资治通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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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读《资治通鉴》札记(二)豫让复仇,齐威王强齐,魏惠王之立
- 读《资治通鉴》札记(三)申不害商鞅变法,孟尝君,孙膑庞涓事
- 读《资治通鉴》札记(四)司马错伐蜀,张仪,赵武灵王,孟尝君
- 读《资治通鉴》札记(五)沙丘之围,乐毅攻齐廉颇蔺相如田单复齐
- 读《资治通鉴》札记(六)长平之战,范睢信陵君武安君吕不韦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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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孝惠皇帝元年丁未(前194)
- 孝惠皇帝元年(前193)
- 孝惠皇帝三年(前192)
- 孝惠皇帝四年庚戌(前1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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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宗孝文皇帝十七年戊寅(前1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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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宗孝文皇帝十九年庚辰(前1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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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宗孝文皇帝二十二年癸未(前1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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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宗孝武皇帝建元元年辛丑(前14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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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之下征和三年(辛卯,公元前九零年)
- 下之下征和四年(壬辰,公元前八九年)
- 下之下后元元年(癸巳,公元前八八年)
- 下之下后元二年(甲午,公元前八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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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读《资治通鉴》札记(十三)
- 读《资治通鉴》札记(十四)
- 读《资治通鉴》札记(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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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读《资治通鉴》札记(二十八)
- 更新于 2023-01-18 13:10:01
读《资治通鉴》札记(一)从三家灭智说起
余好读史,尤喜《左传》《资治通鉴》,之前已经把《左传》读了一番并整理了一番札记。
《资治通鉴》也是我两年前读完,陆续用了一年多时间方始读毕,但只略通大义。前阵子刚读完一遍《左传》,于是便准备再次开始《资治通鉴》。这次必将更加详细一些,整理出其中的关键内容。每卷首都有类似”起著雍摄提格,尽玄黓困敦,凡三十五年“,其实这就是中国纪年中的天干地支。著雍是天干的戊,摄提格是地支的寅,玄黓是天干的壬,困敦是地支的子。因此就是戊寅年到壬子年共三十五年,这就是说这一章讲解了三十五年的历史。从这也能看到《资治通鉴》是纪年体史书。我把古代的天干地支别称分别整理了一下列举出来,古人看星象纪年,因此这些天干地支是太岁(亦称岁阴、太阴)、岁星的方位。但是我们今人已经掌握非常先进的天文知识,已经不再根据星象纪年,因此就不做详细说明,只著出处。
首先是十天干:甲,阏逢 [yān féng]《史记·历书》作“ 焉逢 ”,《尔雅·释天》作“阏逢。”,《淮南子·天文训》作“阏蓬。”乙,旃蒙[zhān méng]《尔雅·释天》作“旃蒙”,《史记·历书》作“端蒙”。丙,柔兆[róu zhào]《尔雅·释天》作“柔兆”,《史记·历书》作“游兆”。丁,强圉[qiáng yǔ]《尔雅·释天》作“强圉”,《史记.历书》作“强梧”。戊,著雍[zhe yōng]《尔雅·释天》作”著雍”,《淮南子·天文训》》作“著雝” ,《史记.历书》作“徒维”。己,屠维[tú wéi]《尔雅·释天》作“屠维”,《史记.历书》作“祝犁”。庚,上章[shàng zhāng]《尔雅·释天》作“上章”,《史记.历书》作“商横”。辛,重光, [chóng guāng]《尔雅》作“重光“,《史记·释天》作“昭阳”。壬,玄黓[xuán yì]《尔雅·释天》作“玄黓”,《史记·释天》作“横艾”。癸,昭阳[zhāo yáng]《尔雅·释天》:“昭阳”,《史记·释天》作“尚章”。
十二地支的别称:子,困敦[kùn dūn]。丑,赤奋若[chì fèn ruò]。寅,摄提格[shè tí gé]。卯,单阏[dān è]岁。辰,执徐[zhí xú]。巳,大荒落[dà huāng luò]亦作“大荒骆”、“大芒落”、“大芒骆”。午,敦牂[dūn zāng]。未,协洽[xié qià]。申,涒滩[tūn tān]。酉,作噩[zuò è]。戌,阉茂[yān mào]。亥,大渊献[dà yuān xiàn]。
左传是因鲁《春秋》而做因此以鲁公年号纪年,而《资治通鉴》则是以大一统或者正统王朝年号纪年。
三家分晋:周威烈王二十三年戊寅(前403年),开篇第一句既是初命晋大夫魏斯、赵籍、韩虔为诸侯。这是为什么呢,其实后文臣“闻天子之职莫大于礼,礼莫大于分,分莫大于名”。司马光认为天子的职位是定礼而后有名份,周威烈王把晋大夫魏斯、赵籍、韩虔分封为诸侯,给了三大夫名份的同时却损坏了天子的名份,坏了礼教,乱了纪岗。其实也点明了,这本《资治通鉴》是给帝王读以借鉴得失,以三家分晋开篇就是告诫历代帝王不要坏了礼。以当代思想来看,这自然是封建礼教的束缚,但是站在封建的一面来看,随随便便谁都可以位列诸侯,这不是破坏礼乐制度吗?因此,这实在是周王朝灭亡的根本原因,也为后代王朝叠替埋下伏笔。三家灭智:后便紧接着大篇幅都是司马公的评论,之后司马公又从智宣子立嗣讲起,智瑶有五贤而不仁,因此为智氏灭亡埋下伏笔,后来智瑶敲诈韩魏赵,唯赵不受威胁,因此智氏联系魏韩水灌赵氏,智伯曰:“吾乃今知水可以亡人国也。”,不料因此竟然 魏韩起了反意,后联合赵氏三家合力灭了智氏,并瓜分其地。司马光评价德全尽谓之圣人,才德兼亡谓之愚人,德胜才谓之君子,才胜德谓之小人。智伯之亡是因为才胜德。魏文侯与吴起:之后又将了魏文侯任用吴起,李克曰:“起贪而好色,然用兵,司马穰苴弗能过也。“于是文侯以为将,进行便发,魏国快速变强,击秦拔五城。起之为将,与士卒最下者同衣食,卧不设席,行不骑乘,亲裹赢粮,与士卒分劳苦。因此有老人赞叹老子为吴起卖命,儿子今又要为吴起卖命。吴起杀妻求将,不爱妻自然也可能不爱君王,可能是齐桓公之鉴,魏文侯去世后,武候对吴起起了疑心,因此吴起逃楚,被楚悼王重用进行改革,使楚变强,因改革得罪贵族,楚悼王去世后被杀掉。这大概就是司马光评价才德的另一例证吧。
读《资治通鉴》札记(二)豫让复仇,齐威王强齐,魏惠王之立
豫让报仇:周威烈王二十三年戊寅(前403年),三家分灭智。赵襄子以智伯之头为饮器。智伯之臣豫让为其报仇,诈作为刑人,在赵襄子宫中涂厕。后来被赵襄子觉察到,抓了起来,左右欲杀之,襄子却放了他。豫让又漆身为癞,吞炭为哑。朋友认识他,哭着让他假装投靠赵襄子,然后乘机杀掉他。豫让曰:“不可!既已委质为臣,而又求杀之,是二心也,将以愧天下后世之为人臣怀二心者也。“后豫让伏于桥下。襄子至桥,马惊,抓到豫让,遂杀之。豫让可谓忠臣典范,又不二心,因此其事置于第二篇之首。《战国策·赵策一》中有豫让曰:“嗟乎!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吾其报知氏之仇矣。”《资治通鉴》中并未提及。魏文侯尊贤称霸:魏文侯师卜子夏、田子方,每过段干木之庐必式。四方贤士归之。魏由是始大于三晋,诸侯莫能与之争。
二十四年己卯(前402年)威烈王崩,安王即位。盗杀楚声王,楚人立楚声王之子即位,即楚悼王。
周安王元年庚辰(前401年)五年甲申(前397年)刺客聂政:三月,韩相侠累与濮阳严仲子(严遂)有恶。仲子闻轵人聂政勇猛,以黄金百镒为政母祝寿,欲求政为其报仇。政曰:“老母在,政身未敢以许人也!“。后聂母去世,仲子乃使政刺侠累,刺杀侠累,自己划破面皮,挖掉眼睛,掏出肠子。韩人暴其尸于市,赏金求问此人是谁,莫能识。其姊嫈闻而往哭之,曰:“是轵深井里聂政也。妾奈何畏殁身之诛,终灭贤弟之名!“遂死于政尸之旁。聂政刺客也,其姊舍身不没其弟之名,此文似引自《战国策》《韩二·韩傀相韩原文》,内容真实性实在可疑,司马公此意何在?
十一年庚寅(前391年)齐田和迁齐康公于海上,使食一城以奉先祀。
十三年壬辰(前389年)齐田和会魏文侯、楚、卫于浊泽,求为诸侯。魏文侯为之请于安王及诸侯,安王许之。
十五年甲午(前387年)吴起奔魏:武侯浮西河而下谓吴起曰:“美哉山河之固,此魏国之宝也!“对曰:“在德不在险。“武侯曰:“善。“魏置相,相田文。吴起不悦,谓田文曰:“将三军,使士卒乐死,敌国不敢谋;治百官,亲万民,实府库,子孰与起?;守西河而秦兵不敢东乡,韩、赵宾从,子孰与起?“文曰:“不如子。“起曰:“而位加吾上,何也?“文曰:“主少国疑,大臣未附,百姓不信,属之子乎,属之我乎?“起默然良久曰:“属之子矣。“久之,魏武侯疑之,起惧诛,遂奔楚。楚悼王素闻其贤,任之为相。起明法审令,废公族疏远者,以抚养战斗之士,要在强兵,。于是南平百越,北却三晋,西拒秦,诸侯皆患楚,而楚之贵戚多怨吴起。
十六年乙未(前386年)田氏代姜:命齐大夫田和为诸侯。
十七年丙申(前385年)秦献公之立:秦庶长改逆献公于河西而立之;杀出子及其母,沉之渊旁。
二十一年庚子(前381年)
吴起之死:楚悼王薨,贵戚大臣作乱,攻击并射杀吴起。吴起死前伏在王尸,射杀五起的人因此射中楚悼王尸身,因此惨遭后继楚肃王灭族数十家,吴起之智可见一般,死前用计致数十家被灭族。
二十三年壬寅(前379年)齐康公薨,无子,田氏遂并齐而有之。是岁,田齐桓公亦薨,子威王立。
二十五年甲辰(前377年)子思言苟变于卫侯,曰:“夫圣人之官人,犹匠之用木也,取其所长,弃其所短。”
二十六年乙巳(前376年)周安王崩,子烈王喜立。魏、韩、赵共废晋靖公而分其地。
周烈王元年丙午(前375年)韩灭郑,并徙都至郑。
五年庚戌(前371年)韩严遂弑哀侯,国人立其子,是为懿侯。魏武侯薨,未立太子,子罃与公中缓争位,魏内乱。
六年辛亥(前370年)齐威王强齐:周室衰弱,而齐威王尊周室,天下以此益贤威王。即墨大夫开辟田地,百姓安家乐业,而有人诬之,齐威王褒之并封之万家。召阿大夫名声很好,但是齐威王发现召阿田地荒芜,百姓贫苦,乃是花钱买名声,因此齐威王诛杀了他。齐国大治,强于诸侯。
七年壬子(前369年)周烈王崩,弟扁立,是为周显王。韩赵伐魏乱与魏惠王(梁惠王)之立:魏乱。韩懿侯与赵成侯合兵伐魏,战于浊泽,大破之,韩懿侯欲两分魏国,赵侯不听。懿侯不悦,半夜撤兵,赵成侯亦去。罃遂杀公中缓而立,是为魏惠王。太史公评:魏惠王之身不死,国不分,是因韩赵之不和。若从一家,魏必分矣。故曰:“君终,无適子,其国可破也。“也就是说如果一个国家的国君死掉,还没有合适的国君,那么这个国家很容易被灭。
读《资治通鉴》札记(三)申不害商鞅变法,孟尝君,孙膑庞涓事
上接。显王元年癸丑(前368年)显王三年乙卯(前366年)秦败魏师、韩师于洛阳。显王五年丁巳(前364年)秦献公败三晋于石门,斩首六万。周显王赐黼黻fǔ fú之服。
显王七年己未(前362年)秦、魏少梁之战,魏大败,秦获魏公孙痤。秦献公薨,子孝公立。是时,河山以东六国强,皆以夷翟遇秦,摈斥之,不得与中国之会盟。孝公发愤,布德修政以强秦。
显王八年庚申(前361年)秦孝公招贤与公孙鞅入秦:秦孝公发布招贤令:“宾客群臣有能出奇计强秦者,吾且尊官,与之分土。”于是卫之庶孙公孙鞅闻是令乃西入秦。鞅好刑名之学,事魏相公叔痤,痤知其贤,未及进。会病,谓魏惠王”曰:“中庶子卫鞅,年少有奇才,愿君举国听之!”王嘿然。公叔又曰:“君即不用鞅,必杀之,无令出境。”王许诺而去。公叔痤召鞅曰:“吾先君而后臣,先为君谋,后以告子。子必速行矣!”鞅曰:“君不能用子之言任臣,又安能用子之言杀臣乎?”卒不去。后果如公叔痤所言,后卫鞅入秦,因嬖臣景监求见孝公,说以富国强兵之术。秦孝公大悦,与议国事。后人多以拖嬖臣之入秦事而不齿公孙鞅,君子能屈能伸,何过之有?
显王十年壬戌(前359年)
卫鞅变法:卫鞅欲变法,秦人不悦。鞅言于秦孝公:“智者作法,愚者制焉;贤者更礼,不肖者拘焉。”公曰:“善。”以鞅为左庶长,卒定变法之令。令民什伍而收司、连坐,告奸者与斩敌同赏,不告奸者与降敌同罚。有军功者,以率受爵。为私斗者,以轻重被刑。僇力本业,耕织致粟帛多者,复其身。事末利及怠而贫者,举以为收孥。宗室非有功不得为属籍。明尊卑爵秩等级,以差次名田宅、臣妾、衣服。有功者显荣,无功者虽富无名声。恐民不信,立三丈木国都南门,有能徙置北门者予十金。民怪之,莫敢徙。赏金加至五十金!有一人徙之,辄予五十金。乃下令。行期年,言新令之不便者千数。太子犯法。卫鞅曰:“法之不行,自上犯之。太子,君嗣也,不可施刑。刑其傅公子虔,黥其师公孙贾。”秦人皆趋令。行之十年,道不拾遗,山无盗贼,民勇于战,怯于私斗,大治。司马光评价:夫信者,人君之大宝。昔齐桓公不背曹沫之盟,晋文公不贪伐原之利,魏文侯不弃虞人之期,秦孝公不废徙木之赏。却觉得这四君品相不怎么样,评价商鞅尤称刻薄,可能在宋朝重用文人的角度来说应该是对的,但是商鞅强秦也是事实,以暴之乱不失为上计!显王十四年丙寅(前355年)齐威王以人才为宝:齐威王、魏惠王会于郊。”惠王曰:“寡人国虽小,尚有径寸之珠,照车前后各十二乘者十枚。齐亦有宝乎?”威王曰:“寡人所宝者与王异。吾有檀子守南城,楚人不敢为寇,泗上侯皆来朝;有盼子守高唐,赵人不敢东渔于河;有黔夫守徐州,燕人祭北门,赵人祭西门,徙而从者七千馀家;有种首者备盗贼,道不拾遗。”惠王有惭色。显王十六年戊辰(前353年)围魏救赵(桂陵之战):齐威王使田忌为将救赵,以孙子为师。田忌欲引兵之赵。孙子曰:“今梁、赵相攻,老弱疲于内。不若引兵疾走魏都,彼必释赵以自救。”田忌从之。十月,邯郸降魏。魏师还,与齐战于桂陵,魏师大败。历史上称赞围魏救赵,其实围魏之时赵已投降矣。初,孙膑与庞涓同学兵法于鬼谷子。后庞涓在魏为将军,自以不及孙膑,阴以法断其足而黥之,欲使终身废弃。齐使至魏,窃载之齐。田忌善而待之,进于威王,遂以为师。
显王十八年庚午(前351年)申不害变法:韩昭侯以郑之贱臣申不害为相。申不害,学黄、老、刑名,以干昭侯。昭侯用之为相,内修政教,外应诸侯,十五年,申不害活着的时候,韩国治强国治疗。
显王十九年辛未(前350年)秦商鞅筑冀阙宫庭徙都咸阳。并诸小乡为县,县置令、丞,凡三十一县。废井田,开阡陌,平斗、桶、权、衡、丈、尺。
显王二十一年癸酉(前348年)秦商鞅更为赋税法并施行行。显王二十三年乙亥(前346年)卫更贬号曰侯,服属三晋。
显王二十六年戊寅(前343年)显王赐秦为伯。
显王二十八年庚辰(前341年)马陵之战:魏庞涓伐韩。韩请救于齐。齐威王召大臣谋,成侯(邹忌)曰勿救。田忌曰蚤救。孙膑曰:“深结韩之亲而晚承魏之弊,则可受重利而得尊名也。”王曰:“善!”乃阴许韩使。韩因恃齐,五战不胜,而东委国于齐。齐因起兵,使田忌将之,孙子为师,以救韩。庞涓闻之而归。魏人以太子申为将,抵御齐师。孙子谓田忌:“善战者因其势而利导之。”乃使齐军入魏地为十万灶,明日为五万灶,又明日为二万灶。庞涓行三日,大喜曰:“我固知齐军怯,入吾地三日,士卒亡者过半矣!”乃弃其步军,与其轻锐倍日并行逐之。孙子度其行,暮当至马陵。马陵道狭而旁多阻隘,可伏兵。乃斫大树,白而书之曰:“庞涓死此树下!”于是令齐善射者万弩夹道而伏,庞涓果至,见白书,以火烛之,读未毕,万弩俱发,魏师大乱。庞涓自知,乃自刭,齐因乘胜大破魏师,虏太子申。成侯邹忌恶田忌,使人诈称田忌将反,田忌无法洗刷,率其徒攻临淄,求成侯。失败了,只得出奔到楚国。孙膑也因此而隐居。
显王二十九年辛巳(前340年)卫鞅将兵伐魏。魏使公子卬将而御之。卫鞅诈与公子卬盟已,饮。卫鞅伏甲士,袭虏公子卬,攻魏师,大破之。魏惠王恐,献河西之地于秦以和。徙都大梁(因此魏惠王又叫梁惠王)。乃叹曰恨不用公叔之言。秦封卫鞅商於十五邑,号商君。
显王三十一年癸未(前338年)商鞅之死:秦孝公薨,其子秦惠文王立,公子虔之徒告商君欲反,发吏捕之。商君亡魏。魏人不受,复内之秦。之商於,发兵北击郑。秦人攻之,车裂以杀之,尽灭其家。初,商君相秦,法严,临渭杀囚致渭水尽赤,人多怨之。商君问赵良曰:“子观吾与五羖大夫孰贤?”赵良曰:“千人之诺诺,不如一士之谔谔。五羖大夫相秦六七年而东伐郑,三置晋君,一救荆祸。其劳不坐乘,暑不张盖。行于国中,不从车乘,不操干戈。五羖大夫死,秦国男女流涕,童子不歌谣,舂者不相杵。今君因嬖人景监以为主,凌轹公族,残伤百姓。公子虔杜门不出八年矣,君又杀祝欢而黥公孙贾。《诗》曰:‘得人者兴,失人者崩。’《书》曰:‘恃德者昌,恃力者亡。’”商君弗从,居五月而难作。历代评价法太过无情,因此当以德法兼备方不为乱。商鞅死于自己所创之秦法,岂不悲哉?
显王三十五年丁亥(前334年)齐王、魏王会于徐州以相王。越王无疆伐齐。齐王使人说之以伐齐不如伐楚之利,越遂伐楚。楚人大败之,乘胜尽取吴故地,东至于浙江。越以此散,诸公族争立,或为王,或为君,滨于海上,朝服于楚。显王三十六年戊子(前333年)苏秦合纵:初,苏秦说秦王以兼天下之术,秦王不用其言。苏秦乃去,说燕文公,文公从之,资苏秦车马,以说赵肃侯,肃侯大说。后又说服韩宣惠王,魏惠王,齐闵王,楚威王。因此得以一人挂六国之相印。六国各为利益,如何能够合约,其计必败!张仪入秦:苏秦恐秦兵至赵而败从约,乃激怒张仪,入之于秦。苏秦阴赍金币资仪,仪得见秦王。秦王说之,以为客卿。舍人辞去曰:“苏君忧秦伐赵败从约,以为非君莫能得秦柄,故激怒君,尽苏君之计谋也。”张仪曰:“嗟乎!吾不及苏君明矣,为吾谢苏君!”
显王三十七年己丑(前332年)秦破从约:秦惠王使犀首(公孙衍)欺齐、魏,与共伐赵,以败从约。赵肃侯斥责苏秦,苏秦恐,请使燕,必报齐。苏秦去赵而从约皆解。显王四十年壬辰(前329年)宋剔成君之弟偃攻宋剔成君,宋剔成君奔齐,偃自立为宋康王。
显王四十三年乙未(前326年)赵肃侯薨,子武灵王立。显王四十四年丙申(前325年)夏,四月,戊午,秦初称王。显王四十六年戊戌(前323年)韩、燕皆称王,赵武灵王曰:“无其实,敢处其名乎?”令人谓己曰君。
显王四十八年庚子,(前321年)周显王崩,子周慎靓王定立。孟尝君:齐王封田婴于薛,号曰靖郭君。靖郭君得专齐之权。靖郭君有子四十馀人,其贱妾之子曰文。文通傥饶智略,靖郭君使文主家待宾客,宾客争誉其美,皆请靖郭君以文为嗣。靖郭君卒,文嗣为薛公,食客常数千人,号曰孟尝君。由是孟尝君之名重天下。司马光评孟尝君曰:孟尝君之养士也,不恤智愚,不择臧否,盗其君之禄,以立私党,张虚誉,上以侮其君,下以蠹其民,是奸人之雄也,乌足尚哉!孟尝君用谏:孟尝君聘于楚,楚王遗之象牙床。登徒负责运送,谓孟尝君门人公孙戌曰:“象床之直千金,苟伤之毫发,卖妻子不足偿。能使仆无行者,愿献先人之宝剑。”公孙戌许诺,入见孟尝君曰:“小国皆致相印于君者,慕君之廉也。今始至楚而受象床,则未至之国将何以待君哉!”孟尝君因此拒绝了楚王的馈赠。关于这件事司马光评价:孟尝君可谓能用谏矣。苟其言之善也,虽怀诈谖之心,犹将用之!
读《资治通鉴》札记(四)司马错伐蜀,张仪,赵武灵王,孟尝君
周慎靓王元年辛丑(前320年)卫更贬号曰君。慎靓王三年癸卯(前318年)楚、赵、魏、韩、燕同伐秦,攻函谷关,五国之师败走。宋初称王。慎靓王四年甲辰(317年)齐大夫与苏秦争宠,使人刺秦,杀之。张仪说魏襄王事秦,魏王乃倍从约,因仪请成于秦。张仪归,复相秦。慎靓王五年乙巳(前316年)司马错伐蜀:巴、蜀相攻击,俱告急于秦。惠王欲伐蜀,韩又侵,犹豫未决。司马错请伐蜀。张仪曰:“不如伐韩。”王曰:“请闻其说。”仪曰:“临二周之郊,据九鼎,按图籍,挟天子以令于天下,天下莫敢不听。臣闻争名者于朝,争利者于市。”司马错曰:“不然,欲富国者务广其地,欲强兵者务富其民,欲王者务博其德,三资者备而王随之矣。拔一国而天下不以为暴,而又有禁暴止乱之名。今攻韩,劫天子,恶名也,又有不义之名,而攻天下所不欲,危矣!周失九鼎,韩亡三川,二国并力合谋,以因乎齐、赵而求解乎楚、魏。以鼎与楚,以地与魏,王弗能止也。不如伐蜀完。”王从错计,起兵伐蜀。十月取之。贬蜀王,更号为侯,而使陈庄相蜀,秦益富强。司马错伐蜀,富秦也,而不失名,张仪之论确不如错。苏秦既死,秦弟代、厉亦以游说显于诸侯。燕相子之与苏代婚,欲得燕权。苏代使于齐而还,燕王哙问曰:“齐王其霸乎?”对曰:“不信其臣。”于是燕王专任子之。子之南面行王事,而哙老,不听政,国事皆决于子之。慎靓王六年丙午(前315年)周慎靓王崩,子赧王延立。赧王元年丁未(前314年)秦入侵义渠,得二十五城。魏叛秦。秦伐魏,取曲沃归其人。又败韩于岸门,韩太子仓入质以和。
燕子之为王三年,国内大乱。将军市被与太子平谋攻子之。齐王令章子将兵以伐燕。燕兵无战意,齐人取子之,醢之,遂杀燕王哙。太子平亦死于此难(资治通鉴中关于)。孟子劝燕王置燕君而后去之,齐王不听。已而燕人叛。派陈贾问孟子曰:“然则圣人(周公)亦有过与?”孟子曰:“周公,弟也,管叔,兄也,周公之过不亦宜乎!且古之君子,过则改之;今之君子,过则顺之。古之君子,其过也如日月之食,民皆见之;及其更也,民皆仰之。今之君子,岂徒顺之,又从为之辞?”是岁,齐宣王薨,子齐湣王立。赧王二年戊申(前313)张仪诈楚:秦王欲伐齐,患齐、楚之从亲,乃使张仪至楚,说楚王请献商於之地六百里,使秦女得为大王箕帚之妾,秦、楚长为兄弟之国。楚王说 而许之。群臣皆贺,陈轸独吊,曰:“以臣观之,商於之地不可得而齐、秦合,齐、秦合则患必至矣。夫秦之所以重楚者,以其有齐也。今闭关绝约于齐则楚孤,秦奚贪夫孤国而与之商於之地六百里!张仪至秦,必负王。是王北绝齐交,西生患于秦也,两国之兵必俱至。为王计者,不若阴合而阳绝于齐,使人随张仪,苟与吾地,绝齐未晚也。”王曰:“愿陈子闭口,毋复言,以待寡人得地!”乃以相印授张仪,厚赐之。遂闭关绝约于齐,使一将军随张仪至秦。 张仪详堕车,不朝三月。楚王闻之以为楚诚意不够,北骂齐王。齐王大怒,折节以事秦,齐、秦合。张仪乃见楚使者曰:“子何不受地?从某至某,广袤六里。”使者怒,还报楚王。楚王大怒,欲发兵而攻秦。陈轸曰:“攻之不如因赂之以一名都,与之并力而攻齐,是我亡地于秦,取偿于齐也。今王已绝于齐而责欺于秦,是吾合齐、秦之交而来天下之兵也,国必大伤矣!”楚王不听,使屈帅师伐秦。秦亦发兵使庶长章击之。赧王三年己酉(前312)
秦楚蓝田之战:春,秦师及楚战于丹阳,楚师大败,遂取汉中郡。楚王悉发国内兵以复袭秦,战于蓝田,楚师大败。韩、魏闻楚之困,南袭楚,至邓。楚人闻之,乃引兵归,割两城以请平于秦。燕昭王求贤:燕人共立太子平,是为昭王。(这一段史记中有矛盾,太子平为昭王是采用《燕召公世家第四》中的说法,《赵世家第十三》中则说:“十一年,王召公子职於韩,立以为燕王,使乐池送之。”)昭王吊死问孤,与百姓同甘苦,厚币招贤。谓郭隗:“齐因孤之国乱而破,孤知燕小不足报;然诚得贤士以雪先王之耻,孤之愿也。”郭隗曰:“古之人君有以千金使涓人求千里马者,马已死,买其首五百金而返。君大怒,涓人曰‘死马且买之,况生者乎!’不期年,千里之马至者三。今王必欲致士,先从隗始,况贤于隗者,岂远千里哉!”于是昭王为隗改筑宫师事之。于是士争趣燕:乐毅自魏,剧辛自赵。昭王任乐毅国政以为亚卿,燕始强。赧王四年庚戌(前311)
张仪说六国破合从:秦惠王告楚怀王以武关之外易黔中地。楚王曰:“愿得张仪而献黔中地。”张仪请行曰“秦强楚弱,楚王不敢取臣。”遂往。楚王囚,将杀之。靳尚谓郑袖:“秦王甚爱张仪,将以上庸六县及美女赎之。王重地尊秦,秦女必贵于夫人。”于是郑袖日夜泣曰:“今杀张仪,秦必大怒。妾请迁江南,毋为秦所鱼肉!”王乃赦张仪厚之。张仪因说楚王,今王不事秦,秦劫韩驱梁攻楚,则楚危。楚王重出黔中地,乃许之。张仪遂之韩,说韩王莫如事秦以攻楚,以转祸而悦秦,韩王许之。张仪归报,秦王封以六邑,号武信君。复使东说齐王,大王不事秦,秦驱韩、梁攻齐之南地,悉赵兵,临、即墨非王之有也,齐王许张仪。张仪去,西说赵王,莫如与秦王面相约常为兄弟之国,赵王许之。张仪乃北之燕,说燕王曰,今王事秦,长无齐、赵之患矣,燕王请献常山之尾五城以和。张仪归报,未至咸阳,秦惠王薨,子武王立。武王不说张仪;及即位,群臣多毁短之。诸侯闻仪与秦王有隙,皆畔衡,复合从。赧王五年辛亥(前310) 张仪之死:张仪说秦武王以其去魏引齐伐魏,秦趁机攻韩。齐果攻魏,张仪以楚使之口让齐国退兵。张仪相魏一年后去世。司马光认为当时有很多合纵、连横的政治家,但却以张仪苏秦最为成功。而我觉得苏秦远不如张仪,合从之后六国内部依然勾心斗角,所以合从其实本质上根本就没有达成,只是完成了自己的荣华富贵,最终苏秦也身败被杀,而张仪相对来说算是寿终正寝,并且张仪生前使秦国强盛。
孟子论大丈夫:或谓:“公孙衍张仪岂不大丈夫哉;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熄?”孟子曰:“是恶足为大丈夫哉!君子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正道,得志则与民由之,不得志则独行其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诎,是之谓大丈夫。” 扬子《法言》评仪、秦:“诈人也,圣人恶诸。”,说子贡是为了解乱,而仪、秦是为个人利益。难道子贡不是为了个人利益?最终乱未解而身被杀? 赵武灵王纳吴广之女孟姚,有宠为惠后。生子何。赧王六年壬子(前309)秦初以樗里疾为右丞相。赧王七年(癸丑、前308) 息壤之盟:秦武王使甘茂约魏以伐韩,令向寿辅。甘茂令向寿还,迎甘茂于息壤而问其故。对曰:“宜阳大县,其实郡也倍数险,行千里,攻之难。鲁人有与曾参同姓名者杀人,人告其母,其母织自若也。及三人告之,其母投杼下机,逾墙而走。臣之贤不若曾参,王之信臣又不如其母,疑臣者非特三人,臣恐大王之投杼也。魏文侯令乐羊将而攻中山,三年而拔之。反而论功,文侯示之谤书一箧。今臣,羁旅之臣也,樗里子、公孙挟韩而议之,王必听之,”王曰:“寡人弗听也,请与子盟!”乃盟于息壤。秋,甘茂、庶长封帅师伐宜阳。赧王八年甲寅(前307)
秦攻宜阳:甘茂攻宜阳,五月不拔。樗里子、公孙果争之。秦王召甘茂,欲罢兵。甘茂曰:“息壤在彼。”(息壤的盟约还在,意思是将信用)王曰:“有之 。”大悉起兵佐甘茂,斩首六万,遂拔宜阳。韩公仲侈入于秦以请平。 秦武王举鼎而亡:秦武王好力戏,力士任鄙、乌获、孟说皆被重用。八月,王与孟说举鼎,绝脉而薨;孟说因此被灭族。正应了那句话,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武王无子,异母弟稷质于燕,国人逆而立之,是为秦昭襄王。昭襄王母就是,秦宣太后芈八子芈月。
赵武灵王胡服骑射:赵武灵王北略中山,至房子,遂至代,北至无穷,西至河,登黄华之上。与肥义谋胡服骑射以教百姓,曰:“愚者所笑,贤者察焉。虽驱世以笑我,胡地、中山,吾必有之!”遂带头胡服骑射。初国人皆不欲,公子成称疾不朝。赵武灵王派人下令,后公子成听命,赐胡服;明日胡服而朝。于是始出胡服骑射令。赵武灵王大概是最早提出“师夷长技以制夷”的人。赧王九年乙卯(前306年)甘茂因与樗里子、公孙奭不合,二人怨谗甘茂。茂惧,奔齐。赧王十年丙辰(前305年)秦宣太后干政:秦庶长壮及大臣、诸公子谋作乱,魏冉诛之,秦惠文后皆不得良死,王兄弟不善者,魏冉皆灭之。王少,宣太后治事,任魏冉为政,威震秦国。赧王十二年戊午(前303年)齐、韩、魏以楚负从,合兵伐楚。楚使太子横质于秦而请救。秦将兵救楚,三国退兵。赧王十三年己未(前302年)楚太子与秦大夫私斗并杀之,亡归楚。赧王十五年辛酉(前300年)赵武灵王爱少子何,欲及其生而立之。赧王十六年(壬戌,公元前二九九年)主父探秦:五月戊申,传国于何。武灵王自号“主父”。主父欲使子治国,身胡服,将士大夫西北略胡地。主父南袭咸阳,诈自为使者,入秦,以观秦地形及秦王为人。秦王不知,已而怪状甚伟非人臣,使人逐之,主父已脱关矣。审问之,乃主父。秦拘楚怀王:因太子杀秦大夫逃归,秦人伐楚,取八城。出以太子入齐求救。秦王遗楚怀王书,令楚怀王入武关而拘之。楚大臣欲立王子之在国者。齐王归楚太子。楚人立之是为楚顷襄王。秦王闻孟尝君之贤,以泾阳君为质于齐以请。孟尝君来入秦为相。赧王十七年癸亥(前298年)孟尝君逃秦:或谓秦王:“孟尝君相秦,必先齐而后秦。秦其危哉!”秦王乃囚孟尝君而欲杀之。孟尝君使人求秦王幸姬,姬曰:“愿得君狐白裘。”孟尝君狐白裘已献之秦王。客有善狗盗者,盗狐白裘以献姬。姬乃言于王而遣之。王悔,使追之。孟尝君至关,关法鸡鸣而出客。时尚蚤,客有善鸡鸣者,野鸡闻之皆鸣。孟尝君乃得脱。有人评价孟尝君手下不过鸡鸣狗盗之辈,但是有些时候不就正需要这些鸡鸣狗盗之术吗?楚人告于秦:“赖社稷神灵,国有王矣!”秦王怒,出武关击楚,斩首五万,取十六城。
平原君好士:赵惠文王封其弟胜(赵武灵王子)为平原君。好士,食客数千人。有公孙龙者,善坚白同异之辩。孔穿自鲁适赵,与公孙龙论臧三耳。明日,平原君谓公孙龙曰:“其人理胜于辞,公辞胜于理。辞胜于理,终必受诎。”齐邹衍过赵,平原君使与公孙龙论白马非马之说。邹子曰:“不可。夫辩者,别殊类使不相害,序异端使不相乱。及至烦文以相假,饰辞以相惇,巧譬以相移,引人使不得及其意,如此害大道。”座皆称善。公孙龙由是遂绌。
读《资治通鉴》札记(五)沙丘之围,乐毅攻齐廉颇蔺相如田单复齐
赧王十八年甲子(前297年)楚怀王亡归。秦人觉,遮楚道。怀王走赵。赵人不敢受。怀王将走魏,秦人追之以归。赧王十九年乙丑(前296)楚怀王病薨于秦,秦人归其丧。赧王二十年丙寅(前295)
沙丘之围:赵主父与齐、燕共灭中山,迁其中山王肤施。。赵主父封其长子章于代,号曰安阳君。安阳君素不服其弟(惠文王)。主父其长子北面为臣,心怜之,乃欲分赵而王公子章于代,未决而辍。主父及王游沙丘,异宫,公子章作乱,诈以主父召王。公子成与李兑自国率兵至,杀公子章及田不礼,灭其党。公子章之败也,往走主父。成、兑因围主父。公子章死,乃遂围之,令:“宫中人后出者夷!”宫中人悉出。主父欲出不得,探雀而食之。三月馀,饿死沙丘宫。赵主父犹豫未决,废长立幼,故乱起身死,一代雄主下场何其凄惨。赧王二十二年戊辰(前293) 韩魏伐秦。穰侯荐白起于秦王将兵,败魏师、韩师于伊阙,斩首二十四万级,虏公孙喜,拔五城。秦王以白起为国尉。赧王二十三年己巳(前292) 楚襄王迎妇于秦。荀子曰:“夫道,善用之则百里之地可以独立,不善用之则楚六千里而为雠人役。”
赧王二十六年壬申(前289) 秦大良造白起、客卿司马错读《资治通鉴》札记(八)称皇帝设郡县一度量,封禅泰山,始皇崩二世立伐魏,取城六十一。
赧王二十七年癸酉(前288) 冬,十月,秦昭襄王称西帝,遣使立齐王东帝,欲约共伐赵。苏代劝齐王曰:“愿王受之而勿称。秦称之,天下安之,王乃称之,无后也。秦称之,天下恶之,王因勿称,以收天下,此大资也。”齐王从之,称帝二日而去之。十二月,秦王亦去帝,复称王。赧王二十九年乙亥(前286) 桀宋康王:宋康王喜,起兵灭滕,伐薛,败齐,取五城,南败楚,取地三百里,西败魏,与齐、魏为敌,乃愈自信其霸。为长夜之饮,人呼万岁,以至于国中无敢不呼万岁者。天下人谓之“桀宋”。齐王起兵伐之,城不守,宋王奔魏,死温。
赧王三十年丙子(前285) 齐王灭宋而骄,南侵楚,西侵三晋,欲并二周为天子。燕昭王日夜抚循其人,乃与乐毅谋伐齐。使乐毅约赵,连楚、魏,赵秦以伐齐。诸侯害齐王之骄暴,皆争谋伐齐。
赧王三十一年丁丑(前284年) 燕攻齐取七十余城:燕王悉起兵,以乐毅为上将军并将秦、魏、韩、赵之兵以伐齐战于济西,齐师大败。乐毅入临淄,取宝物、祭器,输之于燕。六月之间,下齐七十馀城,皆为郡县。燕王封乐毅为昌国君。楚使淖齿将兵救齐,淖齿欲与燕分齐地,淖齿杀齐闵王于鼓里。 荀子评价齐闵王曰:国者,天下之利势也。得道以持之,则大安也,大荣也,积美之源也。不得道以持之,则大危也,大累也,有之不如无之。
赧王三十二年戊寅(前283) 因淖齿杀齐闵王,齐人杀淖齿,立王子法章以为齐襄王,保莒以拒燕,布告国中曰:“王已立在莒!” 蔺相如完璧归赵:赵王得楚和氏璧,秦昭王欲以十五城易之。赵王畏秦,欲与之,恐见欺。问蔺相如,对曰:“秦以城求璧而王不许,曲在我矣。我与之璧而秦不与我城,则曲在秦。宁许以负秦。臣愿奉璧而往,请完璧而归之!”赵王遣之入秦,秦王无意偿赵城。相如乃诈以绐秦王,复取璧,遣从者怀之归赵。秦王以其贤而弗诛,礼而归之。赵王以为上大夫。赧王三十四年庚辰(前281)楚欲与齐、韩共伐秦,因欲图周。周赧王使东周武公谓楚令尹昭子:“西周之地,不过百里。名为天下共主,裂其地不足以肥国,得其众不足以劲兵,攻之者名为弑君。裂楚之地,足以肥国,诎楚之名,足以尊王。今子欲诛残天下之共主,居三代之传器,器南,则兵至矣!”于是楚王放弃攻周。东周武公所说大概也是为什么在东周战乱中周能存在那么长时间的原因。赧王三十六年壬午(前279)
渑池会将想和:秦王使告赵王会于渑池。赵王欲毋行,廉颇、蔺相如计曰:“王不行,示赵弱也。”,遂行,相如从。廉颇送至境曰:“王三十日不还,则请立太子以绝秦望。”王许之。会于渑池。酒酣,秦王请赵王鼓瑟,赵王鼓之。蔺相如复请秦王击缶,秦王不肯。相如曰:“五步之内,臣请得以颈血溅大王矣!”,秦王不怿,为击缶,秦终不能有加于赵。赵王归,以蔺相如为上卿,位在廉颇之上。廉颇不乐曰:“我为有攻城野战之功。蔺相如徒以口舌而位居我上,吾羞为之下!我见相如,必辱之!”相如闻之不肯与会。每朝,常称病,不欲争列。出而望见,辄引车避匿。其舍人以为耻。相如曰:“强秦所以不敢加兵于赵者,徒以吾两人在也。今两虎共斗,其势不俱生。吾所以先国家后私雠也!”廉颇闻之,肉袒负荆谢罪,为刎颈之交。
田单复齐:初,燕攻安平,独田单宗人以铁笼得免,遂奔即墨。即墨人因共立以为将以拒燕。乐毅围二邑,期年不克,或谗之燕昭王曰:“乐毅智谋过人,所以三年不攻者,欲南面而王耳。”昭王置酒立乐毅为齐王,乐毅惶恐不受,以死自誓。昭王薨,惠王立,尝不快于乐毅。田单闻之,乃纵反间于燕,燕王已疑乐毅,得齐反间,乃使骑劫代而召乐毅。乐毅知王不善,遂奔赵。田单宣言曰:“当有神师下教我,吾惧燕军之劓齐卒!”燕人闻之,如其言。城中见降者尽劓,皆怒,坚守。田单乃收城中,得牛千馀,而灌脂束苇于其尾,烧其端,牛尾热,怒而奔燕军。燕军大惊,视牛皆龙文,所触尽死伤。燕军大骇,败走。齐人杀骑劫,所过城邑皆叛燕,复为齐,齐七十馀城皆复焉。乃迎齐襄王于莒,入临淄,封田单为安平君。田单复齐后终为齐襄王所疑。 赵王尊宠并封乐毅于观津。燕惠王使人让乐毅,复以乐毅子为昌国君,而乐毅往来复通燕,卒于赵,号曰望诸君。 孟尝君绝嗣:初,齐闵王既灭宋,欲去孟尝君。孟尝君奔魏为相,与诸侯共伐破齐。闵王死,襄王复国,而孟尝君中立。襄王新立,畏孟尝君,与之和。孟尝君卒,诸子争立,而齐、魏共灭薛,孟尝君绝嗣。赧王三十七年癸未(前278)
秦大良造白起伐楚,拔郢,烧夷陵。楚襄王徙都于陈。秦以郢为南郡,封白起武安君。赧王三十八年(甲申、前277) 秦武安君白起定巫、黔中,初置黔中郡。赧王三十九年乙酉(前276)魏安王封弟无忌为信陵君。赧王四十二年戊子(前273)
抱薪救火:赵、魏伐韩华阳。武安君救韩,败魏军于华阳,虏三将,斩首十三万。武安君又与赵将贾偃战,沈其卒二万人于河。魏段干子请割南阳予秦以和。苏代谓魏王曰:“夫以地事秦,犹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魏王不听,以南阳为和。韩、魏服于秦,秦王将使武安君与韩、魏伐楚,未行,而楚使者黄歇至 ,畏秦乘胜一举而灭楚也,乃上书劝秦王讨伐齐,王从之,使黄歇归,约亲于楚。
读《资治通鉴》札记(六)长平之战,范睢信陵君武安君吕不韦之事
赧王四十三年己丑(前272年)楚以左徒黄歇侍太子完为质于秦。秦置南阳郡。赧王四十五年辛卯(前270年)马服君赵奢:秦伐赵,围阏与。赵王召廉颇、乐乘而问之,赵奢对曰:“道远险狭,譬犹两鼠斗于穴中,将勇者胜。”王乃令赵奢将兵救之。去邯郸三十里而止,令军中曰:“有以军事谏者死!”。秦攻武安,有军士被提议救之,奢立斩之。 奢纵兵击秦师,秦师大败,解阏与而还。赵王封奢为马服君,与廉、蔺同位。
范睢入秦:初,魏人范睢从中大夫须贾使齐,齐襄王闻名,私赐之金及牛、酒。须贾疑睢以国阴事告齐,归而告魏齐。齐怒,笞范睢,折胁,折齿。睢佯死,卷以箦,置厕中,使客溺之。范睢买通守者得出,更名张禄。秦谒者王稽使魏,载与俱归,荐范睢于秦昭襄王。睢见王曰:“秦安得王,秦独有太后、穰侯耳!”王微闻其言,乃屏左右曰:“先生何以幸教寡人?”睢对曰:“今王不如远交而近攻,得寸则王之寸也,得尺亦王之尺也。”王从之,以范睢为客卿。赧王四十七年癸巳(前268) 秦王用范睢之谋,使五大夫绾(王绾?)伐魏,拔怀。赧王四十九年乙未(前266年)
范睢为相:秦拔魏邢丘。范睢日益亲,用事,因承间说秦昭襄王除四贵,秦王以为然,于是废太后,逐穰侯、高陵、华阳、泾阳君于关外,以范睢为丞相,封应侯。魏王使须贾聘于秦,应侯敝衣往见之。后知乃范睢,睢令须贾告魏王杀魏齐。魏齐奔赵,匿于平原君家。赵惠文王薨,子孝成王丹立,以平原君为相。赧王五十年丙申(前265年)秦宣太后薨。九月,穰侯出之陶。司马光穰侯和应候:穰侯立昭王,荐白起,南取鄢、郢,东攻齐,秦益强大,都是穰侯之功,并非范睢所说那么坏。范睢使秦王绝母子之义,失舅甥之恩。范睢是一个大阴谋家。触龙说赵太后:秦伐赵,取三城。赵王新立,太后用事,求救于齐,齐要求赵以太后宠爱的长安君为质,因此就有了触龙说赵太后这段经典的对话,后以长安军为质,齐出兵,秦才退军。其中最戳中赵太后的估计是那句“父母爱其子则为之计深远”我们现代人更应该懂这句话。己亥
田单相赵:齐安平君田单将赵师以伐燕,取中阳;又伐韩,取注人。齐襄王薨,子建立便是齐废王。来年,大概由于主幼功高,怕被猜忌,因此田单留赵为相。赧王五十一年丁酉(前264年)
秦武安君伐韩,拔九城,斩五万人。赧王五十二年戊戌(前263年)秦武安君伐韩,取南阳,攻太行道,绝之。 春申君黄歇:楚顷襄王疾病,黄歇暗送楚太子逃回楚国,后秦王释黄歇回楚。秋,顷襄王薨,考烈王即位;以黄歇为相,号曰春申君。赧王五十三年己亥(前262年)秦伐上党:武安君白起伐韩,拔野王,上党路绝。上党守冯亭与其民谋归赵。:乃遣使者告于赵,赵王以告平阳君豹,对曰:“圣人甚祸无故之利。韩氏所以不入于秦者,欲嫁其祸于赵也。秦服其劳而赵受其利,虽强大不能得之于弱小,弱小固能得之于强大乎!不如勿受。”王以告平原君,平原君请受之。王乃使平原君往受地,以万户都三封其太守为华阳君。此长平之战所祸起!赧王五十五年辛丑(前260年)
长平之战:秦左庶长王龁攻上党,拔之,上党民走赵。赵廉颇军于长平,赵军数战不胜,赵欲与秦媾而秦不与。秦数败赵兵,廉颇坚壁不出。赵王以颇失亡多而更怯不战,怒。又应侯又使于赵为反间,赵王遂以赵括代廉颇。初,赵括自少时学兵法,以下莫能当。尝与其父奢言兵事,奢不能难,亦不谓善。括母问故,奢曰:“兵,死地也,而括易言之。”,括将行,其母上书,言括不可使曰:“即如有不称,妾请无随坐!”赵王许之。
秦王闻括已为将,阴使武安君为上将军而王为裨将。赵括至军,悉更约束,出兵击秦师。武安君佯败走,赵括乘胜追造秦壁,壁坚拒不得入;奇兵二万五千人绝赵军之后,赵军分而为二,粮道绝。秦王闻赵食道绝,自河内发民年十五以上悉诣长平,遮绝赵救兵及粮食。齐、楚救赵。赵人乏食,请粟于齐,齐王弗许。周子曰:“夫赵之于齐、楚,犹齿之有唇,唇亡则齿寒”齐王弗听。九月,赵军食绝四十六日,皆相杀食。赵括自出锐卒搏战,秦人射杀之。赵师大败,卒四十万人皆降。武安君曰:“秦已拔上党,其民不乐为秦,赵卒反覆,非尽杀之,恐为乱。”乃尽坑杀之,遗其小者二百四十人归赵。赧王五十六年壬寅(前259年)
十月,武安君分军为三:王龁攻赵武安、皮牢,拔之。司马梗北定太原,尽有上党地。韩、魏使苏代厚币说应侯,应侯言于秦王曰:“秦兵劳,请许韩、赵之割地以和,且休士卒。”王从之,割韩垣雍、赵六城以和,武安君由是与应侯有隙。 秦王欲为应侯报仇,闻魏齐在平原君所,乃诱平原君至秦而执之。谓赵王曰:“不得齐首,吾不出王弟!”魏齐穷,抵虞卿,虞卿弃相印与魏齐偕亡。至魏,信陵君意难见之,魏齐怒,自杀。赵王卒取其首以与秦,秦乃归平原君。赧王五十七年癸卯(前258年)正月,王陵攻邯郸,少利。武安君病愈,王欲使代之。武安君曰:“邯郸实未易攻也”武安君终辞疾,不肯行,乃以王龁代王陵。毛遂自荐:赵王使平原君求救于楚,得十九人差一人,毛遂自荐于平原君。平原君至楚,与楚王言合从之利害,日出而言之,日中不决。毛遂按剑历阶而上说以厉害。楚王曰:“定矣。”遂歃血以盟而归。至于赵,曰:“胜不敢相天下士矣!”遂以毛遂为上客。 楚王使春申君将兵,魏王亦使将军晋鄙将兵以救赵。秦王使谓魏王曰:“诸侯敢救之者,吾已拔赵,必移兵先击之!”魏王恐,止晋鄙。又使新垣说赵王共尊秦为帝,以却其兵。齐鲁仲连闻之,往说新垣衍,乃不敢复言帝秦!”
信陵君窃符救赵:初,魏公子魏无忌礼贤下士,食客三千人。平原君夫人是其姐。赵胜指责魏无忌不救赵,魏无忌百般游说,魏王始终不为所动。侯嬴建议买通魏王宠姬如姬窃符救赵,魏无忌曾为如姬报杀父之仇,因此很自然就拿到虎符。晋鄙先不信后为信陵君手下力士杀死,于是从军中选定八万父母非独子等士兵,挥军救赵。
王龁久围邯郸不拔,诸侯来救,战数不利。武安君曰:“王不听吾计,今何如矣?”秦王闻之,怒,强起武安君。武安君称病,不肯。赧王五十八年甲辰(前257年) 武安君之死:十月,免武安君为士伍,迁之阴密。十二月,发卒军汾城。武安君病,未行,武安君至杜邮。应侯谗武安君怏怏有馀言。王使使者赐之剑,武安君遂自杀。
魏无忌大破秦师于邯郸,王解邯郸围走。郑安平将二万人降赵,应侯由是得罪。公子无忌既存赵,与宾客留居赵,使将将军还魏。赵王以五城封无忌为汤沐邑,魏亦封其为信陵君。无忌闻赵有处士毛公隐于博徒,薛公隐于卖浆家,无忌乃从之游。平原君闻而非之。无忌曰:“吾闻平原君贤,故背魏而救赵。今无忌从此两人游,平原君以为羞乎!”欲去。平原君谢,乃止。平原君欲封鲁重仲连,三返不肯受。笑曰:“所贵于天下士,为人排患释难解纷乱而无取。有取,商贾之事也!”遂辞终身不复见。
秦太子之妃曰华阳夫人无子,夏姬生异人质于赵,秦数伐赵,赵人不礼之。异人以庶孽孙质于诸侯不得意。阳翟大贾吕不韦甚奇之,厚馈遗异人。邯郸之围,赵人欲杀之,不韦行金六百斤予守者,脱亡赴秦,遂得归。乃买通华阳夫人之姊,太子许异人以庶嗣,异人楚服见华阳夫人,夫人楚人,甚喜之,更名为楚。传说吕不韦以美姬有孕而献之异人,后生政此传说尔,不足信。赧王五十九年己巳(前256年)秦攻韩,夺阳城,攻赵国,夺二十馀县。周赧王惧,与诸侯约从,出伊阙攻秦。秦王攻西周,周赧王入秦领罪,献出三十六个及户口。秦王受之,释赧王回。是年,周赧王崩,周亡。
读《资治通鉴》札记(七)荀子论兵信陵君救魏秦王扫六合荆轲刺秦
长平之战,范睢信陵君武安君吕不韦之事。秦昭襄王五十二年丙午(前255)王临朝而叹今武安君死,郑安平、王稽畔,内无良将而外多敌,应侯惧。燕客蔡泽西入秦,以秦商君、楚吴起、越大夫文种谏应侯,应侯悦,举于秦王。应侯因谢病免。王新悦蔡泽以为相国,数月而免。楚春申君以荀况为兰陵令。 荀子论兵要:荀况尝与临武君论兵于赵孝成王前。赵王曰:“请问兵要。”临武君对曰:“上得天时,下得地利,观敌之变动,后之发,先之至。”荀卿曰:“不然。凡用兵攻战之本,在乎一民。士民不亲附,则汤、武不能胜。”临武君又曰:“不然。兵之所贵者势利也,行变诈也。善用兵者感忽悠暗,莫知所从出”荀卿曰:“不然。仁人之兵,王者之志也。君之所贵,权谋势利也。仁人之兵,不可诈也。故以桀诈桀,犹巧拙有幸焉。以桀诈尧,譬之以卵投石,以指桡沸,若赴水火,入焉焦没耳。故仁人之兵,上下一心,三军同力;臣之于君也,下之于上也,若子之事父,弟之事兄。且仁人用十里之国则将有百里之听,用百里之国则将有千里之听,用千里之国则将有四海之听,必将聪明警戒,和傅而一。《诗》曰:‘武王载旆([pèi]旗子),有虔秉钺,如火烈烈,则莫我敢遏’。” 孝成王、临武君曰:“善。请问为将。”荀卿曰:“知莫大于弃疑,行莫大于无过,事莫大于无悔;事至无悔而止矣,不可必也。”
陈嚣问荀卿曰:“先生以仁义为本,仁者爱人,又何以兵为?”荀子曰:“兵者,所以禁暴除害也,非争夺也。” 周民东亡。秦人取其宝器,迁西周公于狐之聚。 楚考烈王迁鲁于莒而取其地。秦昭襄王五十三年丁未(前254)伐魏,取吴城。韩王朝。魏举国听令。秦昭襄王五十四年戊申(前253)王在雍城南郊祭祀上帝楚迁都钜阳。秦昭襄王五十五年(己酉、前252)卫怀君朝于魏,魏人杀之,立其弟,是为卫元君。秦昭襄王五十六年(庚戌、前251)秋,秦昭襄王薨,秦孝文王立。尊唐八子为唐太后,以子楚为太子。燕王喜召昌国君乐毅问赵可伐否,对曰:“赵四战之国,其民习兵,不可。”王不听,自将偏军。燕师至宋子,赵廉颇为将,败栗腹、卿秦、乐乘,遂围燕。燕王使将渠为相求和,赵师乃去。长平之战后数年之间赵国便可败燕,可见当时秦国从赵撤军不失为上策。秦孝文王元年辛亥(前250)冬,十月,己亥,孝文王即位;三日而薨。子楚立,是为秦庄襄王,尊华阳夫人为华阳太后,夏姬为夏太后。 燕将攻齐聊城,拔之。齐田单攻之,岁馀不下。鲁仲连为书以矢射城中,遗燕将,燕将见书,欲归燕,已有隙;欲降齐,恐见辱,遂自杀。聊城乱,田单克聊城。秦庄襄王元年壬子(前249)以吕不韦为相国。东周君与诸侯谋伐秦,王使相国帅师灭之,迁东周君,周亡。以河南洛阳十万户封相国为文信侯。 蒙骜[ào]伐韩,取成皋、荥阳,初置三川郡。 楚灭鲁。秦庄襄王二年癸丑(前248) 蒙骜伐赵取三十七城。
秦庄襄王三年甲寅(前247) 王攻上党悉拔之置太原郡。 信陵君求师救魏:蒙骜帅师伐魏,取高都、汲。魏师数败,魏王患使人请信陵君。信陵君畏罪不肯还,毛公、薛公见信陵君曰:“一旦秦人克大梁,夷先王之宗庙,公子当面目立天下乎!”,信陵君色变,趣驾还魏。魏王以为上将军。信陵君使人求援于诸侯。诸侯闻信之皆遣兵救魏。信陵君率五国之师败蒙骜于河外,追至函谷关而还。 秦王得晋鄙客以间信陵君,魏王闻之,使人代信陵君。信陵君知,乃谢病不朝,日夜以酒色自娱,凡四岁而卒。五月,丙午,秦庄襄王薨。太子政立,才十三岁,国事皆决于文信侯,号仲父。秦始皇帝元年乙卯(前246) 秦修郑国渠:韩欲疲秦,使无东伐,使水工郑国为间于秦,凿泾水自仲山为渠,并北山,东注洛。中作而觉,秦人欲杀之。郑国曰:“臣为韩延数年,渠成,秦万世之利也。”后渠成,地数万顷盐碱之地受益成为良田,关中益是富饶。秦始皇帝二年丙辰(前245) 廉颇老矣尚能饭否:赵以廉颇为假相国,伐魏,取繁阳。赵孝成王薨,子赵悼襄王立,使乐乘代廉颇。廉颇怒,攻武襄君,后奔魏,魏不信用。赵师数困于秦,赵王思复得廉颇,使使者视廉颇尚可用否。廉颇见使者,一饭斗米,肉十斤,被甲上马,示可用。使者还报:“廉将军虽老,尚善饭;然与臣坐,顷之三遗矢矣。”赵王以为老,遂不召。楚人阴迎廉颇入楚,卒死于寿春。
秦始皇帝三年丁巳(前244)秦大饥。 蒙骜伐韩取十二城。赵王以李牧为将,伐燕,取武遂、方城。李牧者,赵之北边良将也,尝居代、雁门备匈奴,尝大破匈奴,杀匈奴十馀万骑,胡人十余岁不近赵边。 这时候战国七雄鼎立,秦赵燕三国与戎狄接壤,战国之末匈奴始大。秦始皇帝四年戊午(前243)七月,蝗,疫。令百姓纳粟千石,拜爵一级。秦始皇帝五年己未(前242) 蒙骜伐魏,取酸枣等三十城,置东郡。初,剧辛在赵与庞善。燕王见赵数困于秦,廉颇去而庞为将,欲因敝攻之,问于剧辛,对曰:“易与耳!”燕王使剧辛伐赵。赵庞御而杀剧辛。
秦始皇帝六年庚申(前241) 楚、赵、魏、韩、卫合从以伐秦,楚王为从长,春申君用事,至函谷,秦师出,五国之师皆败走。春申君以此益疏。观津人朱英谓春申君曰:“魏旦暮亡,秦兵去陈百六十里。”楚于是去陈,徙寿春,命曰郢。 秦拔魏朝歌及卫濮阳。卫元君徙居野王。秦始皇帝七年辛酉(前240)伐魏,取汲。 夏太后薨。秦始皇帝九年癸亥(前238) 伐魏,取垣、蒲。王宿雍。己酉,王冠,带剑。杨端和伐魏,取衍氏。
嫪毐之乱:初,王年少,太后与文信侯私通。王益壮,文信侯恐事觉,乃以嫪毐进于太后。太后幸之,生二子,国政事皆决于嫪毐。王左右有与争言者,嫪毐欲攻蕲年宫为乱。王使相国昌平君、昌文君发卒攻,战咸阳,斩首数百;败走,获之。秋,九月,夷三族,迁太后于雍阳宫,杀其二子。下令曰:“敢以太后事谏者,戮而杀之,断其四支,积于阙下!”。齐客茅焦上谒请谏:“陛下车裂假父,囊扑二弟,迁母于雍,残戮谏士;桀、纣之行!臣言已矣!”乃解衣伏质。王下殿,手自接之,乃爵之上卿,王自驾,往迎太后,归于咸阳,复为母子如初。以此来看始皇帝非暴君也,能纳谏,又不杀功臣,何暴之有?
春申君之死:楚考烈王无子,春申君患之。赵人李园持其妹欲进诸楚王,而春申君纳之。既而有娠,李园使其妹说春申君嫁妹考烈王。乃出李园妹,王召入,幸之,遂生男,立为太子。李园亦贵用事,恐春申君泄其语,阴养死士。后楚考烈王薨,李园先入,伏死士于棘门之内。春申君入,死士刺之,投其首于棘门之外,使吏尽捕诛春申君之家。太子立,是为楚幽王。难道古人不知道十月怀胎,这与吕不韦生赢政完全就是一个故事,因此楚幽王是春申君之子非常不可靠。 自此信陵、平原、孟尝、春申战国四君子全部去世,扬子《法言》评价战国四君子“上失其政,奸臣窃国命,何其益乎!”秦始皇帝十年甲子(前237)冬,十月,文信侯事败,秦王不忍杀之,免相使就国。
李斯谏秦王逐客令:因王族议,来秦谋职者多为挑拨离间,秦王下逐客令,李斯亦在逐中,上书以穆公求士,用由余,百里奚,蹇叔,丕豹、公孙支并国二十霸西戎。孝公用商鞅诸侯亲服,惠王用张仪散六国之从,使之事秦。昭王得范睢强公室,杜私门。王乃召李斯,复其官,除逐客之令,用李斯之谋。由此观之,始皇帝亦能宽人。
秦始皇帝十一年乙丑(前236) 赵人伐燕,取阳。王翦、桓、杨端和伐赵,攻邺,取九城。王翦攻阏与、阳,桓取邺、安阳。 诸侯宾客使者相望文信侯于道。王恐为变,赐文信侯书曰:“君何功于秦,封十万户,号称仲父?!”徙其家属蜀,文信侯稍惧。来年文信侯饮鸩死。秦始皇帝十二年丙寅(前235) 自六月至八月不雨。 秦助魏攻楚国秦始皇帝十三年丁卯(前234)
武安君李牧:桓齮[yǐ]伐赵,败赵于平阳,斩首十万。赵以李牧将,复战于宜安、肥下,秦师败绩。赵封李牧为武安君。秦始皇帝十四年戊辰(前233) 桓齮伐赵取宜安、平阳、武城。
韩非之死:韩王纳地效玺为藩,韩非来聘。韩非者,韩之公子,善刑名法术,韩王不能用。秦王闻其贤,欲见之。非上书言所以破天下从之计。王悦之,未任用。李斯嫉之,说秦王治非。斯使人遗非药,令自杀。韩非自陈而不得见王。王后悔,使人赦之,非已死。扬子曰:“君子以礼动,以义止,合则进,否则退”,司马光评价韩非为秦画策,而灭其主国,不值得怜悯。秦始皇帝十五年己巳(前232)王兴师伐赵,取狼孟、番吾;遇李牧而还。初,燕太子丹质于赵,与王善。王即位,丹质于秦,王不礼,丹亡归。秦始皇帝十六年庚午(前231)韩献南阳地。魏人献地。秦始皇帝十七年辛未(前230)内史腾灭韩:内史腾灭韩,虏韩王安,置颍川郡。华阳太后薨。秦始皇帝十八年壬申(前229)李牧之死:王翦将伐赵。赵李牧、司马尚御之。秦人与赵王嬖臣郭开金,使毁牧及尚。赵王使人代之。李牧不受命,捕而杀之。秦始皇帝十九年癸酉(前228) 王翦灭赵:王翦大破赵,克邯郸,虏赵王迁。赵公子嘉自立为代王。楚幽王薨,其弟郝立。三月,郝庶兄负刍杀之自立。
荆轲刺秦王:燕太子丹怨秦王,欲报之,以门客荆轲刺杀亲王,而欲令秦乱而诸侯合纵破秦。先前,秦王政七年吕不韦攻山东五国,长安君成蟜[jiǎo]同樊於期率兵五万为继。后秦军未胜,成蟜召樊於期商议,因其憎恨吕不韦,因此樊於期建议成蟜反而杀吕不韦,结果未成,成蟜被杀,樊於期逃燕,为燕太子所善。后樊於期自杀以其头献亲王,令荆轲接近刺杀并刺杀秦王。后来荆轲携带樊於期的头和包含匕首的燕国地图进献秦王。得到近身秦王的机会,图穷匕首见,但最终匕首太短,荆轲为秦王所杀。这段故事讲解的太过传奇,其中漏洞太多,恐为编造。
读《资治通鉴》札记(八)称皇帝设郡县一度量,封禅泰山,始皇崩二世立
始皇帝二十年甲戌(前227)
荆轲刺秦之后,王大怒,发兵诣赵,就王翦以伐燕,战于易水之西,大破之。荆轲刺秦王未达目的,却加速了燕国的灭亡。
始皇帝二十一年乙亥(前226)
冬,十月,王翦拔蓟,燕王及太子保辽东,李信急追之。燕王使使斩丹,欲以献王,王复进兵攻之。
王贲伐楚,取十馀城。王问将军李信:“吾欲取荆,于将军度用几何人足?”李信曰:“不过二十万。”王又问王翦,曰:“非六十万人不可。”王曰:“王将军老矣!”遂使李信、蒙恬将二十万人伐楚,王翦谢病归。
始皇帝二十二年丙子(前225)
王翦贲灭魏:王贲伐魏,引河灌大梁,魏王假降,杀之。李信攻平舆,蒙恬攻寝,大破楚军。信又攻鄢郢,破之。于是引兵与蒙恬会城父。楚人随之不顿舍,大败李信,信奔还。
始皇帝二十三年丁丑(前224)
王翦取陈以南至平舆。楚人悉国中兵以御之,王翦坚壁不与战,亲与士卒同食。楚既不得战,乃引而东,王翦追之,大破楚师,杀其将项燕。
始皇帝二十四年戊寅(前223)
王翦灭楚:王翦、蒙武虏楚王负刍,置楚郡。
始皇帝二十五年(己卯、前222)
王贲灭燕:大兴兵,使王贲攻辽东,虏燕王喜。
司马光评价燕太子丹:不忍一时激忿犯虎秦,加速了燕国的灭亡,有些人把太子丹评价很高,岂不过哉,荆轲刺秦王,不可谓之义!为国家者,任官以才,立政以礼,怀民以仁,交邻以信。
王贲灭代:王贲攻代,虏代王嘉。
王翦悉定江南,降百越置会稽郡。
初,齐王后贤,事秦谨,秦日夜攻三晋、燕、楚,五国各自救,故齐王建四十馀年不受兵。及王后死,君王后死,后胜相齐,多受秦间金,为反间,劝王朝秦,秦以故得灭五国。 齐王将入朝秦,雍门司马劝止,齐王还车而反。即墨大夫闻之,谏齐王收三晋之大夫而与之百万之众,使收三晋之故地,齐王不听。即墨大夫之谏不可谓不可笑。
始皇帝二十六年庚辰(前221)
王贲灭齐:王贲自燕南攻齐,猝入临淄,秦使人诱齐王,约封以五百里,齐王遂降,秦迁之共,处之松柏之间,饿而死。
司马光评曰:向使六国以信义相亲,则秦虽强暴,安得而亡之哉!司马光之评也不可谓不可笑,历史车轮又何曾向后,今人鉴之可矣!
天下一统:王兼并天下,自以德兼三皇,功过五帝,乃更号曰“皇帝”,追尊庄襄王“太上皇”,除谥法。分天下三十六郡,郡置守、尉、监。一法度、衡、石、丈尺。徙天下豪杰于咸阳十二万户。
德兼三皇,功过五帝,乃更号曰“皇帝”始皇帝二十七年辛巳(前220)
始皇巡陇西、北地,至鸡头山,过回中。作信宫渭南,完工后,更命曰极庙。治驰道自咸阳于天下。
始皇帝二十八年壬午(前219)
封禅泰山:始皇东行郡、县,上邹峄山,立石颂功业。召鲁儒生,议封禅。诸儒议各乖异,难施用,由此绌儒生。而遂除车道崐,上自太山阳至颠,立石,从阴道下,禅于梁父。其礼颇采太祝之祀雍上帝所用,而封藏皆秘之。 始皇还,过彭城,欲出周鼎泗水(周赧王十九年,昭王取周九鼎,其一飞入泗水,馀八入於秦中。),使千人没水求之,弗得。
始皇帝二十九年癸未(前218)
张良狙击始皇:初,韩人张良,其五世相韩。及韩亡,良散千金欲为韩报仇。始皇东游,至阳武博浪沙中,张良令力士操铁椎狙击始皇,误中副车。始皇惊,令天下大索十日。
始皇帝三十一年乙酉(前216)
使百姓上报田亩。始皇帝三十二年丙戌(前215)
始皇之碣石,卢生使入海还,因《录图书》曰:“亡秦者胡也。”始皇乃遣将军蒙恬发兵三十万北伐匈奴。 始皇帝三十三年丁亥(前214)
取南越陆梁地,置桂林、南海、象郡;徙民五十万人戍五岭,与越杂处。
蒙恬逐匈奴,收河南地为四十四县。筑长城,起临洮至辽东,延袤万余里。 始皇帝三十四年戊子(前213)
焚书:李斯上禁书令:丞相李斯上书曰:“今诸生不师今而学古,以非当世,惑乱黔首,臣请史官非秦记皆烧之;非博士官所职,天下有藏《诗》、《书》、百家语者,皆诣守、尉杂烧之。有敢偶语《诗》、《书》弃市;以古非今者族;吏见知不举,与同罪。”皇帝批准了,将所查得的百家之书皆焚毁灭,陈馀告之孔鲋藏书。在秦时书多以简帛为主,书籍数量既少,因以珍贵,能查出来的自然也不会多,何以烧之?所烧着恐怕只有毁谤之书,其他多为宫室所藏,所以汉王入咸阳才得府库藏书,或乃始皇大索而得,焚书之事为后世缪传而加恶于始皇。 使蒙恬除直道,道九原,抵云阳。
营作朝宫渭南上林苑中,先作前殿阿房。为复道,自阿房度渭,属之咸阳。
坑儒:侯生、卢生相与讥议始皇,因亡去。始皇闻之,大怒曰:“卢生等,吾尊赐之甚厚,今乃诽谤我!诸生在咸阳者,吾使人廉问,或为妖言以乱黔首。”于是使御史悉案问。诸生传相告引自除犯禁者四百六十余人,皆坑之咸阳,益发谪徙边。始皇长子扶苏为儒生争辩,始皇怒,使扶苏北监蒙恬军于上郡。儒生讥议始皇或有罪,不致死,始皇所罚过耳。
始皇帝三十六年庚寅(前211)
陨石于东郡刻其石曰:“始皇死而地分。”始皇使御史尽取石旁居人诛之,燔其石。陨石怎可燔毁,不过后世之托词尔!始皇帝三十七年辛卯(前210)
冬,十月,癸丑,始皇出游;左丞相斯,少子胡亥从之。
十一月,病益甚,乃令赵高为书赐扶苏曰:“与丧,会咸阳而葬。”书已封,在赵高所,未付使者。
(以上两端时间在《史记》和《和通鉴》都记入始皇帝三十七年,但七月始皇崩于沙丘似乎有矛盾实在是秦朝一十月为岁首)
秋,七月,丙寅,始皇崩于沙丘平台。丞相斯乃秘之不发丧,棺载凉车中。丞相与赵高立胡亥为二世皇帝,而刺公子扶苏,蒙恬以及其他诸公子自杀。从直道至咸阳,发丧。太子胡亥袭位。
九月,葬始皇于骊山。世皆以胡亥乃篡位,实在不然,史记等均称呼太子胡亥,自然说明其储君地位。而赐扶苏,蒙恬自裁或为主少,防乱,但是诏令是否出自始皇帝已不得为知了。扬雄,司马光均对蒙恬之死没有表示同情。
读《资治通鉴》札记(九)秦二世立赵高指鹿为马天下土崩瓦解
二世皇帝元年壬辰(前209)
诸侯逐鹿
夏,四月,二世谓赵高曰:“夫人生居世间也,譬犹骋六骥过决隙也。欲悉耳目之所好,穷心志之所乐,以终吾年寿,可乎?赵高对以严法而刻刑,有罪者相坐,诛灭大臣及宗室,尽除先帝之故臣,更置陛下之所亲信者。二世然之。乃更法律益刻深,于是公子十二人死咸阳市,十公主死于杜,相连逮者不可胜数。复作阿房宫。秋,七月,阳城陈胜、阳夏吴广起兵于蕲,称大楚,自立为王,号“张楚”。当是时,诸郡县苦秦法,争杀长吏以应涉。 九月,沛人刘邦以亭长送徒骊山,徒多道亡,因畏秦法起兵于沛。父老乃率子弟共杀沛令,迎刘季,立为沛公,以应诸侯。相人项燕弟及子,项梁,项籍起于吴。狄县人齐故宗室田儋起于齐,自立为齐王,东略定齐地。 韩广北攻燕,燕地豪桀欲共立广为燕王。赵王与张耳、陈馀北攻燕,为燕军所得,赵养卒(一个火夫)说以张耳、陈馀欲燕杀赵王以自立,燕将乃归赵王。
二世废卫君角为庶人,卫国正式灭亡。
二世皇帝二年癸巳(前208)
冬,十月,秦将兵围沛公于丰,沛公破之,令雍齿守丰。十一月,沛公败泗川守壮兵败于薛,杀之。
二月馀,章邯追败周章。复走渑池,十馀日,章邯大破之,周章自刎。章邯连破楚数将。
二世数诮让李斯:“居三公位,如何令盗如此!”李斯惧,以书对曰:“申子曰‘有天下而不恣睢,命之曰以天下为桎梏’!故明主能行督责之术以独断于上,而莫之敢逆。”二世说,于是行督责益严,秦民益骇惧思乱。
赵李良已定常山,秦将诈为二世书以招良。良得书未信,还之邯郸,未至,道逢赵王姊出饮,王姊醉,使骑谢李良。李良素贵,惭其从官。李良已得秦书,固欲反赵,因此怒,遣人追杀王姊,因将其兵袭邯郸,竟杀赵王、邵骚。张耳、陈馀以耳多目者独得脱。
陈胜之死:
腊月,陈王之汝阴,还,至下城父,其御庄贾杀陈王以降。初,陈涉既为王,其故人皆往依之。或说陈王曰:“客愚无知,颛妄言,轻威。”陈王斩之。诸故人皆自引去,由是无亲陈王者。陈王故涓人(内侍)将军吕臣为苍头军,起新阳,攻陈,下之,杀庄贾,复以陈为楚。葬陈王于砀,谥曰隐王。
黥布者,六人也,姓英氏,坐法黥,以刑徒论输骊山。骊山之徒数十万人,布皆与其徒长豪杰交通,乃率其曹耦,亡之江中为群盗。番阳令吴芮,甚得江湖间心,号曰番君。布往见之,其众已数千人。番君乃以女妻之,使将其兵击秦。
楚王景驹在留,沛公往从之。张良亦聚少年百馀人,欲往从景驹,道遇沛公,遂属焉。沛公拜良为厩将。良数以太公兵法说沛公,沛公善之,常用其策。良为他人言,皆不省。良曰:“沛公殆天授!”故遂从不去。沛公与良俱见景驹,欲请兵以攻丰。时章邯司马尸二将兵北定楚地,屠相,至砀。东阳宁君、沛公引兵西,战萧西,不利,还,收兵聚留。二月,攻砀,三日,拔之。收砀兵得六千人,与故合九千人。三月,攻下邑,拔之。还击丰,不下。
广陵人召平为陈王徇广陵,未下。闻陈王败走,章邯且至,乃渡江,矫陈王令,拜项梁为楚上柱国,曰:“江东已定,急引兵西击秦!”梁乃以八千人渡江而西。闻陈婴已下东阳,使使欲与连和俱西。陈婴者,故东阳令史,居县中,素信谨,称为长者。东阳少年杀其令,相聚得二万人,欲立婴为王。婴母谓婴曰:“自我为汝家妇,未尝闻汝先世之有贵者。今暴得大名,不祥;不如有所属。事成,犹得封侯;事败,易以亡,非世所指名也。”婴乃不敢为王,谓其军吏曰:“项氏世世将家,有名于楚,今欲举大事,将非其人不可。我倚名族,亡秦必矣!”其众从之,乃以兵属梁。
英布既破秦军,引兵而东;闻项梁西渡淮,布与蒲将军皆以其兵属焉。项梁众凡六七万人,军下邳。 景驹、秦嘉军彭城东,欲以距梁。梁谓军吏曰:“陈王先首事,战不利,未闻所在。今秦嘉倍陈王而立景驹,逆无道!”乃进兵击秦嘉,秦嘉军败走。追之,至胡陵,嘉还战。一日,嘉死,军降;景驹走死梁地。
梁闻陈王定死,召诸别将会薛计事,沛公亦往焉。居鄛人范增,年七十,素居家,好奇计,往说项梁曰:“陈胜败,固当。夫秦灭六国,楚最无罪。自怀王入秦不反,楚人怜之至今。故楚南公曰:‘楚虽三户,亡秦必楚。’今陈胜首事,不立楚后而自立,其势不长。今君起江东,楚蜂起之将皆争附君者,以君世世楚将,为能复立楚之后也。”于是项梁然其言,乃求得楚怀王孙心于民间,为人牧羊。夏,六月,立以为楚怀王,从民望也。陈婴为上柱国,封五县,与怀王都盱眙。项梁自号为武信君。 张良说项梁曰:“君已立楚后,而韩诸公子横阳君成最贤,可立为王,益树党。”项梁使良求韩成,立以为韩王,以良为司徒,与韩王将千馀人西略韩地,得数城,秦辄复取之;往来为游兵颍川。
章邯已破陈王,乃进兵击魏王于临济。魏王使周市出,请救于齐、楚。齐王儋及楚将项它皆将兵随市救魏。章邯夜衔枚击,大破齐、楚军于临济下,杀齐王及周市。魏王咎为其民约降,约定,自烧杀。其弟豹亡走楚,楚怀王予魏豹数千人,复徇魏地。齐田荣收其兄儋馀兵,东走东阿,章邯追围之。齐人闻齐王儋死,乃立故齐王建之弟假为王,田角为相,角弟间为将,以距诸侯。
秋,七月,大霖雨。武信君引兵攻亢父,闻田荣之急,乃引兵击破章邯军东阿下,章邯走而西。田荣引兵东归齐。武信君独追北,使项羽、沛公别攻城阳,屠之。楚军军濮阳东,复与章邯战,又破之。章邯复振,守濮阳,环水。沛公、项羽去,攻定陶。
李斯之死
郎中令赵高恃恩专恣,恐大臣入朝奏事言之,乃说二世:“天子之所以贵者,但以闻声,群臣莫得见其面故也。且陛下富于春秋,未必尽通诸事,谴举有不当者,则见短于大臣,非所以示神明于天下也。陛下不如深拱禁中,与臣及侍中习法者待事,事来有以揆之。如此,则大臣不敢奏疑事,天下称圣主矣。”二世用其计,乃常居禁中,高侍中用事。高乃见丞相曰:“关东群盗多,今上急,益发繇,治阿房宫,聚狗马无用之物。臣欲谏,为位贱,君何不谏?”李斯曰:“吾欲言之久矣。今上常居深宫,吾所言者不可传,欲见无闲。”高曰:“君诚能谏,侯上闲,语君。”于是赵高待二世方燕乐,妇女居前,使人告丞相:“上方闲,可奏事。”丞相至宫门上谒,如此者三。二世怒曰:“吾常多闲日,丞相不来;吾方燕私,丞相辄来请事?”赵高因曰:“夫沙丘之谋,丞相与焉。今陛下已立为帝,其意亦望裂地而王矣。且丞相长男李由为三川守,楚盗陈胜等皆傍之,以故三川城守不肯击。高闻其文书相往来,未得其审,故未敢以闻。”二世以为然,欲案丞相,乃先使人按验三川守。李斯闻之,因上书言赵高之短。二世曰:“何哉!夫高,故宦人也,以忠得进,以信守位,朕实贤之。而君疑之,何也?下知人情,上能适朕,君其勿疑!”二世雅爱信高,恐李斯杀之,乃私告赵高。高曰:“丞相所患者独高,高已死,丞相即欲为田常所为。”是时,盗贼益多。右丞相冯去疾、左丞相李斯、将军冯劫进谏止阿房宫作者,减省四边戍、转。”二世曰:“凡所为贵有天下者,得肆意极欲,主重明法,下不敢为非,以制御海内矣。”下去疾、斯、劫吏,案责他罪。去疾、劫自杀,独李斯就狱。二世以属赵高治之,斯上书述说其功,赵高使吏弃去不奏。赵高使其客十馀辈诈为御史、谒者、侍中,更往覆讯斯,斯更以其实对,辄使人复榜之。后遂具斯五刑,论腰斩咸阳市,而夷三族。二世乃以高为丞相,皆决焉。
项梁已破章邯于东阿,引兵西,北至定陶,再破秦军。项羽、沛公又与秦军战于雍丘,大破之,斩李由。项梁益轻秦,有骄色。二世悉起兵益章邯击楚军,大破之定陶,项梁死。时连雨,自七月至九月。项羽、沛公攻外黄未下,去,攻陈留。闻武信君死,士卒恐,乃与将军吕臣引兵而东,徙怀王自盱眙都彭城。吕臣军彭城东,项羽军彭城西,沛公军砀。
魏豹下魏二十馀城,楚怀王立豹为魏王。
后九月,楚怀王并吕臣、项羽军,自将之;以沛公为砀郡长,封武安侯,将砀郡兵;封项羽为长安侯,号为鲁公;吕臣为司徒,其父吕青为令尹。章邯已破项梁,以为楚地兵不足忧,乃渡河,北击赵,大破之。引兵至邯郸,皆徙其民河内,夷其城郭。张耳与赵王歇走入巨鹿城,王离围之。陈馀北收常山兵,得数万人,军巨鹿北。章邯军巨鹿南棘原。赵数请救于楚。
高陵君显在楚,见楚王曰:“宋义论武信君之军必败,居数日,军果败。兵未战而先见败征,此可谓知兵矣。”王召宋义与计事而大说之,因置以为上将军。项羽为次将,范增为末将,以救赵。诸别将皆属宋义,号为“卿子冠军”。
初,楚怀王与诸将约:“先入定关中者王之。”当是时,秦兵强,常乘胜逐北,诸将莫利先入关。独项羽怨秦之杀项梁,奋势愿与沛公西入关。怀王诸老将皆曰:“项羽为人,慓悍猾贼,尝攻襄城,襄城无遗类,皆坑之,诸所过无不残灭。且楚数进取,前陈王、项梁皆败,不如更遣长者,扶义而西,告谕秦父兄。秦父兄苦其主久矣,今诚得长者往,无侵暴,宜可下。项羽不可遣,独沛公素宽大长者,可遣。”怀王乃不许项羽,而遣沛公西略地,收陈王、项梁散卒以伐秦。
二世皇帝下三年(甲午,前二零七年)
冬,十月,齐将田都畔田荣,助楚救赵。沛公攻破东郡尉于成武。宋义行至安阳,留四十六日不进。天寒,大雨,士卒冻饥。十一月,项羽晨朝将军宋义,即其帐中斩宋义头。诸将皆慑服,莫敢枝梧,乃相与共立羽为假上将军。使人追宋义子,及之齐,杀之。使桓楚报命于怀王。怀王因使羽为上将军。
巨鹿之战
章邯筑甬道属河,饷王离。王离兵食多,急攻巨鹿。巨鹿城中食尽、兵少,不敌秦,不敢前。当是时,齐师、燕师皆来救赵,张敖亦北收代兵,得万馀人,来,皆壁馀旁,未敢击秦。项羽已杀卿子冠军,威震楚国,乃遣当阳君、薄将军将卒二万渡河救巨鹿。战少利,绝章邯甬道,王离军乏食。陈馀复请兵。项羽乃悉引兵渡河,皆沈船,破釜、甑,烧庐舍,持三日粮,以示士卒必死,无一还心。于是至则围王离,与秦军遇,九战,大破之,章邯引兵却。诸侯兵乃敢进击秦军,遂杀苏角,虏王离;涉间不降,自烧杀。春,二月,沛公引兵西,所过亡得卤掠,秦民皆喜。章邯军与项羽军相持未战。秦军数却,二世使人让章邯。章邯恐,乃降项羽。项羽乃立章邯为雍王,置楚军中,使长史欣为上将军,将秦军为前行。
指鹿为马
初,中丞相赵高欲专秦权,恐群臣不听,乃先设验,持鹿献于二世曰:“马也。”二世笑曰:“丞相误邪,谓鹿为马!”问左右,左右或默,或言马以阿顺赵高,或言鹿者。高因阴中诸言鹿者以法。后群臣皆畏高,莫敢言其过。司马迁过矣,而司马光又引之,后世以为真矣。
秦二世之死
二世梦白虎啮其左骖马,杀之,心不乐,乃斋于望夷宫,欲祠泾水,沈四白马。使使责让高以盗贼事。高惧,乃阴与其婿咸阳令阎乐及弟赵成谋。乐遂斩卫令,直将吏入,行射郎、宦者。郎、宦者大惊,或走,或格。格者辄死,死者数十人。郎中令与乐俱入,射上幄坐帏。二世怒,召左右,左右皆惶扰不斗。阎乐前即二世,数曰:“足下骄恣,诛杀无道,天下共畔足下。足下其自为计!”二世曰:“丞相可得见否?”乐曰:“不可!”二世曰:“吾愿得一郡为王。”弗许。又曰:“愿为万户侯。”弗许。曰:“愿与妻子为黔首,比诸公子。”阎乐曰:“臣受命于丞相,为天下诛足下。足下虽多言,臣不敢报!”二世自杀。阎乐归告以诛二世之状,曰:“秦故王国,始皇君天下,故称帝。今六国复自立,秦地益小,乃以空名为帝,不可。宜为王如故,便。”乃立子婴为秦王。以黔首葬二世社南宜春苑中。
子婴杀赵高
九月,赵高令子婴斋戒,当庙见,受玉玺。斋五日。子婴与其子二人谋曰:“丞相高杀二世望夷宫,恐群臣诛之,乃佯以义立我。我闻赵高乃与楚约,灭秦宗室而分王关中。今使我斋、见庙,此欲因庙中杀我。我称病不行,丞相必自来,来则杀之。”高使人请子婴数辈,子婴不行。高果自往,曰:“宗庙重事,王奈何不行?”子婴遂刺杀高于斋宫,三族高家以徇。遣将兵距峣关,沛公引兵绕峣关,逾蒉山,击秦军,大破之蓝田南。遂至蓝田,又战其北,秦兵大败。
评:秦得天下何其难哉,而失天下何其速也。几十代秦公艰苦创业,两年间便土崩瓦解,呜呼!但使二世中主之才,或有良臣辅助亦不至此也!
读《资治通鉴》札记(十)秦失其鹿 楚汉争之 高祖创业 天下归汉
太祖高皇帝元年乙未(前206)
冬,十月,沛公至霸上。秦王子婴素车、白马,系颈以组,封皇帝玺、符、节,降轵道旁。或言诛之。沛公曰:“始怀王遣我,固以能宽容。且人已降,杀之不祥。”乃以属吏,自此秦亡。沛公西入咸阳,诸将皆争走金帛财物之府分之。萧何独先入收秦丞相府图籍藏之。沛公见秦室之奢,意欲留居之。张良曰:“秦为无道,故沛公得至此!”沛公乃还军霸上。十一月,沛公悉召诸县父老、豪桀,与关中父老约法三章,民又益喜,唯恐沛公不为秦王。
鸿门宴
项羽既定河北,率诸侯兵欲西入关。以秦降吏卒尚众,坑秦卒二十馀万人新安城南,独与章邯、长史欣、都尉翳入秦。当是时,项羽兵四十万,号百万,在新丰鸿门;沛公兵十万,号二十万,在霸上。范增说项羽曰:“沛公居山东时,贪财好色。今入关,财物无所取,妇女无所幸,此其志不在小。急击勿失!”于是约沛公会鸿门,意欲除之。楚左尹项伯与张良善,夜驰见之,具告以事。沛公另项伯夜返以告项羽:“日夜望将军至,岂敢反乎”。项伯言于项羽:“今人有大功而击之,不义也”,项羽许诺。沛公旦日从百馀骑来见项羽鸿门,项羽因留沛公与饮。范增数目项羽,项羽不应。范增召项庄,谓曰:“以剑舞,因击沛公于坐,杀之。”庄则入为寿,寿毕,请以剑舞。项庄拔剑起舞。项伯亦拔剑起舞,常以身翼蔽沛公,庄不得击。哙即带剑拥盾入。沛公起如厕,因招樊哙出。樊哙曰:“如今人方为刀俎,我方为鱼肉,何辞为!”于是遂去。鸿门去霸上四十里,留张良使谢项羽,以白璧献羽,玉斗与亚父。居数日,项羽引兵西,屠咸阳,杀秦降王子婴,烧秦宫室,火三月不灭,收其货宝、妇女而东。秦民大失望。韩生说项羽曰:“关中阻山带河,四塞之地,地肥饶,可都以霸。”项羽心思东归,曰:“富贵不归故乡,如衣绣夜行,谁知之者!”韩生退曰:“人言楚人沐猴而冠耳,果然!”项羽闻之,烹韩生。
项羽分三秦
项羽使人致命怀王,怀王曰:“如约。”项羽怒,春,正月,羽阳尊怀王为义帝,徙义帝于江南,都郴。二月,羽分天下王诸将。羽自立为西楚霸王,王梁、楚地九郡,都彭城。立沛公为汉王,王巴、蜀、汉中,都南郑。而三分关中。章邯为雍王,都废丘。长史欣者,尝有德于项梁;都尉董翳劝章邯降楚。故立欣为塞王,王咸阳以东,至河,都栎阳;立翳为翟王,王上郡,都高奴。又分封其它诸王侯。
汉王怒,欲攻项羽,萧何谏曰:“臣愿大王王汉中,养其民以致贤人,收用巴、蜀,还定三秦,天下可图也。”汉王曰:“善!”乃遂就国,以何为丞相。项王使卒三万人从汉王之国。张良送至褒中,汉王遣良归韩;良因说汉王烧绝所过栈道,以备诸侯盗兵,且示项羽无东意。 初,淮阴人韩信,家贫,受漂母之白眼和淮阴屠中少年胯下之辱。后投靠项羽又不为羽所用。萧何月下追韩信,后为萧何所荐,为汉王所重拜为大将。韩信说汉王先定关中之策。八月,汉王引兵从故道出,关中迅速平定。项王以故吴令郑昌为韩王,以距汉。张良遗项王书曰:“汉王失职,欲得关中,如约即止,不敢东。”又以齐、梁反书遗项王,项王以此故无西意,而北击齐。项王使趣义帝行,其群臣、左右稍稍叛之。
太祖高皇帝二年丙申(前205)
汉王定三秦
冬,十月,项王密使九江、衡山、临江王击义帝,杀之江中。
张良自韩间行归汉,汉王以为成信侯。 汉王如陕,镇抚关外父老。河南王申阳降,置河南郡。汉王以韩襄王孙信为韩太尉,将兵略韩地。信急击韩王昌于阳城,昌降。十一月,立信为韩王,常将韩兵从汉王。汉王还都栎阳。 诸将拔陇西。三月,汉王自临晋渡河。魏王豹降,将兵从;下河内,虏殷王卬,置河内郡。
楚汉争霸
汉王南渡平阴津,至洛阳新城。为义帝发丧,率诸侯兵凡五十六万人伐楚。项王闻之,令诸将击齐,击汉军而东至彭城,大破汉军,而汉王乃得与数十骑遁去,家皆亡,不与汉王相见。是时,吕后兄周吕侯为汉将兵,居下邑。汉王间往从之,稍稍收其士卒。诸侯皆背汉,复与楚。塞王欣、翟王翳亡降楚。五月,汉王至荥阳,诸败军皆会,萧何亦发关中老弱未傅者悉诣荥阳,汉军复大振。汉王将骑兵击楚骑于荥阳东,大破之。
初,阳武人陈平归汉王于脩武,因魏无知求见汉王。汉王召入,与语而说之。是日,即拜平为都尉,使为参乘,典护军。诸将尽讙曰:“大王一日得楚之亡卒,未知其高下,而即与同载,反使监护长者!”。 周勃、灌婴等言于汉王:“陈平居家时盗其嫂;事魏不容,亡归楚,又亡归汉,受诸将金!”汉王疑之,召让魏无知。无知曰:“臣进奇谋之士,顾其计诚足以利国家不耳。盗嫂、受金,又何足疑乎!”汉王召让平,平曰:“魏王不能用臣说,故去;事项王,项王不能信人。闻汉王能用人,故归大王。臣裸身来,不受金无以为资。”汉王乃谢,厚赐,拜为护军中尉,诸将乃不敢复言。魏王豹谒归视亲疾;至则绝河津,反为楚。汉兵引水灌废丘,废丘降,章邯自杀。尽定雍地,以为中地、北地、陇西郡。秋,八月,汉王如荥阳,命萧何守关中。九月,信击虏豹,传诣荥阳;悉定魏地,置河东、上党、太原郡。后九月,信破代兵,禽夏说于阏与。信之下魏破代,汉辄使人收其精兵诣荥阳以距楚。
太祖高皇帝三年丁酉(前204)
冬,十月,韩信、张耳以兵数万东击赵。赵王及成安君陈馀闻之,聚兵井陉口,号二十万。信所出奇兵二千骑共候赵空壁逐利,则驰入赵壁,皆拔赵旗,立汉赤帜二千。赵军已不能得信等,兵遂乱,遁走,于是汉兵夹击,大破赵军,斩成安君泜水上,禽赵王歇。信募生得广武君者予千金。有缚致麾下者,信解其缚,东乡坐,师事之。从其策,发使使燕,燕从风而靡;遣使报汉,且请以张耳王赵,汉王许之。楚数使奇兵渡河击赵,张耳、韩信往来救赵,因行定赵城邑,发兵诣汉。随何说服九江王英布畔楚与汉,起兵而攻楚。
楚数侵夺汉甬道,汉军乏食。汉王与郦食其谋桡楚权,食其建议汉王立六国之后。食其未行,张良从外来谒。曰:“今复立六国之后,天下游士各归事其主,从其亲戚,反其故旧、坟墓,陛下与谁取天下乎?!”因此刘邦取消了立流过之后的想法。
汉王谓陈平曰:“天下纷纷,何时定乎?”陈平曰:“大王诚能捐数万斤金,行反间,间其君臣,以疑其心。项王为人,意忌信谗,必内相诛,汉因举兵而攻之,破楚必矣。”汉王曰:“善!”乃出黄金四万斤与平,恣所为,不问其出入。平多以金纵反间于楚军,项王果意不信钟离昩等。夏,四月,楚围汉王于荥阳,汉王请和,割荥阳以西者为汉。亚父劝羽急攻荥阳。项羽使使至汉,陈平使为太牢具。举进,见楚使,即佯惊曰:“吾以为亚父使,乃项王使!”果然亚父为项羽所疑,未至彭城,疽发背而死。五月,将军纪信言于汉王曰:“事急矣!臣请诳楚,王可以间出。”于是陈平夜出女子东门二千馀人,楚因而四面击之。纪信乃乘王车,黄屋左纛,曰:“食尽,汉王降楚。”楚皆呼万岁,之城东观。以故汉王得与数十骑出西门遁去,令韩王信与周苛、魏豹、枞公守荥阳。羽见纪信,问:“汉王安在?”曰:“已出去矣。”羽烧杀信。汉王出荥阳,至成皋,入关,收兵欲复东。
汉王之败彭城,解而西也,彭越皆亡其所下城,独将其兵北居河上,常往来为汉游兵击楚,绝其后粮。是月,彭越渡睢,与项声、薛公战下邳,破,杀薛公。羽乃使终公守成皋,而自东击彭越。汉王引兵北,击破终公,复军成皋。
六月,羽已破走彭越,闻汉复军成皋,乃引兵西拔荥阳城,生得周苛。羽谓苛:“为我将,以公为上将军,封三万户。”周苛骂曰:“若不趋降汉,今为虏矣;若非汉王敌也!”羽烹周苛,并杀枞公而虏韩王信,遂围成皋。汉王逃,独与滕公共车出成皋玉门,北渡河,宿小脩武传舍。晨,自称汉使,驰入赵壁。张耳、韩信未起,即其卧内,夺其印符以麾召诸将,易置之。信、耳起,乃知汉王来,大惊。汉王既夺两人军,即令张耳徇行,备守赵地。拜韩信为相国,收赵兵未发者击齐。诸将稍稍得出成皋从汉王。楚拔成皋,欲西;汉使兵距之巩,令其不得西。
汉王得韩信军,复大振。八月,引兵临河,南乡,军小脩武,欲复与楚战。郎中郑忠说止汉王,使高垒深堑勿与战。汉王听其计,使将军刘贾、卢绾将卒二万人,骑数百,度白马津,入楚地,佐彭越,烧楚积聚,以破其业,无以给项王军食而已。楚兵击刘贾,贾辄坚壁不肯与战,而与彭越相保。
汉王欲捐成皋以东,屯巩、洛以距楚。郦生曰:“臣闻‘知天之天者,王事可成’,王者以民为天,而民以食为天。夫敖仓,天下转输久矣,臣闻其下乃有藏粟甚多。楚人拔荥阳,不坚守敖仓,乃引而东,令適卒分守成皋,此乃天所以资汉也。方今楚易取而汉反却,自夺其便,臣窃以为过矣。且两雄不俱立,楚、汉久相持不决,海内摇荡,农夫释耒,红女下机,天下之心未有所定也。愿足下急复进兵,收取荥阳,据敖仓之粟,塞成皋之险,杜太行之道,距蜚狐之口,守白马之津,以示诸侯形制之势,则天下知所归矣。”王从之,乃复谋取敖仓。食其又说王曰:“方今燕、赵已定,唯齐未下,诸田宗强,负海、岱,阻河、济,南近于楚,人多变诈;足下虽遣数万师,未可以岁月破也。臣请得奉明诏说齐王,使为汉而称东籓。”上曰:“善!”乃使郦生说齐王曰:“王知天下之所归乎?”王曰:“不知也。天下何所归?”郦生曰:“归汉。”曰:“先生何以言之?”曰:“汉王先入咸阳,项王负约,王之汉中。项王迁杀义帝,汉王闻之,起蜀、汉之兵击三秦,出关而责义帝之处。收天下之兵,立诸侯之后;降城即以侯其将,得赂即以分其士;与天下同其利,豪英贤才皆乐为之用。项王有倍约之名,杀义帝之实;于人之功无所记,于人之罪无所忘;战胜而不得其赏,拔城而不得其封,非项氏莫得用事;天下畔之,贤才怨之,而莫为之用。故天下之事归于汉王,可坐而策也!夫汉王发蜀、汉,定三秦;涉西河,破北魏;出井陉,诛成安君;此非人之力也,天之福也!今已据敖仓之粟,塞成皋之险,守白马之津,杜太行之阪,距蜚狐之口;天下后服者先亡矣。王疾先下汉王,齐国可得而保也;不然,危亡可立而待也!”先是,齐闻韩信且东兵,使华无伤、田解将重兵屯历下以距汉。及纳郦生之言,遣使与汉平,乃罢历下守战备,与郦生日纵酒为乐。韩信引兵东,未度平原,闻郦食其已说下齐,欲止。辨士蒯彻说信曰:“将军受诏击齐,而汉独发间使下齐,宁有诏止将军乎?何以得毋行也?且郦生,一士,伏轼掉三寸之舌,下齐七十馀城,将军以数万众,岁馀乃下赵五十馀城。为将数岁,反不如一竖儒之功乎!”于是信然之,遂渡河。
太祖高皇帝四年戊戌(前203)
冬,十月,信袭破齐历下军,遂至临淄,烹郦生。楚大司马咎守成皋,汉数挑战,楚军不出。使人辱之,数日,咎怒,渡兵汜水。士卒半渡,汉击之,大破楚军,尽得楚国金玉、货赂,咎及司马欣皆自刭汜水上。汉王引兵渡河,复取成皋,军广武,就敖仓食。
项羽下梁地十馀城,闻成皋破,乃引兵还。汉军方围钟离昩于荥阳东,羽亦军广武,与汉相守。数月,楚军食少。项王患之,乃为高祖,置太公其上,告汉王曰:“今不急下,吾烹太公!”汉王曰:“吾与羽俱北面受命怀王,约为兄弟,吾翁即若翁;必欲烹而翁,幸分我一杯羹!”项王怒,欲杀之。项伯曰:“天下事未可知。且为天下者不顾家,虽杀之,无益,只益祸耳!”项王从之。项王谓汉王曰:“愿与汉王挑战,决雌雄,毋徒苦天下之民父子为也!”汉王笑谢曰;“吾宁斗智,不能斗力!”项王三令壮士出挑战,汉有善骑射者楼烦辄射杀之。项王大怒,乃自被甲持戟挑战。汉王使人间问之,乃项王也,汉王大惊。汉王数羽十罪。羽大怒,伏弩射中汉王。汉王伤胸,乃扪足曰:“虏中吾指。”汉王病创卧。汉王出行军,疾甚,因驰入成皋。
韩信已定临淄,遂东追齐王。项王使龙且将兵,号二十万,以救齐,与齐王合军高密。客或说龙且曰:“汉兵远斗穷战,其锋不可当。齐、楚自居其地,兵易败散。不如深壁,令齐王使其信臣招所亡城;亡城闻王在,楚来救,必反汉。汉兵二千里客居齐地,齐城皆反之,其势无所得食,可无战而降也。”龙且曰:“吾平生知韩信为人,易与耳!寄食于漂母,无资身之策;受辱于袴下,无兼人之勇,不足畏也。且夫救齐,不战而降之,吾何功!今战而胜之,齐之半可得也。”十一月,齐、楚与汉夹潍水而陈。韩信储夜令人为万馀囊,满盛沙,壅水上流;引军半渡击龙且,佯不胜,还走。龙且果喜曰:“固知信怯也!”遂追信。信使人决壅囊,水大至,龙且军太半不得渡。即急击杀龙且,水东军散走,齐王广亡去。信遂追北至成阳,虏齐王广。汉将灌婴追得齐守相田光,进至博阳。田横闻齐王死,自立为齐王,还击婴,婴败横军于嬴下。田横亡走梁,归彭越。婴进击齐将田吸于千乘,曹参击田既于胶东,皆杀之,尽定齐地。
汉王疾愈,西入关。至栎阳,枭故塞王欣头栎阳市。留四日,复如军,军广武。
韩信使人言汉王曰:“齐伪诈多变,反覆之国也;南边楚。请为假王以镇之。”汉王发书,大怒,骂曰:“吾困于此,旦暮望若来佐我,乃欲自立为王!”张良、陈平蹑汉王足,因附耳语曰:“汉方不利,宁能禁信之自王乎!不如因而立之,善遇,使自为守。不然,变生。”汉王亦悟,因复骂曰:“大丈夫定诸侯,即为真王耳,何以假为!”春,二月,遣张良操印立韩信为齐王,征其兵击楚。
项王闻龙且死,大惧,使盱台人涉往说齐王信曰:“天下共苦秦久矣,相与戮力击秦。秦已破,计功割地,分土而王之,以休士卒。今汉王复兴兵而东,侵人之分,夺人之地;已破三秦,引兵出关,收诸侯之兵以东击楚,其意非尽吞天下者不休,其不知厌足如是甚也!且汉王不可必,身居项王掌握中数矣,项王怜而活之;然得脱,辄倍约,复击项王,其不可亲信如此。今足下虽自以与汉王为厚交,为之尽力用兵,必终为所禽矣。足下所以得须臾至今者,以项王尚存也。当今二王之事,权在足下,足下右投则汉王胜,左投则项王胜。项王今日亡,则次取足下。足下与项王有故,何不反汉与楚连和,参分天下王之!今释此时而自必于汉以击楚,且为智者固若此乎?!”韩信谢曰:“臣事项王,官不过郎中,位不过执戟;言不听,画不用,故倍楚而归汉。汉王授我上将军印,予我数万众,解衣衣我,推食食我,言听计用,故吾得以至于此。夫人深亲我,我倍之不祥;虽死不易!幸为信谢项王!”
武涉已去,蒯彻知天下权在信,乃以相人之术说信曰:“仆相君之面,不过封侯,又危不安;相君之背,贵乃不可言。”韩信曰:“何谓也?”蒯彻曰:“天下初发难也,忧在亡秦而已。今楚、汉分争,使天下之人肝胆涂地,父子暴骸骨于中野,不可胜数。楚人起彭城,转斗逐北,乘利席卷,威震天下;然兵困于京、索之间,迫西山而不能进者,三年于此矣。汉王将数十万之众,距巩、雒,阻山河之险,一日数战,无尺寸之功,折北不救。此所谓智勇俱困者也。百姓罢极怨望,无所归倚。以臣料之,其势非天下之贤圣固不能息天下之祸。当今两主之命,县于足下,足下为汉则汉胜,与楚则楚胜。诚能听臣之计,莫若两利而俱存之,参分天下,鼎足而居,其势莫敢先动。夫以足下之贤圣,有甲兵之聚,据强齐,从赵、燕,出空虚之地而制其后,因民之欲,西乡为百姓请命,则天下风走而响应矣,孰敢不听!割大弱强以立诸侯,诸侯已立,天下服听,而归德于齐。案齐之故,有胶、泗之地,深拱揖让,则天下之君王相率而朝于齐矣。盖闻‘天与弗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行,反受其殃’。愿足下熟虑之!”韩信曰:“汉王遇我甚厚,吾岂可乡利而倍义乎!”蒯生曰:“始常山王、成安君为布衣时,相与为刎颈之交;后争张黡、陈泽之事,常山王杀成安君泜水之南,头足异处。此二人相与,天下至欢也,然而卒相禽者,何也?患生于多欲而人心难测也。今足下欲行忠信以交于汉王,必不能固于二君之相与也,而事多大于张黡、陈泽者;故臣以为足下必汉王之不危己,亦误矣!大夫种存亡越,霸句践,立功成名而身死亡,野兽尽而猎狗烹。夫以交友言之,则不如张耳之与成安君者也;以忠信言之,则不过大夫种之于句践也,此二者足以观矣!愿足下深虑之。且臣闻‘勇略震主者身危,功盖天下者不赏’。今足下戴震主之威,挟不赏之功,归楚,楚人不信;归汉,汉人震恐。足下欲持是安归乎?”韩信谢曰:“先生且休矣,吾将念。”后数日,蒯彻复说曰:“夫听者,事之候也;计者,事之机也;听过计失而能久安者鲜矣!故知者,决之断也;疑者,事之害也。审豪厘之小计,遗天下之大数,智诚知之,决弗敢行者,百事之祸也。夫功者,难成而易败;时者,难得而易失也;时乎时,不再来!”韩信犹豫,不忍倍汉;又自以功多,汉终不夺我齐,遂谢。蒯彻因去,佯狂为巫。
秋,七月,立黥布为淮南王。
项羽自知少助;食尽,韩信又进兵击楚,羽患之。汉遣侯公说羽请太公。羽乃与汉约,中分天下,割洪沟以西为汉,以东为楚。九月,楚归太公、吕后,引兵解而东归。汉王欲西归,张良、陈平说曰:“汉有天下太半,而诸侯皆附;楚兵疲食尽,此天亡之时也。今释弗击,此所谓养虎自遗患也。”汉王从之。
太祖高皇帝五年己亥(前202)
冬,十月,汉王追项羽至固陵,与齐王信、魏相国越期会击楚;信、越不至,楚击汉军,大破之。汉王复坚壁自守,谓张良曰:“诸侯不从,奈何?”对曰:“楚兵且破,二人未有分地,其不至固宜。君王能与共天下,可立致也。齐王信之立,非君王意,信亦不自坚;彭越本定梁地,始,君王以魏豹故拜越为相国,今豹死,越亦望王,而君王不早定。今能取睢阳以北至穀城皆以王彭越,从陈以东傅海与齐王信。信家在楚,其意欲复得故邑。能出捐此地以许两人,使各自为战,则楚易破也。”汉王从之。于是韩信、彭越皆引兵来。
十一月,刘贾南渡淮,围寿春,遣人诱楚大司马周殷。殷畔楚,以舒屠六,举九江兵迎黥布,并行屠城父,随刘贾皆会。
项羽之死
十二月,项王至垓下,兵少,食尽,与汉战不胜,入壁。项王夜闻汉军四面皆楚歌,乃大惊。于是项王乘其骏马名骓,溃围南出驰走。至阴陵,迷失道,问一田父,田父绐曰“左”。左,乃陷大泽中,以故汉追及之。项王自度不得脱。汉军不知项王所在,乃分军为三,复围之。项王乃驰,复斩汉一都尉,杀数十百人。项王欲东渡乌江,乌江亭长舣船待,谓项王曰:“江东虽小,地方千里,众数十万人,亦足王也。”项王笑曰:“天之亡我,我何渡为!且籍与江东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无一人还;纵江东父兄怜而王我,我何面目见之!纵彼不言,籍独不愧于心乎!”乃刎而死,楚地悉定,独鲁不下,乃持项王头以示鲁父兄,鲁乃降。汉王以鲁公礼葬项王于穀城。
太史公曰:!自矜功伐,奋其私智而不师古,谓霸王之业,欲以力征经营天下,身死东城,尚不觉寤而不自责,乃引“天亡我,非用兵之罪也,”岂不谬哉!
扬子《法言》:汉屈群策,群策屈群力;楚憞群策而自屈其力!”
汉王还,至定陶,驰入齐王信壁,夺其军。 春,正月,更立齐王信为楚王,王淮北,都下邳。封魏相国建城侯彭越为梁王,王魏故地,都定陶。
二月甲午,王即皇帝位于汜水之阳。 帝置酒洛阳南宫,上曰:“吾所以有天下者何?项氏之所以失天下者何?”高起、王陵对曰:“陛下使人攻城略地,因以与之,与天下同其利;项羽不然,有功者害之,贤者疑之,此其所以失天下也。”上曰:“公知其一,未知其二。夫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填国家,抚百姓,给饷馈,不绝粮道,吾不如萧何;连百万之众,战必胜,攻必取,吾不如韩信。三者皆人杰,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者也。项羽有一范增而不能用,此所以为我禽也。”群臣说服。
韩信至楚,召漂母,赐千金。召辱己少年令出胯下者,以为中尉,告诸将相曰:“此壮士也。方辱我时,我宁不能杀之邪?杀之无名,故忍而就此。”
彭越既受汉封,田横惧诛,与其徒属五百馀人入海,后田横自杀,以王者礼葬之。既葬,二客穿其冢傍孔,皆自刭,馀五百人尚在海中,使使召之,至,则闻田死,亦皆自杀。
定都关中
齐人娄敬戍陇西,过洛阳,上召见。娄敬曰:“陛下都洛阳,岂欲与周室比隆哉?陛下取天下与周异。有德则易以王,无德则易以亡。故周之盛时,天下和洽,诸侯、四夷莫不宾服,效其贡职。及其衰也,天下莫朝,周不能制也;非唯其德薄也,形势弱也。且夫秦地被山带河,四塞以为固,卒然有急,百万之众可立具也。因秦之故,资甚美膏腴之地,此所谓天府者也。陛下入关而都之,山东虽乱,秦之故地可全而有也。今陛下案秦之故地,此亦扼天下之亢而拊其背也。”帝问群臣,群臣皆山东人,争言:“周王数百年,秦二世即亡。洛阳东有成皋,西有殽、渑,倍河,乡伊、洛,其固亦足恃也。”上问张良。良曰:“洛阳虽有此固,其中小不过数百里,田地薄,四面受敌,此非用武之国也。关中左殽、函,右陇、蜀,沃野千里。南有巴、蜀之饶,北有胡苑之利。阻三面而守,独以一面东制诸侯;诸侯安定,河、渭漕輓天下,西给京师;诸侯有变,顺流而下,足以委输。此所谓金城千里,天府之国也。娄敬说是也。”上即日车驾西,都长安。
张良素多病,从上入关,即道引,不食穀,杜门不出,愿弃人间事,欲从赤松子游耳。”司马光曰:所谓明哲保身者,子房有焉。
秋,七月,燕王臧荼反;上自将征之。九月,虏藏荼。壬子,立太尉长安侯卢绾为燕王。绾家与上同里闬,绾生又与上同日;上宠幸绾,群臣莫敢望,故特王之。
项王将钟离昧,素与楚王信善。项王死后,亡归信。汉王怨昧,闻其在楚,诏楚捕昧。信初之国,行县邑,陈兵出入。
太祖高皇帝六年庚子(前201)
冬,十月,人有上书告楚王信反者。帝以问诸将,平曰:“古者天子有巡狩,会诸侯。陛下第出,伪游云梦,会诸侯于陈。谒而陛下因禽之,此特一力士之事耳。”十二月,上会诸侯于陈,信持昧首谒上;上令武士缚信,载后车。信曰:“果若人言:‘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
田肯贺上曰:“非亲子弟,莫可使王齐者。”上曰:“善!”赐金五百斤。
上还,至洛阳,赦韩信,封为淮阴侯。信知汉王畏恶其能,多称病,不朝从;居常鞅鞅,羞与绛、灌等列。尝过樊将军哙,哙跪拜送迎,言称臣,曰:“大王乃肯临臣!”信出门,笑曰:“生乃与哙等为伍!”上尝从容与信言诸将能将兵多少。上问曰:“如我能将几何?”信曰:“陛下不过能将十万。”上曰:“于君何如?”曰:“臣多多而益善耳。”上笑曰:“多多益善,何为为我禽?”信曰:“陛下不能将兵而善将将,此乃信之所以为陛下禽也。且陛下,所谓天授,非人力也。”
上已封大功臣二十馀人,其馀日夜争功不决,未得行封。上在洛阳南宫,从复道望见诸将,往往相与坐沙中语。上曰:“此何语?”留侯曰:“陛下不知乎?此谋反耳!”上曰:“天下属安定,何故反乎?”留侯曰:“陛下起布衣,以此属取天下。今陛下为天子,而所封皆故人所亲爱,所诛皆平生所仇怨。今军吏计功,以天下不足遍封;此属畏陛下不能尽封,恐又见疑平生过失及诛,故即相聚谋反耳。”上乃忧曰:“为之奈何?”留侯曰:“上平生所憎、群臣所共知,谁最甚者?”上曰:“雍齿与我有故怨,数尝窘辱我;我欲杀之,为其功多,故不忍。”留侯曰:“今急先封雍齿,则群臣人人自坚矣。”于是上乃置酒,封雍齿为什方侯;而急趋丞相、御史定功行封。群臣罢酒,皆喜,曰:“雍齿尚为侯,我属无患矣!”
夏,五月,丙午,尊太公为太上皇。
匈奴崛起
初,匈奴畏秦,北徙十馀年。及秦灭,匈奴复稍南渡河。头曼单于子冒顿作鸣镝,习勒其骑射,以鸣镝射头曼,其左右亦皆随鸣镝而射。遂杀头曼,尽诛其后母与弟及大臣不听从者。冒顿屈于东胡王,东胡王愈益骄。东胡与匈奴中间有弃地莫居,千馀里。东胡使使谓冒顿:“此弃地,欲有之。”冒顿大怒曰:“地者,国之本也,奈何予之!”遂袭击东胡,灭之。又西击走月氏,南并楼烦、白羊河南王,遂侵燕、代,悉收蒙恬所夺匈奴故地与汉关故河南塞至朝那、肤施。是时,汉兵方与项羽相距,中国罢于兵革,以故冒顿得自强,威服诸国。秋,匈奴围韩王信于马邑。信数使使胡,求和解。汉发兵救之。疑信数间使,有二心,使人责让信。信恐诛,九月,以马邑降匈奴。匈奴冒顿因引兵南逾句注,攻太原,至晋阳。
叔孙通制汉礼
帝悉去秦苛仪法,为简易。群臣饮酒争功,拔剑击柱,帝益厌之。叔孙通说上曰:“夫儒者难与进取,可与守成。臣愿征鲁诸生,与臣弟子共起朝仪。”于是叔孙通使征鲁诸生三十馀人。鲁有两生不肯行,曰:“公所事者且十主,皆面谀以得亲贵。今天下初定,死者未葬,伤者未起,又欲起礼、乐。礼、乐所由起,积德百年而后可兴也。吾不忍为公所为。叔孙通笑曰:“若真鄙儒也,不知时变。”遂与所微三十人西,及上左右为学者与其弟子百馀人,为绵蕞,野外习之。月馀,言于上曰:“可试观矣。”上使行礼,曰:“吾能为此。”乃令群臣习肄。
太祖高皇帝七年辛丑(前200)
冬,十月,长乐宫成。叔孙通制礼,颇有所增损,大抵皆袭秦故,自天子称号下至佐僚及宫室、官名,少所变改。其书,后与律、令同录,藏于理官。法家又复不传,民臣莫有言者焉。司马光曰:夫大儒者,恶肯毁其规矩、准绳以趋一时之功哉!
上自将击韩王信,破其军于铜鞮,信亡走匈奴;白土人曼丘臣、王黄等立赵苗裔赵利为王,复收信败散兵,与信及匈奴谋攻汉。匈奴使左、右贤王将万馀骑,与王黄等屯广武以南,至晋阳,汉兵击之,匈奴辄败走,已复屯聚,汉兵乘胜追之。会天大寒,雨雪,士卒堕指者什二三。
白登之围
上居晋阳,闻冒顿居代谷,欲击之。使人觇匈奴,冒顿匿其壮士、肥牛马,但见老弱及羸畜。使刘敬往使匈奴,。刘敬还,报曰:“徒见羸瘠、老弱,此必欲见短,伏奇兵以争利。愚以为匈奴不可击也。”上怒,骂刘敬曰:“齐虏以口舌得官,今乃妄言沮吾军!”械系敬广武。帝先至平城,兵未尽到;冒顿纵精兵四十万骑,围帝于白登七日,汉兵中外不得相救饷。帝用陈平秘计,使使间厚遗阏氏。阏氏谓冒顿曰:“两主不相困。今得汉地,而单于终非能居之也。且汉主亦有神灵,单于察之!”冒顿乃解围之一角。会天大雾,从解角直出。上至广武,赦刘敬,曰:“吾不用公言,以困平城;”乃封敬二千户为关内侯,号为建信侯。乃更封陈平为曲逆侯,尽食之。
十二月,上还,过赵。赵王敖执子婿礼甚卑,上箕倨慢骂之。赵相贯高、赵午等皆怒,曰:“吾王,孱王也!”乃说王曰:“天下豪桀并起,能者先立。今王事帝甚恭,而帝无礼;请为王杀之!”张敖啮其指出血,曰:“君何言之误!先人亡国,赖帝得复,德流子孙;秋豪皆帝力也。愿君无复出口!”贯高、赵午等皆相谓曰:“乃吾等非也。吾王长者,不倍德;且吾等义不辱。今帝辱我王,故欲杀之,何洿王为!事成归王,事败独身坐耳!”
匈奴攻代。代王喜弃国自归,赦为郃阳侯。辛卯,立皇子如意为代王。
春,二月,上至长安。萧何治未央宫,上见其壮丽,甚怒,谓何曰:“天下匈匈,苦战数岁,成败未可知,是何治宫室过度也!”何曰:“天下方未定,故可因以就宫室。且夫天子以四海为家,非壮丽无以重威,且无令后世有以加也。”上说。
上自栎阳徙都长安。
太祖高皇帝八年壬寅(前199)
匈奴冒顿数苦北边。上患之,问刘敬,刘敬曰:“陛下诚能以適长公主妻之,厚奉遗之,彼必慕,以为阏氏,生子,必为太子。陛下以岁时汉所馀,彼所鲜,数问遗,因使辨士风谕以礼节。冒顿在,固为子婿;死,则外孙为单于;岂尝闻外孙敢与大父抗礼者哉!”帝曰:“善!”欲遣长公主。吕后日夜泣曰,上竟不能遣。
太祖高皇帝九年癸卯(前198)
冬,上取家人子名为长公主,以妻单于;使刘敬往结和亲约。
刘敬从匈奴来,因言:“秦中新破,少民,地肥饶,可益实。今陛下虽都关中,实少民,东有六国之强族,一日有变,陛下亦未得高枕而卧也。臣愿陛下徙六国后及豪桀、名家居关中,无事可以备胡,诸侯有变,亦足率以东伐。此强本弱末之术也。”上曰:“善!”十一月,徙齐、楚大族及豪桀于关中,与利田、宅,凡十馀万口。
春,正月,废赵王敖宣平侯,徒代王如意为赵王。
太祖高皇帝十年甲辰(前197)
定陶戚姬有宠于上,生赵王如意。上以太子仁弱,谓如意类己;虽封为赵王,常留之长安。戚姬常从,日夜啼泣,欲立其子。吕后年长,常留守,益疏。上欲废太子而立赵王,大臣争之,皆莫能得。时赵王年十岁,上忧万岁之后不全也,因周昌上书谏止废太子,上乃以昌相赵。
初,上以阳夏侯陈豨为相国,监赵、代边兵。九月,遂与王黄等反,自立为代王,劫略赵、代。上自东击之。乃多以金购豨将,豨将多降。
太祖高皇帝十一年乙巳(前196)
冬,上在邯郸。陈豨将侯敞将万馀人游行,王黄将骑千馀军曲逆,张春将卒万馀人渡河攻聊城。汉将军郭蒙与齐将击,大破之。太尉周勃道太原入定代地,至马邑,不下,攻残之。赵利守东垣,帝攻拔之,更命曰真定。于是陈豨军遂败。
韩信之死
淮阴侯信称病,阴使人至豨所,与通谋。其舍人得罪于信,信欲杀之。春,正月,舍人弟上变,告信欲反状于吕后。吕后乃与萧相国谋,诈令人从上所来,言豨已得,死,列侯、群臣皆贺。相国绐信曰:“虽疾,强入贺。”信入,吕后使武士缚信,斩之长乐钟室。信方斩,曰:“吾悔不用蒯彻之计,乃为儿女子所诈!”遂夷信三族。上闻淮阴侯之死,问吕后曰:“信死亦何言?”吕后言之。乃诏齐捕蒯彻,至,上曰:“若教淮阴侯反乎?”对曰:“然,臣固教之。竖子不用臣之策,故令自夷于此;如用臣之计,陛下安得而夷之乎!”上怒曰;“烹之!”彻曰:“嗟乎!冤哉烹也!”上曰:“君教韩信反,何冤?”对曰:“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高材疾足者先得焉。跖之狗吠尧,尧非不仁,狗固吠非其主。当是时,臣唯独知韩信,非知陛下也。且天下锐精持锋欲为陛下所为者甚众,顾力不能耳,又可尽烹之邪?”上曰:“置之。”
立子恒为代王,都晋阳。
上之击陈豨也,征兵于梁;梁王称病。于是上使使掩梁王囚之洛阳,上赦以为庶人。
于是吕后乃令其舍人告彭越复谋反。三月,夷越三族。枭越首洛阳,下诏:“有收视者,辄捕之。”梁大夫栾布哭彭越尸:“今陛下一征兵于梁,彭王病不行。而陛下疑以为反;反形未具,以苛小案诛灭之。臣恐功臣人人自危也。”于是上乃释布罪,拜为都尉。
五月,陆贾说服赵佗臣服汉朝,诏立秦南海尉佗为南粤王。陆生时时前说称诗、书,帝骂曰:“乃公居马上而得之,安事诗、书!”贾曰:“乡使秦行仁义,法先圣,陛下安得而有之!”帝有惭色,贾乃粗述存亡之征,凡著十二篇,帝未尝不称善,号其书曰《新语》。
秋,七月,淮南王布反。是时,上有疾,欲使太子往击黥布。太子客东园公、绮里季、夏黄公、角里先生说建成侯吕释之曰:“太子将兵,有功则位不益,无功则从此受祸矣!’”于是吕释之立夜见吕后。吕后承间为上泣涕而言。上曰:“吾惟竖子固不足遣,而公自行耳。”于是上自将兵而东。布之初反,谓其将曰:“上老矣,厌兵,必不能来。”故遂反。
太祖高皇帝十二年丙午(前195)
冬,十月,上与布兵遇于蕲西,遂大战。布军败走,渡淮,数止战,不利,与百馀人走江南,上令别将追之。 汉别将击英布军洮水南、北,皆大破之。布故与番君婚,以故长沙成王臣使人诱布,伪欲与亡走越,布信而随之。番阳人杀布兹乡民田舍。
十一月,上过鲁,以太牢祠孔子。
上从破黥布归,疾益甚,愈欲易太子。叔孙通谏曰:“昔者晋献公以骊姬之故,废太子,立奚齐,晋国乱者数十年,为天下笑。秦以不蚤定扶苏,令赵高得以诈立胡亥,自使灭祀,此陛下所亲见。今太子仁孝,天下皆闻之。太子,天下本,本一摇,天下振动;奈何以天下为戏乎!”时大臣固争者多;上知群臣心皆不附赵王,乃止不立。
相国何以长安地狭,上林中多空地,愿令民得入田,毋收稾,为禽兽食。上大怒,下相国廷尉,械系之。王卫尉说上曰:“夫职事苟有便于民而请之,真宰相事;陛下奈何乃疑相国受贾人钱乎?”帝不怿。是日,使使持节赦出相国。
陈豨之反也,燕王绾发兵击其东北。当是时,汉击斩豨,其裨将降,言燕王绾使范齐通计谋于豨所。帝使使召卢绾,绾称病。春,二月,使樊哙以相国将兵击绾,绾走匈奴。立皇子建为燕王。
上击布时,为流矢所中,行道,疾甚,吕后问曰:“陛下百岁后,萧相国既死,谁令代之?”上曰:“曹参可。”问其次,曰:“王陵可,然少戆,陈平可以助之。陈平知有馀,然难独任。周勃重厚少文,然安刘氏者必勃也,可令为太尉。”吕后复问其次,上曰:“此后亦非乃所知也。”夏,四月,甲辰,帝崩于长乐宫。丁未,发丧,大赦天下。 五月,丙寅,葬高帝于长陵。
己巳,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后曰皇太后。
初,高帝病甚,人有恶樊哙,帝大怒,用陈平谋,召绛侯周勃受诏床下,曰:“陈平亟驰传载勃代哙将;平至军中,即斩哙头!”二人既受诏,驰传,未至军,为坛,以节召樊哙。哙受诏,即反接,载槛车传诣长安。未至,帝崩,樊哙至,则赦,复爵邑。
太后令永巷囚戚夫人,使人召赵王。帝知太后怒,自迎赵王霸上,与入宫,自挟与起居饮食。太后欲杀之,不得间。
评曰:
高祖颇能用人,所以得成帝业,但晚年屠杀功臣太甚。这些异姓王才不如高祖,恐怕未必均有反心!
然后高组后期大杀功臣,实在不能称之为英明,所以导致吕氏之乱时诸侯只自保。
对于吕太后始乱弃,导致太祖崩后太后大封吕氏,出现吕氏之乱。
读《资治通鉴》札记(十一)高祖立业,惠帝守之,诸吕乱汉,功臣保之,评定七国之乱,文景之治
孝惠皇帝元年丁未(前194)
冬,十二月,帝晨出射。赵王少,不能蚤起;太后使人持鸩饮之。犁明,帝还,赵王已死。太后遂断戚夫人手足,去眼,煇耳,饮喑药,使居厕中,命日“人彘”。居数日,乃召帝观人彘。帝见,问知其戚夫人,乃大哭,因病,岁馀不能起。使人请太后曰:“此非人所为。臣为太后子,终不能治天下。”帝以此日饮为淫乐,不听政。
孝惠皇帝元年(前193)
冬,十月,齐悼惠王来朝,饮于太后前。帝以齐王,兄也,置之上坐。太后怒,酌鸩酒置前,赐齐王为寿。齐王起,帝亦起取卮;太后恐,自起泛帝卮。齐王怪之,因不敢饮,佯醉去;问知其鸩,大恐。齐内史士说王,使献城阳郡为鲁元公主汤沐邑。太后喜,乃罢归齐王。
萧规曹随
酂侯萧何病,上亲临视问曰:“君即百岁后,谁可代君者?”对曰:“知臣莫如主。”帝曰:“曹参何如?”何顿首曰:“帝得之矣,臣死不恨!”秋,七月,辛未,何薨。癸巳,以曹参为相国。参代何为相,举事无所变更,一遵何约束,日夜饮醇酒。帝怪相国不治事,至朝时,帝让参曰:“乃者我使谏君也。”参免冠谢曰:“陛下自察圣武孰与高帝?”上曰:“朕乃安敢望先帝!”又曰:“陛下观臣能孰与萧何贤?”上曰:“君似不及也。”参曰:“陛下言之是也。高帝与萧何定天下,法令既明。今陛下垂拱,参等守职,遵而勿失,不亦可乎?”帝曰:“善!”参为相国,出入三年,百姓歌之曰:“萧何为法,较若画一;曹参代之,守而勿失。载其清净,民以宁壹。”
孝惠皇帝三年(前192)
以宗室女为公主,嫁匈奴冒顿单于。冒顿复使使来谢,曰:“未尝闻中国礼义,陛下幸而赦之。”因献马,遂和亲。
孝惠皇帝四年庚戌(前191)
孝惠皇帝五年辛亥(前190)
孝惠皇帝六年壬子(前189)
孝惠皇帝七年癸丑(前189)
秋,八月,戊寅,帝崩于未央宫。九月,辛丑,葬安陵。初,吕太后命张皇后取他人子养之,而杀其母,以为太子。既葬,太子即皇帝位,年幼;太后临朝称制。
惠帝知才不如高祖,而不乱改法度,可谓明矣,为二世皇帝之鉴!
高皇后元年甲寅(前187)
吕太后封诸侯吕王
冬,太后议欲立诸吕为王,问右丞相陵。陵曰:“高帝刑白马盟曰:‘非刘氏而王,天下共击之。’今王吕氏,非约也。”太后不说,问左丞相平、太尉勃,对曰:“高帝定天下,王子弟;今太后称制,王诸吕,无所不可。”太后喜,罢朝。王陵让陈平、绛侯曰;“始与高帝盟,诸君纵欲阿意背约,何面目见高帝于地下乎?”陈平、降侯曰:“面折廷争,臣不如君;全社稷,定刘氏之后,君亦不如臣。”。十一月,甲子,太后以王陵为帝太傅,陵遂病免归。乃以左丞相平为右丞相。太后又追尊其父临泗侯吕公为宣王,兄周吕令武侯泽为悼武王,欲以王诸吕为渐。春,正月,除三族罪、妖言令。夏,四月,鲁元公主薨。封公主子张偃为鲁王,谥公主曰鲁元太后。太后欲王吕氏,乃先立所名孝惠子强为淮阳王,不疑为恒山王;使大谒者张释风大臣。大臣乃请立悼武王长子郦侯台为吕王,割齐之济南郡为吕国。
高皇后二年乙卯(前186)
高皇后三年丙辰(前185)
高皇后四年丁巳(前184)
吕太后废杀少帝
少帝浸长,自知非皇后子,乃出言曰:“后安能杀吾母而名我!我壮,即为变!”太后闻之,幽之永巷中,言帝病,遂废帝,幽杀之。 五月,丙辰,立恒山王义为帝,更名曰弘,不称元年,以太后制天下事故也。
有司请禁南越关市、铁器。南越王佗曰:“高帝立我,通使物。今高后听谗臣,别异蛮夷,隔绝器物,此必长沙王计,欲倚中国击灭南越而并王之,自为功也。”
高皇后五年戊午(前183)
春,佗自称南越武帝,发兵攻长沙,败数县而去。
高皇后六年己未(前182)
匈奴寇狄道,攻阿阳。
高皇后七年庚申(前181)
冬,十二月,匈奴寇狄道,略二千馀人。
高皇后八年辛酉(前180)
吕氏之乱
秋,七月,太后病甚,乃令赵王禄为上将军,吕王产居南军,诫产、禄曰:“吕氏之王,大臣弗平。我即崩,帝年少,大臣恐为变。必据兵卫宫,慎毋送丧,为人所制!”辛巳,太后崩。硃虚侯以吕禄女为妇,故知诸吕欲为乱,乃阴令人告其兄齐王,欲令发兵西,硃虚侯、东牟侯为内应,以诛诸吕,立齐王为帝。八月,丙午,齐王欲使人诛相。相闻之,乃发卒卫王宫。于是齐王以驷钧为相,魏勃为将军,祝午为内史,悉发国中兵。遗诸侯王书,陈诸吕之罪,欲举兵诛之。相国吕产等闻之,乃遣颍阴侯灌婴将兵击之。灌婴至荥阳,谋曰:“诸吕拥兵关中,欲危刘氏而自立。今我破齐还报,此益吕氏之资也。”乃留屯荥阳,使使谕齐王及诸侯与连和,以待吕氏变,共诛之。
吕禄、吕产欲作乱,内惮绛侯、硃虚等,外畏齐、楚兵,又恐灌婴畔之。欲待灌婴兵与齐合而发,犹豫未决。当是时,赵王禄、梁王产各将兵居南、北军。皆吕氏之人也。列侯群臣莫自坚其命。太尉绛侯勃不得主兵。绛侯乃与丞相陈平谋,使人劫郦商,令其子寄往绐说吕禄曰:“高帝与吕后共定天下,足下佩赵王印,不急之国守籓,乃为上将,将兵留此,为大臣诸侯所疑。何不归将印,以兵属太尉,与大臣盟而之国。齐兵必罢。”吕禄信然其计,欲以兵属太尉周勃。 九月,庚申旦,太尉复令郦寄与典客刘揭先说吕禄曰:“帝使太尉守北军,欲足下之国。急归将印辞去。不然,祸且起。”吕禄以为郦况不欺己,遂解印属典客,而以兵授太尉。太尉至军,行令军中曰:“为吕氏右袒,为刘氏左袒!”军中皆左袒,太尉遂将北军。吕产不知吕禄已去北军,乃入未央宫,欲为乱。至殿门,弗得入,平阳侯驰语太尉。太尉尚恐不胜诸吕,未敢公言诛之,太尉予卒千馀人。入未央宫门,见产廷中。遂击产,杀之郎中府吏厕中。辛酉,捕斩吕禄而笞杀吕嬃,使人诛燕王吕通而废鲁王张偃。
神器者,有德者持之,如德不至,则恐祸及子孙,吕太后是也,吕氏之祸皆因大封吕氏王。然观唐武氏尚且代李氏称帝,武氏之后大抵却得以保全,何也?后世鉴之矣! 吕氏之乱实由太祖始之,太后出生低位,又年老色衰,自然不会得到好色的太祖亲近。然吕后子女惠帝鲁元公主相继崩逝,吕后一个女子自然无所依靠,不得不依靠母家以自保。 吕后以兵权托付吕家,并且大杀诸刘,导致刘吕两家矛盾加剧,然吕家实无可用之才,因此诸吕相继被除。 刘氏当时无大权,刘吕选之,对于诸侯而言自然刘氏更加可塑可控,如选吕氏则可能出现吕氏代刘,天下大乱,秦朝之鉴就在眼前。
文帝之立
诸大臣相与谋曰:“少帝及梁、淮阳、恒山王,皆非真孝惠子也。吕后以计诈名他人子,立以为后及诸王,以强吕氏。今皆已夷灭诸吕,不如视诸王最贤者立之。”或言:“齐王,高帝长孙,可立也。”大臣皆曰:“代王方今高帝见子最长,仁孝宽厚,太后家薄氏谨良。且立长固顺,况以仁孝闻天下乎!”乃相与共阴使人召代王。代王问左右,郎中令张武等曰:“汉大臣皆故高帝时大将,习兵,多谋诈,今已诛诸吕,此以迎大王为名,实不可信。”中尉宋昌进曰:“方今高帝子,独淮南王与大王。大王又长,贤圣仁孝闻于天下,故大臣因天下之心而欲迎立大王。大王勿疑也。”代王报太后计之。犹豫未定,卜之,兆得大横。于是代王遣太后弟薄昭往见绛侯,绛侯等具为昭言所以迎立王意。代王乃笑谓宋昌曰:“果如公言。”乃命宋昌参乘,张武等六人乘传,从诣长安。至高陵,休止,而使宋昌先驰之长安观变。代王驰至渭桥,群臣拜谒称臣,代王下车答拜。太尉勃进曰:“愿请间。”宋昌曰:“所言公,公言之;所言私,王者无私。”太尉乃跪上天子玺、符。代王谢曰:“至代邸而议之。”后九月,己酉晦,代王至长安,舍代邸。滕公乃召乘舆车载少帝出,奉天子法驾迎代王于邸,报曰:“宫谨除。”代王即夕入未央宫。有谒者十人持戟卫端门,曰:“天子在也,足下何为者而入?”代王乃谓太尉。太尉往谕,谒者十人皆掊兵而去,代王遂入。有司分部诛灭梁、淮阳、恒山王及少帝于邸。文帝还坐前殿,夜,下诏书赦天下。诸侯以吕氏之祸,因此选择了后家比较弱的代王刘恒为帝,但是汉代却因外戚之乱而灭亡,何也?诗曰:“靡不有初,鲜克有终。”岂不宜哉!
诸侯怕后家之乱,乃迎薄氏之子而立。易曰,否极泰来,文帝是也。
太宗孝文皇帝元年壬戌(前179)
冬,十月, 陈平谢病。上问之,平曰:“高祖时,勃功不如臣,及诛诸吕,臣功亦不如勃,愿以右丞相让勃。”十一月,辛巳,上徙平为左丞相,太尉勃为右丞相,大将军灌婴为太尉。论诛诸吕功,右丞相勃意得甚。上礼之恭,常目送之。郎中安陵袁盎谏曰:“诸吕悖逆,大臣相与共诛之。今丞相如有骄主色,陛下谦让。臣主失礼,窃为陛下弗取也!”后朝,上益庄,丞相益畏。时有献千里马者。帝曰:“鸾旗在前,属车在后,吉行日五十里,师行三十里。朕乘千里马,独先安之?”于是还其马,与道里费,而下诏曰:“朕不受献也。其令四方毋求来献。”
周勃之免
帝益明习国家事。朝而问右丞相勃曰:“天下一岁决狱几何?”勃谢不知。又问:“一岁钱谷出入几何?”勃又谢不知,惶愧,汗出沾背。上问左丞相平。平曰:“有主者。”上曰:“主者谓谁?”曰:“陛下即问决狱,责廷尉;问钱谷,责治粟内史。”上曰:“苟各有主者,而君所主者何事也?”平谢曰:“陛下不知其驽下,使待罪宰相。宰相者,上佐天子,理阴阳,顺四时;下遂万物之宜;外镇抚四夷诸侯;内亲附百姓,使卿大夫各得任其职焉。”帝乃称善。右丞相大惭,出而让陈平曰:“君独不素教我对!”陈平笑曰:“君居其位,不知其任邪?且陛下即问长安中盗贼数,君欲强对邪?”于是绛侯自知其能不如平远矣。居顷之,人或说勃曰:“君既诛诸吕,立代王,威震天下。而君受厚赏,处尊位,久之,即祸及身矣。”勃亦自危,乃谢病,请归相印,上许之。秋,八月,辛未,右丞相勃免,左丞相平专为丞相。
初,汉击南越,士卒大疫。岁馀,高后崩,即罢兵。赵佗因此以兵威财物赂遗闽越、西瓯、骆,役属焉,称制与中国侔。帝乃为佗亲冢在真定者置守邑,岁时奉祀;召其昆弟,尊官、厚赐宠之。复使陆贾使南越,赐佗书。贾至南越,南越王恐,顿首谢罪,愿奉明诏,长为籓臣,复故号,通使汉如故。
上闻河南守吴公治平为天下第一,召以为廷尉。吴公荐洛阳人贾谊,帝召以为博士。时贾生年二十馀,一岁中,超迁至太中大夫。贾生请改正朔,易服色,定官名,兴礼乐,以立汉制,更秦法。帝谦让未遑也。
李商隐有诗评贾谊 :宣室求贤访逐臣,贾生才调更无伦。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问鬼神之事不一定真,然谊有才不为太宗所有是实。
孝文二年癸亥(前178)
冬,十月,曲逆献侯陈平薨,周勃复为丞相。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尊卑有序,则上下和。
上每朝,郎、从官上书疏,未尝不止辇受其言。言不可用置之,言可用采之,未尝不称善。帝从霸陵上欲西驰下峻阪。中郎将袁盎骑,并车揽辔。上曰:“将军怯邪?”盎曰:“臣闻‘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圣主不乘危,不徼幸。今陛下骋六飞驰下峻山,有如马惊车败,陛下纵自轻,奈高庙、太后何!”上乃止。上所幸慎夫人,在禁中常与皇后同席坐。及坐郎置,袁盎引却慎夫人坐。慎夫人怒,不肯坐;上亦怒,起,入禁中。盎因前说曰:“臣闻‘尊卑有序,则上下和’。今陛下既已立后,慎夫人乃妾。妾、主岂可与同坐哉!且陛下幸之,即厚赐之。陛下所以为慎夫人,适所以祸之也。陛下独不见‘人彘’乎!”于是上乃说,召语慎夫人,慎夫人赐盎金五十斤。
贾谊说上曰:“今驱民而归之农,皆著于本。使天下各食其力,末技、游食之民转而缘南畮则畜积足而人乐其所矣。可以为富安天下,而直为此廪廪也,窃为陛下惜之!” 上感谊言,春,正月,丁亥,诏开藉田,上亲耕以率天下之民。
太宗孝文皇帝三年甲子(前177)
十二月,免丞相勃,遣就国。乙亥,以太尉灌婴为丞相;罢太尉官,属丞相。
五月,匈奴右贤王入居河南地,侵盗上郡保塞蛮夷,杀略人民。上幸甘泉。遣丞相灌婴发车骑八万五千,诣高奴击右贤王;发中尉材官属卫将军,军长安。右贤王走出塞。
上林观虎
释之从行,登虎圈,上问上林尉诸禽兽簿。尉左右视,尽不能对。虎圈啬夫从旁代尉对,口对响应,无穷者。帝曰:“吏不当若是邪!尉无赖!”乃诏释之拜啬夫为上林令。释之久之前,曰:“陛下以绛侯周勃何如人也?”上曰:“长者也。”又复问:“东阳侯张相如何如人也?”上复曰:“长者。”释之曰:“夫绛侯、东阳侯称为长者,此两人言事曾不能出口,岂效此啬夫喋喋利口捷给哉!且秦以任刀笔之吏,争以亟疾苛察相高。其敝,徒文具而无实,不闻其过,陵迟至于土崩。今陛下以啬夫口辨而超迁之,臣恐天下随风而靡,争为口辨而无其实。夫下之化上,疾于景响,举错不可不审也。”帝曰:“善!”乃不拜啬夫。上就车,诏释之参乘。徐行,问释之秦之敝,具以质言。至宫,上拜释之为公车令。
这些年社会上能说会道的人越来越吃香,却没人借鉴“上林观虎”,实在可惜。那种能说会道不做事的人却拿着高收入,真正做事,不善于表达的人却混不开。以致什么厚黑学,口才,交际一类的书记畅销异常。
太宗孝文皇帝四年乙丑(前176)
太宗孝文皇帝五年丙寅(前175)
太宗孝文皇帝六年丁卯(前174)
中行说投靠匈奴
匈奴单于遣汉书以和。冒顿死,子稽粥立,号曰老上单于。老上单于初立,帝复遣宗室女翁主为单于阏氏,使宦者燕人中行说傅翁主。说不欲行,汉强使之。说曰:“必我也,为汉患者!”中行说既至,因降单于,单于甚亲幸之。中行说单于曰:“今单于变俗,好汉物,则匈奴尽归于汉矣。”于是说教单于左右疏记,自称“天地所生、日月所置匈奴大单于”。
梁太傅以绛侯前逮系狱,卒无事,贾谊上疏,故讥上。上深纳其言,养臣下有节,是后大臣有罪,皆自杀,不受刑。
太宗孝文皇帝七年戊辰(前173)
太宗孝文皇帝八年己巳(前172)
太宗孝文皇帝九年庚午(前171)
太宗孝文皇帝十年辛未(前170)
将军薄昭杀汉使者。帝不忍加诛,使公卿从之饮酒。欲令自引分,昭不肯;使群臣丧服往哭之,乃自杀。
太宗孝文皇帝十一年(前169)
时匈奴数为边患,太子家令颍川晁错上言兵事,上从其言,募民徙塞下。
太宗孝文皇帝十二年癸酉(前168)
太宗孝文皇帝十三年甲戌(前167)
缇萦救父
齐太仓令淳于意有罪,当刑,诏狱逮系长安。其少女缇萦上书曰:“妾父为吏,齐中皆称其廉平;今坐法当刑。妾伤夫死者不可复生,刑者不可复属,虽后欲改过自新,其道无繇也。妾愿没入为官婢,以赎父刑罪,使得自新。”天子怜悲其意,五月,诏曰除肉刑代之以鞭笞。是时,论议务在宽厚,耻言人之过失,化行天下,告讦之俗易。吏安其官,民乐其业,畜积岁增,户口浸息。是以刑罚大省,至于断狱四百。
六月,诏曰:“农,天下之本,务莫大焉。今勤身从事而有租税之赋,是为本末者无以异也,其于劝农之道未备。其除田之租税。”
太宗孝文皇帝十四年乙亥(前166)
冬,匈奴老上单于十四万骑入关,候骑至雍甘泉。帝以中尉周舍、郎中令张武为将军,发车千乘、骑卒十万军长安旁,以备胡寇,自欲征匈奴。群臣谏,不听。皇太后固要,上乃止。于是以东阳侯张相如为大将军,成侯董赤、内史栾布皆为将军,击匈奴。单于留塞内月馀,乃去。汉逐出塞即还,不能有所杀。
冯唐论将
上辇过郎署,问郎署长冯唐曰:“吾居代时,曾闻李齐之贤,父知之乎?”唐对曰:“尚不如廉颇、李牧之为将也。”上搏髀曰:“嗟乎!吾独不得廉颇、李牧为将!吾岂忧匈奴哉!”唐曰:“陛下虽得廉颇、李牧,弗能用也。”上怒,起,入禁中,良久,召唐,上方以胡寇为意,乃卒复问唐曰:“公何以知吾不能用廉颇、李牧也?”唐对曰:“臣闻上古王者之遣将也,跪而推毂,曰:‘阃(kǔn,统兵在外的将帅或机构。)以内者,寡人制之;阃以外者,将军制之。’臣大父言:李牧为赵将,居边,军市之租,皆自用飨士;赏赐决于外,不从中覆也,故李牧乃得尽其智能。是以北逐单于,破东胡,灭澹林,西抑强秦,南支韩、魏。后赵王迁立,卒诛李牧,令颜聚代之;是以兵破士北,为秦所禽灭。今臣窃闻魏尚为云中守,其军市租尽以飨士卒,私养钱五日一椎牛,自飨宾客、军吏、舍人,是以匈奴远避,不近云中之塞。夫士卒尽家人子,起田中从军,安知尺籍、伍符,终日力战!一言不相应,文吏以法绳之,其赏不行,而吏奉法必用。臣愚以为陛下赏太轻,罚太重。且云中守魏尚坐上功首虏差六级(多报杀6个敌人的首级),陛下下之吏,削其爵,罚作之。由此言之,陛下虽得廉颇、李牧,弗能用也!”上说。是日,令唐持节赦魏尚,复为云中守,拜唐为车骑都尉
太宗孝文皇帝十五年丙子(前165)
太宗孝文皇帝十六年丁丑(前164)
太宗孝文皇帝十七年戊寅(前163)
太宗孝文皇帝十八年(己卯(前162)
匈奴连岁入边,杀略人民、畜产甚多;云中、辽东最甚,郡万馀人。上患之,乃使使遗匈奴书。单于亦使当户报谢,复与匈奴和亲。
太宗孝文皇帝十九年庚辰(前161)
是岁,匈奴老上单于死,子军臣单于立。
太宗孝文皇帝二十一年壬午(前159)
太宗孝文皇帝二十二年癸未(前158)
冬,匈奴三万骑入上郡,三万骑入云中,所杀略甚众,烽火通于甘泉、长安。以中大夫令免为车骑将军,屯飞狐;故楚相苏意为将军,屯句注;将军张武屯北地;河内太守周亚夫为将军,次细柳;宗正刘礼为将军,次霸上,祝兹侯徐厉为将军,次棘门;以备胡。
周亚夫军细柳
上自劳军,至霸上及棘门军,直驰入,将以下骑送迎。已而之细柳军,军士吏被甲,锐兵刃,彀弓弩持满,天子先驱至,不得入。先驱曰:“天子且至!”军门都尉曰;“将军令曰:‘军中闻将军令,不闻天子之诏!’”居无何,上至,又不得入。于是上乃使使持节诏将军:“吾欲入营劳军。”亚夫乃传言“开壁门”。壁门士请车骑曰:“将军约:军中不得驱驰。”于是天子乃按辔徐行。至营,将军亚夫持兵揖曰:“介胄之士不拜,请以军礼见。”天子为动,改容,式车,使人称谢:“皇帝敬劳将军。”成礼而去。既出军门,群臣皆惊。上曰:“嗟乎,此真将军矣!曩者霸上、棘门军若儿戏耳,其将固可袭而虏也。至于亚夫,可得而犯耶!”称善者久之。月馀,汉后至边,匈奴亦远塞,汉兵亦罢。乃拜周亚夫为中尉。
太宗孝文皇帝二十三年甲申(前157)
夏,六月,已亥,帝崩于未央宫。
丁未,太子即皇帝位。
评价
太宗重农业,鼓励农桑,上亲耕以率天下之民,积极发展农业生产,开创一代盛世。
太宗废相坐律令,赈孤寡孤独,施惠天下,诸侯、四夷远近欢洽。除肉刑,然死伤亦不减。
太宗数求贤,然得贾谊却不能重用。然,颇多疑,贾谊,周勃皆郁郁而终。
不教其弟,淮南王刘长最终被废,愤恚不食死。民有歌淮南王者曰:“一尺布,尚可缝;一斗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相容!”帝闻而病之。薄昭之骄而死亦文帝之罪。
上深纳其言,养臣下有节,是后大臣有罪,皆自杀,不受刑。文帝以太祖刑法过重而减刑,然却逼诸臣不受刑而自杀。
众皆言太宗仁慈盖高祖,其实不然,太宗刑杀实超高祖,其所逼杀之臣远甚太祖。
太宗时匈奴多次入侵,多为和亲,少亦有战,然并未影响生产。
帝即位二十三年,宫室、苑囿、车骑、服御,无所增益;有不便,辄驰以利民。身衣弋绨;所幸慎夫人,衣不曳地;帷帐无文绣;以示敦朴,为天下先。
遗诏以节俭,薄臧。治霸陵,皆瓦器,不得以金、银、铜、锡为饰,因其山,不起坟。
专务以德化民。是以海内安宁,家给人足,后世鲜能及之
孝景皇帝元年乙酉(前156)
五月,复收民田半租,三十而税一。
初,文帝除肉刑,外有轻刑之名,内实杀人;斩右止者又当死;斩左止者笞五百,当劓者笞三百,率多死。是岁,下诏曰:“加笞、重罪无异;幸而不死,不可为人。其定律:笞五百曰三百,笞三百曰二百。”
孝景皇帝二年丙戌(前155)
秋,与匈奴和亲。
孝景皇帝三年丁亥(前154)
冬,十月,梁王来朝。时上未置太子,与梁王宴饮,从容言曰:“千秋万岁后传于王。”王辞谢,虽知非至言,然心内喜,太后亦然。詹事窦婴引卮酒进上曰:“天下者,高祖之天下,父子相传,汉之约也,上何以得传梁王!”太后由此憎婴。婴因病免;太后除婴门籍,不得朝请。梁王以此益骄。
七国之乱
初,孝文时,吴太子入见,得侍皇太子饮、博。吴太子博争道,不恭;皇太子引博局提吴太子,杀之。吴王由此稍失籓臣之礼,称疾不朝。晁错数上书言吴过,可削;文帝宽,不忍罚,以此吴日益横。及帝即位,错说上曰:“今削之亦反,不削亦反。削之,其反亟,祸小;不削,反迟,祸大。”上令公卿、列侯、宗室杂议,莫敢难;独窦婴争之,由此与错有郤。廷臣方议削吴。吴王恐削地无已,因发谋举事。乃约胶西,齐、菑川、胶东、济南,皆许诺。及削吴会稽、豫章郡书至,吴王遂先起兵,诛汉吏二千石以下;胶西、胶东、菑川、济南、楚、赵亦皆反。齐王后悔,背约城守。济北王城坏未完,其郎中令劫守,王不得发兵。胶西王、胶东王为渠率,与菑川、济南共攻齐,围临菑。赵王遂发兵住其西界,欲待吴、楚俱进,北使匈奴与连兵。吴王悉其士卒凡二十馀万人。南使闽、东越,闽、东越亦发兵从。因并楚兵,发使遗诸侯书,罪状晁错,欲合兵诛之。吴、楚共攻梁,破棘壁,杀数万人,锐甚。梁孝王又败梁两军,士卒皆还走,守睢阳。初,文帝且崩,戒太子曰:“即有缓急,周亚夫真可任将兵。”及七国反书闻,上乃拜中尉周亚夫为太尉,将三十六将军往击吴、楚,遣曲周侯郦寄击赵,将军栾布击齐;复召窦婴,拜为大将军,使屯荥阳监齐、赵兵。错素与吴相袁盎不善,及错为御史大夫,使吏按盎受吴王财物,抵罪,诏赦以为庶人。错欲治盎罪,人有告盎,盎恐,夜见窦婴,为言吴所以反,愿至前,口对状。婴入言,上乃召盎。盎入见,说要平无吴楚之乱,推则于错,必先杀错复吴楚地,吴楚可平。后十馀日,上令丞相青、中尉嘉、廷尉欧劾奏错:“不称主上德信,欲疏群臣、百姓,又欲以城邑予吴,无臣子礼,大逆无道。错当要斩,父母、妻子、同产无少长皆弃市。”制曰:“可。”错殊不知。壬子,上使中尉召错,绐载行市,错衣朝衣斩东市。上乃使袁盎与吴王弟子宗正德侯通使吴。吴王闻袁盎来,知其欲说,笑而应曰:“我已为东帝,尚谁拜!”不肯见盎,而留军中,欲劫使将;盎不肯,使人围守,且杀之。盎得间,脱亡归报。
太尉亚夫乘六乘传,将会兵荥阳。发至霸上,赵涉庶说亚夫曰:“吴王素富,怀辑死士久矣。此知将军且行,必置间人于殽、渑厄狭之间;且兵事上神密,将军何不从此右去,走蓝田,出武关,抵洛阳!间不过差一二日,直入武库,击鸣鼓。诸侯闻之,以为将军从天而下也。”太尉如其计,至洛阳,喜曰:“七国反,吾乘传至此,不自意全。今吾据荥阳,荥阳以东,无足忧者。”使吏搜殽、渑间,果得吴伏兵。乃请赵涉为护军。
太尉引兵东北走昌邑。吴攻梁急,梁数使使条侯求救,条侯不许。又使使诉条侯于上。上使告条侯救梁,亚夫不奉诏,坚壁不出;而使弓高侯等将轻骑兵出淮泗口,绝吴、楚兵后,塞其饟道。梁使中大夫韩安国及楚相尚弟羽为将军;羽力战,安国持重,乃得颇败吴兵。吴兵欲西,梁城守,不敢西;即走条侯军,会下邑,欲战。条侯坚壁不肯战;吴粮绝卒饥,数挑战,终不出,条侯军中夜惊,内相攻击,扰乱至帐下,亚夫坚卧不起,顷之,复定。吴奔壁东南陬,亚夫使备西北;已而其精兵果奔西北,不得入。吴、楚士卒多饥死叛散,乃引而去。二月,亚夫出精兵追击,大破之。吴王濞弃其军,与壮士数千人夜亡走;楚王戊自杀。
吴王之弃军亡也,军遂溃,往往稍降太尉条侯及梁军。汉使人以利啖东越,东越即绐吴王出劳军,使人鏦杀吴王,盛其头,驰传以闻。吴太子驹亡走闽越。吴、楚反,凡三月,皆破灭,于是诸将乃以太尉谋为是;然梁王由此与太尉有隙。
三王之围临菑也,齐王使路中大夫告于天子。天子复令路中大夫还报,告齐王坚守,“汉兵今破吴楚矣。”路中大夫至,三国兵围临菑数重,无从入。三国将与路中大夫盟曰:“若反言:‘汉已破矣,齐趣下三国,不,且见屠。’”路中大夫既许,至城下,望见齐王曰:“汉已发兵百万,使太尉亚夫击破吴、楚,方引兵救齐,齐必坚守无下!”三国将诛路中大夫。齐初围急,阴与三国通谋,约未定;会路中大夫从汉来,其大臣乃复劝王无下三国。会汉将栾布、平阳侯等兵至齐,击破三国兵。解围已,后围齐初与三国有谋,将欲移兵伐齐。齐孝王惧,饮药自杀。
胶西、胶东、菑川王各引兵归国。胶西王徒跣、席藁、饮水谢太后。王太子德曰:“汉兵还,臣观之,已罢,可袭,愿收王馀兵击之!不胜而逃入海,未晚也。”王曰:“吾士卒皆已坏,不可用。”弓高侯韩颓当遗胶西王书曰:“奉诏诛不义,降者赦除其罪,复故;不降者灭之。王何处?须以从事。”王肉袒叩头,诣汉军壁谒曰:“臣卬奉法不谨,惊骇百姓,乃苦将军远道至于穷国,敢请菹醢之罪!”弓高侯执金鼓见之曰:“王苦军事,愿闻王发兵状。”王顿首膝行,对曰:“今者晁错天子用事臣,变更高皇帝法令,侵夺诸侯地。卬等以为不义,恐其败乱天下,七国发兵且诛错。今闻错已诛,卬等谨已罢兵归。”将军曰:“王苟以错为不善,何不以闻?及未有诏、虎符,擅发兵击义国?以此观之,意非徒欲诛错也。”乃出诏书,为王读之,曰:“王其自图!”王曰:“如卬等死有馀罪!”遂自杀,太后、太子皆死。胶东王、菑川王、济南王皆伏诛。
郦将军兵至赵,赵王引兵还邯郸城守。郦寄攻之,七月不能下。匈奴闻吴、楚败,亦不肯入边。栾布破齐还,并兵引水灌赵城。城坏,王遂自杀。
帝以齐首善,以迫劫有谋,非其罪也,召立齐孝王太子寿,是为懿王。
济北王亦欲自杀,幸全其妻子。齐人公孙玃谓济北王曰:“臣请试为大王明说梁王,通意天子;说而不用,死未晚也。”公孙玃遂见梁王曰:“夫济北之地,东接强齐,南牵吴、越,北胁燕、赵。此四分五裂之国。权不足以自守,劲不足以捍寇,又非有奇怪云以待难也;虽坠言于吴,非其正计也。乡使济北见情实,示不从之端,则吴必先历齐,毕济北,招燕、赵而总之,如此,则山东之从结而无隙矣。今吴王连诸侯之兵,驱白徒之众,西与天子急衡,济北独底节不下;使吴失与而无助,跬步独进,瓦解土崩,破败而不救者,未必非济北之力也。夫以区区之济北而与诸侯争强,是以羔犊之弱而扞虎狼之敌也。守职不桡,可谓诚一矣。功义如此,尚见疑于上,胁肩低首,累足抚衿,使有自悔不前之心,非社稷之利也。臣恐籓臣守职者疑之。臣窃料之,能历西山,径长乐,抵未央,攘袂而正议者,独大王耳。上有全亡之功,下有安百姓之名,德沦于骨髓,恩加于无穷,愿大王留意详惟之。”孝王大悦,使人驰以闻;济北王得不坐,徙封于菑川。
河间王太傅卫绾击吴、楚有功,拜为中尉。绾以中郎将事文帝,醇谨无它。上为太子时,召文帝左右饮,而绾称病不行。文帝且崩,属上曰:“绾长者,善遇之。”故上亦宠任焉。
夏,六月,乙亥,诏:“吏民为吴王濞等所诖误当坐及逋逃亡军者,皆赦之。”帝欲以吴王弟德哀侯广之子续吴,以楚元王子礼续楚。窦太后曰:“吴王,老人也,宜为宗室顺善;今乃首率七国纷乱天下,奈何续其后!”不许吴,许立楚后。乙亥,徙淮阳王馀为鲁王;南王非为江都王,王故吴地;立宗正礼为楚王;立皇子端为胶西王,胜为中山王。
孝景皇帝四年戊子(前153)
初,吴、楚七国反,吴使者至淮南,淮南王欲发兵应之。其相曰:“王必欲应吴,臣愿为将。”王乃属之。相已将兵,因城守,不听王而为汉,汉亦使曲城侯将兵救淮南,以故得完。
吴使者至庐江,庐江王不应,而往来使越。至衡山,衡山王坚守无二心。及吴、楚已破,衡山王入朝。上以为贞信,劳苦之,曰:“南方卑湿。”徙王王于济北以褒之。庐江王以边越,数使使相交,徙为衡山王,王江北。
孝景皇帝五年己丑(前152)
遣公主嫁匈奴单于。
孝景皇帝六年庚寅(前151)
初,燕王臧荼有孙女曰臧儿,嫁为槐里王仲妻,生男信与两女而仲死;更嫁长陵田氏,生男分、胜。文帝时,臧儿长女为金王孙妇,生女俗。臧儿卜筮之,曰:“两女皆当贵。”臧儿乃夺金氏妇,金氏怒,不肯予决;内之太子宫,生男彻。彻方在身时,王夫人梦日入其怀。及帝即位,长男荣为太子。其母栗姬,齐人也。长公主嫖欲以女嫁太子,栗姬以后宫诸美人皆因长公主见帝,故怒而不许;长公主欲与王夫人男彻,王夫人许之。由是长公主日谗栗姬而誉王夫人男之美;帝亦自贤之,又有曩者所梦日符,计未有所定。王夫人知帝嗛栗姬,因怒未解,阴使人趣大行请立栗姬为皇后。帝怒曰:“是而所宜言邪!”遂按诛大行。
孝景皇帝七年辛卯(前150)
冬,十一月,己酉,废太子荣为临江王。太子太傅窦婴力争不能得,乃谢病免。栗姬恚恨而死。
夏,四月,乙巳,立皇后王氏。
丁巳,立胶东王彻为皇太子。
是岁,以太仆刘舍为御史大夫,济南太守郅都为中尉。始,都为中郎将,敢直谏。尝从入上林,贾姬如厕,野彘卒来入厕。上目都,都不行;上欲自持兵救贾姬。都伏上前曰:“亡一姬,复一姬进,天下所少,宁贾姬等乎!陛下纵自轻,奈宗庙、太后何!”上乃还,彘亦去。太后闻之,赐都金百斤,由此重都。都为人,勇悍公廉,不发私书,问遗无所受,请谒无所听。及为中尉,先严酷,行法不避贵戚。列侯、宗室见都,侧目而视,号曰“苍鹰。”
孝景皇帝八年(前149)
孝景皇帝九年癸巳(前148)
春,二月,匈奴入燕。
三月,临江王荣坐侵太宗庙壖垣为宫,征诣中尉府对簿。临江王欲得刀笔,为书谢上,而中尉郅都禁吏不予;魏其侯使人间与临江王。临江王既为书谢上,因自杀。窦太后闻之,怒,后竟以危法中都而杀之。
初,梁孝王以至亲有功,得赐天子旌旗。从千乘万骑,出跸入警。王宠信羊胜、公孙诡,以诡为中尉。胜、诡多奇邪计,欲使王求为汉嗣。栗太子之废也,太后意欲以梁王为嗣,尝因置酒谓帝曰:“安车大驾,用梁王为寄。”帝跪席举身曰:“诺。”罢酒,帝以访诸大臣,大臣袁盎等曰:“不可。昔宋宣公不立子而立弟,以生祸乱,五世不绝。小不忍,害大义,故《春秋》大居正。”由是太后议格,遂不复言。王又尝上书;“愿赐容车之地,径至长乐宫,自梁国士众筑作甬道朝太后。”袁盎等皆建以为不可。
梁王由此怨袁盎及议臣,乃与羊胜、公孙诡谋,阴使人刺杀袁盎及他议臣十馀人。贼未得也,于是天子意梁;逐贼,果梁所为。上遣田叔、吕委主往按梁事,捕公孙诡、羊胜;诡、胜匿王后宫,使者十馀辈至梁,责二千石急。梁相轩丘豹及内史韩安国以下举国大索,月馀弗得。安国闻诡、胜匿王所,乃入见王而泣曰:“主辱者臣死。大王无良臣,故纷纷至此。今胜、诡不得,请辞,赐死!”王曰:“何至此!”安国泣数行下,曰:“大王自度于皇帝,孰与临江王亲?”王曰:“弗如也。”安国曰:“临江王鳣长太子,以一言过,废王临江;用宫垣事,卒自杀中尉府。何者?治天下终不用私乱公。今大王列在诸侯,訹邪臣浮说,犯上禁,桡明法。天子以太后故,不忍致法于大王;太后日夜涕泣,幸大王自改,大王终不觉寤。有如太后宫车即晏驾,大王尚谁攀乎?”语未卒,王泣数行而下,谢安国曰:“吾今出胜、诡。”王乃令胜、诡皆自杀,出之。上由此怨望梁王。
梁王恐,使邹阳入长安,见皇后兄王信说曰:“长君弟得幸于上,后宫莫及;而长君行迹多不循道理者。今袁盎事即究竟,梁王伏诛,太后无所发怒,切齿侧目于贵臣,窃为足下忧之。”长君曰:“为之奈何?”阳曰:“长君诚能精为上言之,得毋竟梁事;长君必固自结于太后,太后厚德长君入于骨髓,而长君之弟幸于两宫,金城之固也。昔者舜之弟象,日以杀舜为事,及舜立为天子,封之于有卑。夫仁人之于兄弟,无藏怒,无宿怨,厚亲爱而已。是以后世称之。以是说天子,徼幸梁事不奏。”长君曰:“诺。”乘间入言之。帝怒稍解。
是时,太后忧梁事不食,日夜泣不止,帝亦患之。会田叔等按梁事来还,至霸昌厩,取火悉烧梁之狱辞,空手来见帝。帝曰:“梁有之乎?”叔对曰:“死罪。有之。”上曰:“其事安在?”田叔曰:“上毋以梁事为问也。”上曰:“何也?”曰:“今梁王不伏诛,是汉法不行也;伏法而太后食不甘味,卧不安席,此忧在陛下也。”上大然之,使叔等谒太后,且曰:“梁王不知也。造为之者,独在幸臣羊胜、公孙诡之属为之耳,谨已伏诛死,梁王无恙也。”太后闻之,立起坐餐,气平复。
梁王因上书请朝。既至关,茅兰说王,使乘布车,从两骑入,匿于长公主园。汉使使迎王,王已入关,车骑尽居外,不知王处。太后泣曰:“帝果杀吾子!”帝忧恐。于是梁王伏斧质于阙下谢罪。太后、帝大喜,相泣,复如故,悉召王从官入关。然帝益疏王,不与同车辇矣。帝以田叔为贤,擢为鲁相。
孝景皇帝十年甲午(前147)
初,上废栗太子,周亚夫固争之,不得;上由此疏之。而梁孝王每朝,常与太后言条侯之短。窦太后曰:“皇后兄王信可侯也。”帝让曰:“始,南皮、章武,先帝不侯,及臣即位乃侯之;信未得封也。”窦太后曰:“人生各以时行耳。自窦长君在时,竟不得侯,死后,其子彭祖顾得侯,吾甚恨之!帝趣侯信也。”帝曰:“请得与丞相议之。上与丞相议。亚夫曰:“高皇帝约:‘非刘氏不得王,非有功不得侯。’今信虽皇后兄,无功,侯之,非约也。”帝默然而止。其后匈奴王徐庐等六人降,帝欲侯之以劝后。丞相亚夫曰:“彼背主降陛下,陛下侯之,则何以责人臣不守节者乎?”帝曰:“丞相议不可用。”乃悉封徐庐等为列侯。亚夫因谢病。九月,戊戌,亚夫免;以御史大夫桃侯刘舍为丞相。
孝景皇帝十一年乙未(前146)
孝景皇帝十二年丙申(前145)
孝景皇帝十三年丁西(前144)
上既减笞法,笞者犹不全;乃更减笞三百曰二百,笞二百曰一百。又定棰令:棰长五尺,其本大一寸,竹也;末薄半寸,皆平其节。当笞得笞臀;毕一罪,乃更人。自是笞者得全。然死刑既重而生刑又轻,民易犯之。
六月,匈奴入雁门,至武泉,入上郡,取苑马。吏卒战死者二千人。陇西李广为上郡太守,尝从百骑出,卒遇匈奴数千骑。见广,以为诱骑,皆惊,上山陈。广之百骑皆大恐,欲驰还走。广曰:“吾去大军数十里,今如此以百骑走,匈奴追射我立尽。今我留,匈奴必以我为大军之诱,必不敢击我。”广令诸骑曰:“前!”未到匈奴阵二里所,止,令曰:“皆下马解鞍!”其骑曰:“虏多且近,即有急,奈何?”广曰:“彼虏以我为走;今皆解鞍以示不走,用坚其意。”于是胡骑遂不敢击。有白马将出,护其兵;李广上马,与十馀骑奔,射杀白马将而复还,至其骑中解鞍,令士皆纵马卧。是时会暮,胡兵终怪之,不敢击。夜半时,胡兵亦以为汉有伏军于旁,欲夜取之,胡皆引兵而去。平旦,李广乃归其大军。
孝景皇帝十四年戊戌(前143)
八月,壬辰,以御史大夫卫绾为丞相,卫尉南阳直不疑为御史大夫。初,不疑为郎,同舍有告归,误持其同舍郎金去。已而同舍郎觉亡,意不疑,不疑谢有之,买金偿。后告归者至而归金,亡金郎大惭。以此称为长者,稍迁至中大夫。人或廷毁不疑,以为盗嫂,不疑闻,曰:“我乃无兄。”然终不自明也。帝居禁中,召周亚夫赐食,独置大胾,无切肉,又不置箸。亚夫心不平,顾谓尚席取箸。上视而笑曰:“此非不足君所乎!”亚夫免冠谢上,上曰:“起。”亚夫因趋出。上目送之曰:“此鞅鞅,非少主臣也。”居无何,亚夫子为父买工官尚方甲楯五百被,可以葬者。取庸苦之,不与钱。庸知其盗买县官器,怨而上变,告子,事连污亚夫。书既闻,上下吏。吏簿责亚夫。亚夫不对。上骂之曰:“吾不用也!”召诣廷尉。廷尉责问曰:“君侯欲反何?”亚夫曰:“臣所买器,乃葬器也,何谓反乎?”吏曰:“君纵不欲反地上,即欲反地下耳!”吏侵之益急。初,吏捕亚夫,亚夫欲自杀,其夫人止之,以故不得死,遂入廷尉,因不食五日,欧血而死。
孝景皇帝十五年己亥(前142)
三月,匈奴入雁门,太守冯敬与战,死。发车骑、材官屯雁门。
孝景皇帝十六年庚子(前141)
甲子,帝崩于未央宫。太子即皇帝位,年十六。二月,癸酉,葬孝景皇帝于阳陵。
评价
即位之处便发动削藩,可谓鲁莽,然亦是形势所迫。
帝轻刑法,倡节俭,重农桑,鼓励生产。
班固赞曰:孝文恭俭,孝景遵业。五六十载之间,至于移风易俗,黎民醇厚。周云成、康,汉言文、景,美矣!
读《资治通鉴》札记(十二)
接上篇,读《资治通鉴》札记(十一)高祖立业,惠帝守之,诸吕乱汉,功臣保之,评定七国之乱,文景之治。
世宗孝武皇帝建元元年辛丑(前140年)
汉武求贤
冬,十月,诏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上亲策问以古今治道,对者百馀人。天子善广川董仲舒之对,以仲舒为江都相。丞相卫绾奏:“所举贤良,或治申、韩、苏、张之言乱国政者,请皆罢。”奏可。董仲舒少治《春秋》,孝景时为博士,及为江都相,以礼匡正,王敬重焉。天子问治乱之事,申公年八十馀对曰:“为治者不至多言,顾力行何如耳。”。
建元二年壬寅(前139年)
太皇窦太后好黄、老言,不悦儒术。赵绾请毋奏事东宫。窦太后大怒曰:“此欲复为新垣平邪!”阴求得赵绾、王臧奸利事,以让上。上因废明堂事,诸所兴为皆废。下绾、臧吏,皆自杀。丞相婴、太尉分免,申公亦以疾免归。
初,景帝以太子太傅石奋及四子皆二千石,乃集其门,号奋为“万石君”。万石君无文学,而恭谨无与比。子孙为小吏,来归谒,万石君必朝服见之,不名。子孙有过失,不责让,为便坐,对案不食;然后诸子相责,因长老肉袒谢罪,改之,乃许。子孙胜冠者在侧,虽燕居必冠。其执丧,哀戚甚悼。子孙遵教,皆以孝谨闻乎郡国。及赵绾、王臧以文学获罪,窦太后以为儒者文多质少,今万石君家不言而躬行,乃以其长子建为郎中令,少子庆为内史。建在上侧,事有可言,屏人恣言极切,至廷见,如不能言者;上以是亲之。庆尝为太仆,御出,上问车中几马,庆以策数马毕,举手曰:“六马。”庆于诸子中最为简易矣。
初,堂邑侯陈午尚帝姑馆陶公主嫖,帝之为太子,公主有力焉,以其女为太子妃,及即位,妃为皇后。窦太主恃功,求请无厌,上患之。皇后骄妒,擅宠而无子,与医钱凡九千万,欲以求子,然卒无之。后宠浸衰。皇太后谓上曰:“汝新即位,大臣未服,先为明堂,太皇太后已怒。今又忤长主,必重得罪。妇人性易悦耳,宜深慎之!”上乃于长主、皇后复稍加恩礼。
上祓霸上,还,过上姊平阳公主,悦讴者卫子夫。子夫母卫媪,平阳公主家僮也。主因奉送子夫入宫,恩宠日隆。陈皇后闻之,恚,几死者数矣。上愈怒。
子夫同母弟卫青,其父郑季,本平阳县吏,给事侯家,与卫媪私通而生青,冒姓卫氏。青长,为侯家骑奴。大长公主执囚青,欲杀之。其友骑郎公孙敖与壮士篡取之。上闻,乃召青为建章监、侍中,赏赐数日间累千金。既而以子夫为夫人,青为太中大夫。
建元三年(癸卯,公元前一三八年)
冬,十月,代王登、长沙王发、中山王胜、济川王明来朝。上置酒,胜闻乐声而泣。上问其故,对曰:“悲者不可为累欷,思者不可为叹息。今臣心结日久,每闻幼眇之声,不知涕泣之横集也。臣得蒙肺附为东籓,属又称兄。今群臣非有葭莩之亲、鸿毛之重,群居党议,朋友相为,使夫宗室摈却,骨肉冰释,臣窃伤之!”具以吏所侵闻。于是上乃厚诸侯之礼,省有司所奏诸侯事,加亲亲之恩焉。
七国之败也,吴王子驹亡走闽越,怨东瓯杀其父,常劝闽越击东瓯。闽粤从之,发兵围东瓯,东瓯使人告急天子。天子问田分,分对曰:“越人相攻击,固其常;又数反覆,自秦时弃不属,不足以烦中国往救也。”庄助曰:“特患力不能救,德不能覆。诚能,何故弃之!且秦举咸阳而弃之,何但越也!今小国以穷困来告急,天子不救,尚安所愬,又何以子万国乎!”上曰:“太尉不足与计。吾新即位,不欲出虎符发兵郡国。”乃遣助以节发兵会稽。会稽守欲距法不为发,助乃斩一司马,谕意指,遂发兵浮海救东瓯。未至,闽越引兵罢。东瓯请举国内徙,乃悉举其众来,处于江、淮之间。
是岁,上始为微行,北至池阳,西至黄山,南猎长杨,东游宜春,与左右能骑射者期诸殿门。常以夜出,自称平阳侯;旦明,入南山下,射鹿、豕、狐、兔,驰骛禾稼之地,民皆号呼骂詈。鄂、杜令欲执之,示以乘舆物,乃得免。又尝夜至伯谷,投逆旅宿,就逆旅主人求浆,主人翁曰:“无浆,正有溺耳!”且疑上为奸盗,聚少年欲攻之。主人妪睹上状貌而异之,止其翁曰:“客非常人也,且又有备,不可图也。”翁不听,妪饮翁以酒,醉而缚之。少年皆散走,妪乃杀鸡为食以谢客。明日,上归,召妪,赐金千斤,拜其夫为羽林郎。后乃私置更衣,从宣曲以南十二所,夜投宿长杨、五柞等诸宫。
上以道远劳苦,又为百姓所患,乃使太中大夫吾丘寿王举籍阿城以南,盩厔以东,宜春以西,提封顷畮,及其贾直,欲除以为上林苑,属之南山。又诏中尉、左右内史表属县草田,欲以偿鄠、杜之民。寿王奏事,上大说称善。时东方朔在傍,进谏曰:“夫南山,天下之阻也。汉兴,去三河之地,止霸、浐以西,都泾、渭之南,此所谓天下陆海之地,秦之所以虏西戎、兼山东者也。其山出玉石、金、银、铜、铁、良材,百工所取给,万民所卬足也。又有粳、稻、梨、栗、桑、麻、竹箭之饶,土宜姜、芋,水多蛙、鱼,贫者得以人给家足,无饥寒之忧;故酆、镐之间,号为土膏,其贾畮一金。今规以为苑,绝陂池水泽之利而取民膏腴之地,上乏国家之用,下夺农桑之业,是其不可一也。盛荆、棘之林,广狐、菟之苑,大虎、狼之虚,坏人冢墓,发人室庐,令幼弱怀土而思,耆老泣涕而悲,是其不可二也。斥而营之,垣而囿之,骑驰东西,车骛南北,有深沟大渠。夫一日之乐,不足以危无堤之舆,是其不可三也。夫殷作九市之宫而诸侯畔,灵王起章华之台而楚民散,秦兴阿房之殿而天下乱。粪土愚臣,逆盛意,罪当万死!”上乃拜朔为太中大夫、给事中,赐黄金百斤。然遂起上林苑,如寿王所奏。
上又好自击熊、豕,驰逐野兽。司马相如上疏谏曰:“臣闻物有同类而殊能者,故力称乌获,捷言庆忌,勇期贲、育,臣之愚,窃以为人诚有之,兽亦宜然。今陛下好陵阻险,射猛兽,卒然遇逸材之兽,骇不存之地,犯属车之清尘,舆不及还辕,人不暇施巧,虽有乌获、逄蒙之技,不得用,枯木朽株,尽为难矣。是胡、越起于毂下而羌、夷接轸也,岂不殆哉!虽万全而无患,然本非天子之所宜近也。宜夫清道而后行,中路而驰,犹时有衔橛之变,况乎涉丰草,骋丘虚,前有利兽之乐,而内无存变之意,其为害也不难矣。夫轻万乘之重不以为安,乐出万有一危之涂以为娱,臣窃为陛下不取。盖明者远见于未萌,而知者避危于无形,祸固多藏于隐微而发于人之所忽者也。故鄙谚曰:‘家累千金,坐不垂堂。’此言虽小,可以谕大。”上善之。
建元四年(甲辰,公元前一三七年)
是岁,南越王佗死,其孙文王胡立。
建元五年(乙巳,公元前一三六年)
建元六年(丙午,公元前一三五年)
春,二月,乙未,辽东高庙灾。
夏,四月,壬子,高园便殿火。上素服五日。
五月,丁亥,太皇太后崩。
六月,癸巳,丞相昌免;武安侯田分为丞相。分骄侈,治宅甲诸第,田园极膏腴;市买郡县物,相属于道;多受四方赂遗;其家金玉、妇女,狗马、声乐、玩好,不可胜数。每入奏事,坐语移日,所言皆听。荐人或起家至二千石,权移主上。上乃曰:“君除吏已尽未?吾亦欲除吏。”尝请考工地益宅,上怒曰:“君何不遂取武库!”是后乃稍退。
秋,八月,有星孛于东方,长竟天。
闽越王郢兴兵击南越边邑,南越王守天子约,不敢擅兴兵,使人上书告天子。于是天子多南越义,大为发兵,遣大行王恢出豫章,大农令韩安国出会稽,击闽越。
淮南王安上书谏曰:“陛下临天下,布德施惠,天下摄然,人安其生,自以没身不见兵革。今闻有司举兵将以诛越,臣安窃为陛下重之。
越,方外之地,剪发文身之民也,不可以冠带之国法度理也。自三代之盛,胡、越不与受正朔,非强勿强服,威弗能制也,以为不居之地,不牧之民,不足以烦中国也。自汉初定已来七十二年,越人相攻击者不可胜数,然天子未尝举兵而入其地也。臣闻越非有城郭邑里也,处谿谷之间,篁竹之中,习于水斗,便于用舟,地深昧而多水险,中国之人不知其势阻而入其地,虽百不当其一。得其地,不可郡县也;攻之,不可暴取也。以地图察其山川要塞,相去不过寸数,而间独数百千里,险阻、林丛弗能尽著;视之若易,行之甚难。天下赖宗庙之灵,方内大宁,戴白之老不见兵革,民得夫妇相守,父子相保,陛下之德也。越人名为籓臣,贡酎之奉不输大内,一卒之用不给上事;自相攻击,而陛下发兵救之,是反以中国而劳蛮夷也。且越人愚戆轻薄,负约反覆,其不用天子之法度,非一日之积也。壹不奉诏,举兵诛之,臣恐后兵革无时得息也。
间者,数年岁比不登,民待卖爵、赘子以接衣食。赖陛下德泽振救之,得毋转死沟壑。四年不登,五年复蝗,民生未复。今发兵行数千里,资衣粮,入越地,舆轿而隃领,拕舟而入水,行数百千里,夹以深林丛竹,水道上下击石,林中多蝮蛇、猛兽,夏月暑时,欧泄霍乱之病相随属也;曾未施兵接刃,死伤者必众矣。前时南海王反,陛下先臣使将军间忌将兵击之,以其军降,处之上淦。后复反,会天暑多雨,楼船卒水居击棹,未战而疾死者过半;亲老涕泣,孤子啼号,破家散业,迎尸千里之外,裹骸骨而归。悲哀之气,数年不息,长老至今以为记,曾未入其地而祸已至此矣。陛下德配天地,明象日月,恩至禽兽,泽及草木,一人有饥寒,不终其天年而死者,为之忄妻怆于心。今方内无狗吠之警,而使陛下甲卒死亡,暴露中原,霑渍山谷,边境之民为之早闭晏开,朝不及夕,臣安窃为陛下重之。
不习南方地形者,多以越为人众兵强,能难边城。淮南全国之时,多为边吏,臣窃闻之,与中国异。限以高山,人迹绝,车道不通,天地所以隔外内也。其入中国,必下领水,领水之山峭峻,漂石破舟,不可以大船载食粮下也。越人欲为变,必先田馀干界中,积食粮,乃入,伐材治船。边城守候诚谨,越人有入伐材者,辄收捕,焚其积聚,虽百越,奈边城何!且越人绵力薄材,不能陆战,又无车骑、弓弩之用,然而不可入者,以保地险,而中国之人不耐其水土也。臣闻越甲卒不下数十万,所以入之,五倍乃足,輓车奉饷者不在其中。南方暑湿,近夏瘅热,暴露水居,蝮蛇蠚生,疾疢多作,兵未血刃而病死者什二三,虽举越国而虏之,不足以偿所亡。
“臣闻道路言:闽越王弟甲弑而杀之,甲以诛死,其民未有所属。陛下若欲来,内处之中国,使重臣临存,施德垂赏以招致之,此必携幼扶老以归圣德。若陛下无所用之,则继其绝世,存其亡国,建其王侯,以为畜越,此必委质为籓臣,世共贡职。陛下以方寸之印,丈二之组,填抚方外,不劳一卒,不顿一戟,而威德并行。今以兵入其地,此必震恐,以有司为欲屠灭之也,必雉兔逃,入山林险阻。背而去之,则复相群聚;留而守之,历岁经年,则士卒罢倦,食粮乏绝,民苦兵事,盗贼必起。臣闻长老言:秦之时,尝使尉屠睢击越,又使监禄凿渠通道,越人逃入深山林丛,不可得攻;留军屯守空地,旷日引久,士卒劳倦;越出击之,秦兵大破,乃发缊戍以备之。当此之时,外内骚动,皆不聊生,亡逃相从,群为盗贼,于是山东之难始兴。兵者凶事,一方有急,四面皆耸。臣恐变故之生,奸邪之作,由此始也。
“臣闻天子之兵有征而无战,言莫敢校也。如使越人蒙徼幸以逆执事之颜行,厮舆之卒有一不备而归者,虽得越王之首,臣犹窃为大汉羞之。陛下以四海为境,生民之属,皆为臣妾。垂德惠以覆露之,使安生乐业,则泽被万世,传之子孙,施之无穷。天下之安,犹泰山而四维之也,夷狄之地,何足以为一日之闲,而烦汗马之劳乎!《诗》云:‘王犹允塞,徐方既来。’言王道甚大而远方怀之也。臣安窃恐将吏之以十万之师为一使之任也。”
是时,汉兵遂出,未逾领,闽越王郢发兵距险。其弟馀善乃与相、宗族谋曰:“王以擅发兵击南越不请,故天子兵来诛。汉兵众强,即幸胜之,兵来益多,终灭国而止。今杀王以谢天子,天子听,罢兵,固国完;不听,乃力战;不胜,即亡入海。”皆曰:“善!”即鏦杀王,使使奉其头致大行。大行曰:“所为来者,诛王。今王头至,谢罪;不战而殒,利莫大焉。”乃以便宜案兵,告大农军,而使使奉王头驰报天子。诏罢两将兵,曰:“郢等首恶,独无诸孙繇君丑不与谋焉。”乃使中郎将立丑为越繇王,奉闽越先祭祀。馀善已杀郢,威地于国,国民多属,窃自立为王,繇王不能制。上闻之,为馀善不足复兴师,曰:“馀善数与郢谋乱,而后首诛郢,师得不劳。”因立馀善为东越王,与繇王并处。
上使庄助谕意南粤。南粤王胡顿首曰:“天子乃为臣兴兵讨闽越,死无以报德!”遣太子婴齐入宿卫,谓助曰:“国新被寇,使者行矣,胡方日夜装,入见天子。”助还,过淮南,上又使助谕淮南王安以讨越事,嘉答其意,安谢不及。助既去南越,南越大臣皆谏其王曰:“汉兴兵诛郢,亦行以惊动南越。且先王昔言:‘事天子期无失礼。’要之,不可以说好语入见,则不得复归,亡国之势也。”于是胡称病,竟不入见。
是岁,韩安国为御史大夫。
东海太守濮阳汲黯为主爵都尉。始,黯为谒者,以严见惮。东越相攻,上使黯往视之;不至,至吴而还,报曰:“越人相攻,固其俗然,不足以辱天子之使。”河内失火,延烧千馀家,上使黯往视之;还,报曰:“家人失火,屋比延烧,不足忧也。臣过河南,河南贫人伤水旱万馀家,或父子相食,臣谨以便宜,持节发河南仓粟以振贫民。臣请归节,伏矫制之罪。”上贤而释之。其在东海,治官理民,好清静,择丞、史任之,责大指而已,不苛小。黯多病,卧闺阁内不出。岁馀,东海大治,称之。上闻,召为主爵都尉,列于九卿。其治务在无为,引大体,不拘文法。
黯为人,性倨少礼,面折,不能容人之过。时天子方招文学儒者,上曰:“吾欲云云。”黯对曰:“陛下内多欲而外施仁义,奈何欲效唐、虞之治乎!”上默然,怒,变色而罢朝,公卿皆为黯惧。上退,谓左右曰:“甚矣汲黯之戆也!”群臣或数黯,黯曰:“天子置公卿辅弼之臣,宁令从谀承意,陷主于不义乎?且已在其位,纵爱身,奈辱朝廷何!”黯多病,病且满三月;上常赐告者数,终不愈。最后病,庄助为请告。上曰:“汲黯何如人哉?”助曰:“使黯任职居官,无以逾人;然至其辅少主,守城深坚,招之不来,麾之不去,虽自谓贲、育,亦不能夺之矣。”上曰:“然,古有社稷之臣,至如黯,近之矣。”
匈奴来请和亲,天子下其议。大行王恢,燕人也,习胡事,议曰:“汉与匈奴和亲,率不过数岁,即复倍约;不如勿许,兴兵击之。”韩安国曰:“匈奴迁徙鸟举,难得而制,自上古不属为人。今汉行数千里与之争利,则人马罢乏;虏以全制其敝,此危道也。不如和亲。”群臣议者多附安国。于是上许和亲。
元光元年(丁未,公元前一三四年)
冬,十一月,初令郡国举孝廉各一人,从董仲舒之言也。
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屯云中;中尉程不识为车骑将军,屯雁门。六月,罢。广与不识俱以边太守将兵,有名当时。广行无部伍、行陈,就善水草舍止,人人自便,不击刁斗以自卫,莫府省约文书;然亦远斥候,未尝遇害。程不识正部曲、行伍、营陈,击刁斗,士吏治军簿至明,军不得休息;然亦未尝遇害。不识曰:“李广军极简易,然虏卒犯之,无以禁也。而其士卒亦佚乐,咸乐为之死。我军虽烦扰,然虏亦不得犯我。”然匈奴畏李广之略,士卒亦多乐从李广而苦程不识。司马光曰:《易》曰:“师出以律,否臧凶。”言治众而不用法,无不凶也。李广之将,使人人自便。“兵事以严终”,为将者,亦严而已矣。然则效程不识,虽无功,犹不败;效李广,鲜不覆亡哉!
汉纪·汉纪九 翻译
汉纪九汉武帝建元元年(辛丑,公元前140年)
冬季,十月,汉武帝下诏,令大臣举荐贤良方正直言极谏的人才,武帝亲自出题,围绕着古往今来治理天下的“道”,进行考试。参加考试的有一百多人。广川人董仲舒在回答说:“所谓的‘道’,是指由此而达到天下大治的道路,仁、义、礼、乐都是推行‘道’的具体方法。所以,古代圣明的君王去世之后,他的后代可以长期稳坐天下,国家几百年太平无事,这都是推行礼乐教化的功绩。凡是君主,没有人不希望自已的国家能安宁长存,但是政治昏乱、国家危亡的却很多。用人不当,治理国家的方法不是正道,所以国家政治一天比一天接近灭亡。周王朝有幽王、厉王时期出现衰败,并不是由于治国的道路不存在了,而是由于幽王、厉王不遵循治国之道。到了周宣王在位时,他仰慕过去先王的德政,恢复被淡忘的先王善政,弥补残缺,发扬周文王、周武王的功业,周代的王道再次焕发出灿烂的光彩,这是日夜不懈地推行善政而取得的成效。
“孔子说:‘人可以发扬光大道,而不是道弘扬人。’所以, 国家的治乱兴亡在于君主自己,只要不是天意要改朝换代,统治权就不会丧失;君主的作为悖理错误,就会丧失统治地位。做君主的人,要端正自己的思想,整肃朝廷,整肃了朝廷才能用以整肃百官,整肃了百官才能用以整肃天下百姓,整肃了天下百姓才能用以整肃四方的夷狄各族。四方的夷狄各族都已整肃完毕,远近没有胆敢不统一于正道的,就没有邪气冲犯天地之间,因此阴阳谐和,风调雨顺,生物安和相处,百姓繁衍生息,所有象征辛福的东西和可以招致吉祥事,全都出现,这就是王道的最佳境界了!
孔子说:‘凤凰不来,黄河也不出现图画,我算完了! ’他认为自己的德行本可招致这些祥瑞,但因为身分卑贱不能招致,而感到悲哀。现在,陛下贵为天子,富有四海,身居得以招致祥端的尊位,手持可以招致祥瑞的权势,又有能够招致祥瑞的资质;品行高尚而恩德深厚,头脑聪明而心地善良,爱护百姓而尊重贤士,可称得上是仁义君主了。但是,天地没有相应的表示,祥瑞没有出现,原因何在?主要在于没有推行道德教化,百姓没有走上正路。百姓追逐财利,就如同水流向低处一样,不用教化筑成堤,就不能阻止。古代英明的君主深知此理,所以面南为王治理天下时,没有不把教化作为根本大事的。建立太学,以便在都城兴起教化,兴办学府,以便在地方城邑中开导民众,当时的刑罚很轻而没有人触犯法禁,其原因在于推行了教化而社会风俗很好。圣明的君主继承乱世道,首先要把它的一切残余全部扫除,还要推行教化,提高教化;教化已见明效,好的社会风俗已经形成,子孙后代沿袭不变,实行五六百年也不会衰败。秦朝毁弃先代圣王的治国之道,实行不顾长远、只顾眼前的统治方法,所以立国仅有十四年就灭亡了。秦遗留下来的恶劣影响至今还没有清除,导致社会风俗浅薄恶劣,百姓不讲忠信德义,抵触冒犯,殊死反抗,风俗竟然败坏到如此程度。我私下做了这样一个比喻:琴瑟声音不和谐,严重时必须解下旧弦,更换新弦,才可以弹奏;实施统治遇到了阻碍,严重时一定要加以改变,才能治理好国家。所以,自从汉朝得到天下以来,一直想治理好国家,但至今没有治理得好,其原因就在于应当实行改革的时候而没有实行改革。
“我听说圣明的君主治理天下,臣子年幼时就学习知识, 成年后就给他官位以磨砺他的才能,颁给爵位俸禄以培养他的品德,实施刑罚以威慑他的罪恶念头,所以,百姓才能通晓礼义,而以冲犯君主为耻。周武王奉行天下大义,推翻了独夫民贼,周公制作了礼和乐来修饰周政;到了成王、康王的大治时期,没有人犯罪,监狱空虚长达四十多年。这也是教化的浸润和仁义的流布,而不止是伤残皮肉的刑罚的成效。到秦代就不是这样了。秦尊奉申不害、商鞅的法令,实行韩非的学说,憎恶圣明帝王的治世之道,提倡贪求财利的风俗,只看虚名而不注重实际,做好事的人不一定能辛免受刑罚,而做坏事的人也不一定能受到惩罚。因此,百官都粉饰虚名假誉而不注重实际政务,表面上有侍奉君主的礼仪,内心却有背叛君主的念头,弄虚作假,追逐财利,毫无廉耻;所以遭受刑罚的人很多,死人相连,但是犯罪却没被制止,是风俗的影响造成了这样的状况。现在陛下统治全国,天下没有不服从的,但是却没有给百姓带来功德,大概是由于您没有注意到这个问题吧。《曾子》一书说:‘尊重所听到的道理,他就算是高明了;实践所知道的的知识,他就算是光大了。高明光大,不在于别的,就在于认真注意罢了。’希望陛下能依据所听到的道理,真诚地信奉它并把它推行开来,那么,您与圣明的三王就没有什么不同了!
“平常不招徕和尊重士人,而想求得贤能之臣, 就好像不雕琢玉石而想得到花纹美丽的玉器一样。所以,招徕和尊重士人的方法,莫过于兴建太学;太学,是贤士的来源,是推行教化的根本。现在,让一郡、一国的所有民众都来回答,而没有一个符合诏书要求的人才,这说明上古圣王之道常常灭绝了。臣希望陛下兴建太学,设置学识渊博的老师,用来培养天下的士人,经常考试以便学生能全面表现自己的才能,就可以得到出类拔萃的人杰了。现在的郡守和县令,是百姓的表率,其职责就在于上承仁德而向下传播教化;所以,如果这些表率人物无德无才,就会君主仁德不能传播,恩泽不能流布。现在的官吏都不能教化民众,有的还不遵守朝廷的法度,残酷地虐待百姓,与坏人勾结,贪求财利,百姓贫困孤弱,冤屈痛苦,无法维持生计,十分不合陛下的心这都是官吏不称职造成的后果!
“官吏大部分出自郎中,中郎、二千石官员的子弟, 选任郎官又以家庭富于资财为条件,所选的人未必是贤能的人。而且,古代所说的‘功’,是按照任官政绩的好坏来区分大小,并不是指任职的累积时间;所以,本事小的人,即使是任职时间很长,也仍做小官,贤能的栋梁之才,即使是任职时间很短,也不妨做辅政大臣,所以,官吏们都尽心竭力,一心做好本职工作而建功立业。现在就不是这样了。累积时日就可以猎取富贵,任期长久就可以升官晋职,因此,廉洁与耻辱相互转化搀杂,贤能和不肖混淆,不能判明真伪。我认为应让列侯、郡守、二千石官秩的官员,各自从所管理的官吏、百姓中选择贤能的人,每年向朝廷选送二人,到宫中服务,而且可以用这种方法来观察大臣的才能高低;选送的人有贤德,就给以赏赐,选送的人不好,就给以惩罚。如果这样,所有二千石官员都会全力以赴地寻求贤人,天下的人杰都可以成为国家官员而为皇上效力了。把天下的贤人都吸收到朝廷中来,那么,三代圣王的功业不难于造就,而且尧舜的美名也可以企及。不要用任职时间长短计算功劳,而以实际考察出来的贤能为上,根据各人才能大小给以不同的官职,核查品行的高低而确定不同的地位,就会使廉洁和耻辱、贤与不肖区别得很清楚了!
“我听说积少成多,积小成大,所以古代的圣人, 没有一个不是由默默无闻而变成美名远扬,由卑徽而达到显赫;因此,尧起步于诸侯之位,舜兴起于深山之中,并不是一日之内突然显赫起来,应该说是逐渐达到的。言语是由自己说出来的,不能阻塞;行为是由自身做出来的,无法掩饰;言语和行为,是治理天下的重要内容,君子正凭借着它而感动天地。所以,能做好一切小事的人,才能成就大业,能注意一切细徽的人,才能功德彰明。本身积累善德,就像人的身体长高时那样,每天都在增长自己却不知道;本身积累恶行,就像灯火消耗灯油一样,自己也没有察觉;这正是唐尧虞舜成就美名和夏桀商纣令人悲悼戎惧的原因。
“快乐而不yín乱,反复行善而不厌倦,这就是‘道’。遵循道行事, 万世无弊害;只要有弊害产生,一定是因为没有按照道行事。一定是因为执行先王之道有所偏废,所以政治昏乱政令不行,补救的方法,就是运用王道中被偏废的部分去补救积弊罢崐了。三代圣王的治国之道,侧重点各有不同,并不是它们相互矛盾,它们都是为了医治社会积弊,只是由于各自面对的社会情况不同,才形成了治国之道的不同。所以孔子说:‘要说无为而治的人,应该是舜吧!’舜改换历法,改变衣服颜色,只是顺应天意罢了。其余一切都遵循尧的治国之道,哪里改变过什么呢!所以,圣明的君主,有改变制度的名义,而没有改变治道的实际内容。然而,夏代推崇忠直,商代推崇恭敬,周代推崇礼仪,形成这种不同的原因,是因为它们要各自拯救前朝的缺失,必须使用各自不同的方法。孔子说:‘商代继承了夏代的制度,所废除的和增加的是可以知道的;周代继承了商代的制度,所废除的和增加的是可以知道的;若有人继承周代,就是过了一百代之后所实行的制度,也可以推测得出来。’这是说百代君主所用的治国之道,也就是使用夏商周这三种了。夏代是继承了有虞氏的制度,而孔子唯独没有说到两者之间的增减,是因为两者的治国之道一致,而且所推崇的原则相同。道之所以精深博大,是因为它来源于天,只要天不变,道也就不会变;所以,夏禹继承虞舜,虞舜继承唐尧,三位圣王相互授受禅让天下,而遵循相同的治道,是因为其间不需要补救积弊,所以孔子不说他们之间的增减。由此看来,继承一个大治的朝代,继起者实行与原来相同的治国之道;继承一个政治昏乱的朝代,继起者一定要改变治国之道。
“现在汉朝是在大乱之后而建国的, 似乎应该略为改变周代制度的过分强调礼仪,而提倡夏代的忠直之道。古代的天下,也就是现在的天下,同是这一个天下,为什么古代与现在相比,却会有那么大的差距!为什么败坏到如此程度?估计或许是因为没有遵循古代的治国之道吧,或许是因为违背了天理吧?
“天对万物也有一定的分配赐予:赐给利齿的动物不让它再长犄角, 赐给双翅的鸟类只让它有两只脚,这是让已受大利的,不能再取得小利。古代那些接受俸禄的官员,不许靠气力谋食,不得经营工商末业,这也是既得大利就不能再取小利,与天的旨音是相同的。那些已得大利又要夺取小利的人,连天都不能满足其贪欲,更何况人呢!这正是百姓纷纷怨叹困苦不足的原因。那些达官显贵,身受朝廷荣宠而居高位,家庭富裕又享受丰厚俸禄,于是凭借着既富又贵的资本和权势,在下面与平民百姓去争利,百姓比得上他们啊!百姓逐日逐月地被削弱,最后陷入穷困。富袷的人奢侈成风挥金若土,穷困的人走投无路苦不聊生;百姓没有感觉到活着有什么乐趣,怎么能避免犯罪呢!这正是刑罚繁多却不能制止犯罪的原因。天子的官员,是平民百姓观察仿效的对象,是远方各民族从四面八方向中央观察仿效的对象;远近的人都观察和仿效他们,怎么可以身居贤人的高位却去做平民百姓所做的事呢!急急忙忙地追求财利,经常害怕穷困,这是平民百姓的心理状态;急急忙忙地追求仁义,经常害怕不能用仁义去感化百姓,这是官员应有的意境。《易经》说:‘既背负着东西又乘车,招来了强盗抢劫。’乘坐车辆,这是君子的位置;身背肩担,这是小人的事;《易经》的这句话,是说居于君子尊位而去做平民百姓的事,这样的人,一定会招来祸患。辅政的方法之外,就没有别的方法了。
“《春秋》推崇的天下一统,这是天地之间的永久原则, 是古往今来的一致道义。现在,每个经师传授的道不同,每个人的论点各异,百家学说旨趣不同,因此,君主没有办法实现统一,法令制度多次变化,臣下不知应该遵守什么。我认为,方向不同,所有不属于儒家‘六艺’范围之内,不符合孔子学说的学派,都禁绝其理论,不许它们与儒学并进,使邪恶不正的学说归于灭绝,这样做了就能政令统一,法度明确,臣民就知道该遵循什么了!”
武帝很赞赏董仲舒的对答,任命他做江都国的相。 会稽人庄助也以贤良的身分参加了考试对答,武帝擢拔他担任中大夫。丞相卫绾向武帝上奏:“举荐来的贤良,有研究申不害、韩非、苏秦、张仪的学说,扰乱国家政治的,请都予以遣返。”武帝批准了奏请。董仲舒从小研究《春秋》。孝景帝时做了博士官,进退举止,不做任何不合乎礼法的事,学者们都用尊师的礼节尊敬他。等到董仲舒做了江都国的相,侍奉江都易王刘非。易王刘非,是武帝的哥哥,历来骄横,好逞勇力。董仲舒用礼义来辅佐纠正他,易王也很敬重董促舒。
春季,二月,汉武帝颁布赦令。
朝廷发行三铢钱。
夏季,六月,丞相卫绾被免职,丙寅(初七),武帝任命魏其侯窦婴做丞相,任命武安侯田做太尉。武帝一向看重儒求,窦婴、田都喜好儒求,极力推荐代地人赵绾担任御史大夫,推荐兰陵人王臧担任郎中令。赵绾奏请兴建明堂以接受诸侯王的朝见,并且向武帝推荐了他的老师申公。秋季,武帝派出使者带着表示礼聘的帛和玉璧,驾着安车驷马去迎接申公入朝。申公到了京城,拜见武帝。武帝询问关于国家治乱 的事,申公已是八十多岁的高龄,回答说:“治理天下的人,不以说得多为完善,只看努力实干得怎样罢了。”这时,武帝正喜爱文辞,看到申公的对答,沉默不语;武帝虽然对申公的对答不满意,但既然已把他招来了,就任命他做了太中大夫,安顿他住大鲁王在京城的官邸中,商议有关兴建明堂、天子视察各地、改换历法和服色等事情。
这一年,内史宁成犯罪,被判处髡钳刑。
二年(壬寅,公元前139年)
冬季,十月,淮南王刘安来朝见武帝。武帝因为刘安从辈份说是叔父,而且有很高的才能,很尊重他,每当安闲无事时,召他来交谈,总到黄昏后才停止。
刘安一直与武安侯田友好,他来京朝见时,武安侯到霸上迎接他,告诉他说:“皇上没有太子,大王是高皇帝的亲孙子,广行仁义,天下人没有不知道的。假若皇帝突然去世,除了大王之外还有谁能继承帝位呢!”刘安闻言大喜,赠送给田丰厚的金钱财物。
太皇窦太后喜好黄老学说,不喜欢儒家学说。赵绾奏请, 国家政务不要再向太后奏报,窦太后勃然大怒说:“他想做第二个新垣平吧!”窦太后暗中搜集到赵绾、王臧贪赃的证据,以此责备景帝用人不当;景帝就废止了兴建明堂的事,赵绾等人主张的一切都被废止。赵绾、王臧被交付官吏处置,他们都自杀了。丞相窦婴、太尉田被免职,申公也以有病为借口,被免职归家。
当初,汉景帝因为太子太傅石奋及其四个儿子,都有二千石的官秩, 就总计他一门父子五人的官秩之和,称石奋为“万石君”。万石君没有文才学问,但恭敬谨慎却没有人可以与他相比。子孙做小官,回来看望他,万石君必定身穿朝服以礼相见,不叫他们的名字。子孙有了过错,他不加以责备,而为此离开正室坐到厢屋中,对着桌子不吃饭;然后,儿子们互相批评,有过失的人通过长辈人来求情,并且袒露上身前来请罪,表示一定要改正,石奋才答应他的要求而进餐。已经成年的子孙在身边,石奋即使闲居无事,也必定衣冠整齐。他主持丧事,表情极为悲痛。子孙遵循他的教导,都以孝顺谨慎闻名于各地。等到赵绾、王臧因有文采学问却犯了罪,窦太后就认为儒生富于文采却欠缺质朴,现在万石君一家人不多说话却能身体力行,就任命他的大儿子石建担任郎中令,任命他的小儿子石庆担任内史。石建在武帝身边任职,发现了应该进谏的事,让人回避之后,他对武帝畅所欲言,十分尖锐。到了朝廷上与百官朝见武帝时,石建却像一个不善言谈的人。武帝因此很亲近他。石庆曾担任太仆,为武帝驾车外出,武帝问有几匹马拉车,石庆举起马鞭一一点数马匹后,举起手来回答:“有六匹马。”石庆在石奋的儿子中是最为随便的,做事还如此恭敬谨慎。
窦婴、田被罢免之后,以列侯的身份闲住在家中。 田虽然不担任官职,但因有与王太后是同母弟的关系,仍得到皇帝的亲近宠幸,多次议论国事大多被采纳;趋炎附势的士人和官吏,都离开了窦婴而归附田,田一天比一天地骄横起来。
春季,二月,丙戌朔(初一),出现日食。
三月,乙未(初四),武帝任命太常柏至侯许昌担任丞相。
当初,武帝的姑姑馆陶公主刘嫖下嫁给堂邑侯陈午,武帝能得以立为太子,馆陶公主是发挥了很大作用的;公主把她的女儿嫁给太子做正妃,等到武帝即位称帝,妃就做了皇后。窦太主即馆陶公主刘嫖,自恃授立武帝有功,无休无止地请求赏赐、干预国政,武帝对她很不满。陈皇后骄横嫉,独占君宠,却没有生育孩子,给医生的费用合计九千万,想求得生下儿子,但是终究没有生育;对陈皇后的宠爱渐渐衰退。皇太后对武帝说:“你刚刚做上皇帝,大臣还没有归附你,就先兴建明堂,太皇太后已经很恼怒了;现在又得罪窦太主,必定会受到重责。妇人的性情是容易高兴的,你应该慎之又慎!”武帝于是就对窦太主、陈皇后母女俩又稍稍以恩礼相待。
武帝到霸上举行祓除仪式,返宫途中,去看望他的姐姐平阳公主, 看中了平阳公主府中的歌女卫子夫。卫子夫的母亲卫媪,是平阳公主家的奴婢;平阳公主就把卫子夫送入宫中,卫子夫日益受到武帝的宠幸。陈皇后得知,极为恼怒,好几次几乎给气死;武帝对陈皇后更为恼怒。
卫子夫的同母异父弟卫青的父亲郑季,本来是平阳县的县吏, 去平阳侯家中供职当差,和卫媪私通而生了卫青,让他昌充姓卫。卫青长大了,在平阳侯家中当骑奴。大长公主刘嫖抓住卫青囚禁起来,想杀了他;卫青的好友骑郎公孙敖和勇士把他给抢了回来。武帝得知此事,就召见卫青并任命他为建章宫的宫监,还给他侍中的官衔,几天之内给卫青高达上千金的赏赐。不久,武帝立卫子夫为夫人,任命卫青为太中大夫。
夏季,四月,夜间出现了一颗光亮如同太阳的异星。
开始设立茂陵邑。
当时,朝廷大臣的议论中多对晁错提出削藩之策被杀而表示冤枉,一心摧残和抑制诸侯王,经常弹劾揭露诸侯王的过失和罪恶,甚至达到吹毛求疵的程度,用笞刑罚威逼诸侯王的臣子屈服,迫使他们证明诸侯王有过失和罪恶;诸侯王没有一个不为此而悲愁怨恨。
三年(癸卯,公元前138年)
冬季,十月,代王刘登、长沙王刘发、中山王刘胜、济川王刘明来京朝见武帝。武帝设酒宴款待,刘胜在席间听到音乐声就哭了起来。武帝问他为什么哭,刘胜回答:“悲伤的人听不得抽噎的声音,忧愁的人听不得叹息的声音。现在我心中积压了许多忧伤,每当听到幽妙精微的音乐,不知不觉地就会涕泪横流。我有幸得到朝廷重用,受封为东方的藩臣,从亲属关系说来,又是皇上的哥哥。现在朝廷群臣与皇上之间没有血缘亲情,没有承担国家的任何重任,却结成朋友党发出偏私的议论,相互勾结,使宗室皇族受到打击和排斥,骨肉亲情冰雪般融化,我私下为此而悲伤!”他就把官吏侵夺欺凌诸侯王的事,一一向武帝奏报。于是,武帝就增加诸侯的礼遇,废止了有关官吏检举诸侯王不法行为的文书,对诸侯王施行优侍亲属的恩惠。
黄河在平原郡泛滥成灾。
发生了大饥荒,人吃人。
秋季,七月,西北天空中出现了一颗异星。
济川王刘明因杀死中傅而犯罪,被废去王位,流放到房陵县。
七国叛乱失败时,吴王的儿子刘驹逃亡到闽越,怨恨东瓯诱杀了他的父亲,经常怂恿闽越进攻东瓯。闽越王听从了刘驹的意见,发兵包围了东瓯都城,东瓯王派人向天子告急求援。武帝征询田的意见,田回答说:“越人相互攻击,本来就是常有的事;又多次叛服不定,从秦朝时就被放弃,不属于中国,不值得烦劳中原朝廷去援救他们。”庄助说:“现在只怕力量小不能前去援救,朝廷德薄不能保护他们;假如能做到这些,为什么要抛弃他们呢!况且,秦朝连整个都城咸阳都抛弃,何止是抛弃了越人呢!现在东瓯这样的小国因走投无路来向朝廷告急,如果陛下不去救援,他们还能去何处求援告急呢;陛下又怎样能使天下万国臣服呢!”武帝说:“太尉的见识,不值得我和他商议国家大事。我刚即位,不想用虎符征发郡国的军队去打仗。”于是派庄助持皇帝的符节去征发会稽郡的军队。会稽郡的郡守本想依据不见虎符不得发兵的法令,不给庄助征发军队,庄助杀了一位司马官,把武帝的意思告知郡守,于是发兵渡海前来援救东瓯。汉军尚未达到,闽越就领兵撤走了。东瓯请求全国人内迁中原归顺朝廷,得到朝廷批准之后,东瓯王领着所有部众迁来,他们被安置在长江和淮河之间。
九月,丙子晦(三十日),出现日食。
武帝从刚即位开始,就在招徕选拔博学有才智的人,予以破格重用。天下士人很多人向朝廷上书议论国家政事的得失,自我标榜和自我推荐的人数以千计,武帝从中选拔杰出的人才给以宠信重用。庄助第一个被提拔,以后又招致了吴人朱买臣、赵人吾丘寿王、蜀人司马相如、平原人东方朔、吴人枚皋、济南人终军等,都成了武帝的左右亲信,武帝经常命令他们与朝廷大臣辩论,中朝官与外朝官用义理文辞相互驳难,外朝大臣多次被驳得无法对答。但是,司马相如只是以擅长辞赋写作而得到武帝宠幸;东方朔、枚皋的论点没有根据,喜欢幽默嘲讽,武帝仅把他们视做演戏的艺人收养,虽然经常赏赐财物,终究不把国事朝政委托他们处理。东方朔同样对武帝察颜观色,经常利用时机直言进谏,对朝政发挥了一定补益作用。
这一年,武帝开始改换装束暗中离宫外出,向北走到池阳县, 向西走到黄山宫,向南到长杨宫打猎,向东去宜春宫游乐。武帝与能骑马射箭的左右亲随相约在殿门前集会,经常在夜时出宫,自称平阳侯;黎明时,到达终南山脚下,射杀鹿、野猪、狐狸、野兔等动物,策马践踏农田庄稼,百姓都大声怒骂。县和杜县的县令想要收捕这批人,这批人拿了天子专用的物品为证,才得以脱身。又有一次,武帝等人曾在夜时到达柏谷,去旅店投宿,向旅店的主人要酒,主人说:“没有酒,只有尿!”而且, 旅店的主人怀疑武帝一行人是强盗,召集了一些青年后生准备收拾他们;店主的妻子见到武帝的体态容貌,觉得不同寻常,就劝阻丈夫说:“来客不是普通人,而且他们已有准备,不能图谋收拾他们。”丈夫不听她的劝告,她就让丈夫喝酒,等他喝醉了之后就把他捆绑起来。召集来的青年后生都走了,店主的妻子就杀鸡做饭招待客人。第二天,武帝返回宫中,召见那位妇人,赏赐千金,任命她的丈夫做羽林郎。后来,武帝就为处出巡游设立了秘密的更衣休息的地方,从宣曲宫向南共设了十二处,夜间投宿在长杨宫、五柞宫等宫殿。
武帝因为道路遥远身体劳苦,又给百姓带来祸患, 就派太中大夫吾丘寿王把阿城以南、以东、宜春以西这一区域的土地及其价格,统计登记,准备把它修建成上林苑,连接到终南山。武帝又下诏命令中尉、左右内史,上报所属各县的荒田数量,准备给县和杜县的百姓作为补偿。吾丘寿王办理完毕回来报告,武帝很高兴连声称赞。当时,东方朔正在武帝身边,提出批评意见说:“终南山是国家的天然屏障。汉朝建国,离开了三河之地,在霸水、水之西,泾河、渭河之南建立都城,这就是所谓的天下像大海一般富饶的陆上之地,秦王朝凭借着它降服西戎,兼并崤山以东的地区。这一带山中出产玉、石、金、银、铜、铁、优质木材,各种手工业用它们做原料,百姓靠它们维持生活。又盛产、稻、梨、栗、桑、麻、竹箭等物品,土地适宜于种植和芋头,水中有许多青蛙和鱼类,贫穷的人可以人人温饱家家富足,不必担忧受饥寒之苦;所以酆水与镐水之间,号称肥沃之地,每亩土地价值一斤黄金。现在将这片土地划为上林苑,断绝了池沼湖泽的财利来源,夺取了百姓的肥沃土地,对上减少了国家财政费用的来源,对下破坏了农桑生产,这是不应该这样做的第一个理由。荆棘之林得以蔓延,扩大狐狸、野兔、虎、狼的活动范围,破坏百姓的坟墓,拆毁百姓的房屋,使幼童怀恋故土而忧愁,老人痛哭流涕而悲伤,这是不应该这样做的第二个理由。开拓并营建上林苑,周围筑墙以做为禁苑,策马东西奔驰,驱车南北追逐,其中有深沟大河。 为追求一天射猎的乐趣, 不值得尊贵无比的天子去涉险犯难,这是不应该这样做的第三个理由。当年商纣王兴建了内有九市的宫殿导致诸侯背叛,楚灵王筑起章华台而导致楚国百姓四散逃走,秦始皇兴造阿房宫而导致天下大乱。我只是卑贱愚笨的臣仆,竟然冒犯陛下的旨意,真是罪该万死!”武帝就任命东方朔为太中大夫,并授以给事中的官衔,赐给他一百斤黄金以示奖励。但是,武帝仍然按照吾丘寿王所奏报的规模兴建了上林苑。
武帝又喜欢亲自出击杀熊和野猪,策马追捕野兽。司马相如上疏劝谏说:“我听说,有的东西类型相同而才能不同,所以力量大数得着乌获,行动敏捷要说庆忌,勇猛无敌应归于孟贲和夏育。依我的愚见,人确实有这样的情形,野兽也是这样。现在陛下喜爱攀登险要的地方,射杀猛兽,万一突然遇到力大凶猛的野兽,它在无路可逃的绝境,拼死冒犯陛下的随从车辆,陛下的车辆来不及调转方向,人来不及施展应变的巧计,即便是有乌获、逄蒙的超群技艺,也来不及使用,那么枯树朽木也会成为祸害了。这种情况,相当于胡人和越人突然出现在京城,而羌人和夷人接近了陛下的车辆,怎么能不危险万分呢!即便是万无一失而没有祸害,然而这种环境本来就不是陛下应该接近的啊。更何况陛下入都要在清道戒严之后才出发,车辆要在道路的正中间奔驰,即便如此谨慎,还经常遇到控驭马匹的铁勒折断,或是车轮脱出等意外变故,更何况穿过茂密的荒草,驰过丘陵废墟,前面有即将捕获猎物的诱惑,而心中没有预防意外的准备,野兽要对陛下形成危害恐怕是不可避免的了。看轻皇帝的万乘尊位,不注意自身的安全,反则乐于行进在潜伏着危险的道路上寻求刺激和娱乐,我私下觉得陛下不该如此。大概聪明的人能预见到尚未萌芽的问题,有智慧的人能提前避开还没有完全形成的灾祸,灾祸本来大多隐藏在不易被察觉的细微之处,而发生在容易被人忽略的环节上。所以俗语说:‘家中积累有千金的家产,就不能坐在堂屋的边缘。’这句话虽然说的是小事,却可以比喻大事。”武帝认为他说得很好。>
四年(甲辰,公元前137年)
夏季,刮起了一场如同血红色的风。
六月,出现旱灾。
秋季,九月,东北天空出现了异星。
这一年,南越王赵佗死,他的孙子文王赵胡继承了王号。
(乙巳,公元前136年)
春季,朝廷宣布停止使用三铢钱,发行半两钱。
朝廷设立五经博士。
夏季,五月,发生严重的蝗灾。
秋季,八月,广川惠王刘越、清河哀王刘乘都死去,没有后代,他们的封国被废除。
六年(丙午,公元前135年)
春季,二月,乙未(初三),辽东郡的高祖庙发生火灾。
夏季,四月,壬子(二十一日),高祖陵寝中的偏殿发生火灾;武帝因此穿戴了五天白色冠服,以示请罪。
五月,丁亥(二十六日),太皇太后驾崩。
六月,癸巳(初三),丞相许昌被免职,武安侯田任丞相。田骄横奢侈:修建的住宅比所有官员的住宅都豪华,占有的田园最肥沃;从各郡各县购买的物品,在道路上络绎不绝;大量接受各地的贿赂;他家的金玉、美女、狗马、歌妓舞女、古董器物,多得数不过来。田每次进宫奏报政务,坐在那儿对着武帝一说就是大半天,所说的都被武帝所采纳;他推荐的人,有的从平民百姓直接做到了二千石的高官,侵夺了皇帝的权力。武帝不满地说:“您任命的官吏,任命完了没有?我也想任命官吏。”田曾经请求把考工官府的土地拨给他,以便扩建住宅,武帝愤怒地说:“您为什么不干脆要武库!”从此以后,他的气焰才稍收敛了一些。
秋季,八月,东方天空出现了异星,长尾横扫天空。
闽越王郢发兵进攻南越国的边境城邑,南越王遵守武帝的约定,不敢擅自发兵,派人向武帝上书告急。因此,武帝很赞赏南越王的忠义,调集大批军队去援救南越,派大行王恢率军从豫章郡出发,派大农令韩安国率军从会稽郡出发,合力进攻闽越。
淮南王刘安上书劝阻说:“陛下统治天下,推行德政普施恩惠,天下太平,每个人都专心地从事自己的产业,自认为一生不会见到战争。现在听说有关官员将要率兵去进攻闽越,我刘安私下替陛下感到担扰。
“越人生活在中原之外的土地上,是剪断头发、在身上刺刻花纹的野蛮人,不能用礼义之帮的法度进行治理。早在当年夏商周三代最强盛的时期,胡人和越人都不受中原的统治,并不是三代王朝的国势不能征服他们,也不是三代王朝的军威不能克制他们,而是因为三代王朝认为越人的土地无法居住,越人野蛮无法统治,不值得烦劳中原王朝。自从汉朝初定天下以来,七十二年间,越人自相攻击的事件,数都数不过来,但是天子从来没有发兵进入越人居住区域。我听说越人没有城池村庄,而生活在山谷溪流之间,丛林密竹之中,习惯于水上战斗,擅长划船行舟,地形复杂,草木丛生而且有许多河流险阻;中原地区的人不了解当地的地势险阻而进入其境内,即使一百个人也抵不过一个越人。占领了他们的土地,无法设置郡县进行统治,进攻他们,又不能迅速取胜。从地图上看,越地的山川河流屯兵要塞相距也不过只有几寸的地方,而实际距离却有几百里千里。国家依赖祖宗神灵的保佑,全境安宁,白发苍苍的老人没有见过兵器甲仗,百姓得以夫妻相互厮守,父子相互保养,这都是陛下恩德。越人名义上是国家的藩属国,实际上不向朝廷缴纳任何贡品和酎金,不为朝廷负担一兵一卒的徭役;他们自相攻击,陛下却派兵援救,这是反过来为了野蛮人而使中原遭受疲劳困苦啊!况且越人遇笨鄙薄,违背盟约,反复无常,他们不遵守朝廷的法度,并不是一天一日如此,而是由来已久。如果越人一不奉行皇帝诏令,就发兵进攻他们,我恐怕以后的战争没有停止的时候了。
“最近,连续几年收成不好,百姓要靠出卖爵位、让儿子充当赘婿换回钱财维持生活。仰赖陛下的恩德救济百姓,百姓才得以不饿死在流亡途中;前年歉收,去年又闹蝗灾,百姓的生活没有恢复正常。现在调兵远征数千里之外,应征的人,自带衣物粮食,进入越人居住地区,抬着轿子翻越山岭,拉着船在水中跋涉,远行数百里甚至上千里,河两岸是繁密的树林和丛生的乱竹,船在河中上下行走,经常撞在石头上;树林中有许多蝮蛇、猛兽,夏季炎热之时,上吐下泄以及霍乱等瘟疫接连不断,不必等到交战,死伤的人必定就很多了。前些时期南海王反叛,陛下已去世的臣子、我的先父派遣将军间忌率军进攻他们,南海王率领他的军队归降,就把他们安置在上淦地区。后来他们再次叛乱,正是暑热多雨季节,前来平叛的楼船水军将士长期居住在水面上,还要划桨行船,有一大半的人还没有交战就死于疾病;年迈的父母流泪,幼小的孤儿哭号,变卖所有家财产业,到千里之外,去接亲人的尸体,肉已不存,只好包裹骸骨返乡。那种悲痛哀伤的气氛,持续几年没有消失,老人们至今记忆犹新,当时还没有进入越人的居住地区,就造成了如此巨大的祸害。陛下的仁德如同天地一样广大,英明如同日月高照,恩惠施加到禽兽和草木,如果有一个人身受饥寒没有安享天年而死,陛下就为此而心中惨悲伤。现在境内没有任何不安的现象,连犬吠的惊吓都没有,却使陛下的士兵丧生,尸身暴露原野,鲜血浸染山谷。边境的百姓因此在下午早早关闭城门,上午很晚才敢打开城门,这样每天早上还要为晚上能否平安无事而担忧,我刘安私下替陛下觉得此事应该三思而行。
“不熟悉南方地形的人,大多认为越人由于人多兵强, 所以能攻扰边境城邑。当年淮南国领有它的全部封地的时候,大量任命边境的官吏,我私下听说,越人与中原人不同。有高山为界,行人绝迹,车道不通,这是天地用来限隔中原和边外的自然屏障。越人要进入中原地区,一定要沿着领水顺流而下,领水流经的地区山势险峻,水势湍急,能冲走巨石撞毁船只,不能用大船运载粮食顺流而下。越人要想图谋进犯,一定先要在余干县境内开垦土地,积蓄粮食,然后才进入境内,砍伐树木修造船只。边境防守戎备如果很谨慎很警惕,畹牧甘常词褂幸话俑越族,又能对边境城邑构成什么威胁呢!况且越人身单力薄,不能在陆地作战,又没有战车、骑兵、弓弩等军事装备。然而却不能进占其居住地,原因就在于越人据守险要的地势,而中原的将士又不服当地水土。我听说越人的士兵不少于数十万人,要想进占越地,必须有五倍的兵力才够,其中还不包括拉车运输粮饷的后勤部队。南方炎热潮湿,临近夏季容易流行瘟疫,出征的将士暴露在外,生活在水乡,蝮蛇繁衍为害,疾病频繁发作,兵器还没有见血,就会有十分之二三的将士死于疾病,这样,即便是把越国人全部俘虏了,也不足以补偿汉军所受的损失。
“我听到了这样的传言:闽越王的弟弟甲杀了闽越王,甲也因此被杀, 越国部众没有首领统辖。陛下如果想招越人归顺,把他们迁往中原安置,可以派重臣前去慰问,施加仁德,给予奖赏,以便招他们前来归顺,这些越人一定会扶老携幼来归顺圣明有德的天子。假若陛下没有什么地方用得着这些越人,就延续越人已断绝的世系,保存越人已灭亡的国家,封立越人的王侯,用这种方法畜养越人,这些越人一定会送来人质朝廷的藩属臣子,世世代代缴纳贡品和赋税。陛下仅用一寸见方的印章,一丈二尺长的印绶,就能镇抚境外地区,不出一兵一卒,不损坏一支长戟,而产生威德并行的效果。现在用兵进占越地,越人一定震惊恐惧,以为将军们要把他们斩尽杀绝,必定会像野鸡野兔那样逃跑,进入山林险阻地区。汉军如果撤走,越人就重新结集;汉军如果留守越地,长年累月,就会使将士们疲倦困苦,缺乏粮食,百姓因军事行动而受困苦,就一定会出现盗贼。我听老人们说:秦朝统治时期,曾派郡都尉屠睢率兵进攻越人,又派一位名叫禄的监郡御史指挥开凿河渠,打通道路,越人逃入深山丛林之中,秦军无法进攻;留下军队驻守无人居住的空地,旷日持久,士兵困苦疲倦,越人出山袭击,秦军大败,这才调集罪犯和贱民充军用来防御越人。在那个时候,境内外动荡不安,百姓都无法正常生活,结伴逃亡,聚集成了盗贼,于是崤山以东的大规模变乱开始出现。战争是凶险的事情,一方出现了危险局面,四面都会惊动。我担心变乱的产生,奸邪的出现,都从进攻越人而开始。
“我听说天子的军队只有征伐而没有真正的战争, 这是说没有人敢于较量,假若越人怀着侥幸心理迎战领兵将领的先锋部队,哪怕是只有一个砍柴驾车之类的卑贱士兵乘着不备逃走了,即便是汉军得到了越王的头颅,我还是要私下为大汉朝廷而感到羞耻。陛下把四海之内广大区域做为疆域,所有生活在其中的百姓,都是陛下的男女奴仆。陛下降下德政恩惠,用来养育百姓,使他们安居乐业,就会使陛下的恩惠德泽普盖于万世,把它传给子孙后代,推行到永无终止的将来,国家的安宁,就如同泰山而又增加了四面维系的绳索一样稳定;野蛮人的土地,还不够天子用来做一天的游乐使用,怎么值得为它而兴师动众呢!《诗经》说:‘大王仁德满天下,徐方部族自归顺。’这是说王道光明正大,远方的部族都很仰慕。我刘安私下认为,恐怕将官们的率军伐越,。
这时,汉军已经出发,尚未越过阳山岭, 闽越王郢发兵据守险要进行抵御。他的弟弟馀善就和相、宗族贵族商量说:“国王因为擅自发兵攻打南越,没有向天子请示,所以天子派军队来征伐问罪。汉军人多而且实力强大,即使一时侥幸战胜他们,后面来的军队会更多,直到我们的国家被灭亡才能罢休。现在我们杀了国王而向天子请罪,如果天子同意我们的要求则撤回汉军,自然会保全我们闽越全境;如果天子拒绝我们,我们就拼死与汉军作战;不能取胜,就逃亡到海上。”大家都说:“好!”当即用短矛刺杀了闽越王,派使臣带着他的头颅送给了大行王恢。大行王恢说:“汉军到来的目的,就是要杀闽越王。现在你们送来了闽越王的头,又向朝廷请罪;不经过战争闽越王就死了,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王恢就随机应变,停止进兵,把此事告知大农令韩安国所率领的军队,并派使者带着闽越王的头颅迅速入京报告天子。武帝下诏撤回两位将军统率的军队,诏书还说:“闽越王郢等人是罪魁,唯独无诸的孙子繇君丑没有参与阴谋。”武帝就派中郎将封立丑做越繇王,主持对闽越祖先的祭祀。馀善杀了郢之后,在闽越国内很有威望,国中民众大多拥护他,他就自行称王,繇王丑无力制止他。武帝得知,认为为了馀善不值得再次出动大军,就说:“馀善多次和郢策划叛乱,但后来能带头杀了郢,使朝廷大军免受劳苦。”于是,武帝就封馀善为东越王,与繇王并存。
汉武帝派庄助向南越王说明朝廷的意旨。 南越王赵胡磕头说:“天子竟为了我而兴兵讨伐闽越,我纵然身死也无法报答朝廷的大恩大德!”他就派遣太子婴齐入京充当皇帝的警卫,还对庄助说:“我的封国刚刚受到进犯,请使臣先行一步,我赵胡正日夜收拾行装,很快就入京朝见天子。”庄助返京途中,路过淮南国,武帝又让庄助向淮南王刘安说明讨伐闽越的用意,赞许刘安上书朝廷的好意,刘安表示自己没有皇帝那样的远见,表示谢罪。庄助离开南越之后,南越国的大臣们都劝止他们的国王说:“汉朝发兵远征,杀闽越王郢,也是以此震惊南越国。况且,先王当初说:‘侍奉天子只求不失大礼就成了。’总之,不能因为喜欢汉朝使臣的甜言蜜语,就进京去朝见天子,您真的去了,就不能返回来了,这是亡国的情势啊!”因此,赵胡就自称有病,终于没有来朝见武帝。
这一年,任命韩安国担任御史大夫。
东海太守阳县人汲黯担任主爵都尉。当初,汲黯担任谒者,因他为人威严而被大家敬畏。东越部族相互攻击,武帝派汲黯前去巡视;他没有达到东越,仅走到吴地就回来了,向武帝报告说:“越人自相攻击,本来他们的习俗就是如此,不值得为此折辱天子的使臣。”河内郡失火,火势蔓延烧毁了一千多家民房,武帝派汲黯前去视察;返回之后,报告说:“平民百姓不慎失火,因为房屋毗连而蔓延燃烧起来,不值得陛下忧虑。我经过河南郡见河南郡的贫民遭受洪水干旱灾害磨难的有一万多家,有的甚至于到了父子相食的悲惨境地,我谨借出使的机会,用陛下的符节,命令发放河南官仓积粮以救济贫民。我请求归还符节,甘愿领受假托天子命令的惩罚。”武帝很赏识他,就赦免了他的罪。他在东海郡时,整肃官吏,治理百姓,喜好清静无为,谨慎地选择郡丞和各曹掾史,然后放手任用,他只关注大事,不苛求细枝末节。汲黯身体多病,躺在内室中不出门;过了一年多,东海郡治理得很好,百姓交口称赞汲黯。武帝听到了,召汲黯入朝,担任主爵都尉,地位与九卿相同。他处理政务,主张清静无为,从大的方向引导,不拘泥法令条文。
汲黯为人,性情倨傲,缺少礼数,当面使人难勘,不能容忍别人的过失。当时武帝正招揽文学之士和儒家学者,武帝说:“我想要怎样怎样。”汲黯应声回答说:“陛下心中藏着许多欲望,而表面上却做出施行仁义的样子,怎么可能效法唐尧虞舜那样的治绩呢!”武帝沉默不语,接着勃然大怒,脸色很难看地宣布结束朝会,公卿大臣都替汲黯担忧。武帝退朝回到内宫,对左右侍从说:“汲黯的愚笨刚直也太过分了!”群臣中有人批评汲黯。汲黯说:“天子设立公卿等辅佐大臣,难道是让他们阿谀奉承,使君主陷入不仁不义的境地吗?况且,我既然已经处在公卿的位置上,如果只想顾全自身性命,那就会使朝廷蒙受耻辱,那怎么得了!”汲黯身体多病,病假将要接近三个月的限期了,武帝多次特许延长他休病假的时间,还是没有痊愈。最后病重时,庄助替他请假。武帝说:“汲黯这个人怎么样呢?”庄助说:“让汲黯任职当官,没有什么超越常人的才能;但要说到让他辅佐年幼的君主,会坚定不移地维护祖先基业,有人以利禄引诱他,他不会前去投靠,君主严辞苛责地驱赶他,他也不会离去,即使有人认为像孟贲、夏育那样勇猛无敌,也无法改变他的耿耿忠心!”武帝说:“说得对。古时有所谓的社稷之臣,说到汲黯,就很接近了!”
匈奴前来请求和亲结好,武帝让群臣讨论。大行王恢,是燕地人,熟悉匈奴情况,他提议说:“汉与匈奴和亲,大概不过几年,他们就又背弃盟约;不如不同意和亲的要求,发兵攻打匈奴。”韩安国说:“匈奴经常迁徙;如同鸟飞一样,很难制服他们,自上古以来,都不把他们看做人类,现在如果汉军远征千里之外与匈奴争强斗胜,就会人马疲 惫;敌人以逸待劳,这是很危险的。不如与匈奴和亲。”群臣参加议论的,大多附和韩安国的意见。因此,武帝允许汉匈和亲。
元光元年(丁未,公元前134年)
冬季,十一月,武帝首次命令各郡国各自察举孝廉一人,这是采纳了董娭偈娴慕ㄒ槎扇〉男卸>
卫尉李广担任骁骑将军,驻守云中郡,中尉程不识担任车骑将军,驻守雁门郡。六月,朝廷罢免了他们二人的军事职务。李广和程不识都以边境郡守的身份指挥军队,当时很有名气。李广指挥行军没有固定编制和行列阵势,选择水甜草肥的地方驻扎下来,人人自便,夜间也不派设巡更士兵敲打着刁斗警卫营盘,军中指挥部的文书简单便宜;但是,也远远地派出监视敌军的侦察哨兵,军营未曾遭到袭击。程不识则整肃军事编制,讲究队列和布阵安营,夜间敲刁斗巡逻,军中官佐处理军队文书一直忙到天明,军队不能随意休息;然而也没有遇到危险。程不识说:“李广的军队很简单便宜,但是,如果敌人突然袭击它,就没有办法抵御;而李广的士兵也很自在,都心甘情愿地为他拼力死战。我的军队虽然军务烦扰,但敌人也不能侵犯我。”但是,匈奴人更害怕李广的谋略,汉军士兵也多数愿意跟随李广作战,而苦于跟随程不识。
臣司马光曰:《易经》说:“军队一出动就要有严格的军幻,否则,不论胜败都是凶。”这是说统领大军而不用法纪来控驭,没有不凶的。李广统领军队,使人人自便。凭李广的奇才,这样是可以的,但是,不能把他的方法引为楷模来效法。为什么呢?谁要继续沿用这一方法却很难,更何况与李广同时做将领的人呢!说到普通人的本来性情,都喜好安逸,而不知道接近祸害的危险,那些士兵们既然认为程不识治军严苛烦扰,而愿意跟随李广作战,势必将要仇视他们的长官而不服从指挥。这样说来,指挥军队简单便宜的危害,就不仅仅是李广的军队无法防御敌人突然袭击之一点了!所以说“军队的事情要始终严格”,统领军队,也就是严格而已。如果这样的话,仿效程不识用兵,即便是打不了胜仗,还可以保证不失败;如果学习李广的方法,很少能避免全军覆灭的结局啊!
夏季,四月,武帝宣布大赦天下。
五月,下诏察举贤良、文学、武帝亲自出题考试。
秋季,七月,癸未(二十九日),出现日食。
《资治通鉴》汉纪·汉纪十
起著雍滩,尽柔兆执徐,凡九年。
上之下元光二年(戊申,公元前一三三年)
冬,十月,上行幸雍,祠五畤。
李少君以祠灶却老方见上,上尊之。少君者,故深泽侯舍人,匿其年及其生长,其游以方遍诸侯,无妻子。人闻其能使物及不死,更馈遗之,常馀金钱、衣食。人皆以为不治生业而饶给,又不知其何所人,愈信,争事之。少君善为巧发奇中。尝从武安侯饮,坐中有九十馀老人,少君乃言与其大父游射处;老人为儿时从其大父,识其处,一坐尽惊。少君言上曰:“祠灶则致物,致物而丹沙可化为黄金,寿可益,蓬莱仙者可见;见之,以封禅则不死,黄帝是也。臣尝游海上,见安期生,食臣枣,大如瓜。安期生仙者,通蓬莱中,合则见人,不合则隐。”于是天子始亲祠灶,遣方士入海求蓬莱安期生之属,而事化丹沙诸药齐为黄金矣。居久之,李少君病死,天子以为化去,不死;而海上燕、齐怪迂之方士多更来言神事矣。
亳人谬忌奏祠太一。方曰:“天神贵者太一,太一佐曰五帝。”于是天子立其祠长安东南郊。
雁门马邑豪聂壹,因大行王恢言:“匈奴初和亲,亲信边,可诱以利致之,伏兵袭击,必破之道也。”上召问公卿。王恢曰:“臣闻全代之时,北有强胡之敌,内连中国之兵,然尚得养老、长幼,种树以时,仓廪常实,匈奴不轻侵也。今以陛下之威,海内为一,然匈奴侵盗不已者,无他,以不恐之故耳。臣窃以为击之便。”韩安国曰:“臣闻高皇帝尝围于平城,七日不食;及解围反位,而无忿怒之心。夫圣人以天下为度者也,不以己私怒伤天下之功,故遣刘敬结和亲,至今为五世利。臣窃以为勿击便。”恢曰:“不然。高帝身被坚执锐,行几十年,所以不报平城之怨者,非力不能,所以休天下之心也。今边境数惊,士卒伤死,中国槥车相望,此仁人之所隐也。故曰击之便。”安国曰:“不然。臣闻用兵者以饱待饥,正治以待其乱,定舍以待其劳;故接兵覆众,伐国堕城,常坐而役敌国,此圣人之兵也。今将卷甲轻举,深入长驱,难以为功;从行则迫胁,衡行则中绝,疾则粮乏,徐则后利,不至千里,人马乏食。《兵法》曰:‘遗人,获也’,臣故曰勿击便。”恢曰:“不然。臣今言击之者,固非发而深入也。将顺因单于之欲,诱而致之边,吾选枭骑、壮士阴伏而处以为之备,审遮险阻以为其戒。吾势已定,或营其左,或营其右,或当其前,或绝其后,单于可禽,百全必取。”上从恢议。
夏,六月,以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将军,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大行王恢为将屯将军,太中大夫李息为材官将军,将车骑、材官三十馀万匿马邑旁谷中,约单于入马邑纵兵。阴使聂壹为间,亡入匈奴,谓单于曰:“吾能斩马邑令、丞,以城降,财物可尽得。”单于爱信,以为然而许之。聂壹乃诈斩死罪囚,县其头马邑城下,示单于使者为信,曰:“马邑长吏已死,可急来!”于是单于穿塞,将十万骑入武州塞。未至马邑百馀里,见畜布野而无人牧者,怪之。乃攻亭,得雁门尉史,欲杀之,尉史乃告单于汉兵所居。单于大惊曰:“吾固疑之。”乃引兵还,出曰:“吾得尉史,天也!”以尉史为天王。塞下传言单于已去,汉兵追至塞,度弗及,乃皆罢兵。王恢主别从代出击胡辎重,闻单于还,兵多,亦不敢出。
上怒恢。恢曰:“始,约为入马邑城,兵与单于接,而臣击其辎重,可得利。今单于不至而还,臣以三万人众不敌,只取辱。固知还而斩,然完陛下士三万人。”于是下恢廷尉。廷尉当“恢逗桡,当斩。”恢行千金丞相分,分不敢言上,而言于太后曰:“王恢首为马邑事,今不成而诛恢,是为匈奴报仇也。”上朝太后,太后以分言告上。上曰:“首为马邑事者恢,故发天下兵数十万,从其言为此。且纵单于不可得,恢所部击其辎重,犹颇可得以慰士大夫心。今不诛恢,无以谢天下。”于是恢闻,乃自杀。自是之后,匈奴绝和亲,攻当路塞,往往入盗于汉边,不可胜数;然尚贪乐关市,嗜汉财物;汉亦关市不绝,以中其意。
上之下元光三年(己酉,公元前一三二年)
春,河水徙,从顿丘东南流。夏,五月,丙子,复决濮阳瓠子,注巨野,通淮、泗,泛郡十六。天子使汲黯、郑当时发卒十万塞之,辄复坏。是时,田分奉邑食鄃,鄃居河北,河决而南,则鄃无水灾,邑收多。分言于上曰:“江、河之决皆天事,未易以人力强塞,塞之未必应天。”而望气用数者亦以为然。于是天子久之不复事塞也。
初,孝景时,魏其侯窦婴为大将军,武安侯田分乃为诸郎,侍酒跪起如子侄。已而分日益贵幸,为丞相。魏其失势,宾客益衰,独故燕相颍阴灌夫不去。婴乃厚遇夫,相为引重,其游如父子然。夫为人刚直,使酒,诸有势在己之右者必陵之;数因酒忤丞相。丞相乃奏案:“灌夫家属横颍川,民苦之。”收系夫及支属,皆得弃市罪。魏其上书论救灌夫,上令与武安东朝廷辨之。魏其、武安因互相诋讦。上问朝臣:“两人孰是?”唯汲黯是魏其,韩安国两以为是;郑当时是魏其,后不敢坚。上怒当时曰:“吾并斩若属矣。”即罢。起,入。上食太后,太后怒不食,曰:“今我在也,而人皆藉吾弟;令我百岁后,皆鱼肉之乎!”上不得已,遂族灌夫;使有司案治魏其,得弃市罪。
上之下元光四年(庚戌,公元前一三一年)
冬,十二月晦,论杀魏其于渭城。春,三月,乙卯,武安侯分亦薨。及淮南王安败,上闻分受安金,有不顺语,曰:“使武安侯在者,族矣!”
夏,四月,陨霜杀草。
御史大夫安国行丞相事,引,堕车,蹇。五月,丁巳,以平棘侯薛泽为丞相,安国病免。
地震。赦天下。
九月,以中尉张欧为御史大夫。韩安国疾愈,复为中尉。
河间王德,修学好古,实事求是,以金帛招求四方善书,得书,多与汉朝等。是时,淮南王安亦好书,所招致率多浮辩。献王所得书,皆古文先秦旧书,采礼乐古事,稍稍增辑至五百馀篇,被服、造次必于儒者,山东诸儒多从之游。
上之下元光五年(辛亥,公元前一三零年)
冬,十月,河间王来朝,献雅乐,对三雍宫及诏策所问三十馀事。其对,推道术而言,得事之中,文约指明。天子下太乐官常存肄河间王所献雅声,岁时以备数,然不常御也。春,正月,河间王薨,中尉常丽以闻,曰:“王身端行治,温仁恭俭,笃敬爱下,明知深察,惠于鳏寡。”大行令奏:“谥法:‘聪明睿知曰献,’谥曰献王。”
班固赞曰:昔鲁哀公有言:“寡人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未尝知忧,未尝知惧。”信哉斯言也,虽欲不危亡,不可得已!是故古人以宴安为鸩毒,无德而富贵谓之不幸。汉兴,至于孝平,诸侯王以百数,率多骄淫失道。何则?沈溺放恣之中,居势使然也。自凡人犹系于习俗,而况哀公之伦乎!“夫唯大雅,卓尔不群”,河间献王近之矣。
初,王恢之讨东越也,使番阳令唐蒙风晓南越。南越食蒙以蜀枸酱,蒙问所从来。曰:“道西北牂柯江。牂柯江广数里,出番禺城下。”蒙归至长安,问蜀贾人。贾人曰:“独蜀出枸酱,多持窃出市夜郎。夜郎者,临牂柯江,江广百馀步,足以行船。南越以财物役属夜郎,西至桐师,然亦不能臣使也。”蒙乃上书说上曰:“南越王黄屋左纛,地东西万馀里,名为外臣,实一州主也。今以长沙、豫章往,水道多绝,难行。窃闻夜郎所有精兵可得十馀万,浮船牂柯江,出其不意,此制越一奇也。诚以汉之强,巴、蜀之饶,通夜郎道为置吏,甚易。”上许之。
乃拜蒙为中郎将,将千人,食重万馀人,从巴、蜀筰关入,遂见夜郎侯多同。蒙厚赐,喻以威德,约为置吏,使其子为令。夜郎旁小邑皆贪汉缯帛,以为汉道险,终不能有也,乃且听蒙约。还报,上以为犍为郡,发巴、蜀卒治道,自僰道指牂柯江,作者数万人,士卒多物故,有逃亡者。用军兴法诛其渠率,巴、蜀民大惊恐。上闻之,使司马相如责唐蒙等,因谕告巴、蜀民以非上意;相如还报。
是时,邛、筰之君长。闻南夷与汉通,得赏赐多,多欲愿为内臣妾,请吏比南夷。天子问相如,相如曰:“邛、筰、冉駹者近蜀,道亦易通。秦时尝通,为郡县,至汉兴而罢。今诚复通,为置郡县,愈于南夷。”天子以为然,乃拜相如为中郎将,建节往使,及副使王然于等乘传,因巴、蜀吏币物以赂西夷。邛、筰、冉駹、斯榆之君。皆请为内臣。除边关;关益斥,西至沬、若水,南至牂柯为徼,通零关道,桥孙水以通邛都,为置一都尉、十馀县,属蜀。天子大说。
诏发卒万人治雁门阻险。
秋,七月,大风拔木。
女巫楚服等教陈皇后祠祭厌胜,挟妇人媚道;事觉,上使御史张汤穷治之。汤深竟党与,相连及诛者三百馀人,楚服枭首于市。乙巳,赐皇后册,收其玺绶,罢退,居长门宫。窦太主惭惧,稽颡谢上。上曰:“皇后所为不轨于大义,不得不废。主当信道以自慰,勿受妄言以生嫌惧。后虽废,供奉如法,长门无异上宫也。”初,上尝置酒窦太主家,主见所幸卖珠儿董偃,上赐之衣冠,尊而不名,称为“主人翁”,使之侍饮;由是董君贵宠,天下莫不闻。常从游戏北宫,驰逐平乐观鸡、鞠之会,角狗、马之足,上大欢乐之。上为窦太主置酒宣室,使谒者引内董君。是时,中郎东方朔陛戟殿下,辟戟而前曰:“董偃有斩罪三,安得入乎!”上曰:“何谓也?”朔曰:“偃以人臣私侍公主,其罪一也。败男女之化,而乱婚姻之礼,伤王制,其罪二也。陛下富于春秋,方积思于《六经》,偃不遵经劝学,反以靡丽为右,奢侈为务,尽狗马之乐,极耳目之欲,是乃国家之大贼,人主之大蜮,其罪三也。”上默然不应,良久曰:“吾业已设饮,后而自改。”朔曰:“不可。夫宣室者,先帝之正处也,非法度之政不得入焉。故淫乱之渐,其变为篡。是以竖貂为淫而易牙作患,庆父死而鲁国全。”上曰:“善!”有诏止,更置酒北宫,引董君从东司马门入;赐朔黄金三十斤。董君之宠由是日衰。是后,公主、贵人多逾礼制矣。
上以张汤为太中大夫,与赵禹共定诸律令,务在深文。拘守职之吏,作见知法,吏传相监司。用法益刻自此始。
八月,螟。
是岁,征吏民有明当世之务、习先圣之术者,县次续食,令与计谐。
菑川人公孙弘对策曰:“臣闻上古尧、舜之时,不贵爵赏而民劝善,不重刑罚而民不犯,躬率以正则遇民信也;末世贵爵厚赏而民不劝,深刑重罚而奸不止,其上不正,遇民不信也。夫厚赏重刑,未足以劝善而禁非,必信而已矣。是故因能任官,则分职治;去无用之言,则事情得;不作无用之器,则赋敛省;不夺民时,不妨民力,则百姓富;有德者进,无德者退,则朝廷尊;有功者上,无功者下,则群臣逡;罚当罪,则奸邪止;赏当贤,则臣下劝。凡此八者,治之本也。故民者,业之则不争,理得则不怨,有礼则不暴,爱之则亲上,此有天下之急者也。礼义者,民之所服也;而赏罚顺之,则民不犯禁矣。
“臣闻之:气同则从,声比则应。今人主和德于上,百姓和合于下,故心和则气和,和则形和,形和则声和,声和则天地之和应矣。故阴阳和,风雨时,甘露降,五谷登,六畜蕃,嘉禾兴,硃草生,山不童,泽不涸,此和之至也。”
时对者百馀人,太常奏弘第居下。策奏,天子擢弘对为第一,拜为博士,待诏金马门。
齐人辕固,年九十馀,亦以贤良征。公孙弘仄目而事固,固曰:“公孙子,务正学以言,无曲学以阿世。”诸儒多疾毁固者,固遂以老罢归。是时,巴、蜀四郡凿山通西南夷道,千馀里戍转相饷。数岁,道不通,士罢饿、离暑湿死者甚众;西南夷又数反,发兵兴击,费以巨万计而无功。上患之,诏使公孙弘视焉。还奏事,盛毁西南夷无所用,上不听。弘每朝会议,开陈其端,使人主自择,不肯面折廷争。于是上察其行慎厚,辩论有馀,习文法吏事,缘饰以儒术,大说之,一岁中迁至左内史。弘奏事,有不可,不廷辨。常与汲黯请间,黯先发之,弘推其后,天子常说,所言皆听,以此日益亲贵。弘尝与公卿约议,至上前,皆倍其约以顺上旨。汲黯廷诘弘曰:“齐人多诈而无情实。始与臣等建此议,今皆倍之,不忠!”上问弘。弘谢曰:“夫知臣者,以臣为忠;不知臣者,以臣为不忠。”上然弘言。左右幸臣每毁弘,上益厚遇之。
上之下元光六年(壬子,公元前一二九年)
冬,初算商车。
大司农郑当时言:“穿渭为渠,下至河,漕关东粟径易,又可以溉渠下民田万馀顷。”春,诏发卒数万人穿渠,如当时策;三岁而通,人以为便。
匈奴入上谷,杀略吏民。遣车骑将军卫青出上谷,骑将军公孙敖出代,轻车将军公孙贺出云中,骁骑将军李广出雁门,各万骑,击胡关市下。卫青至龙城,得胡首虏七百人;公孙贺无所得;公孙敖为胡所败,亡七千骑;李广亦为胡所败。胡生得广,置两马间,络而盛卧,行十馀里;广佯死,暂腾而上胡儿马上,夺其弓,鞭马南驰,遂得脱归。汉下敖、广吏,当斩,赎为庶人;唯青赐爵关内侯。青虽出于奴虏,然善骑射,材力绝人;遇士大夫以礼,与士卒有恩,众乐为用,有将帅材,故每出辄有功。天下由此服上之知人。
夏,大旱,蝗。
六月,上行幸雍。
秋,匈奴数盗边,渔阳尤甚。以卫尉韩安国为材官将军,屯渔阳。
上之下元朔元年(癸丑,公元前一二八年)
冬,十一月,诏曰:“朕深诏执事,兴廉举孝,庶几成风,绍休圣绪。夫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三人并行,厥有我师。今或至阖郡而不荐一人,是化不下究,而积行之君子壅于上闻也。且进贤受上赏,蔽贤蒙显戮,古之道也。其议二千石不举者罪。”有司奏:“不举孝,不奉诏,当以不敬论;不察廉,不胜任也,当免。”奏可。
十二月,江都易王非薨。
皇子据生,卫夫人之子也。三月,甲子,立卫夫人为皇后,赦天下。
秋,匈奴二万骑入汉,杀辽西太守,略二千馀人,围韩安国壁;又入渔阳、雁门,各杀略千馀人。安国益东徙,屯北平;数月,病死。天子乃复召李广,拜为右北平太守。匈奴号曰“汉之飞将军”,避之,数岁不敢入右北平。
车骑将军卫青将三万骑出雁门,将军李息出代;青斩首虏数千人。
东夷薉君南闾等共二十八万人降,为苍海郡;人徒之费,拟于南夷,燕、齐之间,靡然骚动。
是岁,鲁共王馀、长沙定王发皆薨。
临菑人主父偃、严安,无终人徐乐,皆上书言事。
始,偃游齐、燕、赵,皆莫能厚遇,诸生相与排摈不容;家贫,假贷无所得,乃西入关上书阙下,朝奏,暮召入。所言九事,其八事为律令;一事谏伐匈奴,其辞曰:“《司马法》曰:‘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平,忘战必危。’夫怒者逆德也,兵者凶器也,争者末节也。夫务战胜,穷武事者,未有不悔者也。
昔秦皇帝并吞战国,务胜不休,欲攻匈奴。李斯谏曰:‘不可。夫匈奴,无城郭之居,委积之守,迁徙鸟举,难得而制也。轻兵深入,粮食必绝;踵粮以行,重不及事。得其地,不足以为利也;得其民,不可调而守也;胜必杀之,非民父母也;靡敝中国,快心匈奴,非长策也。’秦皇帝不听,遂使蒙恬将兵攻胡,辟地千里,以河为境。地固沮泽、咸卤,不生五谷。然后发天下丁男以守北河,暴兵露师十有馀年,死者不可胜数,终不能逾河而北,是岂人众不足,兵革不备哉?其势不可也。又使天下蜚刍、啮輓粟,起于东陲、琅邪负海之郡,转输北河,率三十钟而致一石。男子疾耕,不足于粮饷,女子纺绩,不足于帷幕,百姓靡敝,孤寡老弱不能相养,道路死者相望,盖天下始畔秦也。
及至高皇帝,定天下,略地于边,闻匈奴聚于代谷之外而欲击之。御史成进谏曰:‘不可。夫匈奴之性,兽聚而鸟散,从之如搏影。今以陛下盛德攻匈奴,臣窃危之。’高帝不听,遂北至于代谷,果有平城之围。高皇帝盖悔之甚,乃使刘敬往结和亲之约,然后天下忘干戈之事。
“夫匈奴难得而制,非一世也;行盗侵驱,所以为业也,天性固然。上及虞、夏、殷、周,固弗程督,禽兽畜之,不属为人。夫上不观虞、夏、殷、周之流,而下循近世之失,此臣之所大忧,百姓之所疾苦也。”
严安上书曰:“今天下人民,用财侈靡,车马、衣裘、宫室,皆竞修饰,调五声使有节族,杂五色使有文章,重五味方丈于前,以观欲天下。彼民之情,见美则愿之,是教民以侈也;侈而无节,则不可赡,民离本而徼末矣。末不可徒得,故缙绅者不惮为诈,带剑者夸杀人以矫夺,而世不知愧,是以犯法者众。臣愿为民制度以防其淫,使贫富不相燿以和其心;心志定,则盗贼消,刑罚少,阴阳和,万物蕃也。昔秦王意广心逸,欲威海外,使蒙恬将兵以北攻胡,又使尉屠睢将楼船之士以攻越。当是时,秦祸北构于胡,南挂于越,宿兵于无用之地,进而不得退。行十馀年,丁男被甲,丁女转输,苦不聊生;自经于道树,死者相望。及秦皇帝崩,天下大畔,灭世绝祀,穷兵之祸也。故周失之弱,秦失之强,不变之患也。今徇西夷,朝夜郎,降羌、僰,略薉州,建城邑,深入匈奴,燔其龙城,议者美之。此人臣之利,非天下之长策也。”
徐乐上书曰:“臣闻天下之患,在于土崩,不在瓦解,古今一也。
何谓土崩?秦之末世是也。陈涉无千乘之尊、疆土之地,身非王公、大人、名族之后,乡曲之誉,非有孔、曾、墨子之贤,陶硃、猗顿之富也;然起穷巷,奋棘矜,偏袒大呼,天下从风。此其故何也?由民困而主不恤,下怨而上不知,俗已乱而政不修。此三者,陈涉之所以为资也,此之谓土崩。故曰天下之患在乎土崩。
何谓瓦解?吴、楚、齐、赵之兵是也。七国谋为大逆,号皆称万乘之君,带甲数十万,威足以严其境内,财足以劝其士民;然不能西攘尺寸之地,而身为禽于中原者,此其故何也?非权轻于匹夫而兵弱于陈涉也。当是之时,先帝之德未衰而安土乐俗之民众,故诸侯无竟外之助,此之谓瓦解。故曰天下之患不在瓦解。
此二体者,安危之明要,贤主之一留意而深察也。
间者,关东五谷数不登,年岁未复,民多穷困,重之以边境之事,推数循理而观之,民宜有不安其处者矣。不安,故易动;易动者,土崩之势也。故贤主独观万化之原,明于安危之机,修之庙堂之上而销未形之患也,其要期使天下无土崩之势而已矣。”
书奏,天子召见三人,谓曰:“公等皆安在,何相见之晚也!”皆拜为郎中。
主父偃尤亲幸,一岁中凡四迁,为中大夫。大臣畏其口,赂遗累千金。或谓偃曰:“太横矣!”偃曰:“吾生不五鼎食,死即五鼎烹耳!”
上之下元朔二年(甲寅,公元前一二七年)
冬,赐淮南王几杖,毋朝。
主父偃说上曰:“古者诸侯不过百里,强弱之形易制。今诸侯或连城数十,地方千里,缓则骄奢,易为淫乱,急则阻其强而合从以逆京师。以法割削之,则逆节萌起,前日晁错是也。今诸侯子弟或十数,而适嗣代立,馀虽骨肉,无尺地之封,则仁孝之道不宣。愿陛下令诸侯得推恩分子弟,以地侯之,彼人人喜得所愿。上以德施,实分其国,不削而稍弱矣。”上从之。春,正月,诏曰:“诸侯王或欲推私恩分子弟邑者,令各条上,朕且临定其号名。”于是籓国始分,而子毕侯矣。
匈奴入上谷、渔阳,杀略吏民千馀人。遣卫青、李息出云中以西至陇西,击胡之楼烦、白羊王于河南,得胡首虏数千,牛羊百馀万,走白羊、楼烦王,遂取河南地。诏封青为长平侯,青校尉苏建、张次公皆有功,封建为平陵侯,次公为岸头侯。主父偃言:“河南地肥饶,外阻河,蒙恬城之以逐匈奴,内省转输戍漕,广中国,灭胡之本也。”上下公卿议,皆言不便。上竟用偃计,立朔方郡,使苏建兴十馀万人筑朔方城,复缮故秦时蒙恬所为塞,因河为固。转漕甚远,自山东咸被其劳,费数十百巨万,府库并虚;汉亦弃上谷之斗辟县造阳地以予胡。
三月,乙亥晦,日有食之。
夏,募民徙朔方十万口。
主父偃说上曰:“茂陵初立,天下豪桀,并兼之家,乱众之民,皆可徙茂陵;内实京师,外销奸猾,此所谓不诛而害除。”上从之,徙郡国豪杰及訾三百万以上于茂陵。
轵人郭解,关东大侠也,亦在徙中。卫将军为言:“郭解家贫,不中徙。”上曰:“解,布衣,权至使将军为言,此其家不贫。”卒徙解家。解平生睚眦杀人甚众,上闻之,下吏捕治解,所杀皆在赦前。轵有儒生侍使者坐,客誉郭解,生曰:“解专以奸犯公法,何谓贤!”解客闻,杀此生,断其舌。吏以此责解,解实不知杀者,杀者亦竟绝,莫知为谁。吏奏解无罪,公孙弘议曰:“解,布衣,为任侠行权,以睚眦杀人。解虽弗知,此罪甚于解杀之。当大逆无道。”遂族郭解。
班固曰:古者天子建国,诸侯立家,自卿大夫以至于庶人,各有等差,是以民服事其上而下无觊觎。周室既微,礼乐、征伐自诸侯出。桓、文之后,大夫世权,陪臣执命。陵夷至于战国,合从连衡,繇是列国公子,魏人信陵,赵有平原,齐有孟尝,楚有春申,皆藉王公之势,竞为游侠,鸡鸣狗盗,无不宾礼。而赵相虞卿,弃国捐君,以周穷交魏齐之厄;信陵无忌,窃符矫命,戮将专师,以赴平原之急;皆以取重诸侯,显名天下,扼腕而游谈者,以四豪为称首。于是背公死党之议成,守职奉上之义废矣。及至汉兴,禁网疏阔,未知匡改也。是故代相陈豨从车千乘,而吴濞、淮南皆招客以千数。外戚大臣魏其、武安之属竞逐于京师,布衣游侠剧孟、郭解之徒驰骛于阎闾、权行州域。力折公侯,众庶荣其名迹,觊而慕之。虽其陷于刑辟,自与杀身成名,若季路、仇牧,死而不悔。故曾子曰:“上失其道,民散久矣。”非明王在上,示之以好恶,齐之以礼法,民曷由知禁而反正乎!古之正法:五伯,三王之罪人也;而六国,五伯之罪人也。夫四豪者,又六国之罪人也。况于郭解之伦,以匹夫之细,窃杀生之权,其罪已不容于诛矣。观其温良泛爱,振穷周急,谦退不伐,亦皆有绝异之姿。惜乎,不入于道德,苟放纵于末流,杀身亡宗,非不幸也。
荀悦论曰:世有三游,德之贼也:一曰游侠,二曰游说,三曰游行。立气势,作威福,结私交以立强于世者,谓之游侠;饰辩辞,设诈谋,驰逐于天下以要时势者,谓之游说;色取仁以合时好,连党类,立虚誉以为权利者,谓之游行。此三者,乱之所由生也;伤道害德,败法惑世,先王之所慎也。国有四民,各修其业。不由四民之业者,谓之奸民。奸民不生,王道乃成。
凡此三游之作,生于季世,周、秦之末尤甚焉。上不明,下不正,制度不立,纲纪驰废;以毁誉为荣辱,不核其真;以爱憎为利害,不论其实;以喜怒为赏罚,不察其理。上下相冒,万事乖错,是以言论者计薄厚而吐辞,选举者度亲疏而举笔,善恶谬于众声,功罪乱于王法。然则利不可以义求,害不可以道避也。是以君子犯礼,小人犯法,奔走驰骋,越职僭度,饰华废实,竞趣时利。简父兄之尊而崇宾客之礼,薄骨肉之恩而笃朋友之爱,忘修身之道而求众人之誉,割衣食之业以供飨宴之好,苞苴盈于门庭,聘问交于道路,书记繁于公文,私务众于官事,于是流俗成而正道坏矣。是以圣王在上,经国序民,正其制度;善恶要于功罪而不淫于毁誉,听其言而责其事,举其名而指其实。故实不应其声者谓之虚,情不覆其貌者谓之伪,毁誉失其真者谓之诬,言事失其类者谓之罔。虚伪之行不得设,诬罔之辞不得行,有罪恶者无侥倖,无罪过者不忧惧,请谒无所行,货赂无所用,息华文,去浮辞,禁伪辩,绝淫智,放百家之纷乱,壹圣人之至道,养之以仁惠,文之以礼乐,则风俗定而大化成矣。
燕王定国与父康王姬奸,夺弟妻为姬,杀肥如令郢人。郢人兄弟上书告之,主父偃从中发其事。公卿请诛定国,上许之。定国自杀,国除。
齐厉王次昌亦与其姊纪翁主通。主父偃欲纳其女于齐王,齐纪太后不许。偃因言于上曰:“齐临菑十万户,市租千金,人众殷富,巨于长安,非天子亲弟、爱子,不得王此。今齐王于亲属益疏,又闻其姊乱,请治之!”于是帝拜偃为齐相,且正其事。偃至齐,急治王后宫宦者,辞及王;王惧,饮药自杀。偃少时游齐及燕、赵,及贵,连败燕、齐。赵王彭祖惧,上书告主父偃受诸侯金,以故诸侯子弟多以得封者。及齐王自杀,上闻,大怒,以为偃劫其王令自杀,乃征下吏治。偃服受诸侯金,实不劫王令自杀。上欲勿诛,公孙弘曰:“齐王自杀,无后,国除为郡入汉,主父偃本首恶。陛下不诛偃,无以谢天下。”乃遂族主父偃。
张欧免,上欲以蓼侯孔臧为御史大夫。臧辞曰:“臣世以经学为业,乞为太常,典臣家业,与从弟侍中安国纲纪古训,使永垂来嗣。”上乃以臧为太常,其礼赐如三公。
上之下元朔三年(乙卯,公元前一二六年)
冬,匈奴军臣单于死,其弟左谷蠡王伊稚斜自立为单于,攻破军臣单于太子于单,于单亡降汉。
以公孙弘为御史大夫。是时,方通西南夷,东置苍海,北筑朔方之郡。公孙弘数谏,以为罢敝中国以奉无用之地,愿罢之。天子使硃买臣等难以置朔方之便;发十策,弘不得一。弘乃谢曰:“山东鄙人,不知其便若是,愿罢西南夷、苍海而专奉朔方。”上乃许之,春,罢苍海郡。
弘为布被,食不重肉。汲黯曰:“弘位在三公,奉禄甚多;然为布被,此诈也。”上问弘,弘谢曰:“有之。夫九卿臣善者无过黯,然今日廷诘弘,诚中弘之病。夫以三公为布被,与小吏无差,诚饰诈,欲以钓名,如汲黯言。且无汲黯忠,陛下安得闻此言!”天子以为谦让,愈益厚之。
三月,赦天下。
夏,四月,丙子,封匈奴太子于单为涉安侯,数月而卒。
初,匈奴降者言:“月氏故居敦煌、祁连间,为强国,匈奴冒顿攻破之。老上单于杀月氏王,以其头为饮器。馀众遁逃远去,怨匈奴,无与共击之。”上募能通使月氏者,汉中张骞以郎应募,出陇西,径匈奴中;单于得之,留骞十馀岁。骞得间亡,乡月氏西走,数十日,至大宛。大宛闻汉之饶财,欲通不得,见骞,喜,为发导译抵康居,传致大月氏。大月氏太子为王,既击大夏,分其地而居之,地肥饶,少寇,殊无报胡之心。骞留岁馀,竟不能得月氏要领,乃还;并南山,欲从羌中归,复为匈奴所得,留岁馀。会伊稚斜逐于单,匈奴国内乱,骞乃与堂邑氏奴甘父逃归。上拜骞为太中大夫,甘父为奉使君。骞初行时百馀人,去十三岁,唯二人得还。
匈奴数万骑入塞,杀代郡太守恭,及略千馀人。
六月,庚午,皇太后崩。
秋,罢西夷,独置南夷、夜郎两县、一都尉,稍令犍为自葆就,专力城朔方。
匈奴又入雁门,杀略千馀人。
是岁,中大夫张汤为廷尉。汤为人多诈,舞智以御人。时上方乡文学,汤阳浮慕,事董仲舒、公孙弘等。以千乘儿宽为奏谳掾,以古法义决疑狱。所治,即上意所欲罪,与监、史深祸者;即上意所欲释,与监、史轻平者;上由是悦之。汤于故人子弟调护之尤厚;其造请诸公,不避寒暑。是以汤虽文深、意忌、不专平,然得此声誉。汲黯数质责汤于上前曰:“公为正卿,上不能褒先帝之功业,下不能抑天下之邪心,安国富民,使囹圄空虚,何空取高皇帝约束纷更之为!而公以此无种矣。”黯时与汤论议,汤辩常在文深小苛;黯伉厉守高,不能屈,忿发,骂曰:“天下谓刀笔吏不可以为公卿,果然!必汤也,令天下重足而立,侧目而视矣!”
上之下元朔四年(丙辰,公元前一二五年)
冬,上行幸甘泉。
夏,匈奴入代郡、定襄、上郡,各三万骑,杀略数千人。
汉纪·汉纪十 翻译
汉纪十汉武帝元光二年(戊申,公元前133年)
冬季,十月,武帝来到雍地,在五举行祭祀。
李少君凭借祭祀灶神求长生不老的方术进见武帝,武帝很尊敬他。 李少君是已去世的深泽侯的舍人,他隐瞒了自己的年龄、出生成长的地方,凭借着他的方术周游结交诸侯,没有妻子儿女。人们听说李少君能役使鬼神万物,并有长生不老的方术,纷纷赠送财礼给他,所以他经常有余剩的金钱和衣食用品。人们都认为他不经营产业却很富袷,又不知他是什么地方的人,更加相信他,争着侍奉他。李少君善于用巧妙的语言猜中一些离奇的事情。他曾经陪武安侯田饮酒,座中有 位九十多岁的老人,李少君就说起与 老人的祖父一起游玩射猎的地方;老人还是儿童时曾跟随祖父,记得那个地方,满座的客人都大吃一惊。李少君对武帝说:“祭祀灶神就能招来奇异之物,招来了奇异之物就可以使丹砂化为黄金,可以延年益寿,可以见到蓬莱的仙人。 见到仙人,进而举行封禅仪式,就可以长生不死,黄帝就是这样的。我曾经在海上漫游,遇见了安期生,他给我枣吃,那枣如同瓜一般大。安期生是仙人,往来于蓬莱仙境,谁和他合,他就显身相见,谁和他不合,他就隐身不见。”于是武帝就开始亲自祭祀灶神,派遣方士到大海中去寻找蓬莱安期生之类的仙人,并且从事熔化丹砂和其它药物,企图炼出黄金。过了很久,李少君病死,武帝认为他化身成仙,并没有死去;因此,燕地、齐地等沿海地区那些怪诞迂谬的方士,纷纷前来对武帝谈论有关神仙的事情了。
毫县人谬忌奏请武帝祭祀太一神。他在上奏的方形木牍上写道:“天神中最尊贵的是太一神,太一神的辅佐是五帝神。”于是,武帝就在长安的东南郊建立了祭祀太一神的祭坛。
雁门郡马邑县的豪强之士聂壹,通过大行王恢向武帝建议:“匈奴刚刚与汉和亲结好,亲近信任边境吏民,可用财利引诱他们前来,汉军预设伏兵袭击,这是肯定会打败匈奴人的妙计。”武帝召集公卿讨论这个建议,战国之初,代国保有它的全境时,北面有强敌匈奴的威胁,内受中原诸国军队的牵制,但仍然可以尊养老人,抚育幼童,按照季节时令种粮植树,粮仓中一直有充足的储粮,匈奴不敢轻易入侵。现在,凭陛下的神威,天下一统,但匈奴的入侵却持续不断,形成这种局面的原因,没有别的,只是因为在于没有使匈奴恐惧罢 了。我私下认为打击匈奴对国家有利。”韩安国说:“我听说高皇帝曾被匈奴围困在平城,七天没能吃上饭;等到解脱围困返回都城之后,却没有愤怒之心。圣人有包容天下的器度,不因自身的私怒而伤害天下大局,所以 高皇帝派遣刘敬为使臣与匈奴和亲,到现在已为五世的人带来益处。我私下认为不打匈奴对国家有利。”王恢说:“不对。高帝身披铠甲,手执利器,征战将近几十年,他不向匈奴报复被困平城的怨恨,并不是因为力所不及, 而是出于让天下人休息的仁心。现在边境经常受到匈奴侵扰,受伤战死的士兵很多,中原地区运载死亡士兵棺木的车辆络绎不绝,这 是仁人所悲痛的事。所以说打匈奴是应当的。”韩安国说:“不对。我听说善于用兵的人,让自己的军队温饱以等待敌军饥饿,严明军纪以等待敌军混乱,安居军营以等待敌军疲劳。所以,崐一旦交战,就会全歼敌人;一旦进攻敌国,就会攻破城防,经常安坐不动地迫使敌人俯首听命,这是圣人的作战方法。现在如果轻易地对匈奴用兵,长驱直崐入,难以成功;如果孤军深入就会受到威胁,齐头并进就没有后继,进军太快就会缺乏粮食给养,进军缓慢就会丧失有利的战机,还没有走到一千里,就会人马都缺乏粮食。这正是《兵法》所说:‘派出军队,就会被敌人擒获。’所以我说不打匈奴为好。”王恢说:“不 对。我现在所说的打匈奴的方法,本不是征发军队深入敌境;而是要利用单于的贪欲,引诱他们到我们的边境,我们挑选骁勇的骑兵和壮士,暗中埋伏,用来防备敌军,谨崐慎地据守险要的地势,以加强防御的力量。我们的部署已经完成,有的军队攻崐打敌军左翼,有的军队攻打敌军右翼,有的军队阻止敌人前进,有的军7断绝敌人的退路,这样就肯定能擒住单于,必定大获全胜。”武帝采纳了王恢的主张。
夏季,六月,汉武帝任命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将军,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大行王恢为将屯将军,太中大夫李息为材官将军,统率战车、骑兵、步兵共三十多万人暗中埋伏在马邑附近的山谷中,约定等单于进入马邑就挥 军出击。汉军暗地派聂壹当间谍,逃到匈奴人那儿,聂壹对单于说:“我能杀马邑县的县令和县丞,献城归降,您可以得到全城的所有财物。”单于很喜欢信任聂壹,认为他说得对,就同意了他的计划。聂壹返回马邑县城,就斩杀死刑囚犯,用来假冒县令、县丞,把他们的头挂在马邑城下,让单于的使者观看,以此做为 证明,说:“马邑县的长官已经死了,你们可以赶快来!”于是,单于越过边塞,统率十万骑兵进入武州塞。走到距离马邑县城还有一百多里的地方,单于见牲畜遍野,却没有一个放牧的人,感到奇怪。单于就派人攻打亭隧,俘虏了雁门郡的尉史,要杀掉他,这个尉史就告诉单于汉兵埋伏的地点。单于大吃一惊,说:“我本来就怀疑其中有诈。”就领兵撤退,在撤出汉境之后,单于说:“我俘虏了这个 尉史,是天保佑我啊!”就称尉史为“天王”。边塞守军传报单于已率军退走,汉军追到边塞,估计追不上了,就全军撤回。王恢 指挥另一支军队,从代地出发,准备袭击匈奴的后勤给养,听说单于返回,军队很多,也不敢出击。
武帝对王恢很恼怒。王恢说:“根 据原来的计划,约定引匈奴进入马 邑县城,主力军队与单于交战,而我率军袭击他们的后勤给养,可以获胜。现在单于未到马邑就全军撤回,我用三万人的军队打不过匈奴大军,那样做只能是自辱。我本知道撤兵回来是要杀头的,但这样却保全了陛下的三万将士。”于是汉武帝就把王恢交附廷尉审判,廷尉判决:“王恢避敌观望,不敢出击,判处斩首。”王恢暗中向丞相田行贿一千金,求他开脱罪名,田不敢向武帝说,就对太后说:“王恢第一个 提出了在马邑诱歼匈奴主力的计划,现在行动失败而 杀了王恢,这是等于为匈奴报了仇啊。”武帝朝见太后时,太后就把田的话告诉了武帝。武帝说:“王恢是马邑计划的主谋,我听从了他的建议,调集了天下几十万人马,安排了这次军事行动。况且,即使捉不到单于,王恢的军队袭击匈奴的后勤给养,仍然可以安慰将士们的心。如今不杀王恢,无法向天下人谢罪。”王恢得知了武帝的话,就自杀了。从此之后,匈奴断绝了与汉的和亲,进攻扼守大路的要塞,常常入侵汉朝边境,不可胜数;但是匈奴仍然贪图在边关的互市贸易,喜爱汉朝的财物;汉朝也不关闭边境贸易市场,以投其所好。
三年(己酉、公元前132年)
春季,黄河决口改道,从顿丘向东南方流去。夏季,五月,丙子(初三),黄河又一次在濮阳县的瓠子决口,注入钜野县,连通了淮河和泗水,十六个郡受水灾。武帝派汲黯、郑当时征发十万役夫堵塞黄河决口,刚刚堵住,就又被洪水冲毁。当时,田的食邑是县;县在黄河北岸,黄河决口向南泛滥,县就不会遭受水灾,食邑收入就会增加。田对武帝说:“长江、黄河的决口都是天意的安排,用人力强行堵塞很不容易,堵住了未必符合天意。”而那些候望云气和使用法术的方士们也认为是这样。这样一来,武帝很长时间不再征发人力从事堵塞决口的工程。
当初,孝景帝在位时,魏其侯窦婴担任大将军,武安侯田才是个普通的郎官,陪侍窦婴饮酒时,田下跪起立如同儿子、侄子一样;后来,田日益显贵受宠,出任丞相。而魏其侯窦婴失去了权势,依附他的宾客越来越少,唯独原来的燕相、颍阴县人灌夫不离去。窦婴就厚待灌夫,两人互相援引、互相倚重,来往如同父子一样。灌夫为人刚强正直,好借酒使气,对那些权势在自己之上的权贵,必定给予凌辱;他多因酒后闹事冒犯丞相田。丞相就向武帝弹劾:“灌夫家属在颍川郡横行霸道,百姓都被害苦了。”于是收捕灌夫和包括旁支亲属在内的家人,都被判处公开斩首示众的罪名。魏其侯窦婴上书营救灌夫,武帝命令他和武安侯田到太后居住的东宫中,当廷申辩。魏其侯、武安侯就利用这个机会互相诋毁。武帝问朝廷群臣:“他们两人谁对?”只有汲黯认为魏其侯对,韩安国认为两人都对;郑当时本认为魏其侯对,后来不敢坚持。武帝怒骂郑当时说:“我把你这类的人一起斩了!”随即罢朝,站起来,进入内宫,侍奉太后用餐,太后气冲冲地不吃饭,说:“如今我还活着,别人已经在欺负我的弟弟;假若我死了,他们就都来宰杀他了!”武帝没有办法,就下令将灌夫满门处斩;派执法官员审查魏其侯,判处魏其侯斩首示众。
四年(庚戌,公元前131年)
冬季,十二月三十日,根据所定罪名在渭城处死了魏其侯窦婴。春季,三月,乙卯(十七日),武安侯田也死去了。等到后来淮南王刘安谋反失败,武帝得知田接受过刘安的黄金,并且说过大逆不道的话,就说:“假若武 安侯还活着,就应该把他灭族了!”
夏季,四月,出现寒霜,冻死了野草。
御史大夫韩安国 代理丞相职务,为武帝引导车驾,从车上摔下来,成了跛腿。五月,丁巳(二十日),汉武帝任命平棘侯薛泽为丞相;韩安国 因病免职。
发生了地震;大赦天下。
九月,武帝任命中尉张欧为御史大夫。韩安国的腿疾痊愈,重新出任为中尉。
河间王刘德,努力钻研学问,喜好古代典籍、治学注重实事求是,用黄金丝帛购买各地的好书,购得的书,数量与汉朝廷的存书一样多。当时,淮南王刘安也喜爱书籍,他所征集到的大多是浮滑论辩的书;而刘德所征集的书,都是用古代文字书写的先秦时期的旧书。他搜集礼乐制度的古事,稍加增订,编辑成书,长达五百余篇。他的思想和言谈举止,都务求符合儒家学说,崤山以东的儒生大多追随他,与他交往。
五年(辛亥,公元前130年)
冬季,十月,河间王刘德来京朝见,进献用于郊庙朝会的正乐,回答了有关三雍宫的典章制度及皇帝拟定的三十多个问题。他的回答,都是依据并阐明了儒学思想,抓住了问题的关键,文字简捷,观点明确。武帝下令让掌管宫廷音乐的太乐官经常练习河间王所献的雅乐,作为年节典礼中的项目,但平常很少演奏。春季,正月,河间王刘德去世,中尉常丽向朝廷报告了他的死讯,并说:“河间王立身端正,行为谨饬,温良仁义,恭敬俭朴,敬上 爱下,聪明智慧,洞察隐微,恩惠及于鳏夫寡妇。”大行令奏报武帝:“《谥法》说:‘聪明睿智称之为献。’议定河间王刘德的谥号为献王。”
班固赞曰:过去鲁哀公曾说过这样的话:“我在深宫中出生,在妇人抚育下长大,从不知道什么是忧愁,从未体验过什么是恐惧。”这话说得多么真实啊。这样的人做君主,即便他不想使国家陷入危亡的绝境,也不可能啊!所以古人把安享太平看成为毒酒,把没有仁德而身居富贵之位称之为不幸。汉朝建国,直到孝平帝,诸侯王数以百计,大多骄横荒淫丧失道德。为什么这样呢?沉溺在放纵恣肆的环境中,他们所处的地位导致他们如此。即使是常人都要深受习俗的影响,何况鲁哀公之类的人呢!“学识渊博,出类拔萃”,河间献王刘 德可说近似这样的人。
当初,王恢率军讨伐东越 的时候,派番阳县令唐蒙去向南越王说明进军意图。南越人让唐蒙吃蜀地所产的枸酱,唐蒙问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南越人说:“是从西北方向的柯河运来的。柯江宽几数,从番禺城近旁流过。”唐蒙回到长安,又 问蜀地的商人。商人说:“只有蜀地出产枸酱,许多人私自带着它出境去卖给夜郎。夜郎靠近柯江,柯江宽一百多步,行船毫无问题。南越国利用财物引诱和支配夜郎,向西一直影响到桐师人的居住地,但也不能让这一地区成为南越的臣属国,对它俯首听命。”唐蒙就向武帝上书说:“南越王使用只有皇帝才能用的黄屋左纛,盘踞东西长达万余里的地区,名义上是朝廷的外臣,实际上是一州之主。现在如果从长沙国、豫章郡出兵征讨南越,水路大多淤塞断绝,难以通行。我听说夜郎的精兵总计可有十余万人,我军乘船顺柯江而下,出其不意,这是制服南越的一条奇计。只要真的使用汉朝的强威,再加上巴、蜀两地富袷的经济力量,那么,打通夜郎的道路,在那儿设置官吏实施统治,是很容易做到的。”武帝批准了唐蒙的建议。
于是,武帝任命唐蒙为中郎将, 率领士兵一千人和运输粮食衣物的民夫一万多人,经过巴蜀两郡,从关进入夜郎境内,于是见到夜郎侯多同。唐蒙带来厚重的赏赐,告知汉朝的严威圣德,约定由朝廷在当地任命官吏,并让多同的儿子担任县令一级官员。夜郎附近的小城邑都贪图得到汉朝的丝绸,他们以为 从汉朝到当地来 ,道路艰险,汉朝终究不可能占有这片地区,于是就暂且表示服从唐蒙的约定。唐蒙返京奏报,武帝就在这一地区设立了犍为郡,征发巴、蜀两郡的士卒修筑道路,从道指向柯江,修路的人有数万人,许多士卒死亡,有的士卒就逃跑了;唐蒙等人用“军兴法”诛杀逃亡士卒的头目,巴、蜀百姓极度惊恐。武帝得知此事,就派司马相如前去责备唐蒙等人,并公开告知巴蜀一带的百姓,唐蒙等人的作法并不是皇帝的本意;司马相如返京奏报处置情况。
这时,邛人和人的部落酋长听说南夷与汉朝结交,得到很多的赏赐,大多甘愿做汉朝统治下的臣民,请朝廷仿照统治南夷的模式,在他们的居住地任命官吏。武帝询问司马相如的意见,相如说:“邛、、冉都靠近蜀郡,道路也容易开通;秦朝时曾经开通,设置过郡县,到汉朝建国才罢废。现在如果真能再次开通,在那儿设置郡县,将胜过南夷地区。”天子认为他说得对,就任命司马相如为中郎将,持皇帝的符节出使西夷,相如和副使王然于等人乘坐驿车,利用巴蜀两郡的官府财物收买西夷;邛、、冉、斯榆各部族的酋长,都请求做汉朝直接统治下的臣民。废除了原有的边关,新设立的边关向外扩展,西部到达沫水、若水,南至柯江为界,开通了零关道,在孙水上架起了桥,用来接连邛都,在这一地区设立了一个都尉、十多个县,隶属于蜀郡。武帝很高兴。
武帝下诏调集一万士卒修治雁门郡的险要关隘。
秋季,七月,出现大风,拔起树木。
女巫师楚服等教陈皇后祭神祈祷,使用妇人诅咒的方法, 企图除去与陈皇后争宠的女人;事情败露,武帝指派御史张汤彻底查处。张汤深入地追究有关的人,相互牵联和被处死的有三百多人,楚服在街市被斩首,头颅高悬示众。乙巳(十四日),武帝赐给皇后一份册书,收回了皇后的印玺,废去尊号,贬入长门宫。陈皇后的母亲窦太主羞惭恐惧, 向武帝叩头请罪。武帝说:“皇后的行为不符合大义,不得不把她废黜。你应该相信道义而放宽心怀,不要轻信闲言而产生疑虑和恐惧。皇后虽然被废了,仍会按照法度受到优待,居住在长门宫与居住在上宫并无区别。”
当初,武帝曾经在窦太主家中摆设酒席,窦太主引见了她宠幸的珠宝商人董偃,武帝赏赐给董偃衣服和冠帽,为了表示尊重,不称他的名字而称他为“主人翁”,让他陪侍饮酒;从此董偃尊贵受宠,天下人没有不知道的。董偃经常陪同武帝在北宫游戏,在平乐观骑马追逐、参与斗鸡、踢球,赛狗、赛马 ,武帝十分欢喜。武帝在宣室中摆酒款待窦太主,派谒者引导董偃入内。当时,中郎东方朔持戟立燥马追逐、参与斗鸡、踢球,赛狗、赛马 ,武帝十分欢喜。武帝在宣室中摆酒款待窦太主,派谒者引导董偃入内。当时,中郎东方朔持戟立燥马追逐、参与斗鸡、踢球,赛狗、赛马 ,武帝十分欢喜。武帝在宣室中摆酒款待窦太主,派谒者引导董偃入内。当时,中郎东方朔持戟立在殿下,他放下戟走近武帝说:“董偃犯有三项死罪,怎能让他进来呢!”武帝说:“你说的是什么呢?”东方朔说:“董偃以臣子的身份私通公主,这是他的第一条罪状。败坏男女风化灺一橐隼穹ǎ茘坏圣王制度,这是他的第二条罪状。陛下年轻,正在努力学习《六经》等儒学典籍,董偃不遵循经书教诲劝勉学习,反而崇尚豪华追求奢侈,尽情地享受斗狗赛马的欢乐,极力满足感官欲望,他是国家的大贼,君主的大害,这是他的第三条罪状。”武帝沉默不答,过了很久才说:“我今天已准备好宴席了,以后再自己改正吧。”东方朔说:“宣 室,本来是先帝处理政务的地方,不是讨论有关法度的政务的人都不得进入。所以yín乱的苗头发展,就会变成篡夺君位。正是由于这个道理,当年齐桓公因信用竖貂和易牙受害,而庆父死后,鲁国就得以保全。”武帝说:“你说得好!”下诏让董偃停下来待命,重新在北宫设置酒宴,领董偃从东司马门入宫,赏赐给东方朔三十斤黄金。董偃所受的宠爱,自此以后日益衰减。此后,公主、贵人大多不 按礼制行事了。
武帝任命张汤为太中大夫,张汤与赵禹共同制定了各项法律条令,务求繁密严苛。严格控制在职官吏,制定了官员知人犯罪而不举报就要判刑的“见知法”,使官吏互相监视、互相侦察。从此开始,用法更加严厉刻苛了。
八月,庄稼发生螟虫之害。
这一年,武帝征召官吏百姓中明晓当世政务、熟知古代圣王治国之术的人到朝廷任职,命令应征者与各地进京的“上计吏”同行,由沿途各县供应饭食。
川人公孙弘在考试时答道:“我听说上古尧舜那个时期, 没有尊贵的官爵和丰厚的奖赏,但百姓却相互勉励行善;不重刑罚,但百姓却不犯法,这是因为君主为臣民做出了正直的表率,而且对待百姓很讲信用;到了末代,有尊贵的官爵和丰厚的赏赐,但百姓却得不到劝勉,设立了严酷的刑罚却不能禁止违法犯罪,当时的君主本身不正,对待百姓又不讲信用。用丰厚的奖赏和严酷的刑罚,还不足以鼓励行善、禁止作恶,只有靠讲信用,才能达到这一目的。所以,根据人的才能而委任的官职,就能各司其职,做好工作;抛弃无用的虚言,就能了解事情的真相;不制作无用的器物,就可以减少对百姓的赋税;不在农忙季节征发役夫,不妨害民力,百姓就会富裕;有德的人受到重用,无德的人被罢免,朝廷就尊贵威严;有功的人升职,无功的人降级,群臣就会明白退让的道理;判处刑罚与罪过相应,就能制止犯罪;给予奖赏与贤能相符,就能劝勉臣子。这八项,是治理国家的根本。天下百姓,让他们各自从事生产就不会发生争斗,事情得到合理的解决就不会怨恨,让他们接受教育知道礼义就不会使用暴力,君主爱护他们,他们就会亲近君主,此是统治天下的当务之急。礼义,是百姓甘愿服从的;再用奖赏和刑罚来推行礼义,百姓就不会违犯禁令了。
“我听说:气相同就能互相影响带动,声相同就能互相呼应。现在, 君主在上面使自己的言行符合德义,百姓在下面与君主相谐调,所以心和就能气和,气和就能形和,形和就能声和,声和就会出现天地安和了。所以阴阳调和,风雨适时,甘露降下,五谷丰登,六畜兴旺,茁壮稻谷生机勃勃,红色瑞草萌生成长,山岭不光秃,湖泊不干涸,这是天地安和的最佳状态。”
当时参加对策考试的有一百多人,太常奏报考试成绩, 把公孙弘列为下等。对策上呈武帝,武帝把公孙弘的对策成绩提升为第一名,任命他为博士,在金马门伺应召对。
齐人辕固,已经九十多岁了,也被选为贤良,征召入京。公孙弘斜着眼睛,不正视辕固,辕固说:“公孙先生,一定要依据儒学论事,可不要歪曲儒学来迎合当世!”儒生们有许多人嫉妒诽谤辕固,辕固就以年老为名免官回原籍了。
这时,巴、蜀等四郡开凿山险修筑连接西南夷的通道,千余里外转运粮饷。过了几年,道路没有开通,修路的士兵疲惫饥饿、遭受炎热潮湿折磨而死的人很多,西南夷又多次反叛,调集军队去进攻,军费开支以万万计,却不见功效。武帝很担忧,下诏派公孙弘前去该地视察情况。公孙弘返京奏报情况,极力批评开通西南夷没有什么作用,武帝不听从他的意见。公孙弘每当在朝廷讨论问题时,总是列举陈述事情的端绪,让武帝自己抉择,不肯在朝廷之上与武帝当面争辩。因此武帝看出他为人谨慎厚道,善于辩论,熟悉文书法令和具体的官府公务,又会用儒术加以文饰,对他非常欣赏,一年之中升官到左内史。
公孙弘上奏,遇到武帝不 同意时,他不 在朝廷上争辩。 常与汲黯请求单独召见,先由汲黯提出问题,后由公孙弘进一步补充,武帝经常听得很高兴,所提的建议都加以采纳,因此,公孙弘越来越得到武帝的亲近和重用。公孙弘曾经和公卿商定某一问题的处置意见,到了武帝面前,他却完全背弃了原 来的约 定,而迎合武帝的心意。汲黯当即在朝廷上批评公孙弘说:“齐人大多欺诈而不忠诚老 实;他开始和我们一道商定此条建议,现在却全都背弃了,这是不忠!”武帝责问公孙弘,公孙弘谢罪说:“了解我的人,认为我忠;不了解我的人,认为我不忠。”武帝认为他说得对。武帝身边的亲信经常诋毁公孙弘,武帝对他却更加优待。
六年(壬子,公元前129年)
冬季,开始对商人的车辆征税。
大司农郑当时建议:“从 渭水开辟一条河道,下连黄河,用来漕运函谷类以东地区的粮食,路线直而且方便,又可灌溉河道附近的一万多顷农田。”春季,武帝下诏调集数万役卒开掘河道,按照郑当时的建议办事;用了三年时间,河道开通了,大家都认为很方便。
匈奴入侵上谷郡,杀害抢掠官吏百姓。武帝派遣车骑将军卫青从上谷郡出兵,骑将军公孙敖从代国出兵,轻车将军公孙贺从云中郡出兵,骁骑将军李广从雁门郡出兵,各自率领一万骑兵,出击屯兵在边关贸易市场附近的匈奴军队。卫青进攻到龙城,斩首和俘获匈奴七百多人;公孙贺一无所得;公孙敖被匈奴打败,损失了七千骑兵;李广也被匈奴打败。匈奴人活捉了李广,把他安置在两匹并行的马匹中间,让他躺在用绳子结成的 网袋中,走出了十多里路;李广先是装死,后来突然纵身跃起,跳到了一个匈奴人骑坐的马上,夺得他的弓箭,打着马向南奔驰,于是得以逃脱归来。汉朝廷把公孙敖、李广交付司法官吏审讯,罪当斩首,后出钱赎罪,做了平民;只有卫青被赏给关内侯的爵位。卫青虽然出身于奴仆,但是善于骑马射箭,勇力超过常人;对官吏士大夫以礼相待,对士兵有恩,众人都愿为他效力,他有做军事统帅的才能,所以每次率兵出征能立下战功。天下人由此都佩服武帝的知人善任。
夏季,大旱,出现蝗灾。
六月,武帝亲临雍县。
秋季,匈奴多次攻掠边境,渔阳郡受害最为严重。武帝任命卫尉韩安国担任材官将军,率兵驻守渔阳郡。
元朔元年(癸丑,公元前128年)
冬季,十一月,武帝下诏书说:“朕殷切嘱告官吏,奖励廉吏, 举荐孝子,希望能养成风气,继承和发扬光大古代圣人的事业。有十户人家居住的小村落,其中必定有忠信之士;三人共同行走,其中必定有可做我老师的贤人。现在有的郡甚至不向朝廷举荐一个贤人,这说明政令教化不能贯彻下去,而那些积累了善行的贤人君子,被壅闭,使天子无法得知。况且,推荐贤人的人给以上等的奖赏,壅闭贤人的人给以公开的杀戮,这是古代的治世原则。应该 议定二千石官员不向朝廷举荐人才的罪名!”有关官吏奏报:“凡是不举荐孝子的,属于不遵守诏令的行为,应当按‘不敬’的罪名论处;凡是不察举廉吏的,就是不胜任职务,应当免官。”武帝批准了这一建议。
十二月,江都王刘非去世。
皇子刘据出生,他是卫夫人所生的儿子。三月,甲子(十三日),武帝立卫夫人为皇后,大赦天下。
秋季,匈奴用二万骑兵入侵汉境,杀死辽西郡的太 守,掳去两千多人,围困韩安国指挥的汉军营垒;又侵入渔阳郡和雁门郡,在两地各杀害或掳掠了一千多人。韩安国迁往更远的东方,率军驻守北平;数月之后,病死。武帝就再次起用李广,任命他为右北平太守。匈奴称李广为“汉朝的飞将军”,畏避李广,连续几年不敢入侵右北平郡。
车骑将军卫青统率三万骑兵从雁门郡出击,将军李息领兵从代郡出击;卫青所部斩杀匈奴数千人。
东夷君南闾等二十八万人归降,朝廷在其居住区设置了苍海郡;因此而支付的安置徒众的费用,与南夷地区的相同,燕、齐一带,出现骚动。
这一年,鲁王刘馀、长沙王刘发都去世了。
临人主父偃、严安,无终县人徐乐,都向武帝上书议论政事。
当初,主父偃在齐、燕、赵各地活动,都没有受到人家的厚待, 儒生们联合起来排斥他,不能相容;家中贫穷,借贷无门,主父偃就西入关中,到皇宫的门阙下上书,早晨把奏书呈上,晚上就被召入宫中拜见武帝。他上书谈了九项事情,其中八项是关于律令问题;另外一项是谏止征伐匈奴,他写道:“《司马法》说:‘国家虽大,喜好战争必定灭亡;天下虽太平,忘掉战事必定危险。’愤怒是背逆之德,兵器是不祥之物,争斗是最末的节操。那些追求战争胜利、穷兵黩武的人,没有不悔恨的。
“从前,秦始皇吞并列国,求胜的欲望没有止休,就想攻打匈奴。 李斯劝阻说:‘不可这样做。匈奴没有城郭等定居的处所,没有储藏物资钱粮的仓库,迁徙不定,如同鸟飞,很难得以制服它。军队轻装深入敌境,粮食供应必定断绝;军队携带军粮行动,就会因负重而赶不上战机。夺得匈奴的土地,不足以为国家带来好处;俘获匈奴的民众,不可调教,也无法设置官员进行管理;如果战胜匈奴,只能杀掉他们,而这又不是为民父母的明君该有的行为;使中原地区疲敝,使匈奴人快意,这不是正确的决策。’泰始皇不听从劝告,就派蒙恬率军进攻匈奴,开辟疆土千里,与匈奴以黄河河套划界。这一带本来就是湖泊和盐碱地,不能种植五谷。后来,秦始皇又调集全国成年男子去戍守北河,军队暴露在外十多年,死者多得无法统计,终究不能越过黄河占领北部地区,这难道是因为兵力不足、装备不齐吗?是形势不允许啊。又使天下百姓急速地用车船运输粮草,从东、琅邪等沿海郡县开始,运输到北河,大约起运时的三十锺粮食,运到目的地仅存一石。男子拼命耕作,收获不够缴纳军粮,女子纺线绩麻,织出的布帛满足不了军营帐蓬的需要,百姓倾家荡产,无法养活孤寡老弱,路上死去的人一个接一个,天下人就从此开始反叛秦朝了。
“等到高皇帝平定天下,到边境巡行,听说匈奴人集中 在代谷的外面,就想去进攻他们。有位名叫成的御史进言劝阻说:‘不能这样做。匈奴人的习性,忽而如同野兽聚集,忽而如同鸟类分飞,追赶他们就好象与影子搏斗一样,无从下手。现在,凭陛下这样的盛大功德,却要去攻击匈奴,我私下认为很危险。’高皇帝不听从他的意见,于是就向北进军到达代谷,果然发生了被围困在平城的事变,高皇帝大概非常后悔,才派遣刘敬前往匈奴,缔结和亲的盟约,从此之后全国上下就忘记了战争的事情了。
“匈奴难以制服,不是这一代才如此。 侵犯城邑劫掳人畜,这是他们的生业,天性本来就是这样。远到虞、厦 殷、周统治时期,本来就不对匈奴征收贡赋、实施监督,只把他们视为禽兽,不当做人来看待。不向上回顾虞、夏、殷、周的传统,却向下沿用近代的失误,这是我所最忧虑的事,也是天下百姓所疾苦的事。”
严安上书说:“现在全国的百姓,花费钱财,生活奢侈腐化, 车辆马匹、衣服裘装、房屋住宅竟相修饰得富丽堂皇,谐调音乐使它有节奏,混杂颜色使它色彩斑斓,美味佳肴广列于前,用来显示自己的欲望。那些百姓的本性,见到漂亮的东西就要仿效,这是用奢侈来引导民众;追求奢侈而无节制,就无法满足欲望,百姓就会脱离农桑本业而去从事工商末业了。工商末业的财利不能凭空飞来,所以穿官服的不忌惮作欺诈的事,带剑的竟相杀人以qiǎo取豪夺,对这样的行径,世人不知羞愧,因此犯法的人很多。我希望结民众设立制度以约束他们的过度欲望,使富有者不向贫困者夸耀以调和人心;人心安定了,盗贼就会消除,少用刑罚,阴阳和调,万物就会茂盛。过去, 秦始皇踌躇满志,贪得无厌,想向海外显示威力,派蒙恬率兵向北进攻匈奴,又派尉屠睢率领水军将士去进攻越人。在这个时期,秦朝兵连祸结,北方与匈奴交战,南方和越人难分胜负,军队驻扎在无用之地,只能前进而无法退回。历时十多年,成年男子当兵打仗,成年女子运送粮饷,生活悲惨,活不下去,纷纷在路边树上上吊自杀,死者一个接一个。等到秦始皇死,天下反叛,秦被灭了后代,绝了祭祀,这是穷兵黩武产生的祸害啊。所以,周朝失之于衰弱,秦朝失之于强暴,都是不改变国政所产生的恶果。现在,朝廷要征服西夷地区,诱使夜郎入朝称臣,降服羌人和人,攻取州,建筑城邑,进军匈奴腹地,烧毁匈奴的龙城,议事的大臣们都赞美这些行动和计划;但这只能 让主持其事的大臣得到好处,对于国家来说不是好计策。”
徐乐上书武帝,说:“我听说天下的最大祸害,在于土崩,不在于瓦解,古今都是如此。
“什么叫‘土崩’?秦朝末年就是土崩。陈涉没有千乘之主的尊位, 没有一尺的封地,本身不是王公贵人名门望族的后代,没有获得乡里的赞誉,没有孔子、曾子、墨子那样的贤德,也没有陶朱公和猗顿那样的财富;但是,他起自贫民居住的街巷,举起长戟,袒露一个臂膀大呼,天下人闻风响应。这是什么原因呢?这是由于民众困苦而君主却不加体恤,臣民怨恨而君主却毫不知情,社会风俗已乱而国家政治却仍不进行整治。这三条,正是陈涉用来起事的资本,这就是所 说的土崩。所以说天下最大的祸害在于土崩。
“什么叫‘瓦解’?吴、楚、齐、赵的举兵叛乱就是瓦解。 七国之主图谋叛乱,他们都号称是拥有万辆战车的诸侯王,有数十万的军队,其威力足以控制封地全境,其财力足以奖励他属下的官吏百姓;但是他们却不能向西夺取国家一尺一寸的土地,反而在中原地区被俘虏,这是什么原因呢?并不是因为他们的权势比一个 平民轻,也不是因为他们的兵力比陈涉弱。在那时,先帝的德政影响还没有衰减,而且安土乐俗的百姓很多,所以诸侯得不到本人封地之外的援助,这就是所说的瓦解。所以说天下最大的祸害不在于瓦解。
“这两个问题,是关系 国家安危的关键, 贤明的君主对此是应该注意并且认真观察的。
“近来,函谷关以东地区粮食连年歉收,年景没有恢复正常, 百姓大多穷困,再加上还要承担边境战争的负担,按照规律和常理来看,百姓之中应该出现不安分守己的人了。不安分守己,就容易动乱;百姓容易动乱,这就是土崩的局势。所以贤明的君主只注意观察万物变化的根本原因,明了安危的关键,治理于朝廷之上,就能消除尚未完全形成的祸患,其要领不过是设法使天下没有土崩的局势罢了。”
奏书上呈武帝,武帝召见了他们三人,对他们说:“诸位原来都在何处,我们为什么相见得这样晚!”武 帝都把他们任命为郎中。主父偃更受武 帝信任宠幸,一年之内共升了四次官,担任了中大夫;大臣们都害怕主父偃贿崐赂赠送他的财物总计有千金。有人对主父偃说:“您太蛮横了!”主父偃说:“我如果活着享受不到列五鼎进餐的贵人生活,死时就受五鼎烹的酷刑好了!”
二年(甲寅,公元前127年)
冬季,武帝赏赐淮南王刘安几案和手杖,恩准他不必来京朝见。
主父偃劝说武帝道:“古代诸侯的封地不超过方圆百里,朝廷强地方弱的这种格局,容易控制。现在的诸侯有的连城数十座,封地方圆千里,朝廷控制较宽时,他们就骄横奢侈,容易做出yín乱的事情,朝廷控制一紧时,他们就会凭借自身的强大而联合起来反叛朝廷;如果用法令来分割削弱他们,就会产生叛乱的苗头。以前晁错推行削藩政策而导致吴楚七国叛乱就是这种情况。现在诸侯王的子弟有的多达十几人,而只有嫡长子继承王位,其他人虽然也是诸侯王的亲生骨肉,却不能享有一尺的封地,这就使得仁孝之道不明显了。希望陛下命令诸侯王可以把朝廷给他的 恩惠推广到其他子弟的身上,用本封国的土地封他们做侯,他们人人都为得到了希望得到的东西而欢喜;陛下用的是推行恩德的方法,实际上却分割了诸侯的封国领地,朝廷没有采用削夺的政策,而王国却逐渐衰弱了。”武帝听从了他的意见。春季,正月,武帝下诏说:“诸侯王中有想推广自己所享受的恩惠,分封领地给子弟的,命令各自一一奏报, 朕准备亲自给他们确定封邑的名号。”从此之后,诸侯王国开始被分割,而诸侯王的子弟们都成了侯了。
匈奴入侵上谷郡、渔阳郡,杀害和掳掠官吏百姓一千多人。武帝派遣卫青、李息从云中郡出击,向西一直打到陇西,在黄河以南进攻匈奴的一方的楼烦王和白羊王,获得匈奴首级和俘虏数千,夺得牛羊一百多万头,赶走了白羊王和楼烦王,于 是就夺取了黄河以南地区。武 帝下诏封卫青为长平侯;卫青的校尉苏建和张次功,都立了军功,武帝封苏建为平陵侯,封张次功为岸头侯。
主父偃说:“黄河以南地区,土地肥沃富饶,对外有黄河天险为屏障, 蒙恬当年在此地修筑城池以驱逐匈奴,对内节省了转运输送屯戍漕运的人力物力,又扩大了中国的疆域,这是消灭匈奴的根本方法。”武帝把他的意见交给公卿大臣讨论;大家都说不便利。武帝终究还是采用了主父偃的计谋,设置了朔方郡,派遣苏建征调十多万民夫修筑朔方城,又修缮原秦王朝时期蒙恬所建造的要塞,利用黄河天险作屏障。水陆运输的路程十分遥远,自崤山以东的地区,人民都蒙受运输的劳苦,耗资高达数十百万万,钱府粮库被支付一空。汉朝还放弃了上谷郡所辖的与匈奴犬牙交错的僻远县份 造阳县,把这片土地给了匈奴。
三月,乙亥晦(三十日),发生日食。
夏季,汉朝廷招募了十万百姓迁居朔方郡。
主父偃对武帝说:“茂陵邑刚刚设立,天下有名的豪强人物、兼并他人的富家大户、鼓励大众动乱的人,都可以迁移到茂陵邑居住;这样对内充实了京师,对外消除了奸邪势力,这就是所说的不用诛杀就消除了祸害。”武帝听从了他的意见,迁徙各郡国的豪强人物和财产超过三百万钱以上的富户到茂陵邑居住。
轵县人郭解,是函谷关以东地区的著名侠士,也在被迁徙之列。 卫将军替郭解说好话:“郭解家中贫困,不合迁徙的标准。”武帝说:“郭解是平民,他的权势大到使将军替他说情,这证明他家不穷。”终究迁徙了郭解全家。郭解平生因被人瞪视之类的小事杀了许多人,武帝听说了,就下令司法官吏把郭解逮捕,立案审查,审查的结果说明,郭解所犯的罪都在颁布赦令之前。轵县有位儒生陪侍前来审案的使者坐,座中客人赞扬郭解,儒生就说:“郭解专门以奸邪触犯国法,怎么能说他贤能!”郭解的门客听了这话,就杀死了这个儒生,并割去他的舌头。审案官吏用这件事来责问郭解,郭解确实不知道是谁杀的人,杀人凶手到最后也没有查清是谁。官吏向武帝奏报郭解无罪,公孙弘议论说:“郭解只是一个平民百姓,做行侠弄权的事情,看谁不顺眼就随意杀掉;轵县儒生的被杀,郭解虽然不知情,但这个罪比郭解亲手杀人还要大,应按大逆无道的罪名判决论罪。”于是就把郭解灭族。
班固曰:古时候天子封立诸侯之国,诸侯封立大夫之家, 从卿大夫直到平民百姓,各有等级,由于这个 原因,所以百姓诚心侍奉他们的上司,而臣下没有觊觎篡夺之心。周王室衰微之后,礼乐制度和征伐命令从诸侯发出;到齐桓公、晋文公 之后,大夫世代掌握国家权力,又发展到大夫的家臣执掌一国政令。逐渐发展到战国,出现了合纵连横,于是列国的公子,魏国有信陵君,赵国有平原君,齐国有孟尝君,楚国有春申君,他们都凭借王公的权势,争着延揽游侠,连鸡鸣狗盗之徒都受到嘉宾的礼待。赵国的相虞卿,抛弃了国家和君主,去解救走投无路的朋友魏齐的厄运;信陵君魏无忌,偷盗兵符假传王命,杀害将领控制军队,用来解救平原君的危急;他们都因此增加了在诸侯中的影响,向天下人炫耀了名声,扼腕游说的人,把这四位豪杰当作最值得称道的人。于是,就形成了背叛国家而为私交献身的社会舆论,遵守职责侍奉君主的道义就被废弃了。等到汉朝建国,法网不严密,不知道改正这种弊端。所以代国的丞相陈用千辆车子做随从队伍,而吴王刘濞、淮南王刘安都招集宾客数以千计;外戚大臣魏其侯窦婴、武安侯田之类的人,在京师争权夺利,平民游侠剧孟、郭解之流,横行于乡里,称霸一方,其势力可挫败公卿王侯,众多的百姓都觉得这些人的名声事迹很光荣,向往羡慕他们。百姓即便是犯罪而陷入死地,自己却以杀身成名而引以自豪,就好象当年的季路、仇牧一样,到死也不后悔。所以曾子说:“君主丧失原则,百姓离心离德已有很长时间了。”如果没有贤明的君主在上,告知百姓什么行为是该受到表彰的,什么行为是应该摈弃的,并且用礼义法度去约束他们,那些百姓怎么能知道什么是违犯禁令的行为,从而改邪归正呢!按照古代的公正法则:春秋时期的五霸,是三代圣王的罪人;而战国时期争雄的六国,是五霸的罪人;至于说到信陵君等四豪,又是六国的罪人。更何况象郭解之流的人,只不过是个渺小的平民百姓,却窃取生杀大权,他的罪恶已到了非杀不可的地步了。再看郭解的温良博爱,接济穷困,解救急难,谦虚退让而不自夸,也都不同凡响。可惜啊,象郭解这般人物,不按照道德规范行事,却在行侠这种社会末流中苟且放纵,最后自己身死,全族被杀,这并非是不幸。
荀悦论曰:世上有三游,是破坏道德的奸贼:一是游侠,二是游说, 三是游行。树立名气声望,作威作福,结 交私人党羽,用来称强于世的,称为游侠;修饰辩辞,设置诡计诈谋,周游天下以操纵时势的,称为游说;和言悦色,以此迎合当世君主的喜好,结连党羽,扩大虚名以谋取权利,这样的人,称作游行。这三类人,都是产生祸乱的根源;他们伤害道德,败坏法度,迷惑民心,所以先王慎重对待。国家有士、农、工、商四种民众,各自从事自己的职业;凡是不从事这种种职业的人,称为奸民。没有奸民,王道政治就实现了。
三游的形成,都出现在末世,周、秦两代的末 世尤为严重。君上不明,臣下不正,制度不立,纲纪废弛;把社会舆论的褒贬作为尊荣或困辱的依据,不去核实这些舆论的真假;根据好恶来决定利害关系,不考虑是否属实;根据喜怒决定奖赏或惩罚,不去分析其中的道理。上下相 互冒犯,万事全都混乱错误,因此,发表评论的人,看对方与自己交情的厚薄来决定怎样张口说话;负有推荐官员职责的人,估量对方和自己关系的亲疏而用笔写出推荐评语;善与恶的区分,错误地受众人评价的制约;功与罪的判定,也和国法的规定相矛盾。像这样的话,就不能遵循道义去谋求利益,也无法根据道义去避开祸害。所以君子违背礼义,小人触犯法律,奔走游说,越职侵权,破坏法度,追求浮华,摈弃实质,争着追求一时之利。轻视尊奉父兄的大义,而重视对待宾客的礼节,减少骨肉之间的亲恩,而加重朋友之间的情谊,忘记了自己修养的原则,而追求众人的赞誉,损伤衣食来源的农桑本业,用来满足盛宴豪饮的欲望,馈赠礼物的人挤满了门庭,探访问候的人在道路上随处可见,私人交往的书信比官府公文繁忙,处理的私事此官府公事还多,于是,流俗形成,而正道却衰败了。
所以圣明的君主在位时,治理国家,整顿百姓,严明有关制度; 善与恶的区分主要取决于是立功还是犯罪,而不受舆论毁誉的扰乱,听其言还得责求行事,举出名 还要指出实。所以,名不副实的称之为虚,表里不 一的称之为伪,毁誉不符合实际的称之为诬,议论事情丧失原则的称之为罔。虚伪的行为不许出现,诬罔的言论不得流行,有罪恶的人不能侥幸逃避惩罚,没有罪恶过失的人不必担忧恐惧,私人请托处处碰壁,贿赂无人接受,抛弃浮华虚文,淘汰虚言巧语,禁止强词夺理,杜绝不正当的智谋,斥退百家之学的纷乱,统一于圣人的最高道术,用仁爱恩惠来教育百姓,再用礼乐制度加以修饰,就会风俗稳定而达到天下大治了。
燕王刘定国与他父亲康王的姬妾通奸,又夺走他弟弟的妻子做姬妾。他杀了肥 如县的县令郢人,郢人的兄弟上书朝廷告发了他的恶行,主父偃从中朝把这份弹劾文书转给外朝大臣。公卿议罪,请求武帝诛杀刘定国,武帝批准了。刘定国自杀,封国被废除。
齐厉王刘次昌也与他姐姐纪翁主私通。主父偃想把女儿嫁给齐王, 齐王的母亲纪太后不同意。主父偃就趁机对武帝说:“齐都临是有十万户居民的大都会,市井商税高达千金,人口众多而且地方富袷,超过长安,不是天子的亲弟和得 宠的儿子,不得在此地为王。现在的齐王和陛下的血亲关系越发疏远了,又听说他和他姐姐通奸luàn伦,请求查处齐王!”于是,武帝就任命主父偃担任齐国的相,并且负责审查齐王的问题。主父偃一到齐国,就立即捕审齐王后宫中的宦官,供词牵连到齐王;齐王害怕了,喝毒药自杀。主父偃年 轻时曾游历齐和燕、赵三国之地,等到他身居高位,接连毁灭了燕、齐两国,赵王刘彭祖害怕自己成为主父偃的下一个迫害的目标,就上书给武帝,告发 主父偃接受诸侯贿赂的金钱,由于这个原因诸侯王的子弟大多得以封侯。等到武帝得知齐王自杀的消息,勃然大怒,认为是主父偃劫持齐王迫使他自杀,就把主父偃召回,逮捕下狱。主父偃承认他接受诸侯金钱贿赂,但实在没有强迫齐王自杀。武帝想不杀主父偃,公孙弘说:“齐王自杀,没有后代继承,封国被废除改设为郡,领地归属朝廷。这件灭人之国的恶事,主父偃是罪魁。陛下如果不杀主父偃,就没有办法向天下人谢罪道歉。”于是,武帝就把主 父偃全家灭族。
张欧被罢免,武帝想任命蓼侯孔臧继任御史大夫。孔臧辞谢说:“我家中世代以传习经学为业,请任命我担任太常,典掌我家世传的职业,与堂弟、侍中孔安国一道总结、归纳古人训诫,使儒学永传后世。”武帝就任命孔臧为太常,对他的礼仪赏赐如同三公一样。
三年(乙卯、公元前126年)
冬季,匈奴军臣单于死,他的弟弟左谷蠡王伊稚斜自立为单于,进攻并打败了军臣单于的太子於单,於单逃到汉朝来归降。
汉武帝任命公孙弘担任御史大夫。这时,朝廷正开通西南夷,在东 方设置苍海郡,在北方修筑朔方郡的郡城。公孙弘多次进 谏,认为以中原地区疲惫不堪为代价,去供奉那些无用之地,得不偿失,请求废止这些举动。武帝让朱买臣等人就设置朔方郡的便利,对公孙弘进行反驳,提了十个问题,公孙弘连一个也回答不了。公孙弘就表示请罪说:“我是崤山以东的乡鄙之人,不知道设置朔方郡有这么多的好处,请求废止对西南夷、苍海地区的经营而集中力量经营朔方郡。”武帝同意了他的请求。春季,罢废了苍海郡的建置。
公孙弘用麻布做被子,一顿饭不摆设两种肉菜。 汲黯说:“公孙弘高居三公之位,朝廷给他的俸禄很多;但是他用布做被子,这是骗人的把戏。”武帝就此 询问公孙弘,公孙弘谢罪说:“确有其事。说到九 卿当中与我关系好的,没有人超过汲黯了,可是今天他在朝廷之上质问我,确实切中 我的问题。说到以三公的显赫富贵,而制作布被,与 小官吏没有区别,这确实是矫饰做作,想借此沽名钓誉,正象汲黯所说的那样。况且,如果没有汲黯的忠直,陛下怎么能听到这些话!”武帝认为公孙弘谦让,越发尊重他。
三月,大赦天下。
夏季,四月,丙子(初七),武帝封匈奴太子於单为涉安侯,过了几个月於单就死了。
起初,匈奴归降朝廷的人说:“月氏原来居住在敦煌和祁连山之间,是一个强国,匈奴冒顿单于攻破了它。老上单于杀了月氏国王,把他的头骨 做成了饮酒的器皿。其余的月氏部众逃走到远方,怨恨匈奴,但没有人与 他们联合去进攻匈奴。”武帝就招募能出使月氏国的人。汉中人张骞以郎官的身份应募,从陇西郡出发,直接进入匈奴的腹地;匈奴单于捉住了张骞,把他拘留了十多年。张骞得到机会逃脱,向着月氏国所在的西方走去,过了数十日,到达大宛国。大宛国早就听说中国富有,想通使结好,却不能实现,见到张骞,十分高兴,替他安排了向导和翻译,抵达康居国,再转送到大月氏国。大月氏原来的太子做了国王,进攻大夏国之后,分割了大夏国的土地而安居下来,当地土地肥沃富饶,很少有外敌入侵,已没有丝毫向匈奴复仇的打算了。张骞滞留了一年多,终究不知道月氏人打的什么主意,就启程返回;张骞 沿着南山走,想通过羌人的居住地返归,又被匈奴人捉住了,拘留了一年多。正逢伊雅斜驱逐於单,匈奴国内混乱,张骞就和堂邑氏的奴隶甘父逃脱归来。武帝任命张骞为太中大夫,甘父为奉使君。张骞当初出发时有一百多人,离开汉朝十三年,只有他们二人 得以生还。
匈奴的几万骑兵越过边界,攻杀代郡太守恭,还掳掠了一千多人。
六月,庚午(初二),皇太后驾崩。
秋季,朝廷罢废了在西夷地区的 建置,只设了南夷、夜郎两县和一个都尉,后来又逐渐令犍为郡自行保全并完善地方建置,以便朝廷集中力量修筑朔方郡的郡城。
匈奴再次入侵雁门郡,杀害和掳掠一千多人。
这一年,中大夫张汤出任廷尉。张汤为人十公狡诈, 玩弄巧智驾御 他人。当时,武帝正倾心儒学,张汤就假装敬慕儒家大师的的样子,尊重董仲舒、公孙弘等人;他任用千乘人宽担任奏谳掾,用古代的法令和经义判决疑难案件。张汤审判案件的手法是:倘若是皇上想加罪处治的人,就把他交给那些执法严苛的监、史审判;如果是皇上想要从宽解脱的人,就把他交给执法轻平的监、史审判;武帝国此对他很满意。张汤对于老朋友的子弟,照顾得特别周到;他去诸公重臣家中问候请安,不避严厉寒酷暑。所以,张汤虽然执法来苛、心怀妒忌,断狱不公平,却博得了好名声。汲黯多次在武帝而前质问、责备张汤说:“您身为正卿,上 不 能褒扬先帝 的功业,下不能抑制天下百姓的邪心,使国家安定、百姓富裕,临狱空虚,为什么却只知把高皇帝所定的律令胡乱变更!而且您将会因此而断子绝孙了。”汲黯经常与张汤争辩,张汤的言论在紧扣律令条文,大小节上苛求,汲黯伉直严峻,坚守高沿的原则,却不能驳倒张汤,愤极发怒,大骂张汤说:“天下人都说刀笔吏不能做公卿,果然如此!如果一切都按张汤的主张去做,将使天下人陷入重足而立、侧目而视的恐惧之中了!”
四年(丙辰,公元前125年)
冬季,武帝前往甘泉。
夏季,匈奴用三万骑兵分别入侵代郡、定襄郡和上郡,杀害和掳掠了数千人。
《资治通鉴》汉纪·汉纪十一
起强圉大荒落,尽玄黓阉茂,凡六年。
中之上元朔五年(丁巳,公元前一二四年)
冬,十一月,乙丑,薛泽免。以公孙弘为丞相,封平津侯。丞相封侯自弘始。
时上方兴功业,弘于是开东阁以延贤人,与参谋议。每朝觐奏事,因言国家便宜,上亦使左右文学之臣与之论难。弘尝奏言:“十贼彍弩,百吏不敢前。请禁民毋得挟弓弩,便。”上下其议。侍中吾丘寿王对曰:“臣闻古者作五兵,非以相害,以禁暴讨邪也。秦兼天下,销甲兵,折锋刃;其后民以櫌鉏、棰梃相挞击,犯法滋众,盗贼不胜,卒以乱亡。故圣王务教化而省禁防,知其不足恃也。礼曰:‘男子生,桑弧、蓬矢以举之,’明示有事也。大射之礼,自天子降及庶人。三代之道也。愚闻圣王合射以明教矣,未闻弓矢之为禁也。且所为禁者,为盗贼之以攻夺也;攻夺之罪死,然而不止者,大奸之于重诛,固不避也。臣恐邪人挟之而吏不能止,良民以自备而抵法禁,是擅贼威而夺民救也。窃以为大不便。”书奏,上以难弘,弘诎服焉。
弘性意忌,外宽内深。诸尝与弘有隙,无近远,虽阳与善,后竟报其过。董仲舒为人廉直,以弘为从谀,弘嫉之。胶西王端骄恣,数犯法,所杀伤二千石甚众。弘乃荐仲舒为胶西相;仲舒以病免。汲黯常毁儒,面触弘,弘欲诛之以事,乃言上曰:“右内史界部中多贵臣、宗室,难治,非素重臣不能任,请徙黯为右内史。”上从之。
春,大旱。
匈奴右贤王数侵扰朔方。天子令车骑将军青将三万骑出高阙,卫尉苏建为游击将军,左内史李沮为高弩将军,太仆公孙贺为骑将军,代相李蔡为轻车将军,皆领属车骑将军,俱出朔方;大行李息、岸头侯张次公为将军,俱出右北平;凡十馀万人,击匈奴。右贤王以为汉兵远,不能至,饮酒,醉。卫青等兵出塞六七百里,夜至,围右贤王。右贤王惊,夜逃,独与壮骑数百驰,溃围北去。得右贤裨王十馀人,众男女万五千馀人,畜数十百万,于是引兵而还。
至塞,天子使使者持大将军印,即军中拜卫青为大将军,诸将皆属焉。夏,四月,乙未,复益封青八千七百户,封青三子伉、不疑、登皆为列侯。青固谢曰:“臣幸得待罪行间,赖陛下神灵,军大捷,皆诸校尉力战之功也。陛下幸已益封臣青;臣青子在襁褓中,未有勤劳,上列地封为三侯,非臣待罪行间所以劝士力战之意也。”天子曰:“我非忘诸校尉功也。”乃封护军都尉公孙敖为合骑侯,都尉韩说为龙頟侯,公孙贺为南窌侯,李察为乐安侯,校尉李朔为涉轵侯,赵不虞为随成侯,公孙戎奴为从平侯,李沮、李息及校尉豆如意皆赐爵关内侯。
于是青尊宠,于群臣无二,公卿以下皆卑奉之,独汲黯与亢礼。人或说黯曰:“自天子欲群臣下大将军,大将军尊重,君不可以不拜。”黯曰:“夫以大将军有揖客,反不重邪!”大将军闻,愈贤黯,数请问国家朝廷所疑,遇黯加于平日。大将军青虽贵,有时侍中,上踞厕而视之;丞相弘燕见,上或时不冠;至如汲黯见,上不冠不见也。上尝坐武帐中,黯前奏事,上不冠,望见黯,避帐中,使人可其奏。其见敬礼如此。
夏,六月,诏曰:“盖闻导民以礼,风之以乐。今礼坏、乐崩,朕甚闵焉。其令礼官劝学兴礼以为天下先!”于是丞相弘等奏:“请为博士官置弟子五十人,复其身;第其高下,以补郎中、文学、掌故;即有秀才异等,辄以名闻;其不事学若下材,辄罢之。又,吏通一艺以上者,请皆选择以补右职。”上从之。自此公卿、大夫、士、吏彬彬多文学之士矣。
秋,匈奴万骑入代,杀都尉硃英,略千馀人。
初,淮南王安,好读书属文,喜立名誉,招致宾客方术之士数千人。其群臣、宾客,多江、淮间轻薄士,常以厉王迁死感激安。建元六年,彗星见,或说王曰:“先吴军时,彗星出,长数尺,然尚流血千里。今彗星竟天,天下兵当大起。”王心以为然,乃益治攻战具,积金钱。
郎中雷被获罪于太子迁,时有诏,欲从军者辄诣长安,被即愿奋击匈奴。太子恶被于王,斥免之,欲以禁后。是岁,被亡之长安,上书自明。事下廷尉治,踪迹连王,公卿请逮捕治王。太子迁谋令人衣卫士衣,持戟居王旁,汉使有非是者,即刺杀之,因发兵反。天子使中尉宏即讯王,王视中尉颜色和,遂不发。公卿奏:“安壅阏奋击匈奴者,格明诏,当弃市。”诏削二县。既而安自伤曰:“吾行仁义,反见削地。”耻之,于是为反谋益甚。安与衡山王赐相责望,礼节间不相能。衡山王闻淮南王有反谋,恐为所并,亦结宾客为反具,以为淮南已西,欲发兵定江、淮之间而有之。衡山王后徐来谮太子爽于王,欲废之而立其弟孝。王囚太子而佩孝以王印,令招致宾客。宾客来者微知淮南、衡山有逆计,日夜从容劝之。王乃使孝客江都人枚赫、陈喜作輣车、锻矢,刻天子玺、将相军吏印。秋,衡山王当入朝,过淮南;淮南王乃昆弟语,除前隙,约束反具。衡山王即上书谢病,上赐书不朝。
中之上元朔六年(戊午,公元前一二三年)
春,二月,大将军青出定襄,击匈奴;以合骑侯公孙敖为中将军,太仆公孙贺为左将军,翕侯赵信为前将军,卫尉苏建为右将军,郎中令李广为后将军,左内史李沮为强弩将军,咸属大将军。斩首数千级而还,休士马于定襄、云中、雁门。
赦天下。
夏,四月,卫青复将六将军出定襄,击匈奴,斩首虏万馀人。右将军建、前将军信并军三千馀骑独逢单于兵,与战一日馀,汉兵且尽。信故胡小王,降汉,汉封为翕侯,及败,匈奴诱之,遂将其馀骑可八百降匈奴。建尽亡其军,脱身亡,自归大将军。
议郎周霸曰:“自大将军出,未尝斩裨将。今建弃军,可斩,以明将军之威。”军正闳、长史安曰:“不然。《兵法》:‘小敌之坚,大敌之禽也。’今建以数千当单于数万,力战一日馀,士尽,不敢有二心,自归,而斩之,是示后无反意也,不当斩。”大将军曰:“青幸得以肺腑待罪行间,不患无威,而霸说我以明威,甚失臣意。且使臣职虽当斩将,以臣之尊宠而不敢自擅诛于境外,而具归天子,天子自裁之,于以见为人臣不敢专权,不亦可乎?”军吏皆曰:“善!”遂囚建诣行在所。
初,平阳县吏霍仲孺给事平阳侯家,与青姊卫少儿私通,生霍去病。去病年十八,为侍中,善骑射,再从大将军击匈奴,为票姚校尉,与轻骑勇八百,直弃大军数百里赴利,斩捕首虏过当。于是天子曰:“票姚校尉去病,斩首虏二千馀级,得相国、当户,斩单于大父行藉若侯产,生捕季父罗姑,比再冠军,封去病为冠军侯。上谷太守郝贤四从大将军,捕斩首虏二千馀级,封贤为众利侯。”
是岁,失两将军,亡翕侯,军功不多,故大将军不益封,止赐千金。右将军建至,天子不诛,赎为庶人。
单于既得翕侯,以为自次王,用其姊妻之,与谋汉。信教单于益北绝幕,以诱罢汉兵,徼极而取之,无近塞。单于从其计。
是时,汉比岁发十馀万众击胡,斩捕首虏之士受赐黄金二十馀万斤,而汉军士马死者十馀万,兵甲转漕之费不与焉。于是大司农经用竭,不足以奉战士。六月,诏令民得买爵及赎禁锢,免臧罪。置赏官,名曰武功爵,级十七万,凡直三十馀万金。诸买武功爵至千夫者,得先除为吏。吏道杂而多端,官职耗废矣。
中之上元狩元年(己未,公元前一二二年)
冬,十月,上行幸雍,祠五畤,获兽,一角而足有五蹄。有司言:“陛下肃祗郊祀,上帝报享,锡一角兽,盖麟云。”于是以庆五畤,畤加一牛,以燎。久之,有司又言:“元宜以天瑞命,不宜以一二数,一元曰建,二元以长星曰光,今元以郊得一角兽曰狩云。”于是济北王以为天子且封禅,上书献太山及其旁邑。天子以他县偿之。
淮南王安与宾客左吴等日夜为反谋,按舆地图,部署兵所从入。诸使者道长安来,为妄言,言“上无男,汉不治”,即喜;即言“汉廷治,有男”,王怒,以为妄言,非也。
王召中郎伍被与谋反事,被曰:“王安得此亡国之言乎?臣见宫中生荆棘,露霑衣也。”王怒,系伍被父母,囚之。三月,复召问之,被曰:“昔秦为无道,穷奢极虐,百姓思乱者十家而六七。高皇帝起于行陈之中,立为天子,此所谓蹈瑕候间,因秦之亡而动者也。今大王见高皇帝得天下之易也,独不观近世之吴、楚乎!夫吴王王四郡,国富民众,计定谋成,举兵而西;然破于大梁,奔走而东,身死祀绝者何?诚逆天道而不知时也。方今大王之兵,众不能十分吴、楚之一,天下安宁,万倍吴、楚之时,大王不从臣之计,今见大王弃千乘之君,赐绝命之书,为群臣先死于东宫也。”王涕泣而起。
王有孽子不害,最长,王弗爱,王后、太子皆不以为子、兄数。不害有子建,材高有气,常怨望太子,阴使人告太子谋杀汉中尉事,下廷尉治。
王患之,欲发,复问伍被曰:“公以为吴兴兵,是邪?非邪?”被曰:“非也。臣闻吴王悔之甚,愿王无为吴王之所悔。”王曰:“吴何知反!汉将一日过成皋者四十馀人,今我绝成皋之口,据三川之险,招山东之兵,举事如此,左吴、赵贤、硃骄如皆以为什事九成,公独以为有祸无福,何也?必如公言,不可徼幸邪?”被曰:“必不得已,被有愚计。当今诸侯无异心,百姓无怨气,可伪为丞相、御史请书,徙郡国豪桀高赀于朔方,益发甲卒,急其会日;又伪为诏狱书,逮诸侯太子、幸臣。如此,则民怨,诸侯惧,即使辩士随而说之,傥可徼幸什得一乎!”王曰:“此可也。虽然,吾不至若此。”
于是王乃作皇帝玺,丞相、御史大夫、将军、军吏、中二千石及旁近郡太守、都尉印,汉使节。欲使人伪得罪而西,事大将军,一日发兵,即刺杀大将军。且曰:“汉廷大臣,独汲黯好直谏,守节死义,难惑以非;至如说丞相弘等,如发蒙振落耳!”
王欲发国中兵,恐其相、二千石不听,王乃与伍被谋先杀相、二千石。又欲令人衣求盗衣,持羽檄从东方来,呼曰:“南越兵入界!”欲因以发兵。会廷尉逮捕淮南太子,淮南王闻之,与太子谋,召相、二千石,欲杀而发兵。召相,相至,内史、中尉皆不至。王念,独杀相无益也,即罢相。王犹豫,计未决。太子即自刭,不殊。
伍被自诣吏,告与淮南王谋反踪迹如此。吏因捕太子、王后,围王宫,尽求捕王所与谋反宾客在国中者,索得反具,以闻。下公卿治其党与,使宗正以符节治王。未至,十一月,淮南王安自刭。杀王后荼、太子迁,诸所与谋反者皆族。
天子以伍被雅辞多引汉之美,欲勿诛。廷尉汤曰:“被首为王画反计,罪不可赦。”乃诛被。侍中庄助素与淮南王相结交,私论议,王厚赂遗助;上薄其罪,欲勿诛。张汤争,以为:“助出入禁门,腹心之臣,而外与诸侯交私如此,不诛,后不可治。”助竟弃市。
衡山王上书,请废太子爽,立其弟孝为太子。爽闻,即遣所善白嬴之长安上书,言“孝作輣车、锻矢,与王御者奸”,欲以败孝。会有司捕所与淮南谋反者,得陈喜于衡山王子孝家,吏劾孝首匿喜。孝闻“律:先自告,除其罪”,即先自告所与谋反者枚赫、陈喜等。公卿请逮捕衡山王治之,王自刭死。王后徐来、太子爽及孝皆弃市,所与谋反者皆族。
凡淮南、衡山二狱,所连引列侯、二千石、豪桀等,死者数万人。
夏,四月,赦天下。
丁卯,立皇子据为太子,年七岁。
五月,乙巳晦,日有食之。
匈奴万人入上谷,杀数百人。
初,张骞自月氏还,具为天子言西域诸国风俗:“大宛在汉正西,可万里。其俗土著,耕田;多善马,马汗血;有城郭、室屋,如中国。其东北则乌孙,东则于窴。于窴之西,则水皆西流注西海,其东,水东流注盐泽。盐泽潜行地下,其南则河源出焉。盐泽去长安五千里。匈奴右方居盐泽以东,至陇西长城,南接羌,鬲汉道焉。乌孙、康居、奄蔡、大月氏,皆行国,随畜牧,与匈奴同俗。大夏在大宛西南,与大宛同俗。臣在大夏时,见邛竹杖、蜀布,问曰:‘安得此?’大夏国人曰:‘吾贾人往市之身毒。’身毒在大夏东南可数千里,其俗土著,与大夏同。以骞度之,大夏去汉万二千里,居汉西南;今身毒国又居大夏东南数千里,有蜀物,此其去蜀不远矣。今使大夏,从羌中,险,羌人恶之;少北,则为匈奴所得;从蜀,宜径,又无寇。”
天子既闻大宛及大夏、安息之属皆大国,多奇物,土著,颇与中国同业,而兵弱,贵汉财物。其北有大月氏、康居之属,兵强,可以赂遗设利朝也。诚得而以义属之,则广地万里,重九译,致殊俗,威德遍于四海,欣然以骞言为然。乃令骞因蜀、犍为发间使王然于等四道并出駹,出冉,出徙,出邛、僰,指求身毒国,各行一二千里,其北方闭氐、莋,南方闭巂、昆明。昆明之属无君长,善寇盗,辄杀略汉使,终莫得通。于是汉以求身毒道,始通滇国。滇王当羌谓汉使者曰:“汉孰与我大?”及夜郎侯亦然。以道不通,故各自以为一州主,不知汉广大。使者还,因盛言滇大国,足事亲附;天子注意焉,乃复事西南夷。
中之上元狩二年(庚申,公元前一二一年)
冬,十月,上幸雍,祠五畤。
三月,戊寅,平津献侯公孙弘薨。壬辰,以御史大夫乐安侯李蔡为丞相,廷尉张汤为御史大夫。
霍去病为票骑将军,将万骑出陇西,击匈奴,历五王国,转战六日,过焉支山千馀里,杀折兰王,斩卢侯王,执浑邪王子及相国、都尉,获首虏八千九百馀级,收休屠王祭天金人。诏益封去病二千户。
夏,去病复与合骑侯公孙敖将数万骑俱出北地,异道。卫尉张骞、郎中令李广俱出右北平,异道。广将四千骑先行,可数百里,骞将万骑在后。匈奴左贤王将四万骑围广,广军士皆恐;广乃使其子敢独与数十骑驰贯胡骑,出其左右而还,告广曰:“胡虏易与耳!”军士乃安。广为圜陈,外向。胡急击之,矢下如雨。汉兵死者过半,汉矢且尽。广乃令士持满毋发,而广身自以大黄射其裨将,杀数人,胡虏益解。会日暮,吏士皆无人色,而广意气自如,益治军,军中皆服其勇。明日,复力战,死者过半,所杀亦过当。会博望侯军亦至,匈奴军乃解去。汉军罢,弗能追,罢归。汉法:博望侯留迟后期,当死,赎为庶人。广军功自如,无赏。而票骑将军去病深入二千馀里,与合骑侯失,不相得。票骑将军逾居延,过小月氏,至祁连山,得单桓、酋涂王,及相国、都尉以众降者二千五百人,斩首虏三万二百级,获裨小王七十馀人。天子益封去病五千户,封其裨将有功者鹰击司马赵破奴为从票侯,校尉高不识为宜冠侯,校尉仆多为煇渠侯。合骑侯敖坐行留不与票骑会,当斩,赎为庶人。
是时,诸宿将所将士、马、兵皆不如票骑,票骑所将常选,然亦敢深入,常与壮骑先其大军;军亦有天幸,未尝困绝也。而诸宿将常留落不偶,由此票骑日以亲贵,比大将军矣。
匈奴入代、雁门,杀略数百人。
江都王建与其父易王所幸淖姬等及女弟征臣奸。建游雷陂,天大风,建使郎二人乘小船入陂中。船覆,两郎溺,攀船,乍见乍没。建临观大笑,令勿救,皆死。凡杀不辜三十五人,专为淫虐。自知罪多,恐诛,与其后成光共使越婢下神,祝诅上。又闻淮南、衡山阴谋,建亦作兵器,刻皇帝玺,为反具。事发觉,有司请捕诛,建自杀,后成光等皆弃市,国除。
胶东康王寄薨。
秋,匈奴浑邪王降。是时,单于怒浑邪王、休屠王居西方为汉所杀虏数万人,欲召诛之。浑邪王与休屠王恐,谋降汉,先遣使向边境要遮汉人,令报天子。是时,大行李息将城河上,得浑邪王使,驰传以闻。天子闻之,恐其以诈降而袭边,乃令票骑将军将兵往迎之。休屠王后悔,浑邪王杀之,并其众。票骑既渡河,与浑邪王众相望。浑邪王裨将见汉军,而多不欲降者,颇遁去。票骑乃驰入,得与浑邪王相见,斩其欲亡者八千人,遂独遣浑邪王乘传先诣行在所,尽将其众渡河。降者四万馀人,号称十万。既至长安,天子所以赏赐者数十巨万;封浑邪王万户,为漯阴侯,封其裨王呼毒尼等四人皆为列侯。益封票骑千七百户。
浑邪之降也,汉发车二万乘以迎之,县官无钱,从民贳马,民或匿马,马不具。上怒,欲斩长安令,右内史汲黯曰:“长安令无罪,独斩臣黯,民乃肯出马。且匈奴畔其主而降汉,汉徐以县次传之,何至令天下骚动,罢敝中国而以事夷狄之人乎!”上默然。及浑邪至,贾人与市者坐当死五百馀人,黯请间见高门,曰:“夫匈奴攻当路塞,绝和亲,中国兴兵诛之,死伤者不可胜计,而费以巨万百数。臣愚以为陛下得胡人,皆以为奴婢,以赐从军死事者家,所卤获,因予之,以谢天下之苦,塞百姓之心。今纵不能,浑邪率数万之众来降,虚府库赏赐,发良民侍养,譬若奉骄子,愚民安知市买长安中物,而文吏绳以为阑出财物于边关乎!陛下纵不能得匈奴之资以谢天下,又以微文杀无知者五百馀人,是所谓庇其叶而伤其枝者也。臣窃为陛下不取也。”上默然不许,曰:“吾久不闻汲黯之言,今又复妄发矣。”居顷之,乃分徙降者边五郡故塞外,而皆在河南,因其故俗为五属国。而金城河西,西并南山至盐泽,空无匈奴,匈奴时有候者到而希矣。
休屠王太子日磾与母阏氏、弟伦俱没入官,输黄门养马。久之,帝游宴,见马,后宫满侧,日磾等数十人牵马过殿下,莫不窃视,至日磾独不敢。日磾长八尺二寸,容貌甚严,马又肥好,上异而问之,具以本状对。对奇焉,即日赐汤沐、衣冠,拜为马监,迁侍中、驸马都尉、光禄大夫。日磾既亲近,未尝有过失,上甚信爱之,赏赐累千金,出则骖乘,入侍左右。贵戚多窃怨曰:“陛下妄得一胡儿,反贵重之。”上闻,愈厚焉。以休屠作金人祭天主,故赐日磾姓金氏。
中之上元狩三年(辛酉,公元前一二零年)
春,有星孛于东方。
夏,五月。赦天下。
淮南王之谋反也,胶东康王寄微闻其事,私作战守备。及吏治淮南事,辞出之。寄母王夫人,即皇太后之女弟也,于上最亲,意自伤,发病而死,不敢置后。上闻而怜之,立其长子贤为胶东王。又封其所爱少子庆为六安王,王故衡山王地。
秋,匈奴入右北平、定襄,各数万骑,杀略千馀人。
山东大水,民多饥乏。天子遣使者虚郡国仓廥以振贫民,犹不足,又募豪富吏民能假贷贫民者以名闻,尚不能相救。乃徙贫民于关以西及充朔方以南新秦中七十馀万口,衣食皆仰给县官,数岁假予产业。使者分部护之,冠盖相望。其费以亿计,不可胜数。
汉既得浑邪王地,陇西、北地、上郡益少胡寇,诏减三郡戍卒之半,以宽天下之繇。
上将讨昆明,以昆明有滇池方三百里,乃作昆明池以习水战。是时法既益严,吏多废免。兵革数动,民多买复及五大夫,征发之士益鲜。于是除千夫、五大夫为吏,不欲者出马,以故吏弄法,皆谪令伐棘上林,穿昆明池。
是岁,得神马于渥洼水中。上方立乐府,使司马相如等造为诗赋,以宦者李延年为协律都尉,佩二千石印;弦次初诗以合八音之调。诗多《尔雅》之文,通一经之士不能独知其辞,必集会《五经》家相与共讲习读之,乃能通知其意。及得神马,次以为歌。汲黯曰:“凡王者作乐,上以承祖宗,下以化兆民。今陛下得马,诗以为歌,协于宗庙,先帝百姓岂能知其音邪?”上默然不说。上招延士大夫,常如不足;然性严峻,群臣虽素所爱信者,或小有犯法,或欺罔,辄按诛之,无所宽假。汲黯谏曰:“陛下求贤甚劳,未尽其用,辄已杀之。以有限之士恣无已之诛,臣恐天下贤才将尽,陛下谁与共为治乎!”黯言之甚怒,上笑而谕之曰:“何世无才,患人不能识之耳,苟能识之,何患无人!夫所谓才者,犹有用之器也,有才而不肯尽用,与无才同,不杀何施!”黯曰:“臣虽不能以言屈陛下,而心犹以为非。愿陛下自今改之,无以臣为愚而不知理也。”上顾群臣曰:“黯自言为便辟则不可,自言为愚,岂不信然乎!”
中之上元狩四年(壬戌,公元前一一九年)
冬,有司言:“县官用度太空,而富商大贾冶铸、煮盐,财或累万金,不佐国家之急。请更钱造币以赡用,而摧浮淫并兼之徒。”是时,禁苑有白鹿而少府多银、锡,乃以白鹿皮方尺,缘以藻缋,为皮币,直四十万。王侯、宗室朝觐聘享必以皮币荐璧,然后得行。又造银、锡为白金三品:大者圜之,其文龙,直三千;次方之,其文马,直五百;小者橢之,其文龟,直三百。令县官销半两钱,更铸三铢钱,盗铸诸金钱罪皆死;而吏民之盗铸白金者不可胜数。
于是以东郭咸阳、孔亻堇为大农丞,领盐铁事。桑弘羊以计算用事。咸阳,齐之大煮盐;亻堇,南阳大冶,皆致生累千金。弘羊,洛阳贾人之子,以心计,年十三侍中。三人言利,事析秋毫矣。
诏禁民敢私铸铁器、煮盐者釱左趾,没入其器物。公卿又请令诸贾人末作各以其物自占,率缗钱二千而一算;及民有轺车若船五丈以上者,皆有算。匿不自占,占不悉,戍边一岁,没入缗钱。有能告者,以其半畀之。其法大抵出张汤。汤每朝奏事,语国家用,日晏,天子忘食。丞相充位,天下事皆决于汤。百姓骚动,不安其生,咸指怨汤。
初,河南人卜式,数请输财县官以助边,天子使使问式:“欲官乎?”式曰:“臣少田牧,不习仕宦,不愿也。”使者问曰:“家岂有冤,欲言事乎?”式曰:“臣生与人无分争,邑人贫者贷之,不善者教之,所居人皆从式,式何故见冤于人!无所欲言也。”使者曰:“苟如此,子何欲而然?”式曰:“天子诛匈奴,愚以为贤者宜死节于边,有财者宜输委,如此而匈奴可灭也。”上由是贤之,欲尊显以风百姓,乃召拜式为中郎,爵左庶长,赐田十顷,布告下天,使明知之。未几,又擢式为齐太傅。
春,有星孛于东北。夏,有长星出于西北。
上与诸将议曰:“翕侯赵信为单于画计,常以为汉兵不能度幕轻留,今大发士卒,其势必得所欲。”乃粟马十万,令大将军青、票骑将军去病各将五万骑,私负从马复四万匹,步兵转者踵军后又数十万人,而敢力战深入之士皆属票骑。票骑始为出定襄,当单于,捕虏言单于东,乃更令票骑出代郡,令大将军出定襄。郎中令李广数自请行,天子以为老,弗许;良久,乃许之,以为前将军。太仆公孙贺为左将军,主爵都尉赵食其为右将军,平阳侯曹瓤为后将军,皆属大将军。赵信为单于谋曰:“汉兵既度幕,人马罢,匈奴可坐收虏耳。”乃悉远北其辎重,以精兵待幕北。
大将军青既出塞,捕虏知单于所居,乃自以精兵走之,而令前将军广并于右将军军,出东道。东道回远而水草少,广自请曰:“臣部为前将军,今大将军乃徙令臣出东道。且臣结发而与匈奴战,今乃一得当单于,臣愿居前,先死单于。”大将军亦阴受上诫,以为“李广老,数奇,毋令当单于,恐不得所欲。”而公孙敖新失侯,大将军亦欲使敖与俱当单于,故徙前将军广。广知之,固自辞于大将军;大将军不听,广不谢而起行,意甚愠怒。
大将军出塞千馀里,度幕,见单于兵陈而待。于是大将军令武刚车自环为营,而纵五千骑往当匈奴。匈奴亦纵可万骑。会日且入,大风起,砂砾击面,两军不相见,汉益纵左右翼绕单于。单于视汉兵多而士马尚强,自度战不能如汉兵,单于遂乘六骡,壮骑可数百,直冒汉围,西北驰去。时已昏,汉匈奴相纷拏,杀伤大当。当军左校捕虏言,单于未昏而去,汉军发轻骑夜追之,大将军军因随其后,匈奴兵亦散走。迟明,行二百馀里,不得单于,捕斩首虏万九千级,遂至窴颜山赵信城,得匈奴积粟食军,留一日,悉烧其城馀粟而归。
前将军广与右将军食其军无导,惑失道,后大将军,不及单于战。大将军引还,过幕南,乃遇二将军。大将军使长史责问广、食其失道状,急责广之幕府对簿。广曰:“诸校尉无罪,乃我自失道,吾今自上簿至莫府”。广谓其麾下曰:“广结发与匈奴大小七十馀战,今幸从大将军出接单于兵,而大将军徙广部行回远,而又迷失道,岂非天哉!且广年六十馀矣,终不能复对刀笔之吏!”遂引刀自刭。广为人廉,得赏赐辄分其麾下,饮食与士共之,为二千石四十馀年,家无馀财。猿臂,善射,度不中不发。将兵,乏绝之处见水,士卒不尽饮,广不近水,士卒不尽食,广不尝食。士以此爱乐为用。及死,一军皆哭。百姓闻之,知与不知,无老壮皆为垂涕。而右将军独下吏,当死,赎为庶人。
单于之遁走,其兵往往与汉兵相乱而随单于,单于久不与其大众相得。其右谷蠡王以为单于死,乃自立为单于。十馀日,真单于复得其众,而右谷蠡王乃去其单于号。
票骑将军骑兵车重与大将军军等,而无裨将,悉以李敢等为大校,当裨将,出代、右北平二千馀里,绝大幕,直左方兵,获屯头王、韩王等三人,将军、相国、当户、都尉八十三人,封狼居胥山,禅于姑衍,登临翰海,卤获七万四百四十三级。天子以五千八百户益封票骑将军;又封其所部右北平太守路博德等四人列侯,从票侯破奴等二人益封,校尉敢为关内侯,食邑;军吏卒为官、赏赐甚多。而大将军不得益封,军吏卒皆无封侯者。
两军之出塞,塞阅官及私马凡十四万匹,而复入塞者不满三万匹。
乃益置大司马位,大将军、票骑将军皆为大司马,定令,令票骑将军秩禄与大将军等。自是之后,大将军青日退而票骑日益贵。大将军故人、门下士多去事票骑,辄得官爵,唯任安不肯。
票骑将军为人,少言不泄,有气敢往。天子尝欲教之孙、吴兵法,对曰:“顾方略何如耳,不至学古兵法。”天子为治第,令票骑视之,对曰:“匈奴未灭,无以家为也!”由此上益重爱之。然少贵,不省士,其从军,天子为遣太官赍数十乘,既还,重车馀弃粱肉,而士有饥者;其在塞外,卒乏粮或不能自振,而票骑尚穿域蹋鞠,事多此类。大将军为人仁,喜士退让,以和柔自媚于上。两人志操如此。
是时,汉所杀虏匈奴合八九万,而汉士卒物故变数万。是后匈奴远遁,而幕南无王庭。汉渡河自朔方以西至令居,往往通渠,置田官,吏卒五六万人,稍蚕食匈奴以北;然亦以马少,不复大出击匈奴矣。
匈奴用赵信计,遣使于汉,好辞请和亲。天子下其议,或言和亲,或言遂臣之。丞相长史任敞曰:“匈奴新破困,宜可使为外臣,朝请于边。”汉使任敞于单于,单于大怒,留之不遣。是时,博士狄山议以为和亲便,上以问张汤,汤曰:“此愚儒无知。”狄山曰:“臣固愚,愚忠。若御史大夫汤,乃诈忠。”于是上作色曰:“吾使生居一郡,能无使虏入盗乎?”曰:“不能。”曰:“居一县?”对曰:“不能。”复曰:“居一障间?”山自度辩穷且下吏,曰:“能。”于是上遣山乘障,至月馀,匈奴斩山头而去。自是之后,群臣震慑,无敢忤汤者。
是岁,汲黯坐法免,以定襄太守义纵为右内史,河内太守王温舒为中尉。
先是,宁成为关都尉,吏民出入关者号曰:“宁见乳虎,无值宁成之怒。”及义纵为南阳太守,至关,宁成侧行送迎。至郡,遂按宁氏,破碎其家;南阳吏民重足一迹。后徙定襄太守,初至,掩定襄狱中重罪轻系二百馀人,及宾客、昆弟私人视亦二百馀人,一捕,鞠曰“为死罪解脱”。是日,皆报杀四百馀人。其后郡中不寒而栗。是时,赵禹、张汤以深刻为九卿。然其治尚辅法而行;纵专以鹰击为治。王温舒始为广平都尉,择郡中豪敢往吏十馀人,以为爪牙,皆把其阴重罪,而纵使督盗贼。快其意所欲得,此人虽有百罪,弗法;即有避,因其事夷之,亦灭宗。以其故,齐、赵之郊盗贼不敢近广平,广平声为道不拾遗。迁河内太守,以九月至,令郡具私马五十匹为驿,捕郡中豪猾,相连坐千馀家。上书请,大者至族,小者乃死,家尽没入偿臧。奏行不过二三日得可,事论报,至流血十馀里,河内皆怪其奏,以为神速。尽十二月,郡中毋声,毋敢夜行,野无犬吠之盗。其颇不得,失之旁郡国,追求。会春,温舒顿足叹曰:“嗟乎!令冬月益展一月,足吾事矣!”
天子闻之,皆以为能,故擢为中二千石。
齐人少翁,以鬼神方见上。上有所幸王夫人卒,少翁以方夜致鬼,如王夫人之貌,天子自帷中望见焉。于是乃拜少翁为文成将军,赏赐甚多,以客礼礼之。文成又劝上作甘泉宫,中为台室,画天、地、太一诸鬼神而置祭具,以致天神。居岁馀,其方益衰,神不至。乃为帛书以饭牛,佯不知,言曰:“此牛腹中有奇。”杀视,得书,书言甚怪,天子识其手书,问其人,果是伪书。于是诛文成将军而隐之。
汉纪·汉纪十一 翻译
汉纪十一 汉武帝元朔五年(丁巳,公元前124年)
冬季,十一月乙丑(初五),汉武帝免除薛泽职务,任命公孙弘为 丞相,封为平津侯。担任丞相而封侯,是从公孙弘开始的。
当时汉武帝正在大规模建功立业,于是公孙弘开辟相府东门作为延揽人才的场所,与他们共同探讨 国家大事。每当上朝奏事,便将于国家有益的见解奏闻朝廷,汉武帝也常常命身 边的文学之臣与公孙弘进行辩论。公孙弘曾经上奏说:“十个强盗拉满了弓,能使上百名官吏不 敢向 前。请下令禁止老百姓携带弓箭,以利于地方治安。”汉武帝将此建议交朝臣讨论。侍中吾丘寿王表示反对,言道:“我听说古代人制造出五种兵器,并不是 为了相 互攻杀,而是用来制止 暴力、诛讨邪恶。秦朝兼并天下,销毁兵甲,折断刀锋,后来老百姓用农具、棍棒等相互攻击,犯法之人日益增多,盗贼防不胜防,终因大乱而亡。因此,圣明的君主对百姓以教育感化为主,而减少防范和禁令,知道那是 靠不住的。《礼记》上说:‘男孩诞生,用桑木制成的弓、蓬草杆制成的箭射天地四方。’以表明男子事业所在。大射之礼,上自天子,下到百姓都要遵守,这是夏、商、周三代的传统。我听说圣明的君主用射礼教化百姓,没听说过禁止携带弓箭的。况且禁止使用弓箭的原因,是为了防 止盗贼用弓箭攻杀和劫掠。攻杀、劫掠是死罪,却不能禁绝,说明那些大奸大恶之徒对重刑并不退避。我恐怕坏人持弓箭害人而地方官吏不能禁止,平民百姓却会因用弓箭自卫而触犯法律,这是助长坏人气焰而剥夺百姓的自救手段。我认为这是很不妥当的。”奏章呈递上去,汉武帝以此诘问公孙弘,公孙弘无言答对。
公孙弘生性好猜忌,外表宽厚而内里心机很深。凡是曾经与他不 合的人,不论关系远近,虽然表面上装作友善,后来终究要予以报复。董仲舒为人清廉正直,认为 公孙弘阿谀奉承,引起公孙弘的嫉恨。胶西王刘端骄横放纵,多次违犯法令,杀伤国中二千石官多人。于是公孙弘推荐董仲舒为胶西国相,董仲舒因病而得 免。汲黯经常诋毁儒生,当面触犯公孙弘,公孙弘想找借口将其杀死,便向汉武帝 建议:“右 内史管界居住着很多显贵的大臣、皇室子弟,难于治 理,不是平素有威望的大臣不 能胜任,请让汲黯改任右内史。”汉武帝听从了他的建议。
春季,发生严重旱灾。
匈奴右贤王多次率兵侵扰朔方郡。汉武帝任命车骑将军卫青率兵三万自高阙出塞,任命卫尉苏建为游击将军,左内史李沮为强弩将军,太仆公孙贺为骑将军,代相李蔡为轻车将军,他们都归车骑将军统属,一同率兵自朔方出塞;命大行李息、岸头侯张次公为将军,一同 自右北平 出 塞,共调集了十几万人出击匈奴。匈奴右贤王认为 汉军距自己路途遥远,不可能到达,经常饮酒而醉,毫不戒备。卫青等率兵出边塞六七百里,乘夜赶到,将右贤王大营团团包围。右贤王大惊,乘夜而逃,只 率数百名精壮骑兵冲出包围圈向北逃奔。此战共俘获右贤王手下各部首领十余人,匈奴男女部众一万五千余人,牲畜近百万头,汉军于是班师回朝。
卫青率军回至边塞,汉武帝派使臣带着大将军印信来到, 在军中只拜卫青为大将军,各路将领皆归卫青统领。到该年夏季四月乙未(初八),又加封卫青食邑八千 七百户,并将他的三个儿子卫伉、卫不疑、卫登都封为列侯。卫青坚决辞谢,说道:“我有幸能够在军中效力,仰仗陛下的神灵,获得大胜,全都是诸位校尉奋力作战的功劳。陛下已增加了我的封邑,我的儿子还在襁褓之中,并无功劳,陛下却要划出土地封他们三人为侯,这就不是我效力军中,鼓励将士奋力战斗的本意了。”汉武帝说道:“我并没有忘记诸位校尉的功劳。”于是,封护军都尉公孙敖为合骑侯,都尉韩说为龙侯,公孙贺为南侯,李蔡为乐安侯,校尉李朔为涉轵侯,赵不虞为虽随成侯,公孙戎奴为从平侯,李沮、李息及校尉豆如意都被封为关内侯。
当时,汉武帝对卫青的尊崇宠信超过了任何一位朝廷大 臣,三公、九卿及以下官员都对卫青卑身奉承,唯独汲黯用平等的礼节对待卫青。有人劝汲黯说:“皇上想让群臣全都居于大将军之下,大将军地位尊贵,您不可以不下拜。”汲黯说:“以大将军身份而有长揖不拜的平辈客人,大将军反而不尊贵了吗!”卫青得知,越发觉得汲黯贤明,多次向汲黯请教国家和朝廷的疑难大事,对待他比平日更为尊重。卫青虽然地位尊贵,但有时入宫,汉武帝就坐在床边接见他;丞相公孙弘大汉武帝空闲时谒见,没武帝有时不戴帽子;至于汲黯谒见时,汉武帝没戴上帽子就不接见。有一次,汉武帝正坐在陈列兵器的帐中,汲黯前来奏事,汉武帝当时没戴帽子,远 远望见汲黯,急忙躲入后帐,派人传话,批准汲黯所奏之事。汲黯受到的尊重和礼敬就是这样的。
夏季,六月,汉武帝颁布诏书说:“据说,对百姓应以礼引导,用乐教化。现在礼已败坏,乐已丧失, 朕非常忧虑。命令负责礼教的官员劝导百姓学习,振兴礼教,为天下树立榜样!”于是,丞相公孙弘等上奏说:“请为博士官设置弟子五十人,免除他们的赋税、徭役,排列 品学的高低,分别派充郎中、文学、掌故等官。如有异常优秀者,则提名推荐;对那些不学无术的庸材,则予以罢黜。再有,凡低级官员中有一种以上专长的,请全部选拔出来,般官吏,有学问的人越来越多。
秋季,一万余名匈奴骑兵侵入代郡,杀死都尉朱英,掳掠百姓一千余人。
当初,淮南王刘安喜欢读书做文章,又爱沽名钓誉,罗致四方宾客和各种技能之士数千人。他的臣僚、宾客,大多是江、淮一带的轻薄之徒,常常用厉王刘长在流放途中死于非命一事刺激刘安。建元六年时,天空出现彗星,有人向刘安游说道:“以前,吴王刘 濞起兵时,彗星出现,长仅数尺,尚且流血千里。如今彗星贯穿天际,恐怕天下将有大规模战事发生。”刘安认为说得有道理,就加紧制造进攻性的武器,积好金钱。
朗中雷被得罪了淮南王的太子刘迁,此时,汉武帝正颁下诏书,让有志参军报国的人到长安来应征,于是雷被表示愿意参军去打匈奴。但因刘迁在淮南王面前说了雷被的坏话,所以刘安将雷被斥责了一顿,并将其免职,以防止其他人效法。就在这一年,雷被逃到长安,上书朝廷说明自己的冤情。汉武帝将此事交给廷尉处理,因牵连到淮南王,公卿请求将刘安逮捕治罪。太子刘迁定计,让人身穿卫士服装,手持长戟站在淮南王刘安身边,如果朝廷派来的使者欲将淮南王治罪,则就立即将其刺杀,然后举兵反叛。汉武帝派中尉段宏到淮南王处询问有 关情况,淮南王见段宏神色平和,于是没有发动。公卿大臣奏称:“刘安拒绝有志奋击匈奴的壮士的请求,是犯了阴碍圣旨的大罪,应当众斩首。”汉武帝下诏削减淮南国的两个县。事后,刘 安自怨自艾说:“我做仁义之事,反而被削减封地。”他以此为耻,于是 谋反的准备越发加紧了。
刘安与衡山王刘赐在礼节方面相互指责,不能相容。 刘赐听说刘安有反叛朝廷的打算,害怕被刘安吞并,便也结交宾客,置备武器,打算在淮南王西进以后,要发兵攻下长江、淮河之间的地区,并占有他们。衡山王王后徐来在刘赐而前诋毁太子刘爽,企图废掉刘爽,改立刘爽之弟刘孝为 太子。刘赐囚禁了刘爽,将衡山王印信交给刘孝,命刘孝延揽宾客。前来投效的宾客们隐约了解到刘安,刘赐的谋反计划,便日夜慢慢地劝刘赐起事。于是,刘赐命刘孝门下宾客江都人枚赫、陈喜造战车、锻箭矢,雕刻天子印玺和文武官员 的印信。这年秋季,刘赐照例应入朝谒见皇帝,途经淮南国,刘安与他用亲兄弟的语言交谈,消除了已往的矛盾,约定共同反叛朝廷。于是刘赐上书朝廷,借口有病,不肯入朝。汉武帝赐书信给他,允许他不来朝见。六年(戊午、前123)
春季,二月,大将军卫青率兵自定襄郡出塞北击匈奴,汉武帝命合骑侯公孙敖为中将军、太仆公孙贺为左将军、翕侯赵信为前将军、卫尉苏建为右将军、郎中令李广为后将军、左内史李沮为强弩将军,全都归大将军卫青统领,斩杀匈奴数千人后班师,在定襄、云中、雁门一带休养兵马。
大赦天下。
夏季,四月,卫青再次率领公孙敖等六位将军自定襄出击匈奴,斩杀及俘虏匈奴一万余人。右将军苏建与前将军赵信合并了部队,共有骑兵三千余人,单独与匈奴单于亲自统帅的部队相遇,经过一天多的交战,汉军伤亡殆尽。赵信本是胡人的 一位部落首领,投降汉朝后被封为翕侯。及至此次兵败,匈奴引诱他投降,便率领本部所余骑兵约八百人投降了匈奴。苏建全军覆没,脱身逃走独自返回卫青大营。
议郎周霸言道:“自大将军出师以来 ,还从未斩过一位部将。 如今苏建丢充了本部人马,应将其处死 ,以示大将军的权威。”军正闳、长史安说:“不对。兵法上说:‘小部队的战斗力再强,也 会被大部队击败。’此次苏建以数千人马抵挡匈奴单于好几万人,奋战了一天多,将士伤亡殆尽,而苏建不敢有二心,独自返 回。将其斩首,就 等于告诉以后的将领战败不能返回,所以不应杀苏建。”卫青说:“我有幸以皇上近亲身分统领大军,不怕没有权威,周霸劝我杀苏建来显示权威,是很不符合为人臣的本分的,况且,即使我有权处决将领,作为大臣,地位尊贵,又深受皇上的宠信,却也不敢擅自大 诛杀大将于国境之外。而将此事全部交给皇上。由皇上亲自 裁决,以显示做人臣的不敢专权,不也很好吗?”部下军官一致说“好!”于是将苏建囚禁起来,送到汉武帝所在的地方。
当初,平阳县小吏霍仲孺在平阳侯曹寿家做事, 与卫青的姐姐卫少私通,生下霍去病。霍去病十八岁时当了侍中,精通骑马、射箭之术。在第二次随卫青出击匈奴时,霍去病身为票姚校尉,率领八百名轻骑勇士,一直把大军抛弃到数百里之后去寻找战机,其斩杀和俘获的匈奴人数超过己方的损失。于是,汉武帝 说:“票姚校尉霍去病斩杀及俘获匈奴二千余人,生擒匈奴的相国、当户,杀死匈奴单于祖父辈的藉若侯栾提产,活捉单于叔父栾提罗姑,战功屡次冠于全军,封霍去病为冠军侯。上谷太守郝贤四次跟随大 将军出征,其斩杀、擒获匈奴二千余人,封郝贤为众利侯。”
这一年,失去了两位将军,翕侯赵信投降了匈奴,军功也不多, 所以汉武帝没有增加卫青的食邑,只赏给他千金。右将军苏建被解到长安,汉武帝没有诛杀他。苏建在赎身后成为平民。
匈奴单于得到赵信后,封其为自次王,又将自己的姐姐嫁给赵信为 妻,与他商讨对付汉朝的方略。赵信建议单于进一步向北移动,穿过沙漠,以引诱汉军,使汉军疲劳,待到汉军 极度疲劳时,再乘机攻取,不必接近汉 朝边塞,单于听从了赵信的计谋。
当时,汉朝连年征调十几万人出击匈奴,曾斩杀或俘获敌人的将士, 被赏赐黄金二十余万斤,而汉军兵士马匹死亡也达十几万,还 不算兵器衣甲和往前方运送粮草的费用。因此,大司农府库枯竭,无法供应军需。六月,汉武帝颁下诏书,允许百姓出钱买爵和以钱免除禁锢,也可以交钱免除盗财贪赃之罪。又设“赏官”,称为“武功爵”,第一级为铜钱十七万枚,以上递增,共值黄金三十余万斤。凡购买武功爵至“千夫”的人,可以 优先被任命为官吏。从此,作官的途径变得既杂且多,官职就混乱败坏了。
元狩元年(己未,公元前122年)
冬季,十月,汉武帝巡幸至雍,祭祀于王,捉到一头长有一只角、五个蹄子的怪兽,主管官员奏道:“陛下祭祀虔诚,上帝作为回报,赐陛下独角之兽,这大概就是麒麟。”于是 将独角兽献于五祭坛,每个祭坛加上一头牛,一齐烧烤。过了一段时间,主管官员又奏道:“帝王的年号应用上天所降的祥瑞定名, 而不宜使用一、二等数目字,陛下第一个年号称‘建’,第二个年号因长星出现而称‘光’,此次郊祀得 到一头独角兽,所以 应称‘狩’。”当时,济北王刘胡认为皇上将要前往泰山封禅,祭祀天地,便上书朝廷,表示愿献出泰山及其周围城邑。汉武帝将别的县划给他作为补偿。
淮南王刘安与其门客左吴等日夜加紧谋反准备,察看地图,部署进兵的路线。刘安派往朝廷的使者们从长安回来,谎称说“皇上没有儿子,且朝政腐 败”,他就高兴;如果说“汉廷政治清明,皇上有儿子”,他就生气,认为是胡言。
刘安召来中郎伍被,与他商议谋反之事, 伍被说道:“大王您怎么能有这种亡国的言论呢?我好像已经看到王宫中生满荆棘,露水打湿人衣服的凄惨景象了!”刘安大怒,将伍被的父母逮捕,囚禁了三个月。刘安又将伍被召来询问,伍被说:“当初秦朝无道,极为奢侈暴虐,十分之六七的老百姓都希望天下大乱。高皇帝在行伍中崛起 ,最终成为天子,这是因为利用对方的缺点、把握时机,趁秦朝土崩瓦解的机会举兴大业。如今大 王见到高皇帝得天下容易,却单单不看不久前‘七国 之乱’的吴、楚吗!吴王刘濞统辖着四个郡然而为什么大梁一战失败,向东逃亡,本人身死,祭祀灭绝?是因为他逆天行事,不知时势。现在,大王的兵力还不足 吴、楚的十分之一,而天下的形势却比吴、楚兴兵时安定一万倍。大王如不听从我的劝告,马上就会看到您丢掉千乘之国的王位,接到赐死的命令,先于群臣死在东宫的惨景。”刘安听了,流着眼泪站了起来。
刘安有一个庶出的儿子名叫刘不害,年龄最大。,刘安不喜欢他, 王后不把他当儿子看待,太子刘迁也不将他视为兄长。刘不 害有一个 儿子叫刘建,才高 而气盛,经常对刘迁心怀不满,暗中派人告发刘迁曾企图刺杀朝廷中尉,汉武帝将此事交给廷尉处理。
刘安很害怕,想要举兵谋反,又一次和伍被商量, 说道:“先生认为当初吴王兴兵造反,是对呢,还是 不对呢?”伍被道:“不对。我听说吴王后来非常后悔,希望大王不要像吴王那样后悔。”刘安说道:“吴王哪 里懂得什么叫造反!当初朝廷的将领一天中有四十余人经过成皋。如今我截断成皋通道,占据三川的险要之地,再征召崤山以东的兵马,在这样的情况下举事,左吴、赵贤、朱骄如等都认为可以有九成把握,只有您认为是有 祸无福,这是为什么呢?一定会像你 说的那样,不可能侥幸成功吗?”伍被回答说:“如果大王一定要干的话,我有一计。当今各封国国君对朝廷都没有二心,老百姓也没有怨气。大王可以伪造丞相、御史的奏章,说是要请求皇上将各郡、国的豪杰之士和殷实富户迁徙到朔方郡,大 量征发士兵,使集合 期限紧迫。再伪造诏狱之书,声言要逮捕各封国的太子和宠臣。如此一来,就会百姓怨恨,诸侯恐惧,再派遣能言善道之人 接着到各地游说,或许可以侥幸有十分之一的希望吧!”刘安道:“这是可以的。不过我觉得用不着这么麻烦。”
于是,刘安伪造了皇帝印玺和丞相、御史大夫、将军、军吏、 中二千石及周围各郡太守、都尉的印信,并伪造了朝廷使者的信节。又准备派人伪装在淮南国犯罪而西逃长安,投到大将军卫青门下,一旦发兵,立即将卫> 青刺死。刘安并且说:“朝廷大臣中,只有汲黯喜欢犯颜直谏,能够严守臣节,为忠义而死,难以迷惑,至于游说丞相公孙弘之流,就如同去掉物件上的覆盖物或摇掉树枝上的枯叶一般容易。”
刘安打算 调动本国的军队,怕相和二千石官员不肯依从, 便与伍被商议,计划先将丞相和二千石官员杀死,同时打算派人身穿治安人员服装,手持告急文书从东边奔来,高喊:“南越国的军队攻入我国边界了!”要以此为 借口起兵。
就在此时,廷尉前来逮捕淮南国太子刘迁。刘安听到消息后, 与刘 迁密谋,召相和二千石官员前来,企图杀死他们,兴兵造反。召相,相一人应召来刘安犹豫,拿不定主意,刘迁便刎颈自杀,但没有死成。
伍被自己前往廷尉那里,告发与 刘安图谋反叛的情节。 廷尉于是派人逮捕了淮南国太子和王后,并且包围王宫,悉数搜捕在淮南国内与淮安王一道谋反的 宾 客,取得 谋反证据后,奏闻朝廷。汉武帝命公卿处治刘安党羽,派宗正手持皇帝符节前往淮南国处治刘安。没等宗正来到,刘安便自刎而死。于是,将淮南王后荼、主子刘迁处死,所有参与谋反计划的人一律灭族。
汉武帝因为伍被平常的言论中曾多次赞美朝廷,所以想不杀他。 廷尉张汤说:“伍被首先为淮南王作谋反 计划,其罪不能赦免。”于是伍被被杀。侍中 庄助平时与淮南王关系密切,二人曾私下议论事情,淮南王还曾 送给庄助许多钱物。汉武帝认为这是小罪,想不杀他。但张汤坚持要杀,认为:“庄助出入宫廷是皇上心腹之臣,却外与诸侯如此私交,如不杀庄助,今后> 类似的事情就不能禁止。”庄助终于被当众斩首。
衡山王刘赐上奏朝廷,请求废掉太子刘爽,立刘爽之弟刘孝为太子。刘爽听到消息后,立即派他的亲信白嬴到长安上书朝廷,揭发“刘孝私自造兵车、锻箭矢,并与父亲的姬妾通奸”,想除掉刘孝。正好主管官员在逮捕参与淮南王谋反计划的人时,在刘孝家中 抓到陈喜,于是参劾刘孝窝藏陈喜。刘孝听说法律规定“先行自首的,可以免除罪责”,便自己先向朝廷告发了共同的密谋反叛枚 赫、陈喜等人。公卿大臣奏请汉武帝逮捕衡山王治罪,衡山王自刎而死。王后徐来、太子刘爽及刘孝都被当众斩首,参与谋反计划的人一律灭族。
总计淮南王和衡山王谋反两案,因受牵连而被处死的列侯、 二千石官员及地方豪侠人物达数万人。
夏季,四月,大赦天下。
丁卯(二十一日),汉武帝立皇子刘据为太子,时年七岁。
五月乙巳晦,(三十日),出现日食。
匈奴军队一万人侵入上谷地区,杀死数百人。
当初,张骞从月 氏国回到汉朝后,向汉武帝详细介绍了西域各国的风土民情:“大宛国在我国正西方约一万里处。当地人定居,耕种田地,多产好马,马汗像血一样红;有城郭、房屋,与中国相同。大宛国东北为乌孙国,它的东面为于阗国。于阗以西,河水都向西流入西海;以东的河水则向东流入盐泽。盐泽一带河流在地下流淌,成为暗河,往南就是黄河源头。盐泽距长安约五千里。匈奴国的西界在盐泽东面,直到陇西长城,南面与羌人部落接壤,将我国通往西域的道路隔断。乌孙、康居、奄蔡、大月氏都是游牧国家。随牲畜逐水草而居,风俗与匈奴一样,大夏国在大宛西南方,其风俗与大宛相同。我在大夏时,曾见到我国邛山出产的竹杖和蜀地的布,我问他们:‘这东西是从哪里得来的?’大夏人说:‘是我国商人去身毒买来的。’身毒国在大夏东南约几千里之外,习俗是定居,与大夏一样。据我估计,既然大夏在我国西南一万二千里外的地方,而身毒国又在大夏东南几千里外,且有我国蜀地的东西,说明身毒距蜀地不太远。如今我国出使大夏,如取道羌人地区,道路险恶,羌人又厌恶;如从稍北一些的地区走,便会落入匈奴人手中;而通过蜀地,应当是直路,又没有强盗。”
汉武帝听到大宛及大夏、安息等都是大国,多产奇异之物, 人民定居,颇与中国相同,但军事力量薄弱,喜爱中国财物;北面大月氏、康居等国,兵力强盛,但可以用贿赂、引诱的方法使他们归附中国,如果真能不通过战争就争取到他们的归附,那么,中国的疆域可以扩大万里,远方的人将通过九重翻译来朝见,风俗各异的国家将归入中国版图,天子的威德将遍布四海。因此,汉武帝欣然同意了张骞的建议,命张骞从蜀郡、犍为派王然于等人作为使者,由、冉、徙及邛、间四道向身毒国进发。各路使者分别走出一二千里之后,北路被阻于氐、,南路被阻于、昆明。昆明一带没有君长,盗匪众多,经常劫杀汉朝使者,所以始终无人能通过其地。这次汉朝使者为寻访去往身毒国的道路,才第一次通滇国,滇王当羌问汉朝使者说:“汉朝与我国相比,谁大呢?”夜郎王也向汉朝使者提出相同的疑问。因为道路阻塞,他们都各霸一方为王,不知汉朝的广大。使者回国后,一再强调滇国是大国,值得争取它归附,引起了汉武帝的注意,于是重新开始经营西南夷地区。
二年(庚申、公元前121年)
冬季,十月,汉武帝巡幸至雍,祭祀于五。
三月戊寅(初七),丞相、平津侯公孙弘去世。壬辰(二十一日),汉武帝任命御史大夫、乐安侯李蔡为丞相,廷尉张汤为御史大夫。
汉武帝命霍去病以票骑将军身份率骑兵一万,自陇西出发北击匈奴,经过五个王国,转战六天,越过焉支出一千余里,杀匈奴折兰王,斩卢侯王,俘获浑邪王的王子及相国、都尉,其斩首俘获匈奴军士八千九百余人,并夺得休屠王用以祭祀上天的金人。为此,汉武帝下诏书增加霍去病食邑二千户。
夏季, 霍去病又与合骑侯公孙敖率领数万骑兵同时从北地分两路出击匈奴,卫尉张骞、郎中令李广也同时从右北平分路出击。李广率骑兵四千为先锋,距大部队约数百里,张骞率骑兵万余人殿后。匈奴左贤王率骑兵四万,将李广率领的先头部队团团包围。李广的军士都感到恐惧,李广便命自己的儿子李敢独自率领数十名骑兵直穿敌阵,从敌阵左右冲出后返回。李敢向李广报告说:“匈奴兵很容易对付。”军士的情绪才安定下来。李广命部下将士面对敌军列成圆形战阵,匈奴兵向汉军阵地发起猛烈进攻,箭如雨下,汉军士卒阵亡过半,箭也快用尽了。李广便命令部下拉满弓弦,但不发射,由他亲自用特大的黄色强弓射匈奴将领,一连射死好几名,敌人的攻势才渐渐缓和下来。此时天色已晚,汉军将士全都面无人色,只有李广神情自如,更愈发加紧巡视阵地,调整部署,全军上下全都钦佩他的勇气。第二天,汉军再次奋力与匈奴兵激战,虽然死亡大半,但消灭的敌人超过己方的损失。这时,张骞的大军也赶到,匈奴军才撤围而去。汉军疲惫,无力追击,也撤兵而还。根据汉朝的法律:博望侯张骞由于行动迟缓,贻误军机,应处死,赎身后成为平民。李广功过相抵,没有封赏。票骑将军霍去病深入匈奴地区二千余里,与公孙敖部失去联络,未能会师。但霍去病率领部队跨越居延海,经过小月氏,抵达祁连山,生擒单桓、酋 涂二王,丞相、都尉率众二千五百人投降,斩杀三万零二百人,俘获小王七十余人。汉武帝增加霍去病食邑五千户,封其部下有功将领鹰击司马赵破奴为从票侯,校尉高不识为宜冠侯,校尉仆多为渠侯。合骑侯公孙敖 因中途逗留,未能与霍去病会合,本应处斩,赎身后成为平民。
当时,汉军中老资格的将领们统帅的将士、马匹、 兵器都不如霍去病,霍去病所用通常都经过挑选,但他也确敢深入敌军,经常与精壮骑兵走在大部队的前面;老天也似乎对他的部队特别照顾,从来没有陷入困绝之境。可是,老将们却经常因迟留落后而不能建功。困此,霍去病的地位越来越亲信尊贵,和大将军卫青差不多了。
匈奴军队侵入代和雁门等地,屠杀掳掠了好几百人。
江都王刘建与其父易王刘非宠爱的淖姬等人及妹妹徵臣通奸。有一次,刘建在雷陂游玩,刮起了大风,刘建命两名郎官乘小船到湖中,小船被风吹翻,二人落入水中,抓着船,在风浪中忽沉忽现。刘建看着大笑,下令不准援救,致使二人全被淹死。刘建专做荒淫暴虐之事,共有三十五人无辜遭他杀害。他知道自己罪多,怕被诛杀,便与他的妻子成光让越族婢女请神下降,对汉武帝进行诅咒。又听到了淮南、衡山二王的阴谋,便也制造兵器,刻皇帝印玺,准备谋反。事情败露后,主管官员奏请汉武帝将其逮捕处决;刘建自杀,他的妻子成光等都被当众斩首,江都王国被取消。
胶东王刘寄去世。
秋季,匈奴浑邪王投降汉朝。当时,匈奴浑邪王、休屠王住在西部地区,被汉军擒杀了好几万人,单于十分生气,想将他们召到王庭处死。浑邪王与休屠王感到害怕,计划投降汉朝,先派人在边境拦截经过当地的汉人,让他们向武帝报告。此时,大行李息正在黄河边筑城,见到浑邪王使者后,派传车急速去报告朝廷。汉武帝听到这一消息,担心他们是用诈降手段偷袭边塞,便命霍去病率兵前往迎接。休屠王对降汉之事后悔,浑邪王将他杀死,吞并其属下部众。霍去病渡过黄河之后,与浑邪王所部遥遥相望。浑邪王部下将领见到汉军后,很多人不愿投降,纷纷逃走。霍去病便纵马驰入浑邪王大营,与他相见,将其部下企图逃跑的八千人斩杀,又派遣浑邪王一人乘传车到江武帝所居之处。同时命其部下人众全部渡过黄河,投降的共四万余人,号称十万。浑邪王到长安后,汉武帝赏赐数十万,封浑邪王为漯阴侯,食邑一万户,其部下小王呼毒尼等四人全都被封为列侯。又增加霍去病食邑一千七百户。
浑邪王归降时,汉朝征调车辆二万乘前往迎接,可是因朝廷无钱, 只得向民间赊购马匹。有的老百姓将马匹藏匿起来,结果马不够用。汉武帝大怒,要斩杀长安县令,右内史汲黯言道:“长安令没有罪,只有将我杀了,老百姓才肯交出马匹。再说,浑邪王背叛他的主上投降我朝,我朝只须从容地按着县的顺序传送,何至于让天下不安,使中国贫困,来奉承异族呢!”汉武帝默不作声,及至浑邪王等来到长安,当地商人因与他们做买卖而犯死罪的达五百多人。汲黯请求汉武帝空闲时在未央宫高门殿接见他,奏道:“匈奴攻击我沿边道路上的要塞,断 绝和亲,我朝兴兵征讨,死伤不可胜数,费用高达数百万。我原以为陛下得到 匈奴人,一定会将他们全部作为奴婢,赏给牺牲于战场的将士之家,所缴获的财物,也一并赏赐,用以酬谢天下的痛苦,满足百姓的心。如今纵然不能做到,也不能因浑邪王率数万人前来归降,就用尽国库财富来赏赐他们,征调百姓服侍、奉养他们,好像供奉骄横的儿子一般,那些无知的百姓怎么知道在长安城中做买卖,竟会被法官以犯有使财物非法出边关的罪名受到惩处呢!陛下既不能用匈奴的财物答谢天下,又凭法律中一项不重要的条文杀死无知小民五百余人,正是所谓‘为保护树叶而伤害树枝’了。我觉得陛下这样做是不对的。”汉武帝沉默不语,没有应许。后来说道:“我很久没听到汲黯的声音了,如今又在这里胡说八道!”
不久之后,汉武帝将归降的浑邪王部属分别迁徙到沿边五郡的旧要塞之外,全部在黄河以南,保持他们原有的风俗习惯,设立五个“属国”。从此,金城河西岸,傍南山直到盐泽一带,便没有匈奴人了,偶尔有匈奴探马到来,但已稀娚佟
休屠王太子日和他的母亲阏氏、弟弟伦都被罚为官府奴隶, 派到属于少府管辖的黄门养马。过了很久,汉武帝在一次游乐饮宴中检阅马匹,他的身边排满了后宫的美女,日等数十人牵马从殿下通过,没有人不偷偷窥视。而到日通过时,却唯独不敢。日身高八尺二寸,容貌十分庄严,所养的马匹又肥壮,汉武帝感到惊奇,召他上前询问,日便将自己的身世一一奏告。汉武帝对他另眼相看,当日便让他洗澡、赐给衣帽,任命为马监后升为侍中、驸马都尉,一直作到光禄大夫。日受到皇帝宠爱,从未有过过失,汉武帝对他十分信任,赏赐累计达黄金千斤,出门时让他陪乘车上,回宫后在左右随侍。很多皇亲国戚都私下抱怨说:“皇上不知从哪儿找来个‘胡儿’,竟然当成宝贝。”汉武帝听到后,愈发厚待日。因为休屠王曾制造金人用来祭祀天神,所以汉武帝赐日姓金。
三年(辛酉,公元前年120)
春季,东方出现异星。
夏季,五有大赦天下。
当淮南王刘安密谋反叛时,胶东王刘寄听到一点风声,也曾在暗中作战争准备。及至司法官员处置刘安谋叛事件,有些人的口供道出刘寄的活动。刘寄的母亲王夫人就是皇太后的妹妹,与汉武关系最亲。事发后,刘寄自怨自艾,得病而死,不敢指定继承人。汉武帝听说后很可怜他,立他的大儿子刘贤为胶东王,又封刘寄生前最宠爱的小儿子刘庆为六安王,将原来衡山王辖地划归六安王所有。
秋季,匈奴分别以数万骑兵侵入右北平和定襄地区,屠杀,掳惊一千余人。
崤山以东地区发大水,很多百姓陷入饥饿、因苦境地。汉武帝派出使臣,将当地各郡县封国仓库中的粮食全部拿出来赈济灾民,仍然不够,又征集富豪、官吏、百姓,凡借钱粮给贫苦灾民的,将其姓名上报朝廷,但还是不能解救,于是将贫苦灾民迁徙到函谷关以西及朔方郡以南的新秦中地区,总共七十多万人,所需衣服、食物全部由官府供给,数年之中,由官府借给生产资料,朝廷派出使者分区进行管理,使者的车一辆接一辆。费用以亿计,多得数不清。
汉朝得到匈奴浑邪王辖地后,陇西、北地、上郡一带外族入侵日益减少。因此,汉武帝下诏将上述三郡的屯戍部队裁减一半,以减轻百姓的徭役负担。
汉武帝计划要征讨昆明地区,因该地有方圆三百里的滇池,所以特修“昆明池”练习水战。此时,法令越发严苛,官吏被免职的很多。由于战事频繁,百姓多买爵到五大夫以免除劳役,所以官府能够征调服役的人越来越少。于是,朝廷任命具有千夫、五大夫爵位的人充当低级官吏,不想当的人必须向官府交纳马匹。凡官吏玩弄法令的,都被发配到上林御苑去砍伐荆棘,挖昆明池。
这一年,在西北渥洼水中得到一匹神马。汉武帝正在设立乐府,命司马相如等创作诗赋;任命宦官李延年为协律都尉,佩带二千石印信。将新作的诗赋袖上弦乐,使它们符合八音曲调。由于这些诗赋中多用深奥的文辞,仅仅读通一部经书人自己看不懂,必须汇集五经专家共同研究诵读,才能全部了解它的含意。及至获得神马,汉武帝又命令创作诗赋,配成歌曲,汲黯劝道:“凡圣明的君主制作乐章,上应赞美祖先,下要教化人民。如今陛下得了一匹马,”就要将诗谱成歌曲,在宗庙中演唱,先帝和老百姓怎么能知道唱的是什么呢?”汉武帝听了不说话,很不高兴。
汉武帝延揽士子文人,常常像怕人才不够用;但性情严厉刻薄, 尽管是平日所宠信的群臣,或者犯点小错,或者发现有欺瞒行为,立即根据法律将其处死,从不宽恕。汲黯劝说道:“陛下求贤十分辛苦,但还未发挥他的才干,就已把他杀了。以有限的士子文人,供应陛下的无限诛杀,我恐怕天下的贤才将要丧尽,陛下和谁一同治理国家呢!”汲黯说这番话时非常愤怒,汉武帝笑着解释说:“什么时候也不会没有人才,只怕人不能发现罢了,如果善于发现,何必怕无人!所谓‘人才’,就如同有用的器物,有才干而不肯充分施展,与没有才干一样,不杀他还等什么!”汲黯道:“我虽无法用言词说服陛下,但心里仍觉得陛下说得不对,希望陛下从今以后能够改正,不要认为我愚昧而不懂道理。”汉武帝转身对周围众臣说:“汲黯自称阿谀奏承,当然不是,但说他自己愚昧,难道不确实是这样吗!”
四年(壬戍、公元前119)
冬季,主管官员奏称:“国家的经费非常因难,而豪富的大商人通过冶炼金属和煮制食盐等,家财有的积蓄到黄金万斤,却不肯用来资助国家急需。请陛下重新制造钱币使用,以打击那些浮滑奸邪、吞并别人财物之徒。”当时,御苑中有一种白鹿,少府有很多银、锡。于是,汉武帝命人用一尺见方的白鹿皮,四边绣上五彩花纩,称为皮币,值四十万钱。同时下令:凡王侯、皇族进京朝觐,或相互聘问,以及参加祭祀大典时,都必须将呈献的玉璧放在皮币之上,然后才能通行。又用银、锡制造出三种白金币:大币为圆形,以龙为图,值三百钱。又命令地方官府销毁半两钱,改铸三铢钱,凡私自铸造各种钱币的人一律处死。但官吏和民间私自铸造白金币的人仍然不可胜数。
因此,汉武帝任命东郭感阳、孔仅二人为大农丞,负责盐铁事务; 桑弘羊也以擅长计算而受到重用。东郭咸阳本为齐地的大煮盐商,孔仅则是南阳的大冶炼商,二人都扩大产业而积聚千金。桑弘羊为洛阳商人子弟,精于心算,十三岁就作了侍中。他们三人商讨谋利的事,连细微末节都能分析到。
汉武帝颁布诏书,禁止民间私铸铁器和煮盐,犯禁者受左脚穿铁鞋之刑,工具和产品没收。公卿大臣们又奏请汉武帝命令从事各种工商末业的人各自申报自己的财产,以一千钱为一缗,每二千缗纳税一百二十钱,作为一算。另外,凡百姓家有小形马车,或有五丈以上船只的,都要征算。凡隐匿财产不报,或申报不实的,戍守边塞一年,钱财没收。告发别人隐匿财产的人,赏给被告发者财产的一半。这些法令大部分出自张汤。张汤每次朝会,奏报国家财用情况,都到很晚,汉武帝因此忘记了吃饭。丞相李蔡坐在位子上充数,天下大事都由张汤决策。百姓骚动,无法安心生活,都怨恨张汤。
当初。河南人卜式屡次请求捐赠家产给朝廷,援助边塞,汉武帝派使者问卜式:“你想当官吗?”卜式回答说:“我从小种 田牧羊,不懂作官的规矩,不愿当官。”使臣又问他:“难道你家有冤情,想要申诉吗?”卜式说:“我平生与人没有纠纷,对同乡中贫穷的人则借给他钱,对为非作歹的人则教导他,所以周围的邻居都跟从我,我怎么会被人冤枉呢!没什么想申诉的。”使者说:“若是如此,你为什么要那样做呢?”卜式说:“天子征讨匈奴,我认为有才能的人应战死边塞以全臣节,有财的人应拿了钱财支援国家。这样才能将匈奴消灭。”汉武帝困此认为卜式贤能,打算尊崇并宣扬他的行动,以劝勉百姓,便将卜式召到京师,任命为中郎,赐左庶长爵位,赏给十顷土地,并宣告天下,使人人知晓。不久,又提升卜式为齐国太傅。
春季,在东北天空出现异星。夏季,在西北天空出现彗星。
汉武帝与各位军事将领商议说:“翕侯赵信给匈奴单于出谋划策,常常认为我国军队不能够轻装穿过大沙漠,即使到了那里也不能久留。此次我们发动大军,一定要达到我们的目的。”于是征选了用粟米饲养的战马十万匹,命大将军卫青、票骑将军霍去病各率骑兵五万,跟随官兵私人驮运行装的马匹也有四万匹,步兵和运送辎重的人夫跟在大军之后有数十万人,其中敢于深出塞,正面攻击匈奴单于。后从俘虏口中得知单于在东边,于是改命霍去病自代郡出塞,卫青自定襄出塞。郎中令李广屡次主动请求出征,汉武帝认为他年事已高,不准所请,过了很长时间才答应他,任命为前将军。太仆公孙贺被任命为左将军,主爵都尉赵食其为右将军,平阳侯曹襄为后将军,都隶属于大将军卫青。赵信为单于谋划说:“汉国横穿大沙漠后,人马必然疲惫,我军可以坐等擒获敌军。”于是将己方的辎重运到北方很远的地方,命精锐部队在沙漠以北等候汉军。
卫青出塞后,自俘虏口中得知单于住地,便亲自率精兵挺进, 命前将军李广与右将军赵食其合兵一处,由东路进军。李广因东路绕远,水草也少,主动请求说:“我的部队是前将军的部队,而今大将军却改命我部为东路军。我自少年时就开始与匈奴作战,今天才有机会正面对付单于,所以愿意作前锋,先去与单于死战。”卫青曾受汉武帝暗中告诫,认为:“李广年纪已老,运气又不好,不要让他与单于正面作战,恐怕他不能完成擒获单于的任务。”而公孙敖不久前失去侯爵,卫青也想让他与自己一同正面与单于作战立功,所以将前将军李广调到东路。李广知道内情,坚决地向卫青推辞,遭到卫青拒绝。李广未向卫青告辞就动身出发,心中十分恼怒。
卫青率大军出塞一千余里,横穿大沙漠,见匈奴单于的军队正列阵以待,便下令将兵车环绕一周结成营阵,派出五千骑兵攻击匈奴,匈奴也放出约一万骑兵迎战。恰好太阳将要西沉,狂风忽起,砂砾扑打人脸,两军士卒相互不能分辨。卫青增派左右两翼的军队包抄单于。单于见汉军人多,兵马仍然很强,估计自己打不过汉军,便乘坐六匹健骡,在约数百名精壮骑兵的保护下直冲汉军防线,向西北方向飞奔而去。这时天已黑,汉军与匈奴的将士们仍在激烈搏杀,双方损失大体相当。汉军左翼校尉报告卫青说,他从抓到的俘虏那里得知,单于已于天未黑时离去。于是卫青派出轻骑兵连夜追击,自率大军跟随其后,匈奴兵也四散逃走。将近天明时,汉军已追出二百余里,没有抓到单于,但擒获和斩杀匈奴一万九千余人。于是到颜山赵信城,夺得匈奴的存粮供应军队。在该地停留一日之后,将该城和所余的粮食全部烧光,然后班师而还。
前将军李广与右将军赵食其率领的东路军因没有向导, 在沙漠中迷失了道路,所以落到卫青的后面,没能赶上与单于的那一战。直到卫青率部班师,经过沙漠南部时才遇到李、赵二位将军。卫青派长史责问二人迷路的情况,并命李广马上到大将军处听候传讯。李广说道:“校尉们没有罪,是我自己迷了路,我现在自己到大将军幕府去受审。”又对他的部下说:“我从少年时开始作战,而大将军却将我部调到东路,路途本就绕远,又迷失了道路,难道这不是天意吗!况且我六十多岁了,毕竟不能再去面对那些刀笔小吏!”于是拔刀自刎。李广为人清廉,得到赏赐就分给部下,与士卒一起吃喝,作了四十多年二千石官,家中却没有多余的财产。他的手臂像猿臂又长又灵活,擅长射箭,估计射不中目标,便不发箭。他带领军队,在困境中找到水,士卒没有都喝过,李广不沾水;士卒没有都吃过,李广不进食。士卒因此乐意被他使用。及至李广死去,全军都哭了。百姓听到死讯,认识他的和不认识他的,无论年老还是年轻,都为他流泪,右将军赵食其一人被交付审判,其罪当死,赎身后成为平民。
匈奴单于逃走后,其部下很多人混杂在汉军中追赶单于。 单于长时间没有同他的军民大众会合。右谷蠡王认为单于已死,便自立为单于。十几天后,真单于重新与其部众会合,右谷蠡王才去掉单于称号。
票骑将军霍去病率领的骑兵军车和辎重都与大将军卫青相同, 但没有副将,将李敢等人全都任命为大校,充当副将,从代郡、右北平郡出塞二千余里,穿越大沙漠,与匈奴左部的军队遭遇,擒获匈奴屯头王、韩王等三人,以及将军、相国、当户、都尉等八十三人,在狼居胥山祭祀天神,姑衍山祭祀地神,又登上翰海旁边的山峰眺望,共俘获匈奴七万零四百四十三人。汉武帝增加霍去病食邑五千八百户,又封其部将右北平太守路博德等四人为列侯,从票侯赵破奴等二人增加食邑,封校尉李敢为关内侯,赐食邑。低级军官和兵卒升官,受赏的人很多。而大将卫青却没有增加食邑,部下军吏士兵全都没有被封侯的。
卫青与霍去病两支部队出塞时,曾在边塞检阅, 官私马匹加起来共十四万匹,至班师重新入塞时,马匹不到三万。
于是,汉武帝增设大司马一职,由卫青、霍去病同时担任, 还规定霍去病的官级和俸禄与卫青一样。从此以后,卫青的权势日渐衰落,而霍去病日益尊贵。很多卫青以往的朋友和门客去改投霍去病,马上得到了官职、爵位,只有任安不肯这样做。
霍去病为人寡言沉稳,有勇气,敢于任事,汉武 帝曾想教他学习孙武、吴起兵法,他说:“作战只看谋略如何罢 了,用不着古代兵法。”汉武帝为霍去病修建府第,让他前往观看,他说:“匈奴还没有消灭,要家干什么呢!”因此,汉武帝更加爱重他了。但霍去病少年显贵,对部下不关心。他率军出征时,汉武帝派负责宫廷膳食的太官给他 送来的食物装了数十辆车。班师时,车上装满吃剩下的粮食和肉类,而士兵却有饿肚子的。在塞外时,军队有时因缺粮而士气不振,可霍去病却修建蹋鞠的场地游戏。像这样的事例有很多。卫青为人仁和,尊重士子,谦虚退让,以温顺柔和博取汉武帝的喜爱。二人的志趣节操就是如此。
这时,汉朝消灭匈奴共八九万人,汉军也死亡了数万人。此后, 匈奴迁往很远的地方,沙漠以南再没有匈奴的王庭了。汉军渡过黄河,从朔方以西到令居县,处处开通河渠,设置田官,派士卒五六万人屯垦,逐渐蚕食到匈奴旧地以北。但也因缺少马匹,不再大举出击匈奴了。
匈奴采纳赵信的建议,派遣使节到汉朝,以友好的言语请求与汉朝和亲。汉武帝命群臣商议对策,有人主张和亲,有人建议利用这一机会使匈奴臣服。丞相长史任敞奏道:“匈奴刚刚被击败,处境困难,应该使它成为我朝属国,到边界请求朝拜。”汉武帝便派任敞出使匈奴,说服匈奴单于臣服汉朝。单于勃然大怒,将任敞扣留,不让他回国。此时,博士官狄山认为答应和亲于国家有利,汉武帝为此向张汤询问,张汤说:“这个愚笨的儒生什么都不懂。”狄山说:“我固然愚笨,但是我是愚忠;像御史大夫张汤,乃是诈忠。”于是汉武帝把脸一沉,说道:“我派你掌管一郡,你能不让匈奴进犯吗?”狄山说:“不能。”汉武帝又说:“管一个县呢?”狄山说:“不能。”汉武帝又说:“管一个要塞呢?”狄山自己忖度,如诘辩下去而无话回答,就将会被交司法官员审判,便答道:“能。”于是汉武帝派狄山去守要塞。过了一个多月,匈奴斩下狄山的人头而去。从此以后,文武百官震恐,没有人敢触犯张汤。
该年,汲黯因触犯法律被免职,汉武帝任命定襄太守义纵为右内史,河内太守王温舒为中尉。
先前,宁成担任函谷关都尉时, 官吏百姓出入此关的都说:“宁愿碰到正在喂奶的母老虎,也别遇上宁成发怒。”及至义纵被任为南阳太守,途经函谷关,宁成在迎、送时都恭敬地走在旁边。义纵到郡接任后,便调查宁氏一家的罪状,将其满门抄斩,南阳郡的官吏百姓震恐异常,重足而立,不敢迈步。后来义纵改任定襄太守,一到任,就突然封闭了定襄监狱,将狱中轻、重人犯二百余人,及私自入狱探视的犯人有二百余人,一起逮捕,宣判他们犯有“为死罪囚犯私自解脱枷镣”的罪名;当天将这四百余人全部判决处死,从此郡中人人不寒而栗。当时,赵禹、张汤都因严苛而位列九卿,但他们还是以法律为辅治事,而义纵则专门用老鹰捕兽的手段治事。
王温舒开始作广平都尉时, 在郡中挑选了十几名豪勇敢闯的官吏充当满意,办好他想办的事的人,尽管此人犯过许多罪,也不处罚;如不能尽心尽力地为他办事,王温舒就根据此人的旧事杀他,甚至灭族。因此,齐国、赵国野外的盗贼都不敢靠近广平,使广平郡的治安良好,有“道不拾遗”的美誉。后调任河内太守,九月到任,命郡中为他准备五十匹传送信件的驿马,然后搜捕郡中豪勇奸猾之徒,相互牵连的有一千余家。王温舒奏请朝廷:罪大的诛杀全族,罪小的本人处死,其家产全部没收以抵往日的赃物。奏章送走不过两三天,就得到朝廷的批准,于是对案件进行判决,致使血流十余里,河内郡的人们对他传送奏章的神速惊骇不已。到十二月底,郡中无人敢出声,无人敢夜间出门,乡村中也听不到因有人偷盗而引起的狗叫声。凡有逃亡的罪犯,王温舒都要派人到邻近的郡县或封国去追缉。恰好春天到了,照例停止行刑,王温舒跺着脚叹道:“唉!如果冬季延长一个月,就够办我的事了。”
汉武帝听说义纵和王温舒的所作所为,认为二人都很有才干, 所以将他们提升为中二千石官。
齐国人少翁,因有召唤鬼神的方术而进见汉武帝,汉武帝宠爱的王夫人死了,少翁施展法术,在夜里召来了鬼魂与王夫人的容貌相同。汉武帝从帷帐遥见到鬼魂,于是汉武帝封少翁为文成将军,给了他很多赏赐,并对他待以客人之礼,以示尊敬。少翁又劝汉武帝兴建甘泉宫,在宫中修高台一座,台上筑屋,屋中画天、地、太一等各种鬼神,设置祭祀用的器具,用以招请天神。一年多以后,少翁的法术越来越不灵,神仙没有降临。于是少翁将写着字 的绸缎让牛吞下,然后假装不知,对汉武帝说道:“这只牛肚子里有奇怪的东西。”将牛杀死后查看,取出写字的绸缎,见上面写了些非常古怪的话。然而汉武帝却认出是少翁的笔迹,逼问少翁,果然是伪造的。于是汉武帝将少翁杀死并把此事隐瞒起来。
《资治通鉴》汉纪·汉纪十二
起昭阳大渊献,尽重光协洽,凡九年。
世孝武皇帝中之下元狩五年(癸亥,公元前一一八年)
春,三月,甲午,丞相李蔡坐盗孝景园,堧地,葬其中,当下吏,自杀。
罢三铢钱,更铸五铢钱。于是民多盗铸钱,楚地尤甚。
上以为淮阳,楚地之郊,乃召拜汲黯为淮阳太守。黯伏谢不受印,诏数强予,然后奉诏。黯为上泣曰:“臣自以为填沟壑,不复见陛下,不意陛下复收用之。臣常有狗马病,力不能任郡事。臣愿为中郎。出入禁闼,补过拾遗,臣之愿也。”上曰:“君薄淮阳邪?吾今召君矣,顾淮阳吏民不相得,吾徒得君之重,卧而治之。”
黯既辞行,过大行李息,曰:“黯弃逐居郡,不得与朝廷议矣。御史大夫汤,智足以拒谏,诈足以饰非,务巧佞之语,辩数之辞,非肯正为天下言,专阿主意。主意所不欲,因而毁之;主意所欲,因而誉之。好兴事,舞文法,内怀诈以御主心,外挟贼吏以为威重。公列九卿,不早言之,公与之俱受其戮矣。”息畏汤,终不敢言;及汤败,上抵息罪。使黯以诸侯相秩居淮阳,十岁而卒。
诏徙奸猾吏民于边。
夏,四月,乙卯,以太子少傅武强侯庄青翟为丞相。
天子病鼎湖甚。巫医无所不致,不愈。游水发根言上郡有巫,病而鬼神下之。上召置,祠之甘泉,及病,使人问神君,神君言曰:“天子无忧病;病少愈,强与我会甘泉。”于是病愈,遂起幸甘泉,病良已,置酒寿宫。神君非可得见,闻其言,言与人音等,时去时来,来则风肃然,居室帷中。神君所言,上使人受书其言,命之曰“画法”。其所语,世俗之所知也,无绝殊者,而天子心独喜;其事秘,世莫知也。
时上卒起,幸甘泉,过右内史界中,道多不治,上怒曰:“义纵以我为不复行此道乎!”衔之。
世孝武皇帝中之下元狩六年(甲子,公元前一一七年)
冬,十月,雨水,无冰。
上既下缗钱令而尊卜式,百姓终莫分财佐县官,于是杨可告缗钱纵矣。义纵以为此乱民,部吏捕其为可使者。天子以纵为废格沮事,弃纵市。
郎中令李敢,怨大将军之恨其父,乃击伤大将军,大将军匿讳之。居无何,敢从上雍,至甘泉宫猎,票骑将军去病射杀敢。去病时方贵幸,上为讳,云鹿触杀之。
夏,四月,乙巳,庙立皇子闳为齐王,旦为燕王,胥为广陵王,初作诰策。
自造白金、五铢钱后,吏民之坐盗铸金钱死者数十万人,其不发觉者不可胜计,天下大抵无虑皆铸金钱矣。犯者众,吏不能尽诛。
六月,诏遣博士褚大、徐偃等六人分循郡国,举兼并之徒及守、相、为吏有罪者。
秋,九月,冠军景桓侯霍去病薨。天子甚悼之,为冢,像祁连山。
初,霍仲孺吏毕归家,娶妇,生子光。去病既壮大,乃自知父为霍仲孺。会为票骑将军,击匈奴,道出河东,遣吏迎仲孺而见之,大为买田宅奴婢而去;及还,因将光西至长安,任以为郎,稍迁至奉车都尉、光禄大夫。
是岁,大农令颜诛。
初,异以廉直,稍迁至九卿。上与张汤既造白鹿皮币,问异,异曰:“今王侯朝贺以苍璧,直数千,而以皮荐反四十万,本末不相称。”天子不说。张汤又与异有郤,及人有告异以它事,下张汤治异。异与客语初令下有不便者,异不应,微反脣。汤奏当:“异九卿,见令不便,不入言而腹诽,论死。”自是之后,有腹诽之法比,而公卿大夫多谄谀取容矣。
世孝武皇帝中之下元鼎元年(乙丑,公元前一一六年)
夏,五月,赦天下。
济东王彭离骄悍,昏暮,与其奴、亡命少年数十人行剽杀人,取财物以为好,所杀发觉者百馀人,从废,徙上庸。
世孝武皇帝中之下元鼎二年(丙寅,公元前一一五年)
冬,十一月,张汤有罪自杀。
初,御史中丞李文,与汤有郤。汤所厚吏鲁谒居阴使人上变告文奸事,事下汤治,论杀之。汤心知谒居为之,上问:“变事踪迹安起?”汤佯惊曰:“此殆文故人怨之。”谒居病,汤亲为之摩足。赵王素怨汤,上书告:“汤大臣,乃与吏摩足,疑与为大奸。”事下廷尉。谒居病死,事连其弟。弟系导官,汤亦治他囚导官,见谒居弟,欲阴为之,而佯不省。谒居弟弗知,怨汤,使人上书,告汤与谒居谋共变告李文。事下减宣,宣尝与汤有郤,及得此事,穷竟其事,未奏也。会人有盗发孝文园瘗钱,丞相青翟朝,与汤约俱谢,至前,汤独不谢。上使御史案丞相,汤欲致其文“丞相见知”,丞相患之。丞相长史硃买臣、王朝、边通,皆故九卿、二千石,仕宦绝在汤前。汤数行丞相事,知三长史素贵,故陵折,丞史遇之,三长史皆怨恨,欲死之。乃与丞相谋,使吏捕案贾人田信等,曰:“汤且欲奏请,信辄先知之,居物致富,与汤分之。”事辞颇闻,上问汤曰:“吾所为,贾人辄先知之,益居其物,是类有以吾谋告之者。”汤不谢,又佯惊曰:“固宜有。”减宣亦奏谒居等事。天子以汤怀诈面欺,使赵禹切责汤,汤乃为书谢,因曰:“陷臣者,三长史也。”遂自杀。汤既死,家产直不过五百金。昆弟诸子欲厚葬汤,汤母曰:“汤为天子大臣,被污恶言而死,何厚葬乎!”载以牛车,有棺无椁。天子闻之,乃尽按诛三长史。十二月,壬辰,丞相青翟下狱,自杀。
春,起柏梁台。作承露盘,高二十丈,大七围,以铜为之。上有仙人掌,以承露,和玉屑饮之,云可以长生。宫室之修,自此日盛。
二月,以太子太傅赵周为丞相。
三月,辛亥,以太子太傅石庆为御史大夫。
大雨雪。
夏,大水,关东饿死者以千数。
是岁,孔亻堇为大农令,而桑弘羊为大农中丞,稍置均输,以通货物。
白金稍贱,民不宝用,竟废之。于是悉禁郡、国无铸钱,专令上林三官铸钱,令天下非三官钱不得行。而民之铸钱益少,计其费不能相当。惟真工、大奸乃盗为之。浑邪王既降汉,汉兵击逐匈奴于幕北,自盐泽以东空无匈奴,西域道可通。于是张骞建言:“乌孙王昆莫本为匈奴臣,后兵稍强,不肯复朝事匈奴,匈奴攻不胜而远之。今单于新困于汉,而故浑邪地空无人,蛮夷俗恋故地,又贪汉财物,今诚以此时厚币赂乌孙,招以益东,居故浑邪之地,与汉结昆弟,其势宜听,听则是断匈奴右臂也。既连乌孙,自其西大夏之属皆可招来而为外臣。”天子以为然,拜骞为中郎将,将三百人,马各二匹,牛羊以万数,赍金币帛直数千巨万;多持节副使,道可便,遣之他旁国。
骞既至乌孙,昆莫见骞,礼节甚倨。骞谕指曰:“乌孙能东居故地,则汉遣公主为夫人,结为兄弟,共距匈奴,匈奴不足破也。”乌孙自以远汉,未知其大小;素服属匈奴日久,且又近之,其大臣皆畏匈奴,不欲移徙。骞留久之,不能得其要领,因分遣副使使大宛、康居、大月氏、大夏、安息、身毒、于阗及诸旁国,乌孙发译道送骞还,使数十人,马数十匹,随骞报谢,因令窥汉大小。是岁,骞还,到,拜为大行。后岁馀,骞所遣使通大夏之属者,皆颇与其人俱来,于是西域始通于汉矣。
西域凡三十六国,南北有大山,中央有河,东西六千馀里,南北千馀里,东则接汉玉门、阳关,西则限以葱岭。河有两源,一出葱岭,一出于阗,合流东注盐泽。盐泽去玉门、阳关三百馀里。自玉门、阳关出西域有两道:从鄯善傍南山北,循河西行至莎车,为南道;南道西逾葱岭,则出大月氏、安息。自车师前王廷随北山循河西行至疏勒,为北道;北道西逾葱岭,则出大宛、康居、奄蔡焉。故皆役属匈奴,匈奴西边日逐王,置僮仆都尉,使领西域,常居焉耆、危须、尉黎间,赋税诸国,取富给焉。
乌孙王既不肯东还,汉乃于浑邪王故地置酒泉郡,稍发徙民以充实之;后又分置武威郡,以绝匈奴与羌通之道。
天子得宛汗血马,爱之,名曰“天马”。使者相望于道以求之。诸使外国,一辈大者数百,少者百馀人,人所赍操大放博望侯时,其后益习而衰少焉。汉率一岁中使多者十馀,少者五六辈;远者八九岁,近者数岁而反。
世孝武皇帝中之下元鼎三年(丁卯,公元前一一四年)
冬,徙函谷关于新安。
春,正月,戊子,阳陵园火。
夏,四月,雨雹。
关东郡、国四十馀饥,人相食。
常山宪王舜薨,子勃嗣,坐宪王病不侍疾,及居丧无礼废,徙房陵。后月馀,天子更封宪王子平为真定王,以常山为郡,于是五岳皆在天子之邦矣。徙代王义为清河王。
是岁,匈奴伊稚斜单于死,子乌维单于立。
世孝武皇帝中之下元鼎四年(戊辰,公元前一一三年)
冬,十月,上行幸雍,祠五畤。诏曰:“今上帝,朕亲郊,而后土无祀,则礼不答也,其令有司议。”立后土祠于泽中圜丘。上遂自夏阳东幸汾阴。是时,天子始巡郡、国。河东守不意行至,不办,自杀。十一月,甲子,立后土祠于汾阴脽上,上亲望拜,如上帝礼,礼毕,行幸荥阳,还,至洛阳,封周后姬嘉为周子南君。
春,二月,中山靖王胜薨。
乐成侯丁义荐方士栾大,云与文成将军同师。上方悔诛文成,得栾大,大说。大先事胶东康王,为人长美言,多方略,而敢为大言,处之不疑。大言曰:“臣常往来海中,见安期、羡门之属,顾以臣为贱,不信臣;又以为康王诸侯耳,不足与方。臣之师曰:‘黄金可成而河决可塞,不死之药可得,仙人可致也。’然臣恐效文成,则方士皆掩口,恶敢言方哉!”上曰:“文成食马肝死耳。子诚能修其方,我何爱乎!”大曰:“臣师非有求人,人者求之。陛下必欲致之,则贵其使者,令为亲属,以客礼待之,乃可使通言于神人。”于是上使验小方,斗旗,旗自相触击。是时,上方忧河决而黄金不就,乃拜大为五利将军,又拜为天士将军,地士将军,大通将军。夏,四月,乙巳,封大为乐通侯,食邑二千户,赐甲第,僮千人,乘舆斥车马、帷帐、器物以充其家,又以卫长公主妻之,赍金十万斤,天子亲如五利之第,使者存问共给,相属于道。自太主、将、相以下,皆置酒其家,献遗之。天子又刻玉印曰“天道将军”,使使衣羽衣,夜立白茅上;五利将军亦衣羽衣,立白茅上,受印,以示不臣。大见数月,佩六印,贵震天下。于是海上燕、齐之间,莫不扼腕自言有禁方、能神仙矣。
六月,汾阴巫锦得大鼎于魏脽后土营旁,河东太守以闻。天子使验问,巫得鼎无奸诈,乃以礼祠,迎鼎至甘泉,从上行,荐之宗庙及上帝,藏于甘泉宫,群臣皆上寿贺。
秋,立常山宪王子商为泗水王。
初,条侯周亚夫为丞相,赵禹为丞相史,府中皆称其廉平,然亚夫弗任,曰:“极知禹无害,然文深,不可以居大府。”及禹为少府,比九卿为酷急;至晚节,吏务为严峻,而禹更名宽平。
中尉尹齐素以敢斩伐著名,及为中尉,吏民益雕敝。是岁,齐坐不胜任抵罪。上乃复以王温舒为中尉,赵禹为廷尉。后四年,禹以老,贬为燕相。
是时吏治以惨刻相尚,独左内史儿宽,劝农业,缓刑罚,理狱讼,务在得人心;择用仁厚士,推情与下,不求名声,吏民大信爱之;收租税时,裁阔狭,与民相假贷,以故租多不入。后有军发,左内史以负租课殿,当免;民闻当免,皆恐失之,大家牛车、小家担负输租,繦属不绝,课更以最。上由此愈奇宽。
初,南越文王遣其子婴齐入宿卫,在长安取邯郸樛氏女,生子兴。文王薨,婴齐立,乃藏其先武帝玺,上书请立樛氏女为后,兴为嗣。汉数使使者风谕婴齐入朝。婴齐尚乐擅杀生自恣,惧入见要,用汉法比内诸侯,固称病,遂不入见。婴齐薨,谥曰明王。太子兴代立,其母为太后。
太后自未为婴齐姬时,尝与霸陵人安国少季通。是岁,上使安国少季往谕王、王太后以入朝,比内诸侯,令辩士谏大夫终军等宣其辞,勇士魏臣等辅其决,卫尉路博德将兵屯桂阳待使者。南越王年少,太后中国人;安国少季往,复与私通,国人颇知之,多不附太后。太后恐乱起,亦欲倚汉威,数劝王及群臣求内属;即因使者上书,请比内诸侯,三岁一朝,除边关。于是天子许之,赐其丞相吕嘉银印及内史、中尉、太傅印,馀得自置;除其故黥、劓刑,用汉法,比内诸侯。使者皆留,填抚之。
上行幸雍,且郊,或曰:“五帝,泰一之佐也。宜立泰一,而上亲郊。”上疑未定。齐人公孙卿曰:“今年得宝鼎,其冬辛巳朔旦冬至,与黄帝时等。”卿有札书曰:“黄帝得宝鼎,是岁己酉朔旦冬至,凡三百八十年,黄帝仙登于天。”因嬖人奏之。上大悦,召问,卿对曰:“受此书申公,申公曰:‘汉兴复当黄帝之时,汉之圣者在高祖之孙且曾孙也。宝鼎出而与神通,黄帝接万灵明庭,明庭者甘泉也。黄帝采首山铜,铸鼎于荆山下,鼎既成,有龙垂胡髯下迎黄帝,黄帝上骑龙,与群臣后宫七十馀人俱登天。’”于是天子曰:“嗟乎!诚得如黄帝,吾视去妻子如脱屣耳!”拜卿为郎,使东候神于太室。
世孝武皇帝中之下元鼎五年(己巳,公元前一一二年)
冬,十月,上祠五畤于雍,遂逾陇,西登崆峒。陇西守以行往卒,天子从官不得食,惶恐,自杀。于是上北出萧关,从数万骑猎新秦中,以勒边兵而归。新秦中或千里无亭缴,于是诛北地太守以下。上又幸甘泉,立泰一祠坛,所用祠具如雍一畤而有加焉。五帝坛环居其下四方地,为醊食群神从者及北斗云。十一月,辛巳朔,冬至,昧爽,天子始郊拜泰一,朝朝日,夕夕月则揖。其祠,列火满坛,坛旁亨炊具。有司云:“祠上有光。”又云:“昼有黄气上属天。”太史令谈、祠官宽舒等请三岁天子一郊见,诏从之。
南越王、王太后饬治行装,重赍为入朝具。其相吕嘉,年长矣,相三王,宗旅仕宦为长吏者七十馀人,男尽尚王女,女尽嫁王子弟、宗室,及苍梧秦王有连,其居国中甚重,得众心愈于王。王之上书,数谏止王,王弗听;有畔心,数称病,不见汉使者。使者皆注意嘉,势未能诛。王、王太后亦恐嘉等先事发,欲介汉使者权,谋诛嘉等,乃置酒请使者,大臣皆侍坐饮。嘉弟为将,将卒居宫外。酒行,太后谓嘉曰:“南越内属,国之利也;而相君苦不便者,何也?”以激怒使者,使者狐疑相杖,遂莫敢发。嘉见耳目非是,即起而出。太后怒,欲鏦嘉以矛,王止太后。嘉遂出,介其弟兵就舍,称病,不肯见王及使者,阴与大臣谋作乱。王素无意诛嘉,嘉知之,以故数月不发。
天子闻嘉不听命,王、王太后孤弱不能制,使者怯无决;又以为王、王太后已附汉,独吕嘉为乱,不足以兴兵,欲使庄参以二千人往使。参曰:“以好往,数人足矣;以武往,二千人无足以为也。”辞不可,天子罢参。郏壮士故济北相韩千秋奋曰:“以区区之越,又有王、王太后应,独相吕嘉为害,愿得勇士三百人,必斩嘉以报。”于是天子遣千秋与王太后弟樛乐将二千人往,入越境。吕嘉等乃遂反,下令国中曰:“王年少。太后,中国人也,又与使者乱,专欲内属,尽持先王宝器入献天子以自媚;多从人行,至长安,虏卖以为僮仆;取自脱一时之利,无顾赵氏社稷、为万世虑计之意。”乃与其弟将卒攻杀王、王太后及汉使者,遣人告苍梧秦王及其诸郡县,立明王长男越妻子术阳侯建德为王。而韩千秋兵入,破数小邑。其后越开直道给食,未至番禺四十里,越以兵击千秋等,遂灭之;使人函封汉使者节置塞上,好为谩辞谢罪,发兵守要害处。
春,三月,壬午,天子闻南越反,曰:“韩千秋虽无功,亦军锋之冠,封其子延年为成安侯;樛乐姊为王太后,首愿属汉,封其子广德为龙亢侯。”
夏,四月,赦天下。
丁丑晦,日有食之。
秋,遣伏波将军路博德出桂阳,下湟水;楼船将军杨仆出豫章,下浈水;归义越侯严为戈船将军,出零陵,下离水;甲为下濑将军,下苍梧;皆将罪人,江、淮以财楼船十万人。越驰义侯遗别将巴、蜀罪人,发夜郎兵,下牂柯江,咸会番禺。
齐相卜式上书,请父子与齐习船者往死南越。天子下诏褒美式,赐爵关内侯,金六十斤,田十顷,布告天下;天下莫应。是时列侯以百数,皆莫求从军击越。会九月尝酎,祭宗庙,列侯以令献金助祭。少府省金,金有轻及色恶者,上皆令劾以不敬,夺爵者百六人。辛巳,丞相赵周坐知列侯酎金轻,下狱,自杀。
丙申,以御史大夫石庆为丞相,封牧丘侯。时国家多事,桑弘羊等致利,王温舒之属峻法,而儿宽等推文学,皆为九卿,更进用事。事不关决于丞相,丞相庆醇谨而已。
五利将军装治行,东入海求其师。既而不敢入海,之太山祠。上使人随验,实无所见。五利妄言见其师,其方尽多不售,坐诬罔,腰斩;乐成侯亦弃市。
西羌众十万人反,与匈奴通使,攻故安,围包罕。匈奴入五原,杀太守。
世孝武皇帝中之下元鼎六年(庚午,公元前一一一年)
冬,发卒十万人,遣将军李息、郎中令徐自为征西羌,平之。
楼船将军杨仆入越地,先陷寻峡,破石门,挫越锋,以数万人待伏波将军路博德至俱进,楼船居前,至番禺。南越王建德、相吕嘉城守。楼船居东南面,伏波居西北面。会暮,楼船攻败越人,纵火烧城。伏波为营,遣使者招降者,赐印绶,复纵令相招。楼船力攻烧敌,驱而入伏波营中。黎旦,城中皆降。建德、嘉已夜亡入海,伏波遣人追之。校尉司马苏弘得建德,越郎都稽得嘉。戈船、下濑将军兵及驰义侯所发夜郎兵未下,南越已平矣。遂以其地为南海、苍梧、郁林、合浦、交趾、九真、日南、珠厓、儋耳九郡。师还,上益封伏波;封楼船为将梁侯,苏弘为海常侯,都稽为临蔡侯,及越降将苍梧王赵光等四人皆为侯。
公孙卿候神河南,言见仙人迹缑氏城上。春,天子亲幸缑氏城视迹,问卿:“得毋效文成、五利乎?”卿曰:“仙者非有求人主,人主者求之。其道非宽假,神不来。言神事如迂诞,积以岁月,乃可致也。”上信之。于是郡、国各除道,缮治宫观、名山、神祠以望幸焉。
赛南越,祠泰一、后土,始用乐舞。
驰义侯发南夷兵,欲以击南越。且兰君恐远行旁国虏其老弱,乃与其众反,杀使者及犍为太守。汉乃发巴、蜀罪人当击南越者八校尉,遣中郎将郭昌、卫广将而击之,诛且兰及邛君、莋侯,遂平南夷为牂柯郡。夜郎侯始倚南越,南越已灭,夜郎遂入朝,上以为朗王。冉駹皆振恐,清臣置吏,乃以邛都为越巂郡,莋都为沈黎郡,冉駹为汶山郡,广汉西白马为武都郡。
初,东越王馀善上书,请以卒八千人从楼船击吕嘉;兵至揭扬,以海风波为解,不行,持两端,阴使南越。及汉破番禺,不至。杨仆上书愿便引兵击东越;上以士卒劳倦,不许,令诸校屯豫章、梅岭以待命。馀善闻楼船请诛之,汉兵临境,乃遂反,发兵距汉道,号将军驺力等为吞汉将军,入白沙、武林、梅岭,杀汉三校尉。是时,汉使大农张成、故山州侯齿将屯,弗敢击,却就便处,皆坐畏懦诛。馀善自称武帝。
上欲复使杨仆将,为其伐前劳,以书敕责之曰:“将军之功独有先破石门、寻峡,非有斩将搴旗之实也,乌足以骄人哉!前破番禺,捕降者以为虏,掘死人以为获,是一过也;使建德、吕嘉得以东越为援,是二过也;士卒暴露连岁,将军不念其勤劳,而请乘传行塞,因用归家,怀银、黄,垂三组,夸乡里,是三过也;失期内顾,以道恶为解,是四过也;问君蜀刀价而阳不知,挟伪干君,是五过也。受诏不至兰池,明日又不对。假令将军之吏,问之不对,令之不从,其罪何如?推此心在外,江海之间可得信乎?今东越深入,将军能率众以掩过不?”仆惶恐对曰:“愿尽死赎罪!”上乃遣横海将军韩说出句章,浮海从东方往;楼船将军杨仆出武林,中尉王温舒出梅岭,以越侯为戈船、下濑将军,出若邪、白沙,以击东越。
博望侯既以通西域尊贵,其吏士争上书言外国奇怪利害求使。天子为其绝远,非人所乐旆,听其言,予节,募吏民,毋问所从来,为具备人众遣之,以广其道。来还,不能毋侵盗币物及使失指,天子为其习之,辄覆按致重罪,以激怒令赎,复求使,使端无穷,而轻犯法。其吏卒亦辄复盛推外国所有,言大者予节,言小者为副,故妄言无行之徒皆争效之。其使皆贫人子,私县官赍物,欲贱市以私其利。外国亦厌汉使,人人有言轻重,度汉兵远不能至,而禁其食物以苦汉使。汉使乏绝,积怨至相攻击。而楼兰、车师,小国当空道,攻汉使王恢等尤甚,而匈奴奇兵又时遮击之。使者争言西域皆有城邑,兵弱易击。于是天子遣浮沮将军公孙贺将万五千骑,出九原二千馀里,至浮沮井而还;匈河将军赵破奴将万馀骑出令居数千里,至匈河水而还;以斥逐匈奴,不使遮汉使,皆不见匈奴一人。乃分武威、酒泉地置张掖、敦煌郡,徙民以实之。
是岁,齐相卜式为御史大夫。式既在位,乃言:“郡、国多不便县官作盐铁器,苦恶价贵,或强令民买之;而船有算,商者少,物贵。”上由是不悦卜式。
初,司马相如病且死,有遗书,颂功德,言符瑞,劝上封泰山。上感其言,会得宝鼎,上乃与公卿诸生议封禅。封禅用希旷绝,莫知其仪,而诸方士又言:“封禅者合不死之名也,黄帝以上,封禅皆致怪物,与神通,秦皇帝不得上封。陛下必欲上,稍上即无风雨,遂上封矣。”上于是乃令诸儒采《尚书》、《周官》、《王制》之文,草封禅仪,数年不成。上以问左内史兒宽,宽曰:“封泰山,禅梁父,昭姓考瑞,帝王之盛节也;然享荐之义,不著于经。臣以为封禅告成,合祛于天地神衹,唯圣主所由,制定其当,非群臣之所能列。今将举大事,优游数年,使群臣得人人自尽,终莫能成。唯天子建中和之极,兼总条贯,金声而玉振之,以顺成天庆,垂万世之基。”上乃自制仪,颇采儒术以文之。上为封禅祠器,以示群儒,或曰“不与古同”,于是尽罢诸儒不用。上又以古者先振兵释旅,然后封禅。
世孝武皇帝中之下元封元年(辛未,公元前一一零年)
冬,十月,下诏曰:“南越、东瓯,咸伏其辜;西蛮、北夷,颇未辑睦;朕将巡边垂,躬秉武节,置十二部将军,亲帅师焉。”乃行,自云阳北历上郡、西河、五原,出长城,北登单于台,至朔方,临北河,勒兵十八万骑,旌旗径千馀里,以见武节,威匈奴。遣使者郭吉告单于曰:“南越王头已县于汉北阙。今单于能战,天子自将待边;不能,即南面而臣于汉,何徒远走亡匿于幕北寒苦无水草之地!毋为也。”语卒而单于大怒,立斩主客见者,而留郭吉,迁之北海上。然匈奴亦詟,终不敢出。上乃还,祭黄帝冢桥山,释兵须如。上曰:“吾闻黄帝不死,今有冢,何也?”公孙卿曰:“黄帝已仙上天,群臣思慕,葬其衣冠。”上叹曰:“吾后升天,群臣亦当葬吾衣冠于东陵乎?”乃还甘泉,类祠太一。
上以卜式不习文章,贬秩为太子太傅,以兒宽代为御史大夫。
汉兵入东越境,东越素发兵距险,使徇北将军守武林。楼船将军卒钱塘辕终古斩徇北将军。故越衍侯吴阳以其邑七百人反攻越军于汉阳。越建成侯敖与繇王居股杀馀善,以其众降。上封终古为御兒侯,阳为卯石侯,居股为东成侯,敖为开陵侯;又封横海将军说为按道侯,横海校尉福为缭嫈侯,东越降将多军为无锡侯。上以闽地险阻,数反覆,终为后世患,乃诏诸将悉徙其民于江、淮之间,遂虚其地。
春,正月,上行幸缑氏,礼祭中岳太室,从官在山下闻若有言“万岁”者三。诏祠官加增太室祠,禁无伐其草木,以山下户三百为之奉邑。
上遂东巡海上,行礼祠八神。齐人之上疏言神怪、奇方者以万数,乃益发船,令言海中神山者数千人求蓬莱神人。公孙卿持节常先行,候名山,至东莱,言:“夜见大人,长数丈,就之则不见,其迹甚大,类禽兽云。”群臣有言:“见一老父牵狗,言‘吾欲见巨公’,已忽不见。”上既见大迹,未信,及群臣又言老父,则大以为仙人也,宿留海上;与方士传车及间使求神仙,人以千数。
夏,四月,还,至奉高,礼祠地主于梁父。乙卯,令侍中儒者皮弁、搢绅,射牛行事,封泰山下东方,如郊祠泰一之礼。封广丈二尺,高九尺,其下则有玉牒书,书秘。礼毕,天子独与侍中、奉车都尉霍子侯上泰山,亦有封,其事皆禁。明日,下阴道。丙辰,禅泰山下止东北肃然山,如祭后土礼,天子皆亲拜见,衣上黄,而尽用乐焉。江、淮间茅三脊为神藉,五色土益杂封。其封禅祠,夜若有光,昼有白云出封中。天子从禅还,坐明堂,群臣更上寿颂功德。诏曰:“朕以眇身承至尊,兢兢焉惟德菲薄,不明于礼乐,故用事八神,遭天地况施,著见景象,屑然如有闻,震于怪物,欲止不敢,遂登封泰山,至于梁父,然后升坛肃然自新,嘉与士大夫更始,其以十月为元封元年。行所巡至,博、奉高、蛇丘、历城、梁父,民田租逋赋,皆贷除之,无出今年算。赐天下民爵一级。”又以五载一巡狩,用事泰山,令诸侯各治邸泰山下。
天子既已封泰山,无风雨,而方士更言蓬莱诸神若将可得,于是上欣然庶几遇之,复东至海上望焉。上欲自浮海求蓬莱,群臣谏,莫能止。东方朔曰:“夫仙者,得之自然,不必躁求。若其有道,不忧不得;若其无道,虽至蓬莱见仙人,亦无益也。臣愿陛下第还宫静处以须之,仙人将自至。”上乃止。会奉车霍子侯暴病,一日死。子侯,去病子也,上甚悼之;乃遂去,并海上,北至碣石,巡自辽西,历北边,至九原。五月,乃至甘泉。凡周行万八千里云。
先是,桑弘羊为治粟都尉,领大农,尽管天下盐铁。弘羊作平准之法,令远方各以其物如异时商贾所转贩者为赋而相灌输。置平准于京师,都受天下委输。大农诸官,尽笼天下之货物,贵即卖之,贱则买之,欲使富商大贾无所牟大利,而万物不得腾踊。至是,天子巡狩郡县,所过赏赐,用帛百馀万匹,钱金以巨万计,皆取足大农。弘羊又请令吏得入粟补官及罪人赎罪。山东漕粟益岁六百万石,一岁之中,太仓、甘泉仓满,边馀谷,诸物均输,帛五百万匹,民不益赋而天下用饶。于是弘羊赐爵左庶长,黄金再百斤焉。
是时小旱,上令官求雨。卜式言曰:“县官当食租衣税而已,今弘羊令吏坐市列肆,贩物求利。烹弘羊,天乃雨。”
秋,有星孛于东井,后十馀日,有星孛于三台。望气王朔言:“候独见填星出如瓜,食顷,复入。”有司皆曰:“陛下建汉家封禅,天其报德星云。”
齐怀王闳薨,无子,国除。
汉纪·汉纪十二 翻译
汉纪十二 汉武帝元狩五年(癸亥,公元前118年)
春季,三月甲午(十一日),丞相李蔡被指控盗用汉景帝陵园外空地埋葬家人,其罪该当交付司法官吏审判,李蔡自杀。
废止三铢钱,改铸五铢钱。因此很多百姓私自铸钱,以楚地最为严重。
汉武帝因为淮阳郡地处楚地交通要冲,所以召来汲黯,任命为淮阳太守。汲黯伏地辞谢,不肯接受印信,经汉武帝数次下诏强行授予,才接受这一职务。汲黯流着眼泪对汉武帝说:“我自以为老死无用,将填沟渠,再也见不到陛下了,想不到陛下还会收用我。我时常患病,不能胜任一郡的繁重事务,愿意充当中郎之职,出入宫廷,为陛下弥补过失和提醒遗漏之事,这是我的心愿。”汉武帝说道:“你看不起淮阳吗?我很快就会召你回来的。顾念到淮阳的官吏与老百姓不和,我只想借重你的威望,你能够躺在床上处理郡事就行。”
汲黯辞行以后,拜访大行李息,说道:“我被弃置到地方郡县,不能再参预朝廷议事了。御史大夫张汤,其智谋足以拒绝规劝,狡诈足以掩饰错误,专门说乖巧、奸佞的话,用辞诡辩,不肯为天下正事发言,一心迎合主上的意思。凡是主上所不喜欢的,他就乘机诋毁;凡是主上所喜欢的,他就乘机称赞。他还爱制造事端,玩弄法律条文,心怀奸诈以左右主上的心意,依靠不法官吏来建立自己的威望。你身居九卿高位,如不早加揭露,您恐怕会与张汤一同受到惩处。”李息因惧怕张汤权势,始终未敢开口。及至张汤倒台时,汉武帝将李息一同治罪。
汉武帝给予汲黯诸侯国相的待遇,命其居守淮阳,十年后去世。
汉武帝颁布诏书,命将奸猾不法的官吏和百姓放逐到边疆地区。
夏季,四月乙卯(初二),汉武帝任命太子少傅武强侯庄青翟为丞相。
汉武帝在鼎湖宫得了重病,巫师、医生等想尽办法,仍然不愈。游水发根说,上郡有一巫师,生病时有鬼神附体。汉武帝将他召来安置在甘泉宫祭祀,及至发病时,派人问于神灵,神灵言道:“天子不必担心病,待稍有好转后,坚持来甘泉宫与我相会。”于是汉武帝病体稍愈,立即前往甘泉宫。彻底痊愈后,又在专门奉祀神灵的寿宫中摆设酒宴。人们并不能见到神灵,只能听到神灵的声音,与人声一样。神灵忽来忽去,来时肃然有风,居于帷帐之中。汉武帝命人将神灵说的话记录下来,命名为“画法”。神灵所说的话,是世俗之人所能知晓的,毫无特殊之处,只有汉武帝一个人听了心中高兴。此事非常崐机密,外人并不知晓。
当时汉武帝突然起身前往甘泉宫,经过右内史管界,见道路大多毁坏失修,生气地说:“义纵难道认为我再也不能走这条道路了吗!”因而怀恨在心。
六年(甲子,公元前117年)
冬季,十月,降雨,水未结冰。
汉武帝颁布了“缗钱令”后,又尊崇卜式,但老百姓却始终不肯拿出自己的财产帮助国家,于是由杨可主持,对隐瞒财产者进行的告发和惩处大规模地进行。义纵认为此举骚扰了百姓,命官吏逮捕杨可派出的人员。汉武帝以义纵抗拒圣旨、阻挠告密之事,将其处死。
郎中令李敢怨恨大将军卫青使其父李广抱恨而死,将卫青打伤,但卫青却将此事隐瞒起来。不久,李敢随汉武帝到雍地甘泉宫狩猎,被票骑将军霍去病用箭射死。霍去病当时正受宠信,声势显赫,汉武帝为其隐瞒真相,宣称李敢是被鹿撞死的。
夏季,四月乙巳(二十八日),汉武帝在太庙册封皇子刘闳为齐王,刘旦为燕王,刘胥为广陵王,从此开始用颁布“诰策”的形式册封诸王。
自从铸造白金币、五铢钱之后,官吏和百姓因私铸钱币而被处死的有数十万人,至于那些尚未发觉的更是多得无法计算,天下人几乎都在私铸钱币。由于犯此法的人太多了,官府不可能将他们全部诛杀。
六月,汉武帝下诏书派遣博士褚大、徐偃等六人分别到全国各郡和诸侯国视察,举劾各地并吞贫民耕地之人和违法犯罪的郡守、诸侯国丞相及其他地方官吏。
秋季,九月,冠军景桓侯霍去病去世。汉武帝非常悲痛,为他仿照祁连山形状修了一座坟墓。
当初,霍仲孺谢职返回家乡,娶了妻子,生下儿子霍光。霍去病长大后,才得知霍仲孺是自己的父亲,当他作为票骑将军北击匈奴,经过河东时,特派官吏将霍仲孺接来相见,为他购买了大量田宅奴婢而后离去。及至班师回朝时,又顺便将霍光西行带到长安,保荐为郎官,后逐渐升至奉车都尉、光禄大夫。
这一年,大农令颜异被处死。
当初,颜异因廉洁正直逐步升到九卿高位。汉武帝和张汤商议要制造“白鹿皮币”时,曾询问颜导的意见,颜异说:“现在藩王和列侯朝贺时的礼物,崐都是黑色璧玉,价值才数千钱,而用作衬垫的皮币反而价值四十万,本末不相称。”汉武帝听了很不高兴。张汤又与颜异不和,这时有人告发颜异在一件别的事上触犯法令,汉武帝命张汤给颜异定罪。颜异的一位客人议论诏令初下时有不恰当的地方,颜异听到后没有应声,微微撇了一下嘴唇。张汤奏称:“颜异身为九卿,见到诏令有不当之处,不提醒皇上,却在心里加以诽谤,应处死刑。”从此以后,有了“腹诽”的案例,而公卿大臣们大多以阿谀谄媚的办法来保全自己的身家性命。
元鼎元年(乙丑,公元前116年)
夏季,五月,大赦天下。
济东王刘彭离骄横凶悍,常在黄昏时率领家奴和亡命少年数十人抢劫杀人,夺取财物,并以此为嗜好,被他杀害的人,已发现的就有一百多个,因此他被废除王爵、封国,贬逐到上庸。
二年(丙寅,公元前115年)
冬季,十一月,张汤因有罪而自杀。
当初,御史中丞李文与张汤不和。张汤所赏识的官吏鲁谒居暗中唆使人上书汉武帝,告发李文有奸恶之事。汉武帝交张汤处理,张汤将李文判罪处死。张汤明知是鲁谒居所为,但当汉武帝问到:“告发的事是从哪里引起的呢?”张汤假装吃惊道:“这大概是李文的故人对他不满而引起的。”后来鲁谒居生病,张汤亲自给他按摩脚。赵王刘彭祖一向怨恨张汤,听说此事后,上书汉武帝告发说:“张汤身为大臣,竟给一个小吏按摩脚,我怀疑他们有大阴谋。”汉武帝将此事交给廷尉处理。鲁谒居病死了,此事又牵连到鲁谒居的弟弟,被囚禁在导官看守所。张汤也因审问别的囚犯到了导官,见到鲁谒居的弟弟,打算暗中救助,表面上却装作不理会。鲁谒居的弟弟不知张汤心意,怨恨张汤,便让人上书朝廷,揭发张汤与鲁谒居同谋告发李文。汉武帝将此事交给减宣处理,减宣与张汤结怨,及至抓住此事,便穷追到底,但一时还没有结案奏报。就在此时,汉文帝陵园中所埋钱币被人盗挖,丞相庄青翟上朝,与张汤约定一同向汉武帝请罪,可到了汉武帝面前,张汤却独自不谢罪。汉武帝命张汤负责审理庄青翟在此事中的责任,张汤企图给庄青翟加上“丞相已知故纵”的罪名,庄青翟非常害怕。丞相长史朱买臣、王朝、边通以前都曾作过九卿或二千石官,做官都比张汤早。张汤曾几次代行丞相职权,知道这三位长史一向尊贵,就故意欺凌折辱他们,将他们看作低级小吏一般,所以三位长史都对张汤心怀怨恨,想置张汤于死地。于是,他们与庄青翟商议,派官吏逮捕审讯商人田崐信等,然后散布说:“张汤向皇上奏请政事,田信每每事先知道,囤积居奇赚了大钱,再分给张汤。”消息传到汉武帝耳中,便问张汤:“我做的事,商人每每事先知道,多屯积货物,好像有人将我的计划告诉了他们。”张汤不谢罪,又作吃惊的样子说:“很可能有这回事。”减宣也将调查鲁谒居一事的结果奏闻。因此,汉武帝认为张汤心怀奸诈且当面欺瞒,派赵禹严厉谴责张汤,张汤只得上书向汉武帝谢罪,并指控:“陷害我的,是三名丞相长史。”然后自杀而死。张汤死后,所留家产价值不过五百金。张汤的兄弟子侄想要厚葬他,其母说:“张汤身为天子重臣,竟被污言秽语中伤而死,何必要厚葬呢!”便将张汤放在牛车上运到墓地,只有一口棺材,并无外椁。汉武帝听说后,就将三名丞相长史全部处死。十二月壬辰(二十五日),丞相庄青翟被逮捕下狱,自杀。
春季,汉武帝修筑柏梁台,在台上造了一个承露盘,高二十丈,大小要七人合抱,用铜制成。上面装有神仙手掌,用来承接露水,再拌上玉的粉末喝下去,据说可以长生不老。从此,宫室的修建,一天比一天兴盛。
二月,汉武帝任命太子太傅赵周为丞相。
三月辛亥(十五日),汉武帝任命太子太傅石庆为御史大夫。
天降大雪。
夏季,大水成灾,关东地区饿死的人数以千计。
这一年,孔仅作了大农令,桑弘羊作了大农中丞,逐渐在郡、国设置均输官,负责调节各地物资,互通有无。
白金币价值逐渐下降,民间不愿使用,终于废弃。于是,汉武帝下令,各郡、国一律不许铸钱,专由朝廷上林三官负责铸钱,全国各地不是三官钱不得使用。民间私铸钱币的,因为成本太高,无利可图,所以日益减少。计算费用,收支不能相当,只有手艺高强的人或大奸之徒才私自铸钱。
浑邪五归降汉朝以后,汉军将匈奴势力驱逐到大沙漠以北,自盐泽以东,不见匈奴踪迹,前往西域的道路可以通行。于是张骞建议说:“乌孙王昆莫本来是匈奴的藩属,后来兵力渐强,不肯再事奉匈奴,匈奴派兵征服,未能取胜,于是远去。如今匈奴单于刚刚受到我朝的沉重打击,而过去的浑邪王辖地又空旷无人,蛮夷之族的习俗依恋故地,又贪图我朝的财物,如果现在我们用丰厚的礼物拉拢乌孙,招他们东迁,到过去的浑邪王辖地居住,与我朝结为兄弟之国,他们势将听从我朝的调遣,听从了就等于断了匈奴的右臂一般。与乌孙结盟之后,其西面的大夏等国也都能招来成为我朝的藩属。”汉武帝认为有理,便任命张骞为中郎将,率领三百人,每人马二匹,以及数以万计的牛羊和价值数千万钱的黄金缯帛,又任命多人为手持天子符节的副使,沿途如有通往别国的道路,既派一副使前往。
张骞到达乌孙之后,乌孙王昆莫接见了他,但态度十分傲慢,礼数不周。张骞转达汉武帝的谕旨说:“如果乌孙能够向东返回故土居住,那么我大汉将把公主许配给国王为夫人,两国结为兄弟之邦,共同抗拒匈奴,则匈奴不能不破败。”然而,乌孙自己因距汉朝太远,不知汉朝是大是小,且长期以来一直是匈奴的藩属,与匈奴相距又近,朝中大臣全都畏惧匈奴,不愿东迁。张骞在乌孙呆了很久,一直得不到明确的答复,便向大宛、康居、大月氏、大夏、安息、身毒、于阗及附近各国分别派出副使进行联络。乌孙派翻译、向导送张骞回国,又派数十人、马数十匹随张骞到汉朝报聘答谢,乘机让他们了解汉朝的大小强弱。本年,张骞回到长安,汉武帝任命他为大行。一年多以后,张骞所派出使大夏等国的副使大部分都与该国使臣一同回来,这样,西域各国就开始与汉朝联系往来了。
西域地区共有三十六个国家,南北为大山,中部有河流,东西长六千余里,南北宽千余里,东部与汉朝的玉门、阳关相连接,西部直到葱岭。中部河流有两个源头,一出于葱岭,一出于于阗,合流后注入盐泽。盐泽离玉门、阳关三百余里。从玉门、阳关前往西域有两条道路:从鄯善沿南山北麓前行,顺着河流向西到莎车,是南道;从南道向西越过葱岭,就到了大月氏、安息。从车师前王廷顺着北山沿河流西行到疏勒,是北道;从北道向西越过葱岭,就到了大宛、康居、奄蔡。以前,西域各国都受匈奴统治。匈奴西部的日逐王设置僮仆都尉统辖西域各国,常驻于焉耆、危须、尉黎一带,向西域各国征收赋税,掠取各国的财富。
既然乌孙王不肯东还,汉朝便在浑邪王旧辖地区设置酒泉郡,逐渐从内地迁徙百姓来充实这一地区。以后,又从酒泉分出部分地区设置武威郡,用以隔绝匈奴与羌人部落的联络通道。
汉武帝得到大宛出的汗血马,非常喜爱,命名为“天马”,去大宛搜求的使者在路上接连不断。汉朝出使外国的各个使团,大的一行数百人,小的一百多人,所带礼品等物与张骞出使时大致相当,以后随着对西域情况的日益熟悉,使团人员及携带之物也逐渐减少。大约在一年之中,汉朝派往西域各国的使者,多时十余批,少时五六批;其中路远的要八九年,较近的也要数年才能回来。
三年(丁卯,公元前114年)
冬季,把函谷关迁到新安。
春季,正月戊子(二十七日),汉景帝陵园失火。
夏季,四月,天降冰雹。
关东地区十几个郡和封国严重饥馑,出现人吃人的惨景。
常山宪王刘舜去世,其子刘勃承嗣王位。刘勃后被指控在刘舜病重时不侍奉父王,守孝时又违反礼仪规定,被废除王爵,放逐到房陵。一个多月以后,汉武帝改封刘舜的另一个儿子刘平为真定王,将常山改为郡,于是五岳全都归入朝廷直接管辖之内。
汉武帝将代王刘义改封为清河王
该年,匈奴单于伊稚斜去世,其子乌维即单于位。
四年(戊辰,公元前113年)
冬季,十月,汉武帝巡幸至雍,在五举行祭祀典礼。汉武帝颁布诏书说:“如今敬奉天帝,朕亲自祭祀,却未祭祀地神,于礼不合,着令主管官员研究办理!”主管官员建议,在水泽中圆形丘台上建立后土祠,以祭祀土地神。汉武帝于是自夏阳向东巡幸至汾阴。这是汉武帝第一次出巡各郡、国。河东郡守没想到皇上会突然驾到,一切供应都准备不及,惶恐自杀。十一月甲子(初八),在汾阴丘陵上建立后土祠,汉武帝亲自祭拜,与祭祀天帝之礼相同。祭拜结束后,汉武帝巡幸至荥阳,启程还京,到了洛阳,封周朝王室后裔姬嘉为周子南君。
春季,二月,中山王刘胜去世。
乐成侯丁义向汉武帝推荐方士栾大,说栾大与文成将军少翁同出一个师门。汉武帝正后悔不该杀死少翁,所以见到栾大后非常高兴。栾大原来侍奉胶东康王刘寄,善于说好听的话,富于智谋,敢说大话,从不犹疑。栾大对汉武帝说:“我常常往来于大海之中,见过安期生、羡门等神仙,只因认为我地位微贱,所以他们不信任我;又认为康王不过是一位诸侯,没有资格得到长生不老的秘方。我师父说:‘黄金可以炼成,黄河决口可以堵塞,长生不老之药可以得到,神仙可以招致。’但我怕步少翁的后尘,如果那样,则所有的方士都将捂着嘴不敢说话,谁还敢谈长生不老之方呢!”汉武帝说道:“少翁不过吃 了马肝而死的。你要真能得到长生不老之方,我会吝惜什么呢!”栾大说:“我老师对别人无所求,都是别人求他。陛下如一定要将他请来,就应尊崇他的使者,让他的使者成为陛下的亲近的下属,以待客的礼节对待,这样才能让他将陛下的请求转达给神仙。”于是汉武帝让栾大试验小法术。栾大让旗帜相斗,旗帜果然相互撞击。此时,汉武帝正在忧虑黄河决口和黄金无法炼成,便封栾崐大为五利将军,后又封其为天士将军、地士将军、大通将军。夏季,四月,乙巳(二十一日),汉武帝封栾大为乐通侯,食邑二千户,赐给上等府第以及僮仆一千人,并把自己用不着的车马、帷帐、器物等赏给栾大以充家用,又将亲生女儿卫长公主嫁给栾大为妻,送黄金十万斤。汉武帝还亲自到栾大家中看望,派去询问栾大家中供应情况的使者在路上络绎不绝。汉武帝姑妈窦太主、丞相、将军及以下的人,都到栾大家中设摆酒宴,赠送礼品。汉武帝又刻了一枚“天道将军”的玉印,命使者身穿用羽毛织成的衣服,于夜晚站在白茅上面;栾大也身穿羽衣,站在白茅上面接受玉印,表示他不是汉武帝的臣属。栾大自见到汉武帝后,数月之中,佩带六枚印信,其显贵使天下为之震动。于是,沿海一带燕、齐等地的人们无不振奋地握住手腕,自称有长生不老的秘方、能通神仙。
六月,汾阴一位名叫锦的巫师,在魏后土祠旁边得到一个大鼎,河东太守将此事奏报朝廷。汉武帝派人核查,证实巫师得鼎并无欺诈,便以礼祭祀,将此鼎迎接到甘泉宫。皇上带着鼎同行,呈献给宗庙和皇天上帝,保存在甘泉宫中。文武百官都向汉武帝祝贺。
秋季,汉武帝封常山宪王的儿子刘商为泗水王。
当初,条侯周亚夫作丞相时,赵禹为丞相史,相府中人都称道赵禹的廉洁公平,可是周亚夫不重用他,周亚夫说:“我非常了解赵禹的公平,但他执法严苛,不可以在丞相府掌权。”及至赵禹作了少府,执法比其他九卿都严苛峻急。到赵禹晚年,其他官员都以严刑峻法为务,赵禹却一改名声,号称宽厚平和。
中尉尹齐平素以敢于杀人闻名于世,及至他作了中尉,官吏和百姓越发凋敝。这一年,尹齐因被指控不能胜任其职而获罪。汉武帝又任命王温舒为中尉,越禹为廷尉。四年后,赵禹因年纪太老,被贬为燕国丞相。
这一时期,用法严酷成为整个官场的风尚,只有左内史宽,鼓励农业生产,放宽刑罚,处理诉讼纠纷,争取人心。他选择心地忠厚的人加以任用,与下级推心置腹,不求名声,受到官吏和百姓的衰心爱戴。征收赋税时,调节缓急,借给百姓钱物,因此租税常常收不上来。后来国家有重大军事行动,宽因税收不足,政绩最差,应该免职。当地老百姓听说宽会被罢免,都唯恐失去这样一位好官,于是富室大家用牛车,究家小户用担挑,络绎不绝地将租税送到官府,宽征税的成绩一跃成为最好,汉武帝也因此对宽越发另眼相看。
当初,南越王赵胡派其子赵婴齐入宫为汉武帝充当侍卫,婴齐在长安娶邯郸女子氏为妻,生一子,取名赵兴。赵胡死后,赵婴齐断承王位,隐藏其先祖南越武帝赵佗的印玺,上书朝廷,请求立氏女为王后,赵兴为世子。朝廷多次派遣使臣,提醒赵婴齐入京朝觐。赵婴齐愿自操生杀予夺大权,随心所欲,害怕一旦入朝,朝廷会用法令像约束内地诸侯一样约束他,所以坚决崐称病,没有到长安朝见。赵婴齐死后,谥号称明王。太子赵兴即王位,其母氏为王太后。
氏在没有成为赵婴齐的姬妾之前,曾与霸陵人安国少季有私情。这年,汉武帝派安国少季至南越国,告谕赵兴和他的母亲入京朝觐,同于内地诸侯;又派能言善辩的谏大夫终军等宣告朝廷的谕旨,勇士魏臣等帮助他们做决定;并命卫尉路博德率兵屯驻桂阳等待使臣。由于南越王年纪还小,王太后氏又是汉朝人,安国少季到南越国后,又与氏私通,国中之人颇有耳闻,所以多数人都不拥护氏。氏害怕发生变乱,也想倚靠朝廷的威势,多次劝赵兴和南越国群臣请求归属朝廷,于是便借这次朝廷使臣前来的机会,上书请求比照内地诸侯,每三年朝觐一次,解除边界关卡。于是汉武帝批准所请,赐南越国丞相吕嘉银质印信,内史、中尉、太傅等也都由朝廷赐给印信,其他官职允许南越王自行安排。废除南越国原有的脸上刺字和割鼻子的刑罚,使用汉朝法律,比照内地诸侯。所派使臣全部留在南越国,对该地区进行镇压和安抚。
汉武帝巡幸至雍,将要举行祭天仪式,有人建议说:“五帝为泰一神的助手,应建泰一庙,由皇上亲自祭祀。”汉武帝迟疑未决。齐国人公孙卿说道:“今年得到宝鼎,冬季十一月初一清晨为冬至,与黄帝时一样。”公孙卿有简牍,上面说:“黄帝得到宝鼎,该年十一月初一清晨为冬至,总共过了三百八十年,黄帝成仙升天。”公孙卿将简牍上的话通过汉武帝宠幸的人奏上,汉武帝非常高兴,召公孙卿前来询问,公孙卿回答说:“此书是申公给我的,申公说:‘汉朝兴盛还会与黄帝时一样,汉朝的圣人,是高祖皇帝的孙子至曾孙。宝鼎的出现,正好与神意相通,黄帝在祭祀神灵的“明庭”迎接万种神灵,“明庭”就是甘泉宫。黄帝在首山开采铜矿,在荆山下铸造宝鼎。宝鼎铸成之后,天上有一条龙将龙须垂下来接引黄帝,于是,黄帝骑上龙背,和群臣及后宫妃嫔七十余人一起登天成了神仙。’”于是汉武帝说:“唉!要真的能跟黄帝一样,我看待离开妻子儿女,就象抛弃拖鞋罢了!”于是任命公孙卿为郎官,派他到东方,在太室山等候天神降临。
五年(己巳,公元前112年)
冬季,十月,汉武帝在雍祭祀五,然后越过陇坻,西行登上崆峒山。陇西郡守因汉武帝来得突然,无法供应皇上随从官员的饭食,感到惶恐,自杀而死。于是汉武帝北出萧关,率数万骑兵至新秦中行猎,以整饬边疆军队,然后回京。汉武帝见新秦中一带有的地区千里之中竟没有设置亭障,便将北地崐太守及以下有关官员处死。汉武帝再次驾临甘泉,并在此修建泰一祭坛,所用祭祀器具仿照雍地五中一所用而有所增添。又建五帝祭坛环绕于泰一祭坛下方四周,祭祀群神的随从和北斗星。十一月辛巳朔(初一),冬至,黎明,汉武帝就开始祭拜泰一天神。早晨面对东方,向太阳作揖致敬;晚上面对西南,向月亮作揖致敬。祭祀时,烈火满坛,坛旁放置烹制祭品的饮具。主管官员宣称:“祭坛上空有光。”又宣称:“白天有一股黄气升到空中。”太史令司马谈、祭祀官宽舒等建议,天子每三年祭天一次,汉武帝下诏表示同意。
南越王赵兴、王太后氏置办行装和重礼,准备入京朝觐。南越国丞相吕嘉年事已高,历任三代国王的丞相,其家族成员在南越国担任重要官职的有七十余人,男子都娶了国王的女儿,女子都嫁给国王的子弟或王族成员,与苍梧秦王也有姻亲关系。吕嘉在南越国的地位十分重要,比南越王更得人心。南越王上书汉朝请求归附,吕嘉曾多次谏阴,但南越王不听,吕嘉便生出离叛之心,几次推说有病,不肯与汉使相见。汉使对吕嘉都很注意,但因其势力强大,未能铲除。南越王和王太后也害怕吕嘉先行发难,想利用汉使的权力杀死吕嘉等人,于是设摆酒宴,款待汉使,大臣都来陪坐饮酒。吕嘉的弟弟为南越国大将,率兵在宫外警戒。敬酒时,王太后对吕嘉说:“南越国内附汉朝,于国家有利,而丞相你嫌这样做不便,为什么呢?”想以此来激怒汉使。汉使犹豫不决,相互观望,于是谁也没敢发动。吕嘉见气氛不对,马上起身退席。王太后大怒,想用矛刺死吕嘉,被南越王阻止。吕嘉便离开王宫,在其弟士兵簇拥下回到相府。他从此推说有病,不肯见南越王和汉使。暗中与大臣密谋造反。南越王一向无意杀吕嘉,吕嘉知道这一点,所以拖延数月,未曾发动。
汉武帝听说吕嘉不肯听命,而南越王、王太后又势孤力弱,不能控制,所派使臣怯懦无决断;又认为既然南越王、王太后已肯于归附,只有吕嘉从中捣乱,用不着举兵,想派庄参率兵二千前往南越国。庄参奏道:“要是以友好的目的前往,几个人就够了;如果是以武力去胁迫,二千人是不够用的。”推辞说不能去,汉武帝将庄参免职。郏县壮士、曾任济北国承相的韩千秋自告奋勇说:“一个小小的南越国,又有其国王和王太后的响应,只丞相吕嘉一人捣乱,给我三百勇士,必能斩杀吕嘉回报。”于是汉武帝派韩千秋和南越王太后的弟弟乐率兵二千前往。汉军进入南越国境,吕嘉等便反叛,号令全国说:“国王年轻;王太后本是汉朝人,又与汉使yín乱,一心想归附汉朝,将先王的宝器全都献给汉天子来讨好;还想带去大批随从之人,到达长安后卖为奴隶,只顾自己眼前利益,却不顾赵氏的江山社稷,没有为子孙万代着想的意思。”吕嘉与其弟率兵攻杀了南越王赵兴、王太后氏及汉朝使臣,派人告知苍梧秦王及各郡县,立南越明王赵婴齐大儿子赵越的南越妻子所生的儿子术阳侯赵建德为王。韩千秋率兵进入南越国后,攻破了几座小城。后南越人开辟直道,提供饭食,在距其都城番禺约四十里的地方将韩千秋所部汉军歼灭,然后派人把汉使的符节用函封好,放到边塞上,以动听的诳骗言辞谢罪,同时派兵加强边界要隘的镇守。
春李,三月,壬午(初四),汉武帝听说南越国造反,说道:“韩千秋虽然没能建功,但也是军队里最勇敢的先锋。”封其子韩延年为成安侯;乐的姐姐是南越王太后,首先表示愿意归附汉朝,封乐的儿子广德为龙亢侯。
夏季,四月,大赦天下。
丁丑晦(三十日),出现日食。
秋季,汉武帝派伏波将军路博德从桂阳沿湟水进发;楼船将军杨仆自豫章沿浈水进发;南越降将名叫严的归义侯被任命为戈船将军,率兵从零陵沿离水进发;名为甲的南越降将被任命为下濑将军,率兵进攻苍梧。各路军卒都由囚犯组成,并调集江、淮以南地区水军十万人。南越降将名叫遗的驰义侯也率领巴、蜀地区的囚犯,又征调夜郎国军队,沿柯江南下,与各路部队在番禺会师。
齐国丞相卜式上书朝廷,请求汉武帝批准他父子和齐国熟习舰船的人前往南越效死。为此,汉武帝颁布诏书,表扬卜式,封卜式为关内侯,赏金六十斤、土地十顷,并宣告全国,然而全国却无人响应。当时列侯数以百计,没有一个人要求从军打南越。正好举行酎祭活动,天下列侯奉命进献黄金助祭。少府检查所献黄金,凡重量不足或成色不好的,皇上命令一律以“不敬”罪加以参劾。结果,因此而被革去爵位的,有一百零六人。辛巳(初六),丞相赵周也被指控“明知列侯所献黄金重量不足,却纵容包庇”,被逮捕下狱,赵周自杀。
丙申(二十一日),汉武帝任命御史大夫石庆为丞相,封牧丘侯。当时,国家多事,桑弘羊等人谋取财利,王温舒等人推行严刑峻法,而宽等人则大力推崇儒家经典,他们都位列九卿,相继掌握朝政大权,国家大事不向丞相汇报,也不由丞相决定,丞相石庆只是敦厚、谨慎而已。
五利将军栾大整装出发,东行入海寻找他的神仙老师。可后来没敢入海,而到太山去祭祀。汉武帝派人跟踪核查,确实未见神仙踪影,栾大回来后却妄称见到了他的老师。栾大的方术已经用尽,多不灵验,汉武帝便以“诈骗欺罔”之罪将栾大判处腰斩。推荐栾大的乐成侯丁义也被当众斩首。
西羌部族十万人反叛朝廷,与匈奴互通使者,进攻故安,包围罕。匈奴侵入五原,杀死五原太守。
六年(庚午,公元前111年)
冬季,发兵十万人,派将军李息、郎中令徐自为征讨西羌,平定了西羌部族的叛乱。
楼船将军杨仆率兵进入南越国,首先攻陷寻,击破石门,挫败南越军的前锋,然后率部下数万人等待伏波将军路博德到来一同前进。杨仆为前导,到达南越国都番禺。南越王赵建德、丞相吕嘉等据城垣坚守。杨仆屯兵城东南面,路博德屯兵城西北面。黄昏时,杨仆军攻破南越军,放火烧城。路博德则设下营垒,派人招揽投降官兵,赏给印信、绶带,再命他们去招降同伴。杨仆军猛烈进攻,火烧敌军,南越军被驱赶到路博德营中。黎明时,城中南越人全部投降。赵建德、吕嘉已于半夜逃到海上,路博德派人追击。校尉司马苏弘生擒赵建德,原南越国郎官都稽活捉吕嘉。戈船将军、下濑将军的部队及驰义侯率领的夜郎军尚未赶到,南越国已被剿平。汉朝于是在南越旧地设位南海、苍梧、郁林、合浦、交趾、九真、日南、珠崖、儋耳九郡。大军返回后,汉武帝加封路博德食邑,封杨仆为将梁侯,苏弘为海常侯,都稽为临蔡侯;南越降将原苍梧王赵光等四人也都被封为列侯。
公孙卿在河南等候神仙降临,声称在缑氏城上看到了神仙脚印。春季,汉武帝亲自来到缑氏城观看神仙脚印,问公孙卿说:“你不是想效法少翁、栾大吧?”公孙卿说:“神仙无求于人间君主,而人间君主有求于他,如果求神之道不宽裕,神仙就不会来。说到神仙之事,似乎很遥远荒诞,但积够了岁月,神仙就可请到。”汉武帝相信了他的话。于是,各郡、国都扩建道路,修缮宫观和名山的神祠,希望有神仙驾临。
为感谢神仙保佑征服南越,祭祀泰一神和后土神,并开始使用以音乐伴奏的舞蹈。
驰义侯征调南夷各部族的军队,想让他们去征讨南越国时,且兰族首领害怕率军远离后相邻部族会乘机掳掠本族的老弱,于是率领部众背叛汉朝,杀死汉朝使臣和犍为太守。汉潮便征调应去攻打南越的由巴、蜀罪犯组成的八校尉部队,派中郎将郭昌、卫广率领他们攻击南越,诛杀且兰及邛都、都等部族首领,平定了南夷叛乱,并设置柯郡。夜郎国原本依赖南越国,南越国灭亡后,夜郎国君便到长安朝见,汉武帝封夜郎国君为夜郎王。冉等部族都非常害怕,纷纷请求臣属于汉朝,由朝廷设官管理。于是,汉朝在邛都设越郡,在都设沈黎郡,在冉设汶山郡,在广汉西部的白马设武都郡。
当初,东越王馀善上书朝廷,请求率兵八千随楼船将军杨仆征讨吕嘉。但军队抵达揭阳后,又以海上风狂浪大为借口,停止前进,抱着向两头观望的态度,暗中派使者与南越国联络。及至汉军攻破南越国都番禺,东越军还未到达。杨仆上书朝廷,请求乘胜征讨东越,汉武帝因士卒疲劳,没有批准,令各路将领屯兵豫章、梅岭一带等待命令。馀善听说杨仆奏请诛讨东越,又见汉军屯兵边境,于是造反,派兵到汉军通道上进行抵抗,赐将军驺力等“吞汉将军”称号,率兵进入白沙、武林、梅岭地区,杀死汉军三名校尉。当时,汉潮派大农令张成、原山州侯刘齿率兵屯驻当地,他们不敢出击,反退到安全之处,所以都被以怯懦畏敌的罪名处死。馀善自称武帝。
汉武帝想再派杨仆率兵征东越,因杨仆自恃先前的功劳而骄傲,下诏书责备他说:“你的功劳只是先攻破石门、寻而已,实际上并没有斩将夺旗,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呢!先前攻破番禺城,你捕捉归降的人当俘虏,把死人挖出来冒充是战场斩杀,是一错。使赵建德、吕嘉得到东越的外援,是二错。将士们连年暴露于蛮荒之地,你不念及他们的辛劳,却请求乘坐驿车巡行边塞,乘机回家,怀揣金、银印信,垂下三条绶带,向乡里夸耀,是三错。你眷恋妻妾,误了回营日期,却以道路不好走作借口,是四错。问你蜀郡的刀价,你假装不知道,以欺诈手段冒犯君主,是五错。你接受诏书而不去兰池宫,第二天也不加以解释。如果你的部下,问他话不回答,命令他也不服从,该当何罪?在外怀有这种心肠,天下还有谁会相信你呢?如今东越军队已深入我国边境,你是否能率领部队补救你的过失呢?”杨仆惶恐地表示:“我愿拚死效力以赎罪!”于是,汉武帝派横海将军韩说从句章出发,渡海从东面进击;楼船将军杨仆从武林出发,中尉王温舒从梅岭出发,派已封侯的南越降将为戈船将军、下濑将军,从若邪、白沙出发,进攻东越。
博望侯张骞因出使西域而获得尊贵的地位之后,他的部下争相上书朝廷,陈说外国的奇异之事和利害关系,要求出使。汉武帝因西域道路极为遥远,一般人不愿前往,所以听从所请,赐给符节,准许招募官吏百姓,不问出身,为他们治装配备人员后派出,以扩大出使的道路。这些人返回时,不可避免地会出现偷盗礼品财物或违背朝廷旨意的现象。汉武帝因他们熟习出使之事,所以治以重罪,以激怒他们,让他们立功赎罪,再次请求出使。这些人反复出使外国,而对犯法之事看得很轻。使臣的随从官吏和士卒也每每盛赞外国事物,会说的被赐予正使符节,不大会说的就封为副使。因此,很多浮夸而无品行的人都争相效法。这些出使外国的人都是贫家子弟,他们将所带的国家财物据为私有,打算贱卖后私吞利益。西域各国也厌恶每个汉使所说之事轻重不一,估计汉朝军队路远难至,就拒绝为汉使提供食物,给他们制造困难。汉使在缺崐乏粮食供应的情况下,常常积怨,甚至和各国相互攻击。楼兰、车师两个小国,地处汉朝通往西域的通道上,攻击汉使。王恢等尤其厉害,匈奴军队也时常阻拦袭击汉使。使臣们争相报告朝廷,说西域各国都有城镇,兵力单弱,容易攻击。于是,汉武帝派浮沮将军公孙驾率骑兵一万五千人从九原出塞二千余里,至浮沮井而还,又派匈河将军赵破奴率骑兵一万余人从令居出塞数千里,至匈河水而还,目的是为了驱逐匈奴,让汉使不受阻拦,但没有遇到一个匈奴人。于是分割武威、酒泉二郡土地,增设张掖、敦煌二郡,迁徙内地民众充实该地。
该年,齐相卜式升任御史大夫。卜式到任后,言道:“各郡、国对盐铁由官府专营多感不便,官府专营的盐铁产品质次价高,有时还强迫百姓购买,船只也要交纳算赋,所以经商的人少,物价昂贵。”汉武帝因此不再喜欢卜式。
当初,司马相如病重将死,临终时留下遗书,称颂汉武帝的功德,并谈及祥瑞之事,劝汉武帝到泰山封禅祭祀天地。汉武帝深受感动,适逢获得宝鼎,他便与公卿大臣和儒生们商议封禅之事。天子封禅泰山,是极为少见的事,又久未兴行,没有人懂得它的礼仪。方士们认为:“封禅的意义就是不死。黄帝以前的君主,封禅都招来怪物,以与神灵相通,而秦始皇就未能在泰山顶上祭天。陛下如一定要登泰山。应缓缓前进,如无风雨,就可以登上泰山山顶举行祭天大典了。”于是,汉武帝命儒生们采用《尚书》、《周官》、《王制》等书的记载,草拟封禅的礼仪。但数年之后,还未拟出。汉武帝询问左内史宽的意见,宽说:“在泰山祭天,在梁父山祭地,显扬祖先的姓氏,考求上天的瑞应,是帝王的盛典,但献礼的仪式,经书中却无记载。我认为,封禅典礼的完成,意味着同天地神灵的联系,只有圣明的君主才能制定适当的礼仪,而非臣下所能拟就。如今将要举行大典,已经拖了数年时间,使群臣人人各自尽了全力,却始终未能拟出。只有天子才能掌握中正平和的最高原则,综合条理各种头绪,发出金玉般的声音,以顺利促成这一天下最大的庆典,作为万世遵奉的法则。”于是汉武帝自定礼仪,多采用儒家学说加以修饰。又制作封禅用的祭器,拿给儒生们观看,有的儒生说:“与古代的不一样。”于是汉武帝将儒生一律罢斥不用。又按着古代的作法,首先振奋军威,用酒食飨众,然后举行封禅大典。
元封元年(辛未,公元前110年)
冬季,十月,汉武帝颁布诏书说:“南越、东瓯都已受到应有的惩罚,而西蛮、北夷尚未平服和睦。朕将巡视边疆,亲自主持武道,设置十二路将军,由我统率。”于是汉武帝离京出巡,自云阳向北,经上郡、西河、五原,出长城,再向北登单于台,直至朔方,来到北河,派使臣郭吉通知匈奴单于说:“南越国王的人头已经悬挂到大汉皇宫的北门阙上。如今单于若是能战,天子亲自率军在边境等候;若是不能战,就应归降大汉,为什么偏要远远地逃避到大沙漠以北,寒冷、困苦而又缺乏水草的地方呢?实在是没意思!”话音一落,单于大怒,立即将引见郭吉的官员斩首,同时扣留郭吉,将他迁徙到北海之畔。但此时匈奴也已丧失斗志,始终未敢出战。于是,汉武帝起驾回朝,在桥山祭黄帝陵,行至须如,将征调的兵卒遣散。汉武帝问道:“我听说黄帝长生不老,可如今有他的陵墓,这是为什么呢?”公孙卿回答说:“黄帝成仙升天以后,群臣相念于他,所以建陵将他的衣冠埋葬。”汉武帝叹道:“我将来升天后,群臣也会把我的衣冠葬在东陵吗?”回到甘泉宫,祭祀太一神。
汉武帝因卜式不善文辞,将其降为太子太傅,命宽代替卜式作御史大夫。
汉军进入东越国境,东越王早已派兵占据了险要地带,并命徇北将军镇守武林。杨仆部下士兵钱塘人辕终古将徇北将军斩杀。原东越衍侯吴阳率当地武装七百人背叛东越王,在汉阳进攻东越军队。名叫敖的东越建成侯与繇王骆居股杀死东越王骆馀善,率众归降。汉武帝封辕终古为御侯,吴阳为卯石侯,骆居股为东成侯,敖为开陵侯;又封横海将军韩说为按道侯,横海校尉福为缭侯,东越降将多军为无锡侯。汉武帝因闽越地区地势险恶,其人反覆无常,多次与汉朝为敌,终究是后世祸患,于是诏命各路将领将当地人全部迁到长江、淮河一带,于是闽越地区成为荒无人烟的地方。
春季,正月,汉武帝出巡至缑氏城,祭祀于中岳太室,随从官员在山下似乎听到有声音连呼三次“万岁”。汉武帝命令主管祭祀的官员扩建太室祭祠,禁止砍伐山上草木,又将山下三百户百姓作为供奉太室的奉邑。
汉武帝东巡大海,祭祀八位神仙。齐人上书陈述神怪之事和奇异方术的数以万计,于是汉武帝增派船只,命声称海中有仙山的数千人出海寻找蓬莱神仙。公孙卿常携带天子符节,先行前往名山等候神仙驾临,行至东莱,声称:“夜中见一巨人,身高数丈,凑上前去,却又看不见了,所留脚印甚为巨大,类似禽兽的蹄迹。”群臣中又有人说道:“看到一位老翁,手中牵着一条狗,说:‘我想见天子。’说完忽然踪迹全无。”汉武帝亲自察看了巨大脚印,但还未相信;及至听说老翁之事,才认定就是神仙,于是留宿海边。供给方士驿马车辆,随时访求神仙踪迹。寻仙之人,数以千计。
夏季,四月,汉武帝起驾还朝,到达奉高,在梁父祭祀地主神。乙卯(十九日),汉武帝令担任侍中的儒家学者戴鹿皮帽,将笏板用丝带系在腰间,参加射牛仪式。在泰山东坡之下祭祀天神,如同祭祀泰一神的礼仪。祭坛宽一丈二尺,高九尺,坛下埋藏着汉武帝给神仙的玉牒书,内容隐秘。祭祀仪式结束后,汉武帝独自与侍中、奉车都尉霍子侯一起登上泰山,再行祭天之礼,一切过程都禁不示人。第二天,君臣从北道下山。丙辰(二十日),汉武帝在泰山脚下东北部的肃然山祭祀地神,如同祭祀后土神之礼,汉武帝身穿黄色衣服,在音乐的伴奏下一一亲自叩拜。用江淮地区出产的三棱茅草作为供神祭品的衬垫,用五种颜色的泥土做祭坛。在祭祀天地的神祠中,夜间仿佛有光,白天有白云从坛中产生。汉武帝祭完地神之 后,回到奉高,坐在明堂中,众大臣轮番上前歌功颂德,上寿祝福。汉武帝下诏说:“朕以渺小的身躯,继承至尊高位,兢兢业业,唯恐德才不足,不懂得礼乐,所以供奉八神,祈求庇护。蒙天地神灵恩赐祥瑞,目有所见,耳有所闻,震惊于其事怪异,想阻止却又不敢,于是登泰山祭祀天神,至梁父,然后在肃然山升坛祭祀地神,反省自新,与士大夫一起吉祥地开始新的生活。十月,改年号为元封元年。此次巡行所到之博县、奉高、蛇丘、历城、梁父等地,一概免除百姓的田租及欠交的赋税,不收今年的算赋。并赐天下有爵百姓擢升一级。”又规定:天子每五年巡游一次,至泰山祭祀,各诸侯封国都要在泰山脚下修建官邸。
汉武帝在泰山祭祀了天地,并无风雨,而方士们更加强调蓬莱山的神仙大概能够请到,于是汉武帝再次东至海边,兴高彩烈地盼望能遇到神仙。汉武帝打算亲自乘船出海去寻找蓬莱仙山,群臣劝谏,但无人能够阻止。东方朔说道:“与神仙相遇,要出于自然,不必急躁强求。若是有道述,就不愁遇不到;如果无道术,纵然到了蓬莱山,见到神仙,也没有益处。我希望陛下只管回到宫中,安静地等待,神仙自会降临。”汉武帝这才打消了出海的念头。正巧奉车都尉霍子侯突然重病,一日之间死去。霍子侯是霍去病的儿子,汉武帝非常难过,于是起驾离去,沿海岸北上至碣石,自辽西巡视北部边疆到九原,五月回到甘泉。此次出巡,行程共一万八千里。
当初,桑弘羊以治粟都尉的身分兼任大农令,主持全国的盐铁专营事务。桑弘羊创立平准法,令相距较远的地方官府以各自的特产作为贡赋,参考商人在不同时期向不同地区转贩不同商品的作法,相互转输。又在京师设立平准官,负责全国各地的转输事务,大农令所属各官,控制天下全部货物,价高时卖出,价低时买进,目的是让大商人无法牟取暴利,使各种货物的价格不能高涨。如今,汉武帝出巡各地,所到之处,赏赐丝织品共一百多万匹,金钱以万万计,都由大农令充分供应。桑弘羊又奏请以武帝批准,小吏可以用捐献粮食的办法升为官员,犯罪的人也可以用此法来赎罪。因此,崤山以东地区一年的漕粮比规定数目多出六百万石,一年之间,太仓、甘泉仓全部贮满,边塞地崐区的粮食储备也有盈余;各地货物相互流通,都有余裕,如丝织品就余出五百万匹。百姓赋税没有增加,而天下财物却变得富饶有余。于是,汉武帝赐给桑弘羊左庶长爵位和黄金二百斤。
这时,发生小规模的旱灾,汉武帝命官员求雨。卜式说道:“朝廷的衣食供应全靠赋税,如今桑弘羊却让官吏们坐在市场店铺之中,贩卖货物,追求利润。只有烹杀桑弘羊,天才会下雨。”
秋季,有异星出现在井宿。十几天后,三台星旁又出现异星。善观星象的王朔说道:“观测时只看到土星独自出现,形状似瓜,一顿饭工夫后消失。”有关官员都说:“陛下开创汉朝天子封禅记录,上天用‘德星’回报陛下。”
齐王刘闳去世,因没有儿子,封国被撤销。
《资治通鉴》汉纪·汉纪十三
起玄黓涒滩,尽玄黓敦牂,凡十一年。
下之上元封二年(壬申,公元前一零九年)
冬,十月,上行幸雍,祠五畤;还,祝祠泰一,以拜德星。
春,正月,公孙卿言:“见神人东莱山,若云欲见天子。”天子于是幸缑氏城,拜卿为中大夫,遂至东莱,宿留之,数日,无所见,见大人迹云。复遣方士求神怪,采芝药,以千数。时岁旱,天子既出无名,乃祷万里沙。夏,四月,还,过祠泰山。
初,河决瓠子,后二十馀岁不复塞,梁、楚之地尤被其害。是岁,上使汲仁、郭昌二卿发卒数万人塞瓠子河决。天子自泰山还,自临决河,沈白马、玉璧于河,令群臣、从官自将军以下皆负薪,卒填决河。筑宫其上,名曰宣防宫。导河北行二渠,复禹旧迹,而梁、楚之地复宁,无水灾。
上还长安。
初令越巫祠上帝、百鬼,而用鸡卜。
公孙卿言仙人好楼居,于是上令长安作蜚廉、桂观,甘泉作益寿、延寿观,使卿持节设具而候神人。又作通天茎台,置祠具其下。更置甘泉前殿,益广诸宫室。
初,全燕之世,尝略属直番、朝鲜,为置吏,筑障塞。秦灭燕,属辽东外徼。汉兴,为其远难守,复修辽东故塞,至氵具水为界,属燕。燕王卢绾反,入匈奴。燕人卫满亡命,聚党千馀人,椎髻、蛮夷服而东走出塞,渡氵具水,居秦故空地上下障,稍役属真番、朝鲜蛮夷及燕亡命者王之,都王险。会孝惠、高后时,天下初定,辽东太守即约满为外臣,保塞外蛮夷,无使盗边;诸蛮夷君欲入见天子,勿得禁止。以故满得以兵威财物侵降其旁小邑,真番、临屯皆来服属,方数千里。传子至孙右渠,所诱汉亡人滋多,又未尝入见,辰国欲上书见天子,又雍阏不通。是岁,汉使涉何诱谕,右渠终不肯奉诏。何去至界上,临氵具水,使御刺杀送何者朝鲜裨王长,即渡,驰入塞,遂归报天子曰:“杀朝鲜将。”上为其名美,即不诘,拜何为辽东东部都尉。朝鲜怨何,发兵袭攻杀何。
六月,甘泉房中产芝九茎,上为之赦天下。
上以旱为忧,公孙卿曰:“黄帝时,封则天旱,乾封三年。”上乃下诏曰:“天旱,意乾封乎!”
秋,作明堂于汶上。
上募天下死罪为兵,遣楼船将军杨仆从齐浮渤海,左将军荀彘出辽东,以讨朝鲜。
初,上使王然于以越破及诛南夷兵威喻滇王入朝。滇王者,其众数万人,其旁东北有劳深、靡莫,皆同姓相杖,未肯听。劳深、靡莫数侵犯使者吏卒。于是上遣将军郭昌、中郎将卫广发巴、蜀兵击灭劳深、靡莫,以兵临滇。滇王举国降,请置吏入朝,于是以为益州郡,赐滇王王印,复长其民。
是时,汉灭两越,平西南夷,置初郡十七,且以其故俗治,毋赋税。南阳、汉中以往郡,各以地比,给初郡吏卒奉食、币物、传车、马被具。而初郡时时小反,杀吏,汉发南方吏卒往诛之,间岁万馀人,费皆仰给大农。大农以均输、调盐铁助赋,故能赡之。然兵所过,县为以訾给毋乏而已,不也言擅赋法矣。
是岁,以御史中丞南阳杜周为廷尉。周外宽,内深次骨,其治大放张汤。时诏狱益多,二千石系者,新故相因,不减百馀人;廷尉一岁至千馀章,章大者连逮证案数百,小者数十人,远者数千,近者数百里会狱。廷尉及中都官诏狱至六七万人,吏所增加,十万馀人。
下之上元封三年(癸酉,公元前一零八年)
冬,十二月,雷;雨雹,大如马头。上遣将军赵破奴击车师。破奴与轻骑七百馀先至,虏楼兰王,遂破车师,因举兵威以困乌孙、大宛之属。春,正月,甲申,封破奴为浞野侯。王恢佐破奴击楼兰,封恢为浩侯。于是酒泉列亭障至玉门矣。
初作角抵戏、鱼龙曼延之属。
汉兵入朝鲜境,朝鲜王右渠发兵距险。楼船将军将齐兵七千人先至王险。右渠城守,窥知楼船军少,即出城击楼船;楼船军败散,遁山中十馀日,稍求退散卒,复聚。左将军击朝鲜氵具水西军,未能破。天子为两将未有利,乃使卫山因兵威往谕右渠。右渠见使者,顿首谢:“愿降,恐两将诈杀臣,今见信节,请复降。”遣太子入谢,献马五千匹,及馈军粮;人众万馀,持兵方渡氵具水。使者及左将军疑其为变,谓太子:“已服降,宜令人毋持兵。”太子亦疑使者、左将军诈杀之,遂不渡氵具水,复引归。山还报天子,天子诛山。
左将军破氵具水上军,乃前至城下,围其西北,楼船亦往会,居城南。右渠遂坚守城,数月未能下。左将军所将燕、代卒多劲悍,楼船将齐卒已尝败亡困辱,卒皆恐,将心惭,共围右渠,常持和节。左将军急击之。朝鲜大臣乃阴间使人私约降楼船,往来言尚未肯决。左将军数与楼船期战,楼船欲就其约,不会。左将军亦使人求间隙降下朝鲜,朝鲜不肯,心附楼船,以故两将不相能。左将军心意楼船前有失军罪,今与朝鲜私善,而又不降,疑其有反计,未敢发。
天子以两将围城乖异,兵久不决,使济南太守公孙遂往正之,有便宜得以从事。遂至,左将军曰:“朝鲜当下,久之不下者,楼船数期不会。”具以素所意告,曰:“今如此不取,恐为大害。”遂亦以为然,乃以节召楼船将军入左将军营计事,即命左将军麾下执楼船将军,并其军。以报天子,天子诛遂。
左将军已并两军,即急击朝鲜。朝鲜相路人、相韩阴、尼谿相参、将军王唊相与谋曰:“始欲降楼船,楼船今执,独左将军并将,战益急,恐不能与战;王又不肯降。”阴、唊、路人皆亡降汉,路人道死。夏,尼谿参使人杀朝鲜王右渠来降。王险城未下,故右渠之大臣成己又反,复攻吏。左将军使右渠子长、降相路人之子最告谕其民。诛成己。以故遂定朝鲜,为乐浪、临屯、玄菟、真番四郡。封参为澅清侯,阴为萩苴侯,唊为平州侯,长为几侯,最以父死颇有功,为涅阳侯。左将军征至,坐争功相嫉乖计,弃市。楼船将军亦坐兵至列口,当待左将军,擅先纵,失亡多,当诛,赎为庶人。
班固曰:玄菟、乐浪,本箕子所封。昔箕子居朝鲜,教其民以礼义,田蚕织作,为民设禁八条,相杀,以当时偿杀;相伤,以谷偿;相盗者,男没入为其家奴,女为婢;欲自赎者人五十万,虽免为民,俗犹羞之,嫁娶无所售。是以其民终不相盗,无门户之闭,妇人贞信不淫辟。其田野饮食以笾豆,都邑颇放效吏,往往以杯器食。郡初取殒于辽东,吏见民无闭臧,及贾人往者,夜则为盗,俗稍益薄,今于犯禁浸多,至六十馀条。可贵哉,仁贤之化也!然东夷天性柔顺,异于三方之外。故孔子悼道不行,设浮桴于海,欲居九夷,有以也夫!
秋,七月,胶西于王端薨。
武都氐反,分徙酒泉。
下之上元封四年(甲戌,公元前一零八年)
冬,十月,上行幸雍,祠五畤。通回中道,遂北出萧关。历独鹿、鸣泽,自代而还,幸河东。春,三月,祠后土,赦汾阴、夏阳、中都死罪以下。
夏,大旱。
匈奴自卫、霍度幕以来,希复为寇,远徙北方,休养士马,习射猎,数使使于汉,好辞甘言求请和亲。汉使北地人王乌等窥匈奴,乌从其俗,去节入穹庐,单于爱之,佯许甘言,为遣其太子入汉为质。汉使杨信于匈奴,信不肯从其俗,单于曰:“故约汉尝遣翁主,给缯絮食物有品,以和亲,而匈奴亦不扰边。今乃欲反古,令吾太子为质,无几矣。”信既归,汉又使王乌往,而单于复谄以甘言,欲多得汉财物,绐谓王乌曰:“吾欲入汉见天子,面相约为兄弟。”王乌归报汉,汉为单于筑邸于长安。匈奴曰:“非得汉贵人使,吾不与诚语。”匈奴使其贵人至汉,病,汉予药,欲愈之,不幸而死。汉使路充国佩二千石印绶往使,因送其丧,厚葬直数千金,曰:“此汉贵人也。”单于以为汉杀吾贵使者,乃留路充国不归。诸所言者,单于特空绐王乌,殊无意入汉及遣太子。于是匈奴数使奇兵侵犯汉边。乃拜郭昌为拔胡将军,及浞野侯屯朔方以东,备胡。
下之上元封五年(乙亥,公元前一零六年)
冬,上南巡狩,至于盛唐,望祀虞舜于九疑。登灊天柱山,自寻阳浮江,亲射蛟江中,获之。舳舻千里,薄枞阳而出,遂北至琅邪,并海,所过礼祠其名山大川。春,三月,还至太山,增封。甲子,始祀上帝于明堂,配以高祖,因朝诸侯王、列侯,受郡、国计。夏,四月,赦天下,所幸县毋出今年租赋。还,幸甘泉,郊泰畤。
长平烈侯卫青薨。起冢,象庐山。
上既攘却胡、越,开地斥境,乃置交趾、朔方之州,及冀、幽、并、兗、徐、青、扬、荆、豫、益、凉等州,凡十三部,皆置刺史焉。
上以名臣文武欲尽,乃下诏曰:“盖有非常之功,必待非常之人。故马或奔踶而致千里,士或有负俗之累而立功名。夫泛驾之马,跅弛之士,亦在御之而已。其令州、郡察吏、民有茂才、异等可为将、相及使绝国者。”
下之上元封六年(丙子,公元前一零五年)
冬,上行幸回中。
春,作首山宫。
三月,行幸河东,祠后土,赦汾阴殊死以下。
汉既通西南夷,开五郡,欲地接以前通大夏,岁遣使十馀辈出此初郡,皆闭昆明,为所杀,夺币物。于是天子赦京师亡命,令从军,遣拔胡将军郭昌将以击之,斩首数十万。后复遣使,竟不得通。
秋,大旱,蝗。
乌孙使者见汉广大,归报其国,其国乃益重汉。匈奴闻乌孙与汉通,怒,欲击之。又其旁大宛、月氏之属皆事汉,乌孙于是恐,使使愿得尚汉公主,为昆弟。天子与群臣议,许之。乌孙以千匹马往聘汉女。汉以江都王建女细君为公主,往妻乌孙,赠送甚盛;乌孙王昆莫以为右夫人。匈奴亦遣女妻昆莫,以为左夫人。公主自治宫室居,岁时一再与昆莫会,置酒饮食。昆莫年老,言语不通,公主悲愁思归,天子而怜之,间岁遣使者以帷帐锦绣给遗焉。昆莫曰:“我老,”欲使其孙岑娶尚公主。公主不听,上书言状。天子报曰:“从其国俗,欲与乌孙共灭胡。”岑娶遂妻公主。昆莫死,岑娶代立,为昆弥。
是时,汉使西逾葱岭,抵安息。安息发使,以大鸟卵及黎轩善眩人献于汉,及诸小国驩潜、大益、车姑师、扜冞、苏Ε之属,皆随汉使献见天子,天子大悦。西国使更来更去,天子每巡狩海上,悉从外国客,大都、多人则过之,散财帛以赏赐,厚具以饶给之,以览示汉富厚焉。大角抵,出奇戏、诸怪物,多聚观者。行赏赐,酒池肉林,令外国客遍观名仓库府藏之积,见汉之广大,倾骇之。大宛左右多蒲萄,可以为酒;多苜蓿,天马嗜之;汉使采其实以来,天子种之于离宫别观旁,极望。然西域以近匈奴,常畏匈奴使,待之过于汉使焉。
是岁,匈奴乌维单于死,子乌师庐立,年少,号“儿单于”。自此之后,单于益西北徙,左方兵直云中,右方直酒泉、敦煌郡。
下之上太初元年(丁丑,公元前一零四年)
冬,十月,上行幸泰山。十一月,甲子朔旦,冬至,祠上帝于明堂。东至海上,考入海及方士求神者莫验;然益遣,冀遇之。乙酉,柏梁台灾。
十二月,甲午朔,上亲禅高里,祠后土,临勃海,将以望祀蓬莱之属,冀至殊廷焉。春,上还,以柏梁灾,故朝诸侯,受计于甘泉。甘泉作诸侯邸。
越人勇之曰:“越俗,有火灾复起屋,必以大,用胜服之。”于是作建章宫,度为千门万户。其东则凤阙,高二十馀丈;其西则唐中,数十里虎圈;其北治大池,渐台高二十馀丈,命曰太液池,中有蓬莱、方丈、瀛洲、壶梁,象海中神山、龟鱼之属;其南有玉堂、璧门、大鸟之属。立神明台、井幹楼,度五十丈,辇道相属焉。
大中大夫公孙卿、壶遂、太史令司马迁等言:“历纪坏废,宜改正朔。”上诏兒宽与博士赐等共议,以为宜用夏正。夏,五月,诏卿、遂、迁等共造汉《太初历》,以正月为岁首,色上黄,数用五,定官名,协音律,定宗庙百官之仪,以为典常,垂之后世云。
匈奴儿单于好杀伐,国人不安;又有天灾,畜多死。左大都尉使人间告汉曰:“我欲杀单于降汉,汉远,即兵来迎我,我即发。”上乃遣因杅将军公孙敖筑塞外受降城以应之。
秋,八月,上行幸安定。
汉使入西域者言:“宛有善马,在贰师城,匿不肯与汉使。”天子使壮士车令等持千金及金马以请之。宛王与其群臣谋曰:“汉去我远,而盐水中数败,出其北有胡寇,出其南乏水草,又且往往而绝邑,乏食者多,汉使数百人为辈来,而常乏食,死者过半,是安能致大军乎!无奈我何。贰师马,宛宝马也。”遂不肯予汉使。汉使怒,妄言,椎金马而去。宛贵人怒曰:“汉使至轻我!”遣汉使去,令其东边郁成王遮攻,杀汉使,取其财物。
于是天子大怒。诸尝使宛姚定汉等言:“宛兵弱,诚以汉兵不过三千人,强弩射之,可尽虏矣。”天子尝使浞野侯以七百骑虏楼兰王,以定汉等言为然;而欲侯宠姬李氏,乃拜李夫人兄广利为贰师将军,发属国六千骑及郡国恶少年数万人,以往伐宛。期至贰师城取善马,故号贰师将军。赵始成为军正,故浩侯王恢使导军,而李哆为校尉,制军事。
臣光曰:武帝欲侯宠姬李氏,而使广利将兵伐宛,其意以为非有功不侯,不欲负高帝之约也。夫军旅大事,国之安危、民之死生系焉。苟为不择贤愚而授之,欲徼幸咫尺之功,藉以为名而私其所爱,不若无功而侯之为愈也。然则武帝有见于封国,无见于置将;谓之能守先帝之约,臣曰过矣。中尉王温舒坐为奸利,罪当族,自杀;时两弟及两婚家亦各自坐佗罪而族。光禄勋徐自为曰:“悲夫!古有三族,而王温舒罪至同时而五族乎!”
关东蝗大起,飞西至敦煌。
下之上太初二年(戊寅,公元前一零三年)
春,正月,戊申,牧丘恬侯石庆薨。
闰月,丁丑,以太仆公孙贺为丞相,封葛绎侯。时朝廷多事,督责大臣,自公孙弘后,丞相比坐事死。石庆虽以谨得终,然数被谴。贺引拜为丞相,不受印绶,屯首涕泣不肯起。上乃起去,贺不得已拜,出曰:“我从是殆矣!”
三月,上行幸河东,祠后土。
夏,五月,籍吏民马补车骑马。
秋,蝗。
贰师将军之西也,既过盐水,当道小国各城守,不肯给食,攻之不能下。下者得食,不下者数日则去。比至郁成,士至者不过数千,皆饥罢。攻郁成,郁成大破之,所杀伤甚众。贰师将军与李哆、赵始成等计:“至郁成尚不能举,况至其王都乎!”引兵而还。至敦煌,十不过什一二,使使上书言:“道远,多乏食,且士卒不患战而患饥,人少,不足以拔宛。愿且罢兵,益发而复往。”天子闻之,大怒,使使遮玉门曰:“军有敢入者,辄斩之!”贰师恐,因留敦煌。
上犹以受降城去匈奴远,遣浚稽将军赵破奴将二万馀骑出朔方西北二千馀里,期至浚稽山而还。浞野侯既至期,左大都尉欲发而觉,单于诛之,发左方兵击浞野侯。浞野侯行捕首虏,得数千人,还,未至受降城四百里,匈奴兵八万骑围之。浞野侯夜自出求水,匈奴间捕生得浞野侯,因急击其军,军吏畏亡将而诛,莫相劝归者,军遂没于匈奴。儿单于大喜,因遣奇兵攻受降城,不能下,乃寇入边而去。
冬,十二月,兒宽卒。
下之上太初三年(己卯,公元前一零二年)
春,正月,胶东太守延广为御史大夫。
上东巡海上,考神仙之属皆无验,令祠官礼东泰山。夏,四月,还,修封泰山,禅石闾。
匈奴儿单于死,子年少,匈奴立其季父右贤王呴犁湖为单于。
上遣光禄勋徐自为出五原塞数百里,远者千馀里,筑城、障、列亭,西北至庐朐,而使游击将军韩说、长平侯卫伉屯其旁;使强弩都尉路博德筑居延泽上。秋,匈奴大入定襄、云中,杀略数千人,败数二千石而去,行破坏光禄所筑城、列亭、障;又使右贤王入酒泉、张掖,略数千人。会军正任文击救,尽复失所得而去。
是岁,睢阳侯张昌坐为太常乏祠,国除。
初,高祖封功臣为列侯百四十有三人。时兵革之馀,大城、名都民人散亡,户口可得而数,裁什二三。大侯不过万家,小者五六百户。其封爵之誓曰:“使黄河如带,泰山若厉,国以永存,爰及苗裔。”申以丹书之信,重以白马之盟。及高后时,尽差第列侯位次,藏诸宗庙,副在有司。逮文、景,四五世间,流民既归,户口亦息,列侯大者至三四万户,小国自倍,富厚如之。子孙骄逸,多抵法禁,陨身失国,至是见侯裁四人,罔亦少密焉。
汉既亡浞野之兵,公卿议者皆愿罢宛军,专力攻胡。天子业出兵诛宛,宛小国而不能下,则大夏之属渐轻汉,而宛善马绝不来,乌孙、轮台易苦汉使,为外国笑,乃案言伐宛尤不便者邓光等。赦囚徒,发恶少年及边骑,岁馀而出敦煌者六万人,负私从者不与,牛十万,马三万匹,驴、橐驼以万数,赍粮、兵弩甚设。天下骚动,转相奉伐宛五十馀校尉。宛城中无井,汲城外流水,于是遣水工徙其城下水,空以穴其城。益发戍甲卒十八万酒泉、张掖北,置居延、休屠屯兵以卫酒泉,而发天下吏有罪者、亡命者及赘婿、贾人、故有市籍、父母大父母有市籍者凡七科,适为兵;及载Я给贰师,转车人徒相连属;而拜习马者二人为执、驱马校尉,备破宛择取其善马云。
于是贰师后复行,兵多,所至小国莫不迎,出食给军。至轮台,轮台不下。攻数日,屠之。自此而西,平行至宛城,兵到者三万。宛兵迎击汉兵,汉兵射败之,宛兵走入,保其城。贰师欲攻郁成城,恐留行而令宛益生诈,乃先至宛,决其水原移之,则宛固已忧困,围其城,攻之四十馀日。宛贵人谋曰:“王母寡匿善马,杀汉使,今杀王而善马,汉兵宜解;即不解,乃力战而死,未晚也。”宛贵人皆以为然,共杀王。其外城坏,虏宛贵人勇将煎靡。宛大恐,走入城中,持王母寡头,遣人使贰师约曰:“汉无攻我,我尽出善马恣所取,而给汉军食。即不听我,我尽杀善马,康居之救又且至,至,我居内,康居居外,与汉军战。孰计之,何从?”是时,康居候视汉兵尚盛,不敢进。贰师闻宛城中新得汉人,知穿井,而其内食尚多,计以为“来诛首恶母寡,母寡头已至,如此不许则坚守,而康居候汉兵罢来救宛,破汉兵必矣”,乃许宛之约。宛乃出其马,令汉自择之,而多出食食汉军。汉军取其善马数十匹,中马以下牝牡三千馀匹,而立宛贵人之故时遇汉善者名昧蔡为宛王,与盟而罢兵。
初,贰师起敦煌西,分为数军,从南、北道。校尉王申生将千馀人别至郁成,郁成王击灭之,数人脱亡,走贰师。贰师令搜粟都尉上官桀往攻郁成,郁成王亡走康居,桀追至康居。康居闻汉已破宛,出郁成王与桀,桀令四骑士缚守诣贰师。上邽骑士赵弟恐失郁成王,拔剑击斩其首,追及贰师。
下之上太初四年(庚辰,公元前一零一年)
春,贰师将军来至京师。贰师所过小国闻宛破,皆使其子弟从入贡献,见天子,因为质焉。军还,入马千馀匹。后行,军非乏食,战死不甚多,而将吏贪,不爱卒,侵牟之,以此物故者众。天子为万里而伐,不录其过,乃下诏封李广利为海西侯,封赵弟为新畤侯,以上官桀为少府,军官吏为九卿者三人,诸侯相、郡守、二千石百馀人,千石以下千馀人,奋行者官过其望,以谪过行,皆黜其劳,士卒赐直四万钱。
匈奴闻贰师征大宛,欲遮之,贰师兵盛,不敢当,即遣骑因楼兰候汉使后过者,欲绝勿通。时汉军正任文将兵屯玉门关,捕得生口,知状以闻。上诏文便道引兵捕楼兰王,将诣阙簿责。王对曰:“小国在大国间,不两属无以自安,愿徙国入居当地。”上直其言,遣归国,亦因使候司匈奴,匈奴自是不甚亲信楼兰。
自大宛破后,西域震惧,汉使入西域者益得职。于是自敦煌西至盐泽往往起亭,而轮台、渠犁皆有田卒数百人,置使者、校尉领护,以给使外国者。后岁馀,宛贵人以为昧蔡善谀,使我国遇屠,乃相与杀昧蔡,立毋寡昆弟蝉封为宛王,而遣其子入质于汉。汉因使使赂赐,以镇抚之。蝉封与汉约,岁献天马二匹。
秋,起明光宫。
冬,上行幸回中。
匈奴呴犁湖单于死,匈即将立其弟左大都尉且鞮侯为单于。天子欲因伐宛之威遂困胡,乃下诏曰:“高皇帝遗朕平城之忧,高后时,单于书绝悖逆。昔齐襄公复九世之雠,《春秋》大之。”且鞮侯单于初立,恐汉袭之,乃曰:“我儿子,安敢望汉天子!汉天子,我丈人行也。”因尽归汉使之不降者路充国等,使使来献。
下之上天汉元年(辛巳,公元前一零零年)
春,正月,上行幸甘泉,郊泰畤。三月,行幸河东,祠后土。
上嘉匈奴单于之义,遣中郎将苏武送匈奴使留在汉者,因厚赂单于,答其善意。武与副中郎将张胜与假吏常惠等俱。既至匈奴,置币遣单于。单于益骄,非汉所望也。
会缑王与长水虞常等及卫律所将降者,阴相与谋劫单于母阏氏归汉。卫律者,父故长水胡人,律善协律都尉李延年,延年荐言律使于匈奴,使还,闻延年家收,遂亡降匈奴。单于爱之,与谋国事,立为丁灵王。虞常在汉时素与副张胜相知,私候胜曰:“闻汉天子甚怨卫律,常能为汉伏弩射杀之。吾母、弟在汉,幸蒙其赏赐。”张胜许之,以货物与常。后月馀,单于出猎,独阏氏、子弟在,虞常等七十馀人欲发,其一人夜亡告之。单于子弟发兵与战,缑王等皆死,虞常生得。
单于使卫律治其事。张胜闻之,恐前语发,以状语武。武曰:“事如此,此必及我,见犯乃死,重负国。”欲自杀。胜、惠共止之。虞常果引张胜。单于怒,召诸贵人议,欲杀汉使者。左伊秩訾曰:“即谋单于,何以复加!宜皆降之。”单于使卫律召武受辞。武谓惠等:“屈节辱命,虽生,何面目以归汉!”引佩刀自刺。卫律惊,自抱持武,驰召医,凿地为坎,置煴火,覆武其上,蹈其背以出血。武气绝,半日复息。惠等哭,舆归营。单于壮其节,朝夕遣人候问武,而收系张胜。
武益愈,单于使使晓武,欲降之,会论虞常,欲因此时降武;剑斩虞常已,律曰:“汉使张胜谋杀单于近臣,当死,单于募降者赦罪。”举剑欲击之,胜请降。律谓武曰:“副有罪,当相坐。”武曰:“本无谋,又非亲属,何谓相坐!”复举剑拟之,武不动。律曰:“苏君,律前负汉归匈奴,幸蒙大恩赐号称王,拥众数万,马畜弥山,富贵如此!苏君今日降,明日复然;空以身膏草野,谁复知之!”武不应。律曰:“君因我降,与君为兄弟;今不听吾计,后虽欲复见我,尚可得乎!”武骂律曰:“汝为人臣子,不顾恩义,畔主背亲,为降虏于蛮夷,何以汝为见!且单于信汝,使决人死生,不平心持正,反欲斗两主,观祸败。南越杀汉使者,屠为九郡;宛王杀汉使者,头悬北阙;朝鲜杀汉使者,即时诛灭;独匈奴未耳。若知我不降明,欲令两国相攻,匈奴之祸从我始矣。”律知武终不可胁,白单于,单于愈益欲降之。乃幽武置大窖中,绝不饮食;天雨雪,武卧,啮雪与旃毛并咽之,数日不死。匈奴以为神,乃徙武北海上无人处,使牧羝,曰:“羝乳乃得归。”别其官属常惠等,各置他所。
天雨白氂。
夏,大旱。
五月,赦天下。
发谪戍屯五原。
浞野侯赵破奴自匈奴亡归。
是岁,济南太守王卿为御史大夫。
下之上天汉二年(壬午,公元前九九年)
春,上行幸东海。还,幸回中。
夏,五月,遣贰师将军广利以三万骑出酒泉,击右贤王于天山,得胡首虏万馀级而还。匈奴大围贰师将军,汉军乏食数日,死伤者多。假司马陇西赵充国与士百馀人溃围陷陈,贰师引兵随之,遂得解。汉兵物故什六七,充国身被二十馀创。贰师奏状,诏征充国诣行在所,帝亲见,视其创,嗟叹之,拜为中郎。
汉复使因酐杅将军敖出西河,与强弩都尉路博德会涿涂山,无所得。
初,李广有孙陵,为侍中,善骑射,爱人下士。帝以为有广之风,拜骑都尉,使将丹杨、楚人五千人,教射酒泉、张掖以备胡。及贰师击匈奴,上诏陵,欲使为贰师将辎重,陵叩头自请曰:“臣所将屯边者,皆荆楚勇士奇材剑客也,力扼虎,射命中,愿得自当一队,到兰干山南以分单于兵,毋令专向贰师军。”上曰:“将恶相属邪!吾发军多,无骑予女。”陵对:“无所事骑,臣愿以少击众,步兵五千人涉单于庭。”上壮而许之。因诏路博德将兵半道迎陵军。博德亦羞为陵后距,奏言:“方秋,匈奴马肥,未可与战,愿留陵至春俱出。”上怒,疑陵悔不欲出而教博德上书,乃诏博德引兵击匈奴于西河。诏陵以九月发,出遮虏障,至东浚稽山南龙勒水上,徘徊观虏,即亡所见,还,抵受降城休士。陵于是将其步卒五千人,出居延,北行三十日,至浚稽山止营,举图所过山川地形,使麾下骑陈步乐还以闻。步乐召见,道陵将率得士死力,上甚悦,拜步乐为郎。
陵至浚稽山,与单于相值,骑可三万围陵军,军居两山间,以大车为营。陵引士出营外为陈,前行持戟、盾,后行持弓、弩。虏见汉军少,直前就营。陵搏战攻之,千弩俱发,应弦而倒。虏还走上山,汉军追击杀数千人。单于大惊,召左、右地兵八万馀骑攻陵。陵且战且引南行,数日,抵山谷中,连战,士卒中矢伤,三创者载辇。两创者将车,一创者持兵战,复斩首三千馀级。引兵东南,循故龙城道行四五日,抵大泽葭苇中,虏从上风纵火,陵亦令军中纵火以自救。南行至山下,单于在南山上,使其子将骑击陵。陵军步斗树木间,复杀数千人,因发连弩射单于,单于下走。是日捕得虏,言“单于曰:‘此汉精兵,击之不能下,日夜引吾南近塞,得无有伏兵乎?’诸当户君长皆言:‘单于自将数万骑击汉数千人不能灭,后无以复使边臣,令汉益轻匈奴。复力战山谷间,尚四五十里,得平地,不能破,乃还。’”
是时陵军益急,匈奴骑多,战一日数十合,复伤杀虏二千馀人。虏不利,欲去,会陵军候管敢为校尉所辱,亡降匈奴,具言:“陵军无后救,射矢且尽,独将军麾下及校尉成安侯韩延年各八百人为前行,以黄与白为帜。当使精骑射之,即破矣。”单于得敢大喜,使骑并攻汉军,疾呼曰:“李陵、韩延年趣降!”遂遮道急攻陵。陵居谷中,虏在山上,四面射,矢如雨下。汉军南行,未至鞮汗山,一日五十万矢皆尽,即弃车去。士尚三千馀人,徒斩车辐而持之,军吏持尺刀,抵山,入狭谷,单于遮其后,乘隅下垒石,士卒多死,不得行。昏后,陵便衣独步出营,止左右:“毋随,丈夫一取单于耳!”良久,陵还,太息曰:“兵败,死矣!”于是尽斩旌旗,及珍宝埋地中,陵叹曰:“复得数十矢,足以脱矣。今无兵复战,天明,坐受缚矣。各鸟兽散,犹有得脱归报天子者。”令军士人持二升Я,一片冰,期至遮障者相待。夜半时,击鼓起士,鼓不鸣。陵与韩延年俱上马,壮士从者十馀人,虏骑数千追之,韩延年战死。陵曰:“无面目报陛下!”遂降。军人分散,脱至塞者四百馀人。
陵败处去塞百馀里,边塞以闻。上欲陵死战;后闻陵降,上怒甚,责问陈步乐,步乐自杀。群臣皆罪陵,上以问太史令司马迁,迁盛言:“陵事亲孝,与士信,常奋不顾身以徇国家之急,其素所畜积也,有国士之风。今举事一不幸,全躯保妻子之臣随而媒蘖其短,诚可痛也!且陵提步卒不满五千,深蹂戎马之地,抑数万之师,虏救死扶伤不暇,悉举引弓之民共攻围之,转斗千里,矢尽道穷,士张空弮,冒白刃,北首争死敌,得人之死力,虽古名将不过也。身虽陷败,然其所摧败亦足暴于天下。彼之不死,宜欲得当以报汉也。”上以迁为诬罔,欲沮贰师,为陵游说,下迁腐刑。
久之,上悔陵无救,曰:“陵当发出塞,乃诏强弩都尉令迎军;坐预诏之,得令老将生奸诈。”乃遣使劳赐陵馀军得脱者。
上以法制御下,好尊用酷吏,而郡、国二千石为治者大抵多酷暴,吏民益轻犯法;东方盗贼滋起,大群至数千人,攻城邑,取库兵,释死罪,缚辱郡太守、都尉,杀二千石;小群以百数掠卤乡里者,不可胜数。道路不通。上始使御史中丞、丞相长史督之,弗能禁;乃使光禄大夫范昆及故九卿张德等衣绣衣,持节、虎符,发兵以兴击。斩首大部或至万馀级,及以法诛通行、饮食当连坐者,诸郡甚者数千人。数岁,乃颇得其渠率,散卒失亡复聚党阻山川者往往而群居,无可奈何。于是作《沈命法》,曰:“群盗起,不发觉,发觉而捕弗满品者,二千石以下至小吏,主者皆死。”其后小吏畏诛,虽有盗不敢发,恐不能得,坐课累府,府亦使其不言。故盗贼多,上下相为匿,以文辞避法焉。
是时,暴胜之为直指使者,所诛杀二千石以下尤多,威振州郡。至勃海,闻郡人隽不疑贤,请与相见。不疑容貌尊严,衣冠甚伟,胜之躧履起迎,登堂坐定,不疑据地曰:“窃伏海濒,闻暴公子旧矣,今乃承颜接辞。凡为吏,太刚则折,太柔则废,威行,施之以恩,然后树功扬名,永终天禄。”胜之深纳其戒;及还,表荐不疑,上召拜不疑为青州刺史。济南王贺亦为绣衣御史,逐捕魏郡群盗,多所纵舍,以奉使不称免,叹曰:“吾闻活千人,子孙有封,吾所活者万馀人,后世其兴乎!”
是岁,以匈奴降者介和王成娩为开陵侯,将楼兰国兵击车师;匈奴遣右贤王将数万骑救之,汉兵不利,引去。
汉纪·汉纪十三 翻译
汉纪十三汉武帝元封二年(壬申,公元前109年)
冬季,十月,汉武帝巡幸至雍,祭祀于五;回长安后,祭祀泰一神,并叩拜“德星”。
春季,正月,公孙卿报告说:“在东莱山看到神仙,他好像说要见天子。”于是汉武帝前往缑氏城,封公孙卿为中大夫,到东莱住了几天,却未见到神仙,只看到了巨人的足迹。汉武帝又派出数以千计的方士去寻访神,采摘灵芝。当时正逢旱灾,汉武帝外出巡游没有理由,便去祭祀万里沙神庙。夏季,四月,返回长安,中途祭祀泰山。
先前,黄河在瓠子决口,后二十多年未将决口堵塞,梁、楚一带地方受害最深。本年,汉武帝派大臣汲仁、郭昌二人征调数万人堵塞瓠子决口。汉武帝从泰山回长安途中,亲自到黄河决口处视察,将白马、玉璧沉入河中,命随驾群臣和扈从官员自将军以下一律背负柴薪,终于将决口堵住。汉武帝命人在原决口处兴建宫室一座,名叫宣防宫;又开挖两条渠道,将黄河导入北行的两条河渠,恢复大禹治水时的旧状,梁、楚地区又安宁了,从此不受水灾之害。
汉武帝回到长安。
汉武帝开始命令越族巫师祭祀上帝和众鬼,并使用鸡骨进行占卜。
据公孙卿说,神仙喜欢住在楼中,于是汉武帝命人在长安兴建蜚廉观、桂观,在甘泉兴建益寿观、延寿观,派公孙卿携带皇帝符节,布置好全部设备,恭候神仙降临。又兴建通天茎台,在台下摆设祭祀器具,兴建甘泉宫前殿,并对其他各处宫室进行扩建。
当初,燕国全盛之时,曾经占领真番、朝鲜为属地,设置官吏,修筑边防要塞。秦灭掉燕国之后,这一带成为辽东郡的外部边界。汉朝兴起后,因该地遥远,难于守御,所以只重修了辽东地区的原有边塞,以水作为边界,属燕国管辖。燕王卢绾谋反,逃入匈奴,燕国人卫满聚集亲信一千余人,头梳发髻,身穿蛮夷服装向东逃出边塞,渡过水,占据秦时旧有空地,自立为王,逐渐将真番、朝鲜的蛮夷部族和从燕国逃出的人归于自己的统治之下,建都王险。到汉惠帝、汉高后时期,因天下刚刚安定不久,崐辽东太守便与卫满约定:由卫满作为汉朝的外臣,保护汉朝边塞之外的蛮夷部族不对汉朝边塞进行侵扰;如果各蛮夷部族的首领要到汉朝晋见天子,卫满不得禁止。因此,卫满得以利用兵威和财物侵略和降服周围弱小部族,真番、临屯都来臣服归属,使其统治地域扩大到方圆数千里。王位传到卫满的孙子卫右渠时,卫氏朝鲜招降的汉朝逃亡之人越来越多,而卫右渠又从来未到长安朝见过汉朝天子;辰国国君想要上书汉朝,晋见汉天子,也因卫氏朝鲜的阻隔而不得通行。汉朝于本年派使臣涉何前去劝诱并卫右渠,但卫右渠却到底不肯接受诏令。涉何离开朝鲜,来到边界,在水河边,命驾车人将护送他的朝鲜副王长刺杀,然后立即渡过水,驰入汉朝边塞,回来报告汉武帝说:“杀死了朝鲜将领。”汉武帝认为他有杀朝鲜人的美名,未加责问,任命他为辽东东部都尉。朝鲜怨恨涉何,派兵攻击辽东,将涉何杀死。
六月,甘泉宫斋房中长出九茎灵芝。为此,汉武帝下令大赦天下。
汉武帝因为旱灾而忧虑,公孙卿说:“黄帝时,封祀后便出现大旱,使封土干了三年。”汉武帝于是颁布诏书说:“天旱,意旨是要使封土干吧!”
秋季,在汶水边兴建明堂。
汉武帝下令招募天下犯有死罪的人当兵,由楼船将军杨仆率领,从齐国渡渤海,左将军荀彘从辽东出发,征讨朝鲜。
当初,汉武帝派王然于利用南越败亡的事例和诛平南夷的兵威劝告滇国国王入朝归附。滇王拥有数万部众,邻近的东北方又有与之同姓的劳深、靡莫两国相互支持,所以不肯听从汉朝。劳深、靡莫两国还多次侵袭汉朝使臣部下。于是汉武帝派将军郭昌、中郎将卫广征调巴、蜀地区的军队灭掉劳深、靡莫两国,兵临滇国。滇王举国投降,请求汉朝派置官吏,并亲自入朝。汉朝在该地设置益州郡,并赐给滇王王印,命他继续管辖他的百姓。
此时,汉朝先后灭掉了南越和东越两国,剿平了西南夷各部族,新增设了十七个郡,并仍按当地原有风俗习惯进行治理,不征收赋税。南阳、汉中等旧有各郡,则各根据距离的远近,为新设各郡的官吏和兵卒提供粮食、钱物、邮传车、马匹及配件用具。由于新设各郡时常发生小规模叛乱,杀死官吏,汉朝便征调南方各郡的官吏兵卒前往镇压,过了一年达一万多人,所需费用全部依靠大农。大农靠调剂各地的物资和盐、铁专卖的所得,补充赋税的不足,所以还可以供应。然而军队所过之处,地方官府供应军需,只不使缺乏而已,不敢再提专有赋税的法令了。
这一年,汉武帝任命御史中丞南阳人杜周为廷尉。杜周外表宽厚,内心却苛刻至极,对事情的处理基本上效法张汤。当时,长安诏狱的犯人日益增多,二千石官被逮捕囚禁的,旧的未去,新的已来,不下一百余人;廷尉一年要处理的案件达到一千余件。一件大案,受牵连被逮捕或作证的人有几百,小案也有数十人;远的数千里,近的数百里,都要前来对质。廷尉和京中各官府崐因办理皇帝交下的案狱而逮捕的人达六七万人,再经过法官狱吏的牵连攀扯,增加到十万余人。
三年(癸酉,公元前108年)
冬季,十二月,打雷;天降冰雹,像马头一般大小。
汉武帝派将军赵破奴攻击西域车师国。赵破奴率轻骑兵七百余名先到西域,生擒楼兰王,然后大破车师国,并乘机以兵威困迫乌孙、大宛等国。春季,正月甲申(疑误),汉武帝封赵破奴为浞野侯。王恢因辅佐赵破奴攻袭楼兰国,被封为浩侯。于是从酒泉到玉门都有了汉朝设立的边防要塞。
角、鱼龙、曼延之类的杂技游戏开始兴起。
汉军进入朝鲜境内,朝鲜王卫右渠派兵占据险要之地进行抵抗。楼船将军杨仆率领齐国军队七千人先行抵达王险。卫右渠据城坚守,探知杨仆兵力单薄,便出城袭击杨仆。杨仆军兵败溃散,逃入山中十几天,后逐渐找回溃散的兵卒,重新聚集起来。左将军荀彘率部攻击朝鲜水西面的军队,未能攻破。汉武帝因为两位将军未能取胜,便派卫山前往朝鲜,用军事压力劝谕卫右渠归顺。卫右渠会见卫山,叩头道歉,说道:“我愿意归降,但害怕两位将军用诈术杀我;如今见到天子信节,所以请求再次归降。”卫右渠派太子前往汉朝谢罪,并献马五千匹,又为汉军提供军粮。朝鲜太子率众一万余人,手持武器,将要渡过水,卫山和荀彘疑心要生出变故,便对太子说:“既然已经归降,应命你手下人不要携带兵器。”太子也怕卫山和荀彘用计杀他,于是不肯渡水,带人返回。卫山回京报告汉武帝,汉武帝将卫山诛杀。
荀彘攻破水岸上的朝鲜军队,于是向前推进,逼临王险城下,包围城西北。杨仆也率领部众前往会合,屯兵城南。卫右渠坚决守城,汉军一连数月未能攻下。荀彘率领的燕、代地区兵卒大多强劲剽悍;而杨仆所率齐国兵卒因曾经遭到败亡困辱,全都心怀恐惧,将领也感到惭愧不安,所以在围困王险城时,常常主张和平解决。荀彘督军猛攻,朝鲜大臣们就暗中派人与杨仆私下商议投降之事。使者往来磋商,还未肯作决定。荀彘几次和杨仆商约共同作战的日期,但杨仆想与朝鲜私定和约,所以不与荀彘会合。荀彘也派人寻找机会劝说朝鲜归降,而朝鲜不肯,而希望向杨仆投降,从而引起荀、杨两位将军的不和。荀彘认为,杨仆先前曾经兵败,犯下丧失所属部队之罪,而今与朝鲜私相友善,而朝鲜又不归降,所以怀疑他有背叛的阴谋,但未敢发动。
汉武帝因为荀彘、杨仆二人包围王险城后行动不一致,军队许久不决战,所以派济南太守公孙遂前往纠正,并授权公孙遂遇事可以相机行事。公孙遂到崐达后,荀彘说:“朝鲜早就应当攻下;所以拖了这么久还未攻下,是因为楼船将军好几次不按照约定的日期会合。”又将平时自己对杨仆的怀疑一一告诉公孙遂,说道:“现在这样还不先发制人,恐怕会成大祸。”公孙遂也同意荀彘的看法,便用天子符节召楼船将军杨仆来左将军营中议事,当即命左将军帐下武士将楼船将军逮捕,并兼并了其所属部队。公孙遂将此事报告汉武帝,汉武帝将公孙遂处死。
左将军荀彘将两支部队合并后,随即加紧对朝鲜发动进攻。朝鲜国相路人、国相韩阴、尼相参、将军王等相互商议道:“当初打算向楼船将军投降,今楼船将军已被逮捕,只有左将军一人指挥汉军,攻击越来越猛烈,恐怕我方无法抵挡,而国王偏又不肯向左将军投降。”于是韩阴、王、路人都逃亡投向汉军大营,路人死于半途之中。夏季,尼相参派人杀死朝鲜王卫右渠,前来投降。汉军尚未开进王险城时,原卫右渠的大臣成己降而复叛,再次进攻汉朝官吏。荀彘命卫右渠的儿子卫长、降相路人的儿子路最劝告朝鲜民众归顺汉朝,并诛杀成己。汉朝因此而平定朝鲜,设置乐浪、临屯、玄菟、真番四郡。封参为清侯,韩阴为苴侯,王为平州侯,卫长为几侯;路最的父亲路人为降汉而死,颇有功劳,封为涅阳侯。
左将军荀彘被召回长安,汉武帝以争功相嫉、计谋乖戾的罪名将其当众斩首。楼船将军杨仆也因当初兵至列口时,本应等待与左将军会合,却擅自先行,造成很大伤亡,其罪本应斩首,赎身后成为平民。
班固曰:玄菟、乐浪,本是箕子的封国。当初箕子居住在朝鲜,用礼义教导他的百姓,掌握种田、养蚕、纺织的方法,并为他们制定八条法令。凡杀人的,当即以本人性命相抵;伤人的,用谷物赔偿对方的损失;盗窃的,男子给被盗者做奴,女子做婢;想要自赎其罪的,一人要交赎金五十万钱,虽被免罪为平民,但按风俗仍被人看不起,想结婚都找不到对象。因此,当地百姓始终不偷不盗,不必为防偷盗而关门闭户;女子都守贞节,没有yín乱行为。在乡间,人们都用竹器和木器盛放食物;在城市中,人们颇仿效官吏的作法,往往用杯盘器皿盛放食物。郡的官员,最初是来自辽东,其中有些人和前来经商的商人看到这里的老百姓不闭门户,便在夜间进行偷盗,使当地淳朴的风俗渐遭破坏,以致如今犯禁者日益增多,法令也增加到六十余条。由此可见,仁人圣贤的教化是多么的可贵啊!然而,东夷民族天性柔顺,与南、西、北三方各民族不同。所以孔子哀痛他的道理不能得到推行时,打算乘筏出海,要到九夷地区去居住,这种想法是有根据的。
秋季,七月,胶西王刘端去世。
武都郡氐族叛乱,汉朝将他们分批迁往酒泉。
四年(甲戍,公元前107年)>/B
冬季,十月,汉武帝巡游至雍,祭祀于五。回中的道路已然打通,于是汉武帝北出萧关,经独鹿山、鸣泽湖,到代地返回、途中巡察了河东郡。春季,三月,汉武帝祭祀后土神,下令赦免汾阴、夏阳、中都地区死刑以下囚犯。
夏季,大旱。
匈奴自卫青、霍去病率军穿越大沙漠以来,很少再对汉朝进行侵扰,迁往北方很远的地方,休养士卒马匹,进行射猎训练,并多次派使臣到汉朝来,用甜言蜜语请求和亲。汉朝派北地人王乌等前去窥探匈奴的虚实,王乌遵从匈奴的风俗,放下使者的旄节,自己进入匈奴单于的毡帐之中。单于很喜欢他,假意用好听的话许诺,要为王乌派匈奴太子到汉朝做人质。汉朝又派杨信为使者前往匈奴。杨信不肯遵从匈奴的风俗,单于说:“据从前的盟约,汉朝曾将其藩王的女儿嫁到匈奴来,供给一定数量的缯絮、食物,用这种方式和亲;匈奴也不再侵扰汉朝的边境。如今却要违反以往的盟约,让我的太子去做人质,那还能剩下什么呢?”杨信回来后,汉朝再次派王乌前往匈奴,单于又用好话献媚,希望多得到汉朝的财物,骗王乌说:“我想亲自到汉朝去面见天子,相互结为兄弟。”王乌回来后报告汉武帝,汉武帝下令在长安为单于修建宫邸。匈奴又表示:“除非汉朝派地位尊贵的人作为使者前来,否则我们不说实话。”匈奴派地位尊贵的人到汉朝来,来人生了病,汉朝给他药吃,想治好他的病,但他却不幸死去。于是,汉朝派路充国佩带二千石官员的印绶,出使匈奴,顺便将匈奴使臣灵柩送回,并致送丰厚的丧葬费,价值数千金,又对匈奴介绍路充国说:“这是汉朝地位尊贵的人。”单于认为是汉朝将其尊贵的使臣杀了,所以将路充国扣留匈奴,不放他回国。以前所说的话,都是单于故意用空言欺骗王乌,他根本就无意到汉朝去,也无意派太子去。因此匈奴屡次派出奇兵,侵犯汉朝边界。于是,汉武帝任命郭昌为拔胡将军,与浞野侯赵破奴屯兵于朔方以东地区防备匈奴。
五年(乙亥,公元前106年)
冬季,汉武帝向南巡游,到达盛唐,遥望九疑山,祭祀虞舜。又登县天柱山,然后从寻阳乘船游长江,在江中亲自射蛟,并将其捕获。汉武帝的船队首尾衔接,连绵千里,接近枞阳时弃船登陆,向北行至琅邪郡,沿海前行,一路祭祀名山大川。春季,三月,汉武帝于归途中经过泰山,命人将祭天神坛增大。甲子(二十一日),汉武帝第一次在明堂中祭祀上帝,将汉高祖刘邦作为配祀,又命各诸侯王、列侯前来朝见,接受各郡、国记载户口赋税的薄册。夏季,四月,汉武帝下令大赦天下,凡此次巡游经过的各县一律免除今年的田租、赋税。回京后,巡幸甘泉宫,祭祀于泰。
长平侯卫青去世。汉武帝为他修建了一座像匈奴国中的庐山一样形状的坟墓。
汉武帝已经驱逐了北方的匈奴,消灭了南方的越族政权,开疆拓土,于是设置交趾、朔方二州,以及冀州、幽州、并州、兖州、徐州、青州、扬州、荆州、豫州、益州、凉州,共将全国划分为十三州,全都设刺史。
汉武帝因朝中有名的文武大臣快要没有了,所以颁布诏书,求取贤才:“凡是非同寻常的功业,必须等待非同寻常的人才去完成。所以有的马虽然凶暴不驯,却能一口气奔驰千里;有的士人虽然遭到世俗的诟骂,却能建功立业。无论是容易翻车之马,还是放荡不羁之士,都只看如何驾御而已。命令各州、郡官长考察本地官吏和一般百姓中,是否有才干优秀或不同凡俗,能够胜任将相之职,或出使遥远国家的人,保荐给朝廷。”
六年(丙子,公元前105年)
冬季,汉武帝巡游回中地区。
春季,兴建首山宫。
三月,汉武帝巡游河东地区,祭祀后土神,赦免汾阴地区死罪以下囚犯。
汉朝打通西南夷之后,增设五郡,希望在这一带找出一条通往大夏国的道路,每年都要派出十几批使者,从这些新郡出发,但都被困在昆明,使者被杀,财物被抢。于是汉武帝赦免京师的死罪之徒,命他们从军,派拔胡将军郭昌率领前往昆明地区进行征讨,共斩杀数十万人。可是以后再派出使者,到底还是不能通过此地。
秋季,大旱,并发生蝗灾。
乌孙使臣看到汉朝地域广大,回国后向其国王报告,乌孙于是更加重视与汉朝的关系。匈奴听说乌孙与汉朝建立联系,感到恼怒,准备出兵攻打乌孙;而其旁边的大宛、月氏等国也都服从汉朝。乌孙国王害怕匈奴对其发动攻击,派使臣向汉朝表示愿意娶汉朝公主为妻,与汉结为兄弟。汉武帝与群臣商议,决定同意乌孙王的请求。于是,乌孙王以一千匹马作为聘礼,派人去迎接汉朝公主。汉武帝封江都王刘建的女儿刘细君为公主,嫁给乌孙王,并赠以十分丰盛的陪嫁;乌孙王昆莫封汉公主为右夫人。匈奴也嫁给乌孙王一女,被封为左夫人。汉朝公主自建宫室居住,一年四季于乌孙王见面一两次,在一起饮酒吃饭。由于乌孙王年老,语言又不通,所以公主悲伤忧愁,思念家乡。汉武帝听说后很可怜她,每隔一年派使臣给她送去锦帐、绸缎等物。乌孙王对汉公主说:“我年纪已老。”想让公主嫁给他的孙子岑娶军须靡。汉公主不肯依从,并上书汉武帝报告此事。汉武帝回复她说:“你应当遵从乌孙国的风俗,因为崐我国希望与乌孙共灭匈奴。”军须靡终于娶了汉公主。昆莫去世后,其孙军须靡即位,号为昆弥王。
此时,汉朝使者向西越过葱岭,抵达安息国。安息国也派出使者,并将大鸟蛋和精通魔术的黎轩人作为礼品献给汉朝。其他如潜、大益、姑师、、苏等诸小国也都派人随汉使来长安进献礼品,朝见天子,汉武帝非常高兴。西域各国派往汉朝的使臣此来彼去,络绎不绝,汉武帝每次到沿海地区巡游,都要将各国使臣全部带去,遇到大都会或人口稠密的地方,都要从中经过,散发财物丝帛进行赏赐,准备丰厚的物品充分供应,以显示汉朝的富有和宽厚。还进行大规模角抵游戏,演出奇戏,展示各种怪物等,聚集许多人观看。每逢赏赐,都要大摆酒宴,筑池蓄酒,悬肉为林;又让外国宾客到处参观各个仓库中储存的物品,以显示汉朝的广大富强,使他们倾慕惊骇。大宛周围盛产葡萄,可以造酒;还盛产苜蓿,大宛出的天马最喜欢吃;汉使将葡萄、苜蓿的果实采集带回,汉武帝大量种在行宫附近,一眼望不到头。然而,因西域各国靠近匈奴,常常对匈奴使者怀有畏惧,对他们比对汉使更为恭顺。
7这一年,匈奴乌维单于去世,其子乌师庐即位,年纪幼小,号称儿单于。从此以后,匈奴单于更向西北方向迁徙;其左翼兵力抵达云中一带,右翼兵力抵达酒泉、敦煌郡地区。
太初元年(丁丑,公元前104年)
冬季,十月,汉武帝巡游泰山。十一月甲子朔(初一)清晨,冬至。汉武帝在明堂祭祀上帝。然后东到海滨,考查入海寻仙和方士求神的结果,发现没有一个人的话应验。然而武帝却派出更多的人,希望能够遇到神仙。
乙酉(二十二日),柏梁台遭火灾。
十二月甲午朔(初一),汉武帝在高里山亲自祭祀地神,又祭后土神,然后来到渤海边,准备遥祭蓬莱等仙山,希望能亲身到达神仙所在的仙庭。春季,汉武帝回返长安,因柏梁台失火,所以在甘泉宫接受各诸侯王的朝拜和各郡、国载录户口,赋税的簿册。在甘泉修建诸侯王宫邸。
有个名叫勇之的越族人说:“按照越族的风俗,如果火灾之后再建房屋,一定要比原来的大,以镇服火灾。”于是汉武帝下令兴建建章宫,计有千门万户。东面为凤阙,高二十余丈。西面为唐中,有方圆数十里的养虎园。北面挖一大池,命名为太液池,池中渐台高二十余丈,还有蓬莱、方丈、瀛洲、壶梁等处胜景,象征海中的神山和龟鱼之类。南面建有玉堂、璧门、大鸟像等。另外,建章宫中还修有神明台、井干楼、各高五十丈。各景之间有皇帝专用的辇道相连接。
大中大夫公孙卿、壶遂、太史令司马迁等上奏说:“历法、纪年都已坏废,应当改正朔。”汉武帝命宽与名叫赐的博士等共同商议,认为应使用夏胡历法。夏季,五月,汉武帝下诏,命公孙卿、壶遂、司马迁等共同制定汉朝《太初历》,以正月为一年的开始,崇尚黄颜色,以“五”为吉祥数字,重新定官名,协调音律,制定宗庙、百官的仪礼,作为国家常规,流传后世。
匈奴儿单于性好杀戮,使国中百姓不安,又发生天灾,很多牲畜死亡。匈奴左大都尉派人偷偷对汉朝说:“我打算杀死单于,归降汉朝,但汉朝路远,如能派兵来接应,我马上就可以发动。”于是汉武帝派因将军公孙敖在塞外修建受降城,驻兵接应。
秋季,八月,汉武帝巡游安定郡。
汉朝派到西域去的使臣奏道:“大宛有好马,藏在贰师城中,不肯献给汉使。”于是汉武帝派壮士车令等带着黄金千斤和金马前往大宛,请求交换。大宛国王与其群臣商议道:“汉朝离我国很远,而盐中道路艰难,屡屡致人死亡;如从此北路来,有匈奴骚扰;从南路来,没有水草,又往往缺少城郭、食粮。汉朝派数百人作为使团前来,还常因缺乏粮食死亡过半,这怎能派大军前来呢!所以汉朝对我们无可奈何。贰师城的马,是我们大宛国的宝马。”于是不肯给汉使。汉使恼怒,破口大骂,用锤击破金马而去。大宛众贵族生气地说:“汉使太轻视我们!”让汉使离去,然后命驻守东部边境的郁成王率兵拦截,杀死汉使,夺取了汉使携带的财物。
汉武帝大怒。曾经出使大宛的姚定汉等奏道:“大宛军事力量薄弱,只要派去三千人马,用强弩射杀,就可将其全部俘获。”汉武帝因曾经派浞野侯赵破奴率七百骑兵生擒过楼兰王,认为姚定汉等说得对;况且,汉武帝此时正想封宠姬李夫人家为侯,于是任命李夫人的哥哥李广利为贰师将军,征发附属国骑兵六千及各郡、国品行恶劣的青年数万人,前往征讨大宛国。期望李广利到贰师城取得好马,所以称他为贰师将军。另外又任命赵始成为军正官,原浩侯王恢为军前向导,李哆为校尉,负责军事指挥。
臣司马光曰:汉武帝想封自己宠爱的姬妾李夫人的娘家为侯,所以派李广利率兵征伐大宛,他的意思是,没有为国立功就不能封侯,不想改变高祖皇帝的约定。但军务大事关系着国家的安危、民众的生死,如果不辨贤愚就授予军事大权,希望拿侥幸的微小功劳,作为封自己所喜欢的人为侯的借口,还不如无功就封侯好些。汉武帝在处理封国事务上颇有见地,却在任命将领方面失当。所以,说他能够遵守先帝的约定,我认为是过分了。
中尉王温舒被指控犯有奸诈贪利之罪,应当灭族,王温舒自杀;当时,王温舒的两个弟弟和两个亲家也分别因其他罪名被灭族。光禄勋徐自为说:“可悲哪!古时候有灭三族的,而今王温舒的罪到了同时灭五族的地步!”
关东地区发生严重蝗灾,大批蝗虫向西飞去,到达敦煌。
二年(戊寅,公元前103年)
春季,正月戊申(疑误),牧丘侯石庆去世。
闰正月丁丑(疑误),汉武帝任命太仆公孙贺为丞相,封葛绎侯。当时,国家多事,汉武帝对大臣督责严厉,自公孙弘之后,丞相连续被指控有罪而死。石庆虽然因为谨小慎微而得以善终,但也多次受到谴责。公孙贺被引来举行拜授丞相的仪式时,不接受印信,叩头在地上,哭着不肯起来。汉武帝不理他,起身而去。公孙贺不得已接受印信,出宫后叹道:“我从此危险了!”
三月,汉武帝巡游河东郡,祭祀后土神。
夏季,五月,登记征用官吏和百姓的马匹,补充军马。
秋季,发生蝗灾。
贰师将军李广利率兵西征,过盐泽之后,沿途小国都据城自守,不肯供应汉军粮食,攻又攻不下;攻下之后,粮食自可得到补充;如不能攻破,数日后便离去。等到达郁成时,全军只剩下数千人,且全都饥饿疲惫。进攻郁成,反被镇守郁成的军队打得大败,伤亡惨重。李广利与李哆、赵始成等商议道:“到郁成尚且不能攻破,更何况到大宛的国都呢!”于是领兵返回。到敦煌时,士兵只剩下出征时的十分之一二。李广利派人上奏汉武帝:“道路遥远,粮食缺乏,将士们虽不惧战斗,但饥饿难忍;况且人数太少,不足以攻下大宛,希望能暂且罢兵,待证调更多的军队后再前往征讨。”汉武帝闻奏大怒,派使臣至玉门阻拦,同时下令:“军队有胆敢退入玉门关的,一律斩首!”李广利大为惶恐,因而留在敦煌。
汉武帝认为受降城仍离匈奴太远,又派浚稽将军赵破奴率二万余骑兵从朔方郡出塞,向西北方推进二千余里,准备到达浚稽山接应匈奴左大都尉后返回,赵破奴已经前来约会,匈奴左大都尉却在打算举事时被单于察觉。单于杀死左大都尉,派左翼军袭击赵破奴。赵破奴一路捕杀敌军,俘虏数千人,然后班师。行至距受降城四百里之处,被匈奴八万骑兵包围。赵破奴夜间亲自出营寻找水源,与匈奴侦察部队遭遇,赵破奴被俘。匈奴军乘势猛攻汉军,汉军军吏害怕回去后因丧失主将而被杀,所以无人劝同伴突围逃回,因而全军覆没。匈奴儿单于大喜,于是派出奇兵攻打受降城,未能攻下,便侵入边界,掳掠后离去。
十二月,宽去世。
三年(己卯,公元前102年)
春季,正月,胶东太守延广被任命为御史大夫。
汉武帝向东巡游海边,考查对神仙踪迹的寻访情况,发现都没有着落。命令祀官以礼祭告东泰山。夏季,四月,汉武帝返回长安,途中在泰山祭天,在石闾祭地。
匈奴儿单于去世,因其子年纪小,匈奴部众共立儿单于的叔父右贤王湖为单于。
汉武帝派光禄勋徐自为从五原出塞数百里,最远处达千余里,修筑城墙、要塞、亭燧等,向西北直到庐朐,命游击将军韩说、长平侯卫伉屯兵庐朐附近;命强弩都尉路博德在居延泽筑城镇守。秋季,匈奴大举侵入定襄、云中二郡,杀掠数千人,打败汉朝好几名二千石官后方才离去,沿途破坏光禄勋徐自为所筑城墙、要塞、亭遂等;又派右贤王侵入酒泉、张掖二郡,掳掠数千人。正好汉军军正任文率兵前来救援,右贤王兵败,丧失了全部掳掠所得后退走。
这一年,睢阳侯张昌被指控身为太常官,掌管祭祀事务有不到之处,被废除封爵食邑。
起初,汉高祖分封功臣为侯,共一百四十三人。当时正是战乱之后,大城和著名都会的百姓散失,国家掌握的户口数字,只有从前的十分之二三。所以汉初所封列侯,其食邑大的不过一万户,小的只有五六百家。分封时,汉高祖曾经立誓说:“既使黄河变得像腰带一样狭窄,泰山变得像砥石一样矮小,各位列侯的封国食邑也将永存,传给后世子孙。”并将誓言用朱砂写下,杀白马祭告上苍,表示守信和郑重。到高后时,厘订全体列侯的位次高低,将记录存在宗庙之内,副本存于有关官署。到汉文帝、汉景帝时,已过了四五世,流民已经回归故里,户口也有增加,列侯中,大的食邑达到三四万户,小的也增加了一倍,财富的增长也与食邑相同。列侯的子孙们骄奢淫逸,多触犯国家法律,不仅本人丧命,祖宗留下的食邑也因而失去,到如今,现存的功臣侯只剩下四家,而法网也稍微严密了。
汉朝丧失了赵破奴这支部队后,议论此事的公卿大臣们都希望停止征讨大宛,集中全力对付匈奴。而汉武帝则认为,既已出兵征讨大宛,如果连大宛这样一个崐小国都不能征服,那么大夏等国将逐渐轻视汉朝,大宛的好马不会来,乌孙、轮台等国将随意虐待汉朝使团,从而使汉朝遭到外国的耻笑。于是汉武帝处罚了认为征讨大宛不利的邓光等人。赦免正在服刑的囚徒,征发品行恶劣的青年和边塞地区的骑兵,一年多的时间里,派到敦煌增援贰师将军李广利的人达六万多人,背负私人装备而跟从的人未计算在内。另外,又征调了牛十万头,马三万匹,驴、骆驼等数以万计,以及十分充足的粮食和兵器弓弩。全国都受到震动,从各地调到征讨大宛部队中的校尉军官也达五十余名。因大宛城中无井,靠汲引城外河水使用,所以汉武帝派水工随军前往,准备将大宛城外河水引向别处,利用旧水道挖洞攻城。又增调了十八万戍卒进驻酒泉、张掖以北地区,并在居延、休屠两地屯兵以卫护酒泉。汉武帝下令:全国犯罪的官吏、逃亡者、入赘妇家的男子、商人、原属商人户籍者、其父母或祖父母属商人户籍者,共七种人,一律谪罚为兵。为贰师运送粮食的车辆和役夫络绎不绝。汉武帝还任命两名熟悉马匹情况的人充当执马校尉和驱马校尉,预备在攻破大宛后挑选好马。
贰师将军李广利得到巨大的人力物力增援后,再次率兵出征。由于汉军兵多,所到之处,西域各小国无不迎接,为汉军提供粮食供应。行至轮台,轮台国不降,汉军攻城数日,在城中进行了一场大屠杀。自此向西,汉军一路平安推进,直抵大宛城下,到达的士兵共三万人。大宛军队出城迎击汉军,汉军以箭射杀,大宛军大败,逃入城中拒守。李广利本想攻取郁成城,又恐怕一时难于攻克,反使大宛生出其他计谋,于是先到大宛城,挖开水源,引向别处。城中的大宛军民本已忧愁困扰,汉军再将全城包围,攻击四十余日。大宛贵族密谋道:“大王母寡将好马隐藏起来,又杀死汉朝使臣,如今我们将大王杀死,把好马献出,汉军就会解围而去;如仍不解围退兵,我们再拼死力战,也为时未晚。”大家都表示同意,于是一起行动,将大宛王杀死。此时大宛的外城已破,大宛的贵族猛将煎靡被汉军俘获。大宛极为恐慌,逃入内城,派人手持大宛王母寡的人头,前去见李广利,相约说:“汉军如不进攻我们,我们将把所有的好马都拿出来,任凭汉军随意挑选,并为汉军提供粮食。如不接受我们的建议,我们将杀死所有的好马。康居的援兵又即将到达,援兵一到,我们居内,康居兵居外,两面夹击汉军。请将军仔细考虑,怎么办好?”此时,康居探知汉军还很强盛,不敢前进。李广利闻知大宛城中新近抓到一些汉人,懂得了凿井技术,且城中粮食尚多,因而考虑:“此次前来主要是为了诛杀罪魁祸首母寡,而今母寡的人头已然送到,这样再不接受他们的请求,他们必定会坚守城池,而康居等到汉军疲惫来援救大宛,汉兵必为其所败。”所以接受了大宛的求和条件。于是,大宛将马献出,让汉军自己选择,并拿出大批粮食供给汉军。汉军挑选了数十匹好马,中等及以下的雌、雄马三千余匹,又扶立过去对汉朝态度友好的大宛贵族昧蔡登上大宛国王位,与其订立盟约后罢兵而还。
当初,李广利自敦煌起兵西进时,分兵数路,分别从南、北两条道路进兵。校尉王申生另率一千余人到郁成,被郁成王消灭。只有数人得脱,逃到李广崐利大军。李广利命搜粟都尉上官桀率兵前往攻打郁成,郁成王逃到康居,上官桀也追到康居。康居王听说汉军已打败大宛,便将郁成王献给上官桀,上官桀命四名骑兵将郁成王捆绑押送李广利军营。上骑士赵弟怕郁成王在半路上逃跑,拔剑将郁成王人头砍下后,追上李广利大军。
四年(庚辰,公元前101年)
春季,贰师将军李广利回到京城长安。沿途经过的西域小国听说大宛被汉军攻破,全都派其子弟跟随李广利来到长安向汉朝进贡,拜见汉武帝,并留在长安充当人质。大军回来时,入关的马有一千余匹。此番再次出征,并非缺乏军粮,战死的人也不太多,只因将领贪暴,不爱惜士卒,掠夺、虐待他们,因此死亡很多。汉武帝因李广利万里征伐,不计其过失,下诏书封李广利为海西侯,赵弟为新侯,任命上官桀为少府,其他军官为九卿的三人,任诸侯国相、郡太守、二千石官职的一百余人,任一千石及以下官职的一千余人。凡自愿随军出征的人,所授官职都超出了他们自己的希望;凡因罪过而谪罚出征的人,一律免其罪而不记功劳;对士卒的赏赐价值四万钱。
匈奴听说李广利率兵征讨大宛,曾经企图拦截,后见汉军声势浩大,不敢与汉军交战,便派骑兵前往楼兰国,等候袭击在大军后面的汉朝使臣,要断其通道。当时汉军军正任文正率兵屯驻玉门关,抓到匈奴俘虏,得知这一消息后报告朝廷。汉武帝下诏命任文率兵捕捉楼兰王,押到长安问罪。楼兰王分辩说:“楼兰作为一个小国,夹在汉朝与匈奴两大国之间,如不两边听命,便无法自保平安,我愿率本国百姓迁入汉朝境内。”汉武帝放他回国,也让他协助探听匈奴动静。从此匈奴对楼兰国不十分信任。
自从大宛被打败后,西域各国十分震恐,派往西域的汉使因此越发顺利地完成使命。于是,从敦煌向西直到盐泽,处处建起亭燧,而轮台、渠等地都有汉朝的屯田兵卒数百人,分别设置使者、校尉加以统领护卫,用以供给出使外国的使团所需。
一年多以后,大宛贵族认为昧蔡善于讨好汉朝,使本国遭受屠戮,于是联合杀死昧蔡,立母寡的弟弟蝉封为大宛王,派蝉封的儿子到汉朝充当人质。汉朝因而派出使者赏赐蝉封,对他进行镇扶。蝉封与汉朝约定,每年向汉朝进献天马二匹。
秋季,汉武帝兴建明光宫。
冬季,汉武帝巡游回中地区。
匈奴湖单于去世,其弟左大都尉且侯被立为单于。汉武帝打算乘征伐大宛的兵威困扰匈奴,便颁发诏书说:“高皇帝给朕留下平城的忧恨,高后时,匈奴单于给我朝的书信又悖逆绝伦。当年齐襄公报九世先祖之仇,《春秋》认为他的行为符合了大义。”且侯单于刚刚即位,害怕汉军袭击他,便向汉朝表示:“我是小孩子,岂敢和大汉天子相比,汉朝天子是我的长辈。”于是将不愿投降而被扣留在匈奴的汉使路充国等全部放回,又派使臣前来进贡。
天汉元年(辛巳,公元前100年)
[]春季,正月,汉武帝到甘泉,在泰祭祀天神。三月,汉武帝巡游河东郡,祭祀后土神。
汉武帝嘉许匈奴单于的义举,派中郎将苏武将留在汉朝的匈奴使臣送回匈奴,顺便携带厚礼,答谢匈奴单于的好意。苏武与副使中郎将张胜及暂时充任使团官吏的常惠等一同前往,到达匈奴后,将礼品送给单于。单于却更加骄横,不是汉朝原来所希望的样子。
正在此时,曾经归降过汉朝的匈奴缑王和长水人虞常,以及卫律所率领的投降匈奴的原汉朝人暗中商议,企图劫持匈奴单于母亲阏氏回到汉朝。卫律的父亲原是长水地区的匈奴人,卫律本人则因与汉朝的协律都尉李延年关系很好,经李延年推荐,受汉朝派遣出使匈奴。卫律出使归来,听说李延年一家被收捕,便逃到匈奴投降。单于很喜欢他,与他商讨国家大事,封他为丁灵王,虞常在汉朝时一直与副使张胜关系密切,私下拜访张胜时说:“听说大汉天子非常怨恨卫律,我可以埋伏弓弩手为汉朝将其射死。我的母亲和弟弟都在汉朝,希望他们能得到赏赐。”张胜答应了虞常的要求,并送给他很多财物。一个多月以后,单于出外打猎,只有他母亲和部分子弟留在王庭。虞常等七十余人正准备发动政变,不料其中一人于夜间逃走,告发了虞常等人的政变计划。于是单于子弟调兵与虞常等人交战,缑王等全部被杀,虞常被活捉。
匈奴单于派卫律处理此事。张胜听到消息后,害怕先前与虞常约定之事被查出,便向苏武报告。苏武说:“发生了这样的事,肯定会涉及到我,如受到侵犯再死,那就更加辜负国家了。”于是准备自杀,被张胜、常惠一起阻止。后虞常果然供出张胜,单于大怒,召集贵族们商议,打算杀死汉使。匈奴左伊秩訾说:“谋杀卫律就要处死,如果谋害单于,又应如何加重惩处呢!应让他们全部归降。”单于派卫律传话给苏武。苏武对常惠等人说:“如果卑躬屈节,有辱我们的使命,既使活着,又有何面目再回到我们大汉呢!”说完拔出佩刀刺入自己的身体。卫律大吃一惊,一把将苏武抱住,急忙召医生前来,在地上挖了一个土洞,点起炭火,将苏武放在洞上,用脚踩苏武的后背,使淤血流出。苏武气绝,半日才慢慢苏醒。常惠等痛哭,将苏武抬回驻地。单于很钦佩苏武的气节,早晚都派人问候,而将张胜逮捕。
苏武逐渐痊愈,单于派人来劝谕苏武,要苏武归降匈奴。正在此时,虞常被定为死罪,便打算借此机会逼苏武投降。用剑斩下虞常的人头之后,卫律说:“汉使张胜想谋杀单于的亲信大臣,其罪当死,单于招募归降,降者赦免。”说完举剑要刺张胜,张胜请求投降。卫律又对苏武说:“副使有罪,你作为正使,应连坐受罚。”苏武回答说:“我本未参与其事,与张胜又没有亲属关系,为什么要连坐受罚!”卫律又举剑威胁苏武,苏武纹丝不动。卫律说:“苏先生!我以前背叛汉朝,归顺匈奴,有幸蒙单于大恩、赐号称王,并拥有数万人众,马匹牲畜满山,这样富贵!苏先生如果今日归降,明日就会和我一样,否则白白横尸荒野,又有谁知道呢!”苏武闭口大答。卫律又说:“你要是听我的话,归降匈奴,我与你就如兄弟一般;如今日不听我的建议,以后即使想再见我,还能够办得到吗?”苏武骂道:“你身为汉朝臣子,却不顾恩义,背叛君主、亲人、投降蛮夷异族,我见你干什么!况且单于信任你,让你决定别人的生死,你不但不公平处理,反而想挑动两国君主相互争斗,在一旁坐观成败。南越国杀死汉使,被汉灭掉后变为九郡;大宛王杀死汉使,其人头被悬于长安宫廷北门;朝鲜杀死汉使,立即招来灭国之祸;只有匈奴还没有干过这种事。你明知我不会投降,却想借此挑起两国之间的战争,只怕匈奴的灾难,将会从我开始了。”卫律明白苏武终究不会受他的胁迫,只得禀报单于。单于见苏武如此忠心,越发想争取他归顺,便将苏武囚禁于一个大地窖中,断绝苏武的饮食,企图逼其就范。当时正下大雪,苏武躺在地上,靠吞食雪片和衣服上的毡毛,一同咽下,几天后竟然未死。匈奴人以为有神灵庇护,便将苏武放逐到北海荒无人烟之处,让他放牧一群公羊,并对苏武说:“等到公羊能产出羊奶,你就可以回国了。”常惠等使团中不肯投降的官员,也被分别扣留在其他地方。
天空降下硬而弯曲的白毛。
夏季,大旱。
五月,大赦天下。
征发贬谪有罪的人到五原郡屯垦戍边。
浞野侯赵破奴从匈奴逃回汉朝。
这一年,济南太守王卿被任命为御史大夫。
二年(壬午,公元前99年)
春季,汉武帝巡游东海郡。在回京途中巡游回中。
夏季,五月,汉武帝派贰师将军李广利率三万骑兵从酒泉出塞,在天崐山一带袭击匈奴右贤王,共擒斩匈奴一万余人后返回。途中被匈奴重兵包围。汉军一连几天缺乏粮食,伤亡惨重。代理司马的陇西人赵充国率精壮兵卒一百余人冲破匈奴的包围,李广利率大军紧跟其后,才得以解脱困境。这次战役,汉兵阵亡了十分之六七,赵充国受伤二十余处。李广利上奏朝廷,汉武帝将赵充国召到驻所,亲自接见,察看了他的的伤势,叹息不已,封赵充国为中郎。
汉武帝又派因杆将军公孙敖率兵从西河郡出塞,与强弩都尉路博德会师于涿涂山,但毫无收获。
当初,李广的孙子李陵担任侍中,精通骑马射箭之术,爱护士卒,谦恭地对待贤士。汉武帝认为李陵颇有其祖父李广的风范,封他为骑都尉,命他带领丹阳和楚地人五千,在酒泉、张掖一带教习射箭之术,以防备匈奴。李广利出击匈奴时,汉武帝召见李陵,想命他为李广利押运辎重。李陵叩头请求说:“我所率领屯戍边塞的人,都是荆楚地区勇武之士和奇才剑客,论力量能够手扼猛虎,论箭术堪称百发百中,希望能让我自己率领一队人马,前往兰于山以南地区,用以分散匈奴单于的兵力,使其不能全力对抗贰师将军的部队。”汉武帝说:“你不愿作别人的部下吗!这次我调动的军队太多,没有马匹分配给你。”李陵说:“我用不着马匹,愿以少敌众,率五千步兵直捣匈奴单于的王庭。”汉武帝赞赏李陵的豪情壮志,同意了他的请求,下诏命路博德在半途中接应李陵。路博德也羞于做李陵的后援部队,便上奏说:“如今正值秋季,匈奴马肥,不宜于此时与匈奴交战,希望陛下命李陵稍等,到明年春天再一同出征。”汉武帝很生气,怀疑是李陵胆怯后悔,不想出征,而让路博德上书,便下诏命路博德率兵赴西河袭击匈奴,同时命李陵于九月自居延遮虏障出发,深入东浚稽山南面的龙勒水边巡回观察匈奴动静,如果不见敌踪,便退回受降城休息士卒。于是,李陵率领步兵五千人,出居延向北推进,三十天后抵达浚稽山,停下扎营,沿途命人将所过之处的山川地形绘制成图,派部下骑兵陈步乐送回长安。汉武帝召见陈步乐,听他报告说李陵能使部下拚死效力,非常高兴,封陈步乐为郎官。
李陵在浚稽山与单于率领的匈奴军队相遇,匈奴约三万骑兵将李陵的部队包围。李陵屯兵两山之间,用大车围成营寨,亲自率领士卒在营外列下战阵,前排手持戟、盾,后排手持弓、弩。匈奴兵见汉军人少,便直逼营前阵地。李陵率部迎击,展开搏斗,汉军千弩齐发,匈奴兵纷纷应弦倒地,只得退回山上,汉军追击,杀死匈奴数千人。单于大惊,召左、右两翼军八万余骑兵崐前来围攻李陵。李陵率部且战且走,向南撤退,数日后,来到一个山谷之中。汉军接连作战,士卒大多身带箭伤,仍顽强苦战,受伤三处的坐在车上,受伤两处的驾车,受伤一处的手持武器坚持战斗,又斩杀匈奴三千余人。李陵率部沿着龙城旧道向东南方撤退,四五日后,退到一大片沼泽芦苇之中。匈奴在上风放火,企图烧死汉军;李陵也命部下放火烧光周围的芦苇以自救。汉军继续南行,来到一座山下。单于在南山上命他的儿子率领骑兵向汉军进攻。汉军在树林之中步战,又杀死匈奴数千人,并用连弩机射单于,单于下山逃避。这一天,汉军抓到部分匈奴俘虏,据他们说:“我们听单于说:‘这是汉朝的精兵,猛攻也没能将他们消灭,他们日夜引我们向南接近汉塞,莫非是有埋伏的军队吗?’各位当户、君长都说:‘单于亲率数万骑兵攻击汉军数千人而不能将他们消灭,以后将无法再号令边臣,还会使汉朝更加轻视匈奴。所以要在山谷中再次力战,还有四五十里才到平原地区,如仍不能取胜就返回。’”
此时汉军处境越发凶险。匈奴骑兵多,一日交战数十回合,汉军又杀伤匈奴二千余人。匈奴作战不利,打算撤兵离去。然而就在此时,李陵军中有一个名叫管敢的军候,因受到校尉的欺辱,逃到匈奴军中投降,一一说出汉军实情:“李陵部队并无后援,箭矢也即将用尽,只有将军部下和校尉成安侯韩延年所属部队各八百人在前面开路,以黄旗和白旗作为标志。应当派精锐骑兵用弓箭射杀他们,汉军立即就可击破。”单于得到管敢,喜出望外,命匈奴骑兵一齐向汉军发起进攻,同时令人大声喊叫:“李陵、韩延年快快投降!”又派兵截断汉军的道路,猛攻李陵。李陵的部队被困在山谷之中,匈奴军在山上,从四面射箭,箭如雨下。李陵继续向南退却,尚未到达汗山,一天中五十万支箭已全部用尽,于是放弃辎重车辆,继续前往。此时军中士兵还有三千余人,只能砍下车的辐条拿在手中做武器,文职人员也手持短刀加入战斗行列。汉军退入狭谷之中,单于亲自率兵截断汉军后路,指挥匈奴兵卒将山上巨石滚入谷中,汉军多数死去,不能前进。黄昏以后,李陵独自一人身穿便衣走出大营,止住左右随从说:“不要跟着我,我要独自一人生擒单于!”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李陵回到营中,叹道:“我们已然兵败,即将死于此地了!”于是将所有的旌旗尽行砍倒,与珍宝一起埋入地下,李陵叹了口气,对部下说道:“如果再有数十支箭,我们就足以逃脱了。现在已没有武器再战,天亮以后,就只能坐等被擒了,不如各自逃命,还有人能够侥幸逃脱回去报告天子。”于是命将士每人身带二升干粮,一片冰,约定到遮虏障会合。半夜时,李陵命人击鼓叫醒将士们,但战鼓已破,敲不响。李陵与韩延年都跨上战马,十几名壮士跟随。匈奴数千名骑兵随后追击,韩延年战死。李陵说道:“我已无面目报答皇帝陛下了!”于是投降。其他人分散突围,逃回边塞的有四百余人。
李陵兵败之处距边塞只有一百余里,边塞将领将此事报告朝廷。汉武帝本希望李陵能死战,后听说李陵投降匈奴,十分愤怒,责问陈步乐,陈步乐自杀而死。满朝大臣都说李陵有罪,汉武帝问太史令司马迁对此事的看法,司马迁竭力为李陵分辩说:“李陵对父母孝顺,对士人讲信义,常常奋不顾身,赴国家急难,这正是他平时的志愿所在,颇有国士的风范。如今出征偶然不幸失败,那些保全自身性命和妻子儿女的臣子就跟着捏造他的短处,实在令人痛心!况且李陵率领不到五千步兵,深入满是战马的匈奴腹地,抵挡数万敌军;匈奴被打得连救死扶伤都顾不过来,将全国所有能拉弓射箭的人全部调来围攻李陵。李陵率部转战千里,箭矢用尽,无路可走,将士们手拿着没有箭的空弩机,冒着敌人锋利的枪尖刀刃,仍然面向北方拚死力战,能够得到部下这样的拚死效力,既使是古代的名将,也不过如此!李陵虽然兵败,但他对匈奴的打击也足以使他名扬天下了。李陵之所以没有死节,当是想找机会报效国家。”汉武帝认为司马迁在诬陷欺骗,是为了诋毁李广利,为李陵游说开脱,下令对司马迁施以宫刑。
很久以后,汉武帝才对原先使李陵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表示后悔,说道:“应当在李陵率军出塞时,再让强弩将军路博德前去接应;而我预先就颁下诏书,使老将路博德生出奸诈之心,不肯接应李陵。”于是派使臣对逃脱回来的李陵余部进行慰劳赏赐。
汉武帝用法制来控制国家,喜欢任用执法严苛的官吏,各郡、国的二 千石官也大多以残暴的手段治理地方,而小吏和平民百姓对犯法却越发不当回事。东部地区盗贼兴起,大股数千人,攻打城邑,夺取府库的兵器,释放犯死罪的囚徒,捆缚、污辱郡太守、都尉,杀死二千石官;小股数百人,在乡村中劫杀抢掠,多得无法计算,致使道路断绝。汉武帝开始只派御史中丞、丞相长史负责督察镇压,但未能禁绝;于是派光禄大夫范昆及曾经位居九卿的张德等身穿绣花官服,手持皇帝符节和调兵的虎符,调集军队进行围剿,有的大郡斩杀达一万余人;另外,各郡因帮助盗贼通行、提供食物而受到牵连、犯法被杀的普通百姓多的也达数千人。过了几年,抓获了大部分盗贼首领。一些被打散逃亡的人,往往重新聚集在一起,占据山川险要之处,官府无可奈何。于是,汉武帝命人制定《沉命法》,规定:“凡有成帮结伙盗贼兴起,地方官不能及时发现,或虽然发现却未能全部擒获,自二千石官以下直至小吏,主持其事的一律处死;”从此以后,小吏畏惧朝廷治罪,既使发现有盗贼,也因害怕不能全部捕获而不敢报告;各郡长官因害怕受到牵连,也让下属不要报告。因此,盗贼越来越多,而地方官上下串通,隐瞒不报,空以虚文应付朝廷,逃避法网。
此时,暴胜之担任直指使者,经他之手处死的二千石以下官员尤其众多,因此威镇各州郡。暴胜之来到渤海郡,听说当地人隽不疑贤明练达,便请来相见。隽不疑容貌庄重严肃,衣冠十分华丽整齐,暴胜之听说隽不疑到来,连鞋崐都没顾上穿好就急忙起来相迎,让进客厅坐定,隽不疑以手按地,欠身说道:“我虽生活在偏僻的海滨,但也久闻暴公子的大名,想不到今天有幸蒙公子接见指教。我认为,作为一名官吏,过于刚强容易折断,过于柔弱则法令难行,应既展示威严,又施以恩惠,才能建立功业,立身扬名,永远保持上天所赐的福禄。”暴胜之对他的告诫深为赞同,回到京城后,上奏推荐隽不疑。汉武帝召隽不疑前来,任命为青州刺史。济南人王贺也曾担任绣花御史,负责驱捕魏郡的盗贼,他放过了很多人,因此被以不称职的罪名罢免。王贺叹道:“我听说,救活一千人,子孙就可得到封爵,我救活的人有一万多,后代会有人兴起吧!”
这一年,汉武帝封归降汉朝的匈奴介和成娩为开陵侯,命其率领楼兰国军队袭击车师国。匈奴派右贤王率数万骑兵前往援救,汉军作战失利,退兵而去。
《资治通鉴》汉纪·汉纪十四
起昭阳协洽,尽阏逢敦牂,凡十二年。
下之下天汉三年(癸未,公元前九八年)
春,二月,王卿有罪自杀,以执金吾杜周为御史大夫。
初榷酒酤。
三月,上行幸泰山,脩封,祀明堂,因受计。还,祠常山,瘗玄玉。方士之候祠神人、入海求蓬莱者终无有验,而公孙卿犹以大人迹为解。天子益怠厌方士之怪迂语矣,然犹羁縻不绝,冀遇其真。自此之后,方士言神祠者弥众,然其效可睹矣。
夏,四月,大旱。赦天下。
秋,匈奴入雁门。太守坐畏忄耎弃市。
下之下天汉四年(甲申,公元前九七年)
春,正月,朝诸侯王于甘泉宫。
发天下七科讁及勇敢士,遣贰师将军李广利将骑六万、步兵七万出朔方;强弩都尉路博德将万馀人与贰师会;游击将军韩说将步兵三万人出五原;因杅将军公孙敖将骑万、步兵三万人出雁门。匈奴闻之,悉远其累重于余吾水北;而单于以兵十万待水南,与贰师接战。贰师解而引归,与单于连斗十馀日。游击无所得。因杅与左贤王战,不利,引归。
时上遣敖深入匈奴迎李陵,敖军无功还,因曰:“捕得生口,言李陵教单于为兵以备汉军,故臣无所得。”上于是族陵家。既而闻之,乃汉将降匈奴者李绪,非陵也。陵使人刺杀绪。大阏氏欲杀陵,单于匿之北方。大阏氏死,乃还。单于以女妻陵,立为右校王,与卫律皆贵用事。卫律常在单于左右;陵居外,有大事乃入议。
夏,四月,立皇子髆为昌邑王。
下之下太始元年(乙酉,公元前九六年)
春,正月,公孙敖坐妻为巫蛊要斩。
徙郡国豪杰于茂陵。
夏,六月,赦天下。
是岁,匈奴且鞮侯单于死。有两子,长为左贤王,次为左大将。左贤王未至,贵人以为有病,更立左大将为单于。左贤王闻之,不敢进。左大将使人召左贤王而让位焉。左贤王辞以病,左大将不听,谓曰:“即不幸死,传之于我。”左贤王许之,遂立,为狐鹿姑单于。以左大将为左贤王,数年,病死;其子先贤掸不得代,更以为日逐王。单于自以其子为左贤王。
下之下太始二年(丙戌,公元前九五年)
春,正月,上行幸回中。
杜周卒,光禄大夫暴胜之为御史大夫。
秋,旱。
赵中大夫白公奏穿渠引泾水,首起谷口,尾入栎阳,注渭中,袤二百里,溉田四千五百馀顷,因名曰白渠;民得其饶。
下之下太始三年(丁亥,公元前九四年)
春,正月,上行幸甘泉宫。二月,幸东海,获赤雁。幸琅邪,礼日成山,登之罘,浮大海而还。
是岁,皇子弗陵生。弗陵母曰河间赵婕妤,居钩弋宫,任身十四月而生。上曰:“闻昔尧十四月而生,今钩弋亦然。”乃命其所生门曰尧母门。
臣光曰:为人君者,动静举措不可不慎,发于中必形于外,天下无不知之。当是时也,皇后、太子皆无恙,而命钩弋之门曰尧母,非名也。是以奸臣逆探上意,知其奇爱少子,欲以为嗣,遂有危皇后、太子之心,卒成巫蛊之祸,悲夫!
赵人江充为水衡都尉。初,充为赵敬肃王客,得罪于太子丹,亡逃;诣阙告赵太子阴事,太子坐废。上召充入见。充容貌魁岸,被服轻靡,上奇之;与语政事,大悦,由是有宠,拜为直指绣衣使者,使督察贵戚、近臣逾侈者。充举劾无所避,上以为忠直,所言皆中意。尝从上甘泉,逢太子家使乘车马行驰道中,充以属吏。太子闻之,使人谢充曰:“非爱车马,诚不欲令上闻之,以教敕亡素者,唯江君宽之。”充不听,遂白奏,上曰:“人臣当如是矣!”大见信用,威震京师。
下之下太始四年(戊子,公元前九三年)
春,三月,上行幸泰山。壬午,祀高祖于明堂以配上帝,因受计。癸未,祀孝景皇帝于明堂。甲申,修封。丙戌,禅石闾。夏,四月,幸不其。五月,还,幸建章宫,赦天下。
冬,十月,甲寅晦,日有食之。
十二月,上行幸雍,祠五畤。西至安定、北地。
下之下征和元年(己丑,公元前九二年)
春,正月,上还,幸建章宫。
三月,赵敬肃王彭祖薨。彭祖取江都易王所幸淖姬,生男,号淖子。时淖姬兄为汉宦者,上召问:“淖子何如?”对曰:“为人多欲。”上曰:“多欲不宜君国子民。”问武始侯昌,曰:“无咎无誉。”上曰:“如是可矣。”遣使者立昌为赵王。
夏,大旱。
上居建章宫,见一男子带剑入中龙华门,疑其异人,命收之。男子捐剑走,逐之弗获。上怒,斩门候。冬,十一月,发三辅骑士大搜上林,闭长安城门索;十一日乃解。巫蛊始起。丞相公孙贺夫人君孺,卫皇后姊也,贺由是有宠。贺子敬声代父为太仆,骄奢不奉法,擅用北军钱千九百万;发觉,下狱。是时诏捕阳陵大侠硃安世甚急,贺自请逐捕安世以赎敬声罪,上许之。后果得安世。安世笑曰:“丞相祸及宗矣!”遂从狱中上书,告“敬声与阳石公主私通;上且上甘泉,使巫当驰道埋偶人,祝诅上,有恶言。”
下之下征和二年(庚寅,公元前九一年)
春,正月,下贺狱,案验;父子死狱中,家族。以涿郡太守刘屈氂为左丞相,封澎侯。屈氂,中山靖王子也。
夏,四月,大风,发屋折木。
闰月,诸邑公主、阳石公主及皇后弟子长平侯伉皆坐巫蛊诛。
上行幸甘泉。
初,上年二十九乃生戾太子,甚爱之。及长,性仁恕温谨,上嫌其材能少,不类己;而所幸王夫人生子闳,李姬生子旦、胥,李夫人生子髆,皇后、太子宠浸衰,常有不自安之意。上觉之,谓大将军青曰:“汉家庶事草创,加四夷侵陵中国,朕不变更制度,后世无法;不出师征伐,天下不安;为此者不得不劳民。若后世又如朕所为,是袭亡秦之迹也。太子敦重好静,必能安天下,不使朕忧。欲求守文之主,安有贤于太子者乎!闻皇后与太子有不安之意,岂有之邪?可以意晓之。”大将军顿首谢。皇后闻之,脱簪请罪。太子每谏证伐四夷,上笑曰:“吾当其劳,以逸遗汝,不亦可乎!”
上每行幸,常以后事付太子,宫内付皇后。有所平决,还,白其最,上亦无异,有时不省也。上用法严,多任深刻吏。太子宽厚,多所平反,虽得百姓心,而用法大臣皆不悦。皇后恐久获罪,每戒太子,宜留取上意,不应擅有所纵舍。上闻之,是太子而非皇后。群臣宽厚长者皆附太子,而深酷用法者皆毁之。邪臣多党与,故太子誉少而毁多。卫青薨后,臣下无复外家为据,竞欲构太子。
上与诸子疏,皇后希得见。太子尝谒皇后,移日乃出。黄门苏文告上曰:“太子与宫人戏。”上益太子宫人满二百人。太子后知之,心衔文。文与小黄门常融、王弼等常微伺太子过,辄增加白之。皇后切齿,使太子白诛文等。太子曰:“第勿为过,何畏文等!上聪明,不信邪佞,不足忧也”上尝小不平,使常融召太子,融言“太子有喜色”,上嘿然。及太子至,上察其貌,有涕泣处,而佯语笑,上怪之;更微问,知其情,乃诛融。皇后亦善自防闲,避嫌疑,虽久无宠,尚被礼遇。
是时,方士及诸神巫多聚京师,率皆左道惑众,变幻无所不为。女巫往来宫中,教美人度厄,每屋辄埋木人祭祀之。因妒忌恚詈,更相告讦,以为祝诅上,无道。上怒,所杀后宫延及大臣,死者数百人。上心既以为疑,尝昼寝,梦木人数千持杖欲击上,上惊寤,因是体不平,遂苦忽忽善忘。江充自以与太子及卫氏有隙,见上年老,恐晏驾后为太子所诛,因是为奸,言上疾祟在巫蛊。于是上以充为使者,治巫蛊狱。充将胡巫掘地求偶人,捕蛊及夜祠、视鬼,染污令有处,辄收捕验治,烧铁钳灼,强服之。民转相诬以巫蛊,吏辄劾以为大逆无道;自京师、三辅连及郡、国,坐而死者前后数万人。
是时,上春秋高,疑左右皆为蛊祝诅;有与无,莫敢讼其冤者。充既知上意,因胡巫檀何言:“宫中有蛊气,不除之,上终不差。”上乃使充入宫,至省中,坏御座,掘地求蛊;又使按道侯韩说、御史章赣、黄门苏文等助充。充先治后宫希幸夫人,以次及皇后、太子宫,掘地纵横,太子、皇后无复施床处。充云:“于太子宫得木人尤多,又有帛书,所言不道;当奏闻。”太子惧,问少傅石德。德惧为师傅并诛,因谓太子曰:“前丞相父子、两公主及卫氏皆坐此,今巫与使者掘地得征验,不知巫置之邪,将实有也,无以自明。可矫以节收捕充等系狱,穷治其奸诈。且上疾在甘泉,皇后及家吏请问皆不报;上存亡未可知,而奸臣如此,太子将不念秦扶苏事邪?”太子曰:“吾人子,安得擅诛!不如归谢,幸得无罪。”太子将往之甘泉,而江充持太子甚急;太子计不知所出,遂从石德计。秋,七月,壬午,太子使客诈为使者,收捕充等。按道侯说疑使者有诈,不肯受诏,客格杀说。太子自临斩充,骂曰:“赵虏!前乱乃国王父子不足邪!乃复乱吾父子也!”又炙胡巫上林中。
太子使舍人无且持节夜入未央宫殿长秋门,因长御倚华具白皇后,发中厩车载射士,出武库兵,发长乐宫卫卒。长安扰乱,言太子反。苏文迸走,得亡归甘泉,说太子无状。上曰:“太子必惧,又忿充等,故有此变。”乃使使召太子。使者不敢进,归报云:“太子反已成,欲斩臣,臣逃归。”上大怒。丞相屈氂闻变,挺身逃,亡其印绶,使长史乘疾置以闻。上问:“丞相何为?”对曰:“丞相秘之,未敢发兵。”上怒曰:“事籍籍如此,何谓秘也!丞相无周公之风矣,周公不诛管、蔡乎!”乃赐丞相玺书曰:“捕斩反者,自有赏罚。以牛车为橹,毋接短兵,多杀伤士众!坚闭城门,毋令反者得出!”太子宣言告令百官云:“帝在甘泉病困,疑有变;奸臣欲作乱。”上于是从甘泉来,幸城西建章宫,诏发三辅近县兵,部中二千石以下,丞相兼将之。太子亦遣使者矫制赦长安中都官囚徒,命少傅石德及宾客张光等分将;使长安囚如侯持节发长水及宣曲胡骑,皆以装会。侍郎马通使长安,因追捕如侯,告胡人曰:“节有诈,勿听也!”遂斩如侯,引骑入长安;又发楫棹士以予大鸿胪商丘成。初,汉节纯赤,以太子持赤节,故更为黄旄加上以相别。
太子立车北军南门外,召护北军使者任安,与节,令发兵。安拜受节;入,闭门不出。太子引兵去,驱四市人凡数万众,至长乐西阙下,逢丞相军,合战五日,死者数万人,血流入沟中。民间皆云太子反,以故众不附太子,丞相附兵浸多。
庚寅,太子兵败,南奔覆盎城门。司直田仁部闭城门,以为太子父子之亲,不欲急之,太子由是得出亡。丞相欲斩仁,御史大夫暴胜之谓丞相曰:“司直,吏二千石,当先请,奈何擅斩之!”丞相释仁。上闻而大怒,下吏责问御史大夫曰:“司直纵反者,丞相斩之,法也;大夫何以擅止之?”胜之惶恐,自杀。诏遣宗正刘长、执金吾刘敢奉策收皇后玺绶,后自杀。上以为任安老吏,见兵事起,欲坐观成败,见胜者合从之,有两心,与田仁皆要斩。上以马通获如侯,长安男子景建从通获石德,商丘成力战获张光,封通为重合侯,建为德侯,成为秺侯。诸太子宾客尝出入宫门,皆坐诛;其随太子发兵,以反法族,吏士劫略者皆徙敦煌郡。以太子在外,始置屯兵长安诸城门。
上怒甚,群下忧惧,不知所出。壶关三老茂上书曰:“臣闻父者犹天,母者犹地,子犹万物也,故天平,地安,物乃茂成;父慈,母爱,子乃孝顺。今皇太子为汉适嗣,承万世之业,体祖宗之重,亲则皇帝之宗子也。江充,布衣之人,闾阎之隶臣耳;陛下显而用之,衔至尊之命以迫蹴皇太子,造饰奸诈,群邪错缪,是以亲戚之路鬲塞而不通。太子进则不得见上,退则困于乱臣,独冤结而无告,不忍忿忿之心,起而杀充,恐惧逋逃,子盗父兵,以救难自免耳。臣窃以为无邪心。《诗》曰:‘营营青蝇,止于籓。恺悌君子,无信谗言。谗言罔极,交乱四国。’往者江充谗杀赵太子,天下莫不闻。陛下不省察,深过太子,发盛怒,举大兵而求之,三公自将。智者不敢言,辩士不敢说,臣窃痛之!唯陛下宽心慰意,少察所亲,毋患太子之非,亟罢甲兵,无令太子久亡!臣不胜惓惓,出一旦之命,待罪建章宫下!”书奏,天子感寤,然尚未显言赦之也。
太子亡,东至湖,藏匿泉鸠里;主人家贫,常卖屦以给太子。太子有故人在湖,闻其富赡,使人呼之而发觉。八月,辛亥。吏围捕太子。太子自度不得脱,即入室距户自经。山阳男子张富昌为卒,足蹋开户,新安令史李寿趋抱解太子。主人公遂格斗死,皇孙二人皆并遇害。上既伤太子,乃封李寿为邘侯,张富昌为题侯。
初,上为太子立博望苑,使通宾客,从其所好,故宾客多以异端进者。
臣光曰:古之明王教养太子,为之择方正敦良之士,以为保傅、师友,使朝夕与之游处。左右前后无非正人,出入起居无非正道,然犹有淫放邪僻而陷于祸败者焉,今乃使太子自通宾客,从其所好。夫正直难亲,谄谀易合,此固中人之常情,宜太子之不终也!
癸亥,地震。
九月,商丘成为御史大夫。
立赵敬肃王小子偃为平干王。
匈奴入上谷,五原,杀掠吏民。
下之下征和三年(辛卯,公元前九零年)
春,正月,上行幸雍,至安定、北地。
匈奴入五原、酒泉,杀两都尉。三月,遣李广利将七万人出五原,商丘成将二万人出西河,马通将四万骑出酒泉,击匈奴。
夏,五月,赦天下。
匈奴单于闻汉兵大出,悉徙其辎重北邸郅居水;左贤王驱其人民度余吾水六七百里,居兜衔山;单于自将精兵渡姑且水。商丘成军至,追邪径,无所见,还。匈奴使大将与李陵将三万馀骑追汉军,转战九日,至蒲奴水;虏不利,还去。马通军至天山,匈奴使大将偃渠将二万馀骑要汉兵,见汉兵强,引去;通无所得失。是时,汉恐车师兵遮马通军,遣开陵侯成娩将楼兰、尉犁、危须等六国兵共围车师,尽得其王民众而还。贰师将军出塞,匈奴使右大都尉与卫律将五千骑要击汉军于夫羊句山峡,贰师击破之,乘胜追北至范夫人城。匈奴奔走,莫敢距敌。
初,贰师之出也,丞相刘屈氂为祖道,送至渭桥。广利曰:“愿君侯早请昌邑王为太子;如立为帝,君侯长何忧乎!”屈氂许诺。昌邑王者,贰师将军女弟李夫人子也;贰师女为屈氂子妻,故共欲立焉。会内者令郭穰告“丞相夫人祝诅上及与贰师共祷祠,欲令昌邑王为帝”,按验,罪至大逆不道。六月,诏载屈氂厨车以徇,要斩东市,妻子枭首华阳街;贰师妻子亦收。贰师闻之,忧惧,其掾胡亚夫亦避罪从军,说贰师曰:“夫人、室家皆在吏,若还,不称意,适与狱会,郅居以北,可复得见乎!”贰师由是狐疑,深入要功,遂北至郅居水上。虏已去,贰师遣护军将二万骑度郅居之水,逢左贤王、左大将将二万骑,与汉军合战一日,汉军杀左大将,虏死伤甚众。军长史与决眭都尉煇渠侯谋曰:“将军怀异心,欲危众求功,恐必败。”谋共执贰师。贰师闻之,斩长史,引兵还至燕然山。单于知汉军劳倦,自将五万骑遮击贰师,相杀伤甚众;夜,堑汉军前,深数尺,从后急击之,军大乱败;贰师遂降。单于素知其汉大将,以女妻之,尊宠在卫律上。宗旅行遂灭。
秋,蝗。
九月,故城父令公孙勇与客胡倩等谋反,倩诈称光禄大夫,言使督盗贼;淮阳太守田广明觉知,发兵捕斩焉。公孙勇衣绣衣、乘驷马车至圉;圉守尉魏不害等诛之。封不害等四人为侯。
吏民以巫蛊相告言者,案验多不实。上颇知太子惶恐无它意,会高寝郎田千秋上急变,讼太子冤曰:“子弄父兵,罪当笞。天子之子过误杀人,当何罪哉!臣尝梦一白头翁教臣言。”上乃大感寤,召见千秋,谓曰:“父子之间,人所难言也,公独明其不然。此高庙神灵使公教我,公当遂为吾辅佐。”立拜千秋为大鸿胪,而族灭江充家,焚苏文于横桥上,及泉鸠里加兵刃于太子者,初为北地太守,后族。上怜太子无辜,乃作思子宫,为归来望思之台于湖,天下闻而悲之。
下之下征和四年(壬辰,公元前八九年)
春,正月,上行幸东莱,临大海,欲浮海求神山。群臣谏,上弗听;而大风晦冥,海水沸涌。上留十馀日,不得御楼船,乃还。
二月,丁酉,雍县无云如雷者三,陨石二,黑如黳。
三月,上耕于距定。还,幸泰山,脩封。庚寅,祀于明堂。癸己,禅石闾,见群臣,上乃言曰:“朕即位以来,所为狂悖,使天下愁苦,不可追悔。自今事有伤害百姓,糜费天下者,悉罢之。”田千秋曰:“方士言神仙者甚众,而无显功,臣请皆罢斥遣之。”上曰:“大鸿胪言是也。”于是悉罢诸方士候神人者。是后上每对群臣自叹:“向时愚惑,为方士所欺。天下岂有仙人,尽妖妄耳!节食服药,差可少病而已。”夏,六月,还,幸甘泉。
丁巳,以大鸿胪田千秋为丞相,封富民侯。千秋无它材能、术学,又无伐阅功劳,特以一言寤意,数月取宰相,封侯,世未尝有也。然为人敦厚有智,居位自称,俞于前后数公。
先是搜粟都尉桑弘羊与丞相、御史奏言:“轮台东有溉田五千顷以上,可遣屯田卒,置校尉三人分护,益种五谷;张掖、酒泉遣骑假司马为斥候;募民壮健敢徙者诣田所,益垦溉田,稍筑列亭,连城而西,以威西国,辅乌孙。”上乃下诏,深陈既往之悔曰:“前有司奏欲益民赋三十,助边用,是重困老弱孤独也。而今又请遣卒田轮台。轮台西于车师千馀里,前开陵侯击车师时,虽胜,降其王,以辽远乏食,道死者尚数千人,况益西乎!曩者朕之不明,以军候弘上书,言‘匈奴缚马前后足置城下,驰言“秦人,我匄若马,”’又,汉使者久留不还,故兴遣贰师将军,欲以为使者威重也。古者卿、大夫与谋,参以蓍、龟,不吉不行。乃者以缚马书遍视丞相、御史、二千石、诸大夫、郎、为文学者,乃至郡、属国都尉等,皆以‘虏自缚其马,不祥甚哉!’或以为‘欲以见强,夫不足者视人有馀。’公车方士、太史、治星、望气及太卜龟蓍皆以为‘吉,匈奴必破,时不可再得也。’又曰:‘北伐行将,于鬴山必克。封,诸将贰师最吉。’故朕亲发贰师下鬴山,诏之必毋深入。今计谋、卦兆皆反缪。重合侯得虏候者,乃言‘缚马者匈奴诅军事也。’匈奴常言‘汉极大,然不耐饥渴,失一狼,走千羊。’乃者贰师败,军士死略离散,悲痛常在朕心。今又请远田轮台,欲起亭隧,是扰劳天下,非所以优民也,朕不忍闻!大鸿胪等又议欲募囚徒送匈奴使者,明封侯之赏以报忿,此五伯所弗为也。且匈奴得汉降者常提掖搜索,问以所闻,岂得行其计乎!当今务在禁苛暴,止擅赋,力本农,修马复令,以补缺、毋乏武备而已。郡国二千石各上进畜马方略补边状,与计对。”
由是不复出军,而封田千秋为富民侯,以明休息,思富养民也。又以赵过为搜粟都尉。过能为代田,其耕耘田器皆有便巧,以教民,用力少而得谷多,民皆便之。
臣光曰:天下信未尝无士也!武帝好四夷之功,而勇锐轻死之士充满朝廷,辟土广地,无不如意。及后息民重农,而赵过之俦教民耕耘,民亦被其利。此一君之身趣好殊别,而士辄应之,诚使武帝兼三王之量以兴商、周之治,其无三代之臣乎!
秋,八月,辛酉晦,日有食之。
卫律害贰师之宠,会匈奴单于母阏氏病,律饬胡巫言:“先单于怒曰:‘胡故时祠兵,常言得贰师以社,何故不用?’”于是收贰师。贰师骂曰:“我死必灭匈奴!”遂屠贰师以祠。
下之下后元元年(癸巳,公元前八八年)
春,正月,上行幸甘泉,郊泰畤;遂幸安定。
昌邑哀王髆薨。
二月,赦天下。
夏,六月,商丘成坐祝诅自杀。
初,侍中仆射马何罗与江充相善。及卫太子起兵,何罗弟通以力战封重合侯。后上夷灭充宗族、党与,何罗兄弟惧及,遂谋为逆。侍中驸马都尉金日磾视其志意有非常,心疑之,阴独察其动静,与俱上下。何罗亦觉日磾意,以故久不得发。是时上行幸林光宫,日磾小疾卧庐,何罗与通及小弟安成矫制夜出,共杀使者,发兵。明旦,上未起,何罗无何从外入。日磾奏厕,心动,立入,坐内户下。须臾,何罗袖白刃从东厢上,见日磾,色变;走趋卧内,欲入,行触宝瑟,僵。日磾得抱何罗,因传曰:“马何罗反!”上惊起。左右拔刃欲格之,上恐并中日磾,上勿格。日磾投何罗殿下,得禽缚之。穷治,皆伏辜。
秋,七月,地震。
燕王旦自以次第当为太子,上书求入宿卫。上怒,斩其使于北阙;又坐藏匿亡命,削良乡、安次、文安三县。上由是恶旦。旦辩慧博学,其弟广陵王胥,有勇力,而皆动作无法度,多过失,故上皆不立。
时钅句弋夫人之子弗陵,年数岁,形体壮大,多知,上奇爱之,心欲立焉;以其年稚,母少,犹与久之。欲以大臣辅之,察群臣,唯奉车都尉、光禄大夫霍光,忠厚可任大事,上乃使黄门画周公负成王朝诸侯以赐光。后数日,帝谴责钅句弋夫人。夫人脱簪珥,叩头。帝曰:“引持去,送掖庭狱!”夫人还顾,帝曰:“趣行,汝不得活!”卒赐死。顷之,帝闲居,问左右曰:“外人言云何?”左右对曰:“人言‘且立其子,何去其母乎?’”帝曰:“然,是非儿曹愚人之所知也。往古国家所以乱,由主少、母壮也。女主独居骄蹇,淫乱自恣,莫能禁也。汝不闻吕后邪!故不得不先去之也。”
下之下后元二年(甲午,公元前八七年)
春,正月,上朝诸侯王于甘泉宫。二月,行幸盩厔五柞宫。
上病笃,霍光涕泣问曰:“如有不讳,谁当嗣者?”上曰:“君未谕前画意邪?立少子,君行周公之事。”光顿首让曰:“臣不如金日磾”日磾亦曰:“臣,外国人,不如光;且使匈奴轻汉矣!”乙丑,诏立弗陵为皇太子,时年八岁。丙寅,以光为大司马、大将军,日磾为车骑将军,太仆上官桀为左将军,受遗诏辅少主,又以搜粟都尉桑弘羊为御史大夫,皆拜卧内床下。光出入禁闼二十馀年,出则奉车,入侍左右,小心谨慎,未尝有过。为人沈静详审,每出入、下殿门,止进有常处,郎、仆射窃识视之,不失尺寸。日磾在上左右,目不忤视者数十年;赐出宫女,不敢近;上欲内其女后宫,不肯;其笃慎如此,上尤奇异之。日磾长子为帝弄儿,帝甚爱之,其后弄儿壮大,不谨,自殿下与宫人戏;日磾适见之,恶其淫乱,遂杀弄儿。上闻之,大怒,日磾顿首谢,具言所以杀弄儿状。上甚哀,为之泣;已而心敬日磾。上官桀始以材力得幸,为未央厩令;上尝体不安,及愈,见马,马多瘦,上大怒曰:“令以我不复见马邪!”欲下吏。桀顿首曰:“臣闻圣体不安,日夜忧惧,意诚不在马。”言未卒,泣数行下。上以为爱己,由是亲近,为侍中,稍迁至太仆。三人皆上素所爱信者,故特举之,授以后事。丁卯,帝崩于五柞宫;入殡未央宫前殿。
帝聪明能断,善用人,行法无所假贷。隆虑公主子昭平君尚帝女夷安公主。隆虑主病困,以金千斤、钱千万为昭平君豫赎死罪,上许之。隆虑主卒,昭平君日骄,醉杀主傅,系狱;廷尉以公主子上请。左右人人为言:“前又入赎,陛下许之。”上曰:“吾弟老有是一子,死,以属我。”于是为之垂涕,叹息良久,曰:“法令者,先帝所造也,用弟故而诬先帝之法,吾何面目入高庙乎!又下负万民。”乃可其奏,哀不能自止,左右尽悲,待诏东方朔前上寿,曰:“臣闻圣王为政,赏不避仇雠,诛不择骨肉。《书》曰:‘不偏不党,王道荡荡。’此二者,五帝所重,三王所难也,陛下行之,天下幸甚!臣朔奉觞昧死再拜上万岁寿!”上初怒朔,既而善之,以朔为中郎。
班固赞曰:汉承百王之弊,高祖拨乱反正,文、景务在养民,至于稽古礼文之事,犹多阙焉。孝武初立,卓然罢黜百家,表章《六经》,遂畴咨海内,举其俊茂,与之立功;兴太修学,修郊祀,改正朔,定历数,协音律,作诗乐,建封禅,礼百神,绍周后,号令文章,焕焉可述,后嗣得遵洪业而有三代之风。如武帝之雄材大略,不改文、景之恭俭以济斯民,虽《诗》、《书》所称何有加焉!
臣光曰:孝武穷奢极欲,繁刑重敛,内侈宫室,外事四夷,信惑神怪,巡游无度,使百姓疲敝,起为盗贼,其所以异于秦始皇者无几矣。然秦以之亡,汉以之兴者,孝武能尊先王之道,知所统守,受忠直之言,恶人欺蔽,好贤不倦,诛赏严明,晚而改过,顾托得人,此其所以有亡秦之失而免亡秦之祸乎!
戊辰,太子即皇帝位。帝姊鄂邑公主共养省中,霍光、金日磾、上官桀共领尚书事。光辅幼主,政自己出,天下想闻其风采。殿中尝有怪,一夜,群臣相惊,光召尚符玺郎,欲收取玺。郎不肯授,光欲夺之。郎按剑曰:“臣头可得,玺不可得也!”光甚谊之。明日,诏增此郎秩二等。众庶莫不多光。
三月,甲辰,葬孝武皇帝于茂陵。
夏,六月,赦天下。
秋,七月,有星孛于东方。
济北王宽坐禽兽行自杀。
冬,匈奴入朔方,杀略吏民;发军屯西河,左将军桀行北边。
汉纪·汉纪十四 翻译
汉纪十四 汉武帝天汉三年(癸未,公元前98年)
春季,二月,王卿因罪自杀,汉武帝任命执金吾杜周为御史大夫。
开始实行酒类专卖。
三月,汉武帝巡游泰山,扩建祭天神坛,祭祀于明堂,并在此接受各郡、国的户籍、财政簿册。回京途中,祭祀于常山,并将黑色玉石埋于祭坛之下。方士们在各地等候神仙降临和入海寻找蓬莱山等始终没有结果,而公孙卿仍以所谓“巨人的足印”进行辩解,从而使汉武帝对方士们的奇谈怪论日益厌倦,但仍与他们保持联系,并不禁绝,希望能遇到真有本领的人。从此以后,方士们谈论神灵之事的虽更加众多,但其效果是可想而知了。
夏季,四月,大旱。大赦天下。
秋季,匈奴侵入雁门。雁门太守因畏缩惧敌被朝廷处死。
四年(甲申,公元前97年)
春季,正月,汉武帝在甘泉宫接受各诸侯王的朝见。
汉武帝征发全国贱民“七科谪”和勇敢之士,派贰师将军李广利率骑兵六万、步兵七万自朔方出塞,强弩都尉路博德率一万余人与李广利会合,游击将军韩说率步兵三万自五原出塞,因杆将军公孙敖率骑兵一万、步兵三万自雁门出塞,袭击匈奴。匈奴听到这一消息后,将其家属、财物等全部迁徙到余吾水以北地区,然后由单于亲率十万大军在余吾水南岸迎战李广利率领的汉朝军队。李广利率兵与单于大军连续交战十余日,撤兵而还。韩说所部没有收获。公孙敖与匈奴左贤王作战失利,撤兵而回。
汉武帝派公孙敖率兵深入匈奴腹地去接李陵,公孙敖无功而回,便上奏说:“据擒获的匈奴俘虏说,李陵教单于制造兵器,以防备汉军,所以我无所收获。”于是汉武帝下令将李陵的家属满门抄斩。不久听说,是投降匈奴的汉朝将领李绪所为,并非李陵。李陵派人将李绪刺杀。匈奴单于的母亲大阏氏要杀李陵,单于将他藏在北方,直到大阏氏死后,李陵才回到王庭。单于将自己的女儿嫁给李陵为妻,封其为右校王,与卫律同时都受到尊重,并握有权力。卫律经常在单于身边,李陵则在外地,有大事才到王庭会商。
夏季,四月,汉武帝封皇子刘为昌邑王。
太始元年(乙酉,公元前96年)
春季,正月,公孙敖因其妻以“巫蛊”害人而被腰斩。
汉武帝强迫各郡、国的富豪和有权势的人迁居茂陵。
夏季,六月,大赦天下。
这一年,匈奴且侯单于去世。且侯有两个儿子,长子为左贤王,次子为左大将。且侯死后,左贤王没有及时赶到,匈奴贵族们认为左贤王有病,改立左大将为单于。左贤王听说后,不敢前来王庭。左大将派人将左贤王召来,让位给他。左贤王以自己有病为理由推辞不受,左大将不听,对他说:“如果你不幸死去,再传位给我。”左贤王这才答应,即单于位,称为孤鹿姑单于。封左大将为左贤王。几年后,左贤王病死,其子先贤掸因不能继承左贤王之位,所以改封为日逐王。单于封自己的儿子为左贤王。
二年(丙戍,公元前95年)
春季,正月,汉武帝巡游回中。
杜周去世,汉武帝任命光禄大夫暴胜之为御史大夫。
秋季,干旱。
赵国中大夫白公奏请朝廷,从谷口至栎阳挖了一条长二百里的引水渠,将泾河水引到渭中地区,使四千五百余顷农田得到灌溉,因此命名为白渠。当地百姓因白渠而大大受益。
三年(丁亥,公元前94年)
春季,正月,汉武帝前往甘泉宫。二月,巡游东海郡,捉到一只赤色大雁。又巡游琅邪郡,在成山拜日,并登上之罘山,然后乘船在海上巡游后返回长安。
这一年,皇子刘弗陵出生。刘弗陵的母亲是河间人,姓赵,受封为,住在钩弋宫,怀孕十四个月后生刘弗陵。汉武帝说:“听说当年尧是十四十四个月才出生的,如今赵生这个孩子也是如此。”于是下令将钩弋宫宫门改称尧母门。
臣司马光曰:作为君主,每一动静、措施都不能不慎重,内心想的事,外表必然会显露出来,天下人都会知道。那时,皇后、太子全部安然健在,汉武帝却下令将钩弋宫门称为尧母门,在名义上是不妥当的。正因为如此,才使奸猾之徒揣摩皇上的心意,认为他非常宠爱幼子,想立幼子为皇位继承人,于是产生出危害皇后、太子之心,终于酿成巫蛊祸难,可悲啊!
赵国人江充被任命为水衡都尉。当初,江充本是赵敬肃王的门客,因为得罪了赵王太子刘丹,逃出赵国,来到朝廷告发了刘丹的隐私秘事,刘丹因此被废除赵国太子之位。汉武帝召江充入宫见面,见他仪表堂堂,身体魁梧,衣着轻暖而华丽,暗中称奇。与他谈论一番政事后,汉武帝大为高兴,从此对江充宠信,封其为直指绣衣使者,让他督察皇亲国戚、天子近臣中的违背体制、奢侈不法行为。江充检举参劾,毫无避讳,汉武帝因此认为他忠正直率,所说的话都合汉武帝的心意。江充曾随汉武帝前往甘泉宫,正遇上太子刘据派遣去甘泉宫问安的使者坐着马车皇帝专用的“驰道”上行走,江充便将其逮捕问罪。太子听说后,派人向江充求情说:“我并非爱惜车马,实在是不愿让皇上知道后,认为我平时没有管教左右,希望江先生宽恕!”江充并不理睬,径自上奏。汉武帝说:“作臣子的,就应当这样!”对江充大加信任,从而使江充威镇京师。
四年(戊子,公元前93年)
春季,三月,汉武帝巡游泰山。壬午(二十五日),在明堂祭祀高祖刘邦,以之配祀上帝,并在此接受各郡、国记录户籍财政情况的簿册。癸未(二十六日),在明堂祭祀景帝刘启。甲申(二十七日),扩建祭天神坛。丙戌(二十九日),在石闾祭祀地神。夏季,四月,汉武帝巡游不其山。五月返回长安,前往建章宫,下诏大赦天下。
冬季,十月甲寅晦(三十日),出现日食。
十二月,汉武帝巡游至雍,祭祀于五。然后西行,到达安定、北地二郡。
征和元年(己丑,公元前92年)
春季,正月,汉武帝返回长安,前往建章宫。
三月,赵王刘彭祖去世。刘彭祖娶的是江都易王刘非的宠姬淖姬,生了一个儿子,取名刘淖子。当时淖姬的哥哥在皇宫中当宦官,汉武帝便召他询问:“淖子为人如何?”淖姬的哥哥回答说:“他为人欲望太多。”汉武帝说道:“欲望太多的人不适合当国君管理百姓。”又问武始侯刘昌的情况,淖姬的哥哥说:“刘昌既无过错,也没有什么值得赞扬的地方。”汉武帝说:“这样就可以了。”于是派使臣立刘昌为赵王。
夏季,大旱。
汉武帝住在建章宫,看到一个男子带剑进入中龙华门,怀疑是不寻常的人,便命人捕捉。该男子弃剑逃跑,侍卫们追赶,未能擒获。汉武帝大怒,将掌管宫门出入的门候处死。冬季,十一月,汉武帝征调三辅地区的骑兵对上林苑进行大搜查,并下令关闭长安城门进行搜索,十一天后解除戒严。巫蛊事崐开始出现。
丞相公孙贺的夫人卫君孺,是卫皇后的姐姐,公孙贺因此受到宠信。公孙贺的儿子公孙敬声接替父亲担任太仆,骄横奢侈。不遵守法纪,擅自动用北军军费一千九百万钱,事情败露后被捕下狱。这时,汉武帝正诏令各地紧急通缉阳陵大侠客朱安世,于是公孙贺请求汉武帝让他负责追捕朱安世,来为其子公孙敬声赎罪,汉武帝批准了他的请求。后来,公孙贺果然将朱安世逮捕。朱安世却笑着说:“丞相将要祸及全族了!”于是从狱中上书朝廷,揭发说:“公孙敬声与阳石公主私通;他得知皇上将要前往甘泉宫,便让巫师在皇上专用的驰道上埋藏木偶人,诅咒皇上,口出恶言。”
二年(庚寅,公元前91年)
春季,正月,公孙贺被逮捕下狱,经调查罪名属实,父子二人都死于狱中,并被灭族。汉武帝任命涿郡太守刘屈牦为丞相,封其为澎侯。刘屈牦是中山靖王刘胜的儿子。
夏季,四月,狂风大作,房屋被掀起,树木被折断。
闰四月,诸邑公主、阳石公主及卫皇后之弟卫青的儿子长平侯卫伉,都因巫蛊案而被处死。
汉武帝巡游甘泉。
当初,汉武帝二十九岁时才有了戾太子,对他非常喜爱。刘据长大后,性格仁慈宽厚、温和谨慎,汉武帝嫌他不像自己那样精明强干;汉武帝平日宠爱的王夫人也生一子名叫刘闳,李姬生二子刘旦、刘胥,李夫人生一子刘。皇后、太子因皇上对他们的宠爱逐渐减少,常常有不能自安的感觉。汉武帝察觉后,对大将军卫青说:“我朝有很多事都还处于草创阶段,再加上周围的外族对我国的侵扰不断,朕如不变更制度,后代就将失去准则依据;如不出师征伐,天下就不能安定,因此不能不使百姓们受些劳苦。但倘若后代也像朕这样去做,就等于重蹈了秦朝灭亡的覆辙。太子性格稳重好静,肯定能安定天下,不会让朕忧虑。要找一个能够以文治国的君主,还能有谁比太子更强呢!听说皇后和太子有不安的感觉,难道真是如此吗?你可以把朕的意思转告他们。”卫青叩头感谢。皇后听说后,特意摘掉首饰向汉武帝请罪。每当太子劝阻征伐四方时,汉武帝就笑着说:“由我来担当艰苦重任,而将安逸留给你,不也挺好吗!”
汉武帝每次出外巡游,经常将留下的事交付给太子,宫中事务交付给皇后。如果有所裁决,待汉武帝回来后就将其中最重要的向他报告,汉武帝也没有不同意的,有时甚至不过问。汉武帝用法严厉,任用的多是严苛残酷的官吏;而太子待人宽厚,经常将一些他认为处罚过重的事从轻发落。太子这样做虽然得百姓之心,但那些执法大臣都不高兴。皇后害怕长此下去会获罪,经常告诫太子,应注意顺从皇上的意思,不应擅自有所纵容宽赦。汉武帝听说后,认为太子是对的,而皇后不对。群臣中,为人宽厚的都依附太子。而用法严苛的则都诋毁太子。由于奸邪的臣子大多结党,所以为太子说好话的少,说坏话的多。卫青去世后,那些臣子认为太子不再有母亲娘家的靠山,便竟相陷害太子。
汉武帝与儿子们很少在一起,与皇后也难得见面。一次,太子进宫谒见皇后,太阳都转过去半天了,才从宫中出来。黄门苏文向汉武帝报告说:“太子调戏宫女。”于是汉武帝将太子宫中的宫女增加到二百人。后来太子知道了这件事,便对苏文怀恨。苏文与小黄门常融、王弼等经常暗中寻找太子的过失,然后再去添枝加叶地向汉武帝报告。对此,皇后恨得咬牙切齿,让太子禀明皇上杀死苏文等人。太子说:“只要我不做错事,又何必怕苏文等人!皇上圣明,不会相信邪恶谗言,用不着忧虑。”有一次,汉武帝感到身体有点不舒服,派常融去召太子,常融回来后对汉武帝言道:“太子面带喜色。”汉武帝默然无语。及至太子来到,汉武帝观其神色,见他脸上有泪痕,却强装有说有笑,汉武帝感到很奇怪,再暗中查问,才得知事情真相,于是将常融处死。皇后自己也小心防备,远避嫌疑,所以尽管已有很长时间不再得宠,却仍能使汉武帝以礼相待。
这时,方士和各类神巫多聚集在京师长安,大都是以左道旁门的奇幻邪术迷惑众人,无所不为。一些女巫来于宫中,教宫中美人躲避灾难的办法,在每间屋里都埋上木头人,进行祭祀。因相互妒忌争吵时,就轮番告发对方诅咒皇上、大逆不道。汉武帝大怒,将被告发的人处死,后宫妃嫔、宫女以及受牵连的大臣共杀了数百人。汉武帝产生疑心以后,有一次,在白天小睡,梦见有好几千木头人手持棍棒想要袭击他,霍然惊醒,从此感到身体不舒服,精神恍惚,记忆力大减。江充自以为与太子及皇后有嫌隙,见汉武帝年纪已老,害怕皇上去世后被太子诛杀,便定下奸谋,说皇上的病是因为有巫术蛊作祟造成的。于是汉武帝派江充为使者,负责查出巫蛊案。江充率领胡人巫师到各处掘地寻找木头人,并逮捕了那些用巫术害人,夜间守祷祝及自称能见到鬼魂的人,又命人事先在一些地方洒上血污,然后对被捕之人进行审讯,将那些染上血污的地方指为他们以邪术害人之处,并施以铁钳烧灼之刑,强迫他们认罪。于是百姓们相互诬指对方用巫蛊害人;官吏则每每参劾别人为大逆不道。从京师长安、三辅地区到各郡、国,因此而死的先后共有数万人。
此时,汉武帝年事已高,怀疑周围的人都在用巫蛊诅咒于他;而那些被逮捕治罪的人,无论真实情况如何,谁也不敢诉说自己有冤。江充窥探出汉武帝的疑惧心理,便指使胡人巫师檀何言称:“宫中有蛊气,不将这蛊气除去,皇上的病就一直不会好。”于是汉武帝派江充进入宫中,直至宫禁深处,毁坏皇帝的宝座,挖地找蛊;又派按道侯韩说、御史章赣、黄门苏文等协助江充。江充先从后宫中汉武帝已很少理会的妃嫔的房间着手,然后依次搜寻,一直搜到皇后宫和太子宫中,各处的地面都被纵横翻起,以致太子和皇后连放床的地方都没有了。江充扬言:“在太子宫中找出的木头人最多,还有写在丝帛上的文字,内容大逆不道,应当奏闻皇上。”太子非常害怕,问少傅石德应当怎么办。石德害怕因为自己是太子的老师而受牵连被杀,便对太子说:“先前公孙贺父子、两位公主以及卫伉等都被指犯有用巫蛊害人之罪而被杀死,如今巫师与皇上的使者又从宫中挖出证据,不知是巫师放置的呢,还是确实有,自己是无法解释清楚的。你可假传圣旨,将江充等人逮捕下狱,彻底追究其奸谋。况且皇上有病住在甘泉宫,皇后和您派去请安的人都没能见到皇上,皇上是否还在,实未可知,而奸臣竟敢如此,难道您忘了秦朝太子扶苏之事了吗!”太子说道:“我这作儿子的怎能擅自诛杀大臣!不如前往甘泉宫请罪,或许能侥幸无事。”太子打算亲自前往甘泉宫,但江充却抓住太子之事逼迫甚急,太子想不出别的办法,于是按着石德的计策行事。秋季,七月壬午(初九),太子派门客冒充皇帝使者,逮捕了江充等人。按道侯韩说怀疑使者是假的,不肯接受诏书,被太子门客杀死。太子亲自监杀江充,骂道:“你这赵国的奴才,先前扰害你们国王父子,还嫌不够,如今又来扰害我们父子!”又将江充手下的胡人巫师烧死在上林苑中。
太子派侍从门客无且携带符节乘夜进入未央宫长秋门,通过长御女官倚华 将一切报告皇后,然后调发皇家马的马车运载射手,打开武器库拿出武器,又调发长乐宫的卫卒。长安城中一片混乱,纷纷传言:“太子造反”。苏文得以逃出长安,来到甘泉宫,向汉武帝报告说太子很不像话。汉武帝说道:“太子肯定是害怕了,又愤恨江充等人,所以发生这样的变故。因而派使臣召太子前来。使臣不敢进入长安,回去报告说:“太子已经造反,要杀我,我逃了回来。”汉武帝大怒。丞相刘屈牦听到事变消息后,抽身就逃,连丞相的官印、绶带都丢掉了,派长史乘驿站快马奏报汉武帝。汉武帝问道:“丞相是怎么做的?”长史回答说:“丞相封锁消息,没敢发兵。”汉武帝生气地说:“事情已经这样沸沸扬扬,还有什么秘密可言!丞相没有周公的遗风,难道周公能不杀管叔和蔡叔吗!”于是给丞相颁赐印有玺印的诏书,命令他:“捕杀叛逆者,朕自会赏罚分明。应用牛车作为掩护,不要和叛逆者短兵相接,杀伤过多兵卒崐!紧守城门,决不能让叛军冲出长安城!”太子发表宣言,向文武百官发出号令说:“皇上因病困居甘泉宫,我怀疑可能发生了变故,奸臣们想乘机叛乱。汉武帝于是从甘泉宫返回,来到长安城西建章宫,颁布诏书征调三辅附近各县的军队,部署中二千石以下官员,归丞相兼职统辖。太子也派使者假传圣旨,将关在长安中都官狱中的囚徒赦免放出,命少傅石德及门客张光等分别统辖;又派长安囚徒如侯持符节征发长水和宣曲两地的胡人骑兵,一律全副武装前来会合。侍郎马通受汉武帝派遣来到长安,得知此事后立即追赶前去,将如侯逮捕,并告诉胡人,:“如侯带来的符节是假的,不能听他调遣!”于是将如侯处死,带领胡人骑兵开进长安;又征调船兵楫棹士,交给大鸿胪商丘成指挥。当初,汉朝的符节是纯赤色,因太子用赤色符节,所以在汉武帝所发的符节上改加黄缨以示区别。
太子来到北军军营南门之外,站在车上,将护北军使者任安召出,颁与符节,命令任安发兵。但任安拜受符节后,却返回营中,闭门不出。太子带人离去,将长安四市的市民约数万人强行武装起来,到长乐宫西门外,正遇到丞相刘屈牦率领的军队,双方会战五天,死亡数万人,鲜血像水一样留入街边的水沟。民间都说“太子谋反”,所以人们不依附太子,而丞相一边的兵力却不断加强。
庚寅(十七日),太子兵败,南逃到长安城覆盎门。司直田仁正率兵把守城门,因觉得太子与皇上是父子关系,不愿逼迫太急,所以使太子得以逃出城外。丞相刘屈牦要杀田仁,御史大夫暴胜之对丞相说:“司直为朝廷二千石大员,理应先行奏请,怎能擅自斩杀呢!”于是丞相将田仁释放。汉武帝听说后大发雷霆,将暴胜之逮捕治罪,责问他道:“司直放走谋反的人,丞相杀他,是执行国家的法律,你为什么要擅加阻止?”暴胜之惶恐不安,自杀而死。汉武帝下诏派宗正刘长、执金吾刘敢携带皇帝下达的谕旨收回皇后的印玺和绶带,皇后自杀。汉武帝认为,任安是老官吏,见出现战乱之事,想坐观成败,看谁取胜就归附谁,对朝廷怀有二心,因此将任安与田仁一同腰斩,汉武帝因马通擒获如侯,封其为重合侯;长安男子景建跟随马通,擒获石德,封其为德侯;商丘成奋力战斗,擒获张光,封其侯。太子的众门客,因曾经出入宫门,所以一律处死;凡是跟随太子发兵谋反的,一律按谋反罪灭族;各级官吏和兵卒凡非出于本心,而被太子挟迫的,一律放逐到敦煌郡。因太子逃亡在外,所以开始在长安各城门设置屯守军队。
汉武帝愤怒异常,群臣感到忧虑和恐惧,不知如何是好。壶关三老令孤茂上书汉武帝说:“我听说:父亲就好比是天,母亲就好比是地,儿子就好比是天地间的万物,所以只有上天平静,大地安然,万物才能茂盛;只有父慈,母爱,儿子才能孝顺。如今皇太子本是汉朝的合法继承人,将承继万世大业,执行祖宗的重托,论关系又是皇上的嫡长子。江充本为一介平民,不过是个市井中 的奴才罢了,陛下却对他尊显重用,让他挟至尊之命来迫害皇太子,纠集一批奸邪小人,对皇太子进行欺诈栽赃、逼迫陷害,使陛下与太子的父子至亲关系隔塞不通。太子进则不能面见皇上,退则被乱臣的陷害困扰,独自蒙冤,无处申诉,忍不住忿恨的心情,起而杀死江充,却又害怕皇上降罪,被迫逃亡。太子作为陛下的儿子,盗用父亲的军队,不过是为了救难,使自己免遭别人的陷害罢了,臣认为并非有什么险恶的用心。《诗经》上说:‘绿蝇往来落篱笆,谦谦君子不信谗。否则谗言无休止,天下必然出大乱。’以往,江充曾以谗言害死赵太子,天下人无不知晓。而今陛下不加调查,就过分地责备太子,发雷霆之怒,征调大军追捕太子,还命丞相亲自指挥,致使智慧之人不敢进言,善辩之士难以张口,我心中实在感到痛惜。希望陛下放宽心怀,平心静气,不要苛求自己的亲人,不要对太子的错误耿耿于怀,立即结束对太子的征讨,不要让太子长期逃亡在外!我以对陛下的一片忠心,随时准备献出我短暂的性命,待罪于建章宫外。”奏章递上去,汉武帝见到后受到感动而醒悟,但还没有公开颁布赦免。
太子向东逃到湖县,隐藏在泉鸠里。主人家境贫寒,经常织卖草鞋来奉养太子。太子有一位以前相识的人住在湖县,听说很富有,太子派人去叫他,于是消息泄露。八月辛亥(初八),地方官围捕太子。太子自己估计难以逃脱,便回到屋中,紧闭房门,自缢而死。前来搜捕的兵卒中,有一山阳男子名叫张富昌,用脚踹开房门。新安县令史李寿跑上前去,将太子抱住解下。主人与搜捕太子的人格斗而死,二位皇孙也一同遇害。汉武帝感伤于太子之死,便封李寿为侯,张富昌为题侯。
当初,汉武帝专门为太子建立了博望苑,让他与宾客交往,顺从他的喜好。所以太子的宾客,多以异端求进,不是正统的儒者。
臣司马光曰:古代明君教养太子,为他选择正派敦厚、品质优良的人作为老师和朋友,让他们朝夕相处,使太子的左右前后都是正人君子,出入起居都合于正道。但仍然有淫邪放纵而陷于灾祸,最终身败名裂的。而今,汉武帝竟让太子自己延揽门客,顺从他的喜好。而正直的人难于亲近,阿谀奉承的人却容易投合,这本是人之常情,难怪太子没有好结果!
八月癸亥(二十日),发生地震。
九月,商丘成出任御史大夫。
汉武帝立赵敬肃王刘彭祖的小儿子刘偃为平干王。
匈奴侵入上谷、五原二郡,对当地的地方官和老百姓进行屠杀和劫掠。
三年(辛卯,公元前90年)
春季,正月,汉武帝巡游至雍,又到达安定、北地二郡。
匈奴侵入五原、酒泉、杀死二郡都尉。三月,汉武帝派李广利率兵七万从五原出塞,商丘成率兵二万从西河出塞,马通率骑兵四万从酒泉出塞,袭击匈奴。
夏季,五月,汉武帝下诏大赦天下。
匈奴单于得到汉朝大举出兵的消息,便将全部辎重向北转移到郅居水;左贤王驱赶他管辖的匈奴民众渡过余吾水,迁移六七百里,到兜衔山居住;单于亲自率领精兵渡过姑且水。商丘成率兵来到,走捷径追击匈奴,但未见匈奴人踪迹,撤兵而还。匈奴方面派遣大将与李陵一起率领骑兵三万余人追击汉军,双方转战九日,来到蒲奴水,匈奴军作战失利,退兵而去。马通部队来到天山,匈奴方面派大将偃渠率领骑兵二万余人拦截汉军,见汉军兵力强盛,只得退走。马通率领的汉军既没受什么损失,也没有什么收获。这时,汉朝怕车师国出兵阻截马通军,派开陵侯成娩率领楼兰、尉犁、危须等六国军队共同包围车师,将车师王及其民众全部俘获后返回。贰师将军李广利率兵出塞,匈奴方面派右大都尉与卫律率领骑兵五千在夫羊地区的句山的狭道上拦击汉军,李广利打败匈奴军,乘胜追击败兵到范夫人城。匈奴军奔逃,不敢再抗拒汉军。
当初,李广利出塞时,丞相刘屈牦为他祭祀路神送行到渭桥。李广利说:“希望您早日奏请皇上立昌邑王为太子。如果昌邑王能即皇帝位,您以后还有什么可忧虑的呢?”刘屈牦应诺。昌邑王刘为李广利的妹妹李夫人所生,李广利女儿又是刘屈牦的儿媳妇,所以二人都希望立昌邑王为太子。就在这时,内者令郭穰向朝廷告发说:“丞相夫人诅咒皇上,又与贰师将军一起祈祷神灵,要让昌邑王为帝。”汉武帝命人调查属实,定为大逆不道之罪。六月,汉武帝下令逮捕丞相刘屈牦,将他放在装载食物的车上游街示众,然后押往长安东市腰斩,刘屈牦的夫人和儿子在华阳街斩首后悬首挂头颅示众;李广利的妻子儿女也被逮捕。李广利听到这一消息后,忧愁惊恐。一位因避罪而从军的幕僚胡亚夫劝说李广利道:“将军的夫人和家属都已被逮捕下狱,将军若是回去,稍不如皇上之意,就等于自投罗网。那时候,郅居水以北,可以再得见吗?归降匈奴就不可能了。”李广利于是狐疑不定,但仍然希望能够深入匈奴腹地立功,则皇上或许还能回心转意,于是率军继续北进至郅居水畔。匈奴军已然退去,李广利命令护军将领率骑兵二万渡过郅居水,与匈奴左贤王、左大将率领崐的二万骑兵遭遇,双方交战一日,汉军杀死左大将,匈奴兵死伤甚众。汉军长史与决眭都尉辉渠侯商议道:“贰师将军已怀有二心,却想将全军置于危险境地,以求自己建立功绩,恐怕一定要失败。”于是二人合谋共同将李广利擒住。李广利听到消息后,将长史处斩,率兵退至燕然山。单于知道汉军已疲劳不堪,便亲率骑兵五万拦击李广利,双方都伤亡惨重。入夜后,匈奴派人在汉军前进的路上挖了一条深达数尺的濠沟,然后在汉军背后发动猛烈攻击,汉军大乱,李广利于是投降。单于平时早就听说李广利是汉朝大将,便将女儿嫁给李广利为妻,对他的尊宠在卫律之上。汉武帝听说李广利投降匈奴,便将其满门抄斩。
秋季,发生蝗灾。
九月,原城父县令公孙勇与其门客胡倩等谋反。胡倩假称自己是光禄大夫,奉命缉捕盗贼。淮阳太守田广明发觉有诈,派兵将胡倩逮捕处死。公孙勇身穿绣衣,乘坐四匹马拉的车来圉县,被圉县守尉魏不害等杀死。汉武帝封魏不害等四人为侯。
官吏和百姓以巫蛊害人罪相互告发的,经过调查发现多为有不实。此时汉武帝也颇知太子刘据是因被江充逼迫,惶恐不安,才起兵诛杀江充,并无他意,正好守卫汉高祖刘邦祭庙的郎官田千秋又上紧急奏章,为太子鸣冤说:“作儿子的擅自动用父亲的军队,其罪应受鞭打。天子的儿子误杀了人,又有什么罪呢!我梦见一位白发老翁,教我上此奏章。”于是汉武帝霍然醒悟,召见田千秋,对他说:“我们父子之间的事,一般认为外人难以插言,只有你知道其间的不实之处。这时高祖皇帝的神灵派您来指教于我,您应当担任我的辅佐大臣。”立即就任命田千秋为大鸿胪,并下令将江充满门抄斩,将苏文烧死在横桥之上。曾在泉鸠里对太子兵刃相加的人,最初被任命为北地太守,后也遭满门抄斩。汉武帝怜惜太子无辜遭害,便特修一座思子宫,又在湖县建了一座归来望思之台,天下人听说这件事后,都很悲伤。
四年(壬辰,公元前89年)
春季,正月,汉武帝巡游东莱,来到海边,想要乘船入海访求仙山。群臣劝阻,汉武帝不听。然而风势猛烈,吹得天昏地暗,海水像沸腾般汹涌。汉武帝在海边呆了十几天,无法控制楼船,于是返回长安。
二月丁酉(初三),雍县上空没有乌云,却出现三声像打雷一样的声音,落下两颗陨石,色黑如漆。
三月,汉武帝到钜定县亲自耕田。回京途中巡游泰山,扩建祭天神坛。庚寅(二十六日),在明堂举行祭祀仪式。癸巳(二十九日),在石闾山祭祀地神,并接见群臣,汉武帝说道:“朕自即位以来,干了很多狂妄悖谬之事,使天下人愁苦,朕后悔莫及。从今以后,凡是伤害百姓、浪费天下财力的崐事,一律废止!”田千秋说:“很多方士都在谈论神仙之事,却都没有什么明显的功效,我请求皇上将他们一律罢斥遣散。”汉武帝说:“大鸿胪说得对。”于是将等候神仙降临的方士们全部遣散。此后,汉武帝每每对群臣自叹说:“我往日愚惑,受了方士的欺骗。天下怎会有神仙,全是胡说八道!节制饮食,服用药物,最多是可以少生些病而已。”夏季,六月,汉武帝返回,前往甘泉。
六月丁巳(二十五日),汉武帝擢升大鸿胪田千秋为丞相,封为富民侯。田千秋没有其他的才干,又没有什么资历和功劳,只因一句话使汉武帝醒悟,就在数月之中登上丞相高位,晋封侯爵,这是世上从未有过的。然而田千秋为人敦厚,又有智慧,身居相位颇为称职,超过他前后的几位丞相。
在此之前,搜粟都尉桑弘羊与丞相、御史奏道:“轮台东部有能够灌溉的农田五千顷以上,可派屯田卒前去屯田,设置校尉三人分别掌管,多种五谷;由张掖、酒泉派骑兵下级小吏担任警戒;招募民间强壮有力、敢于远赴边塞的人前往该地,垦荒灌溉;逐渐修筑亭燧,城墙向西延伸,用以威镇西域各国,辅助乌孙。”为此,汉武帝专门颁布诏书,对他已往的所作所为深表悔恨,说道:“前些时,有关部门奏请要增加赋税,每个百姓多缴三十钱,用以加强边防,这是加重老弱孤独者的负担。如今又奏请派遣兵卒赴轮台屯田。轮台在车师西面一千余里,上次开陵侯成娩攻打车师时,虽然取得了胜利,迫使车师王归降,但因路途遥远,粮食缺乏,死于途中的尚有数千人,何况再往西呢!过去是朕一时糊涂,听信了一个名叫作弘的军候上书所言:‘匈奴人将马的四 蹄捆住,扔到城下,扬言说:“中国人,我给你马匹。”’再加上匈奴长期扣留汉使不让回朝,所以才派贰师将军李广利兴兵征讨,为的是维护汉使的威信。古时候,与卿、大夫商讨国家大事,要参照求神问卜的结果,如果不吉利,就不能行动。先前,朕曾将军候弘关于‘匈奴人捆缚其马’的奏书交给丞相、御史、二千石大臣、各位大夫、郎官、研究经典的官员等传阅,又下达到各郡、属国都太尉等,都认为‘匈奴人捆缚自己的战马,是最大的不祥’,或者认为‘匈奴是为向我国显示强大,而凡是力量不足的人,总爱向别人显示自己的强大’。方士、史官、星象家、望气家和负责求神问卜的官员也都认为‘是吉兆、匈奴必败,时机不可再得’,又说:‘遣将北伐,至山必胜。卦辞显示,诸将中,以派贰师将军前去最吉。’因此,朕亲自派遣李广利率兵前往山,并诏令他务必不要深入。如今计谋、卦兆全都与事实相反。重合侯马通曾擒获匈奴探马,奏报说:‘匈奴人捆缚战马,是为了对汉军进行诅咒。’匈奴人崐常说:‘汉朝极为广大,但汉人却不耐饥渴,放走一只狼,就要损失上千只羊。’从前李广利兵败,将士们或战死,或被俘,或四散逃亡,朕每念及此,常感悲伤。如今又奏请要派人远赴轮台屯垦,想修筑亭燧,这是使天下人困扰劳苦之举,而非对百姓的优待,这样的建议,朕不忍听!大鸿胪等又建议招募囚犯护送匈奴使者返回,以封侯作为奖赏,让他们刺杀匈奴单于,以发泄我们的怨忿,而这样的事是春秋五霸都不肯作的。况且匈奴得到汉朝归降的人,常常浑身上下,严密搜查,并加以盘问,此计又怎能施行呢!当今的急务,在于严禁官吏对百姓苛刻暴虐,废止擅自增加赋税的法令,全力务农,恢复为国家养马者免其徭役赋税的法令,用以补充战马损失的缺额,不使国家军备削弱而已。各郡、国二千石官员要分别进呈本地畜养马匹补充边备的计划,与呈送户籍、财政簿册的人员一同赴京奏对。”
从此,汉武帝不再派兵出征,封田千秋为富民侯,以表示他要使百姓休息,希望能增加财富,养育百姓。汉武帝又任命赵过为搜粟都尉。赵过精通轮耕保持地力的代田之法,在土地耕耘技术和农具制造方面都有改良。赵过将这些技巧教给老百姓,使老百姓用力少而收获多,因此都感到很便利。
臣司马光曰:天下果然并非没有人才。汉武帝先是喜欢征服四周蛮夷建功立业,便有许多武勇猛不怕死的人充满朝廷,使其开疆拓土,无不如愿。到后来修养百姓,重视农业生产,又有赵过等人教导百姓耕耘,使百姓们获得很大的利益。同一位君王,前后的兴趣爱好迥然不同,而总有人才相应。假如汉武帝兼有夏禹、商汤、周文王的器度,来复兴商、周时期的太平盛世,难道会没有夏、商、周三代的辅佐之臣吗!
秋季,八月辛酉晦(三十日),出现日食。
卫律对李广利在匈奴受到的尊宠感到忌恨,正好单于的母亲大阏氏生病,卫律便指使胡人巫师声称:“已故老单于生气地说:‘我们匈奴以前在出征时祭祀,常说:如能生擒李广利,就用他来祭祀土地之神。如今为什么不用呢?’”于是将李广利逮捕。李广利骂道:“我死之后,作鬼也定要灭亡匈奴!”于是匈奴将李广利屠斩,用来祭祀。
后元元年(癸巳,公元前88年)
春季,正月,汉武帝前往甘泉宫,在泰祭祀天神,然后巡游安定。
昌邑哀王刘去世。
二月,大赦天下。
夏季,六月,商丘成因被指控诅咒皇帝而自杀。
当初,侍中仆射马何罗与江充关系很好。太子刘据起兵时,马何罗的弟弟马通因奋力作战,被封为重合侯。后汉武帝诛灭江充全族之人及其同党,马何罗兄弟害怕牵连受害,便密谋反叛朝廷。侍中驸马都尉金日看到马氏兄弟的心思不同寻常,感到可疑,便独自在暗中注意他们的动静,与他们一起进出。马何罗也觉察到了金日的用意,所以过了很长时间没敢发动。这时,汉武帝前往林光宫,金日因身体有些不舒服,躺在值班室休息。马何罗、马通和小弟马安成假传圣旨,乘夜出宫,一同将朝廷使者杀死,发兵造反。第二天早上,汉武帝尚未起床,马何罗无故从外面闯进入宫中,金日正要去上厕所,忽然心中一动,立刻进入寝殿,坐在汉武帝的卧室门前。不久,马何罗袖中藏着利刃从东厢房上殿,看见金日,脸色一变,便跑向汉武帝的卧室,想要进去,奔跑中撞到陈放的宝瑟,摔倒在地。金日抱住了马何罗,大声叫道:“马何罗谋反!”汉武帝惊起,身边的侍卫要刺杀马何罗,汉武帝怕一并伤到金日,急忙加以制止。金日将马何罗摔到殿前,侍卫上前将其捆绑起来。经过严厉的追究和审讯、所有参与谋反的人全部认罪伏法。
秋季,七月,发生地震。
燕王刘旦认为自己按长幼次序应被立为太子,便上书请求回京侍卫皇帝左右。汉武帝大怒,将燕王的使者斩于皇宫北门。又因刘旦被指控私藏逃犯,汉武帝下令削去燕国封地中的良乡、安次、文安三县。汉武帝从此厌恶刘旦。刘旦聪明善辩,博学多才,其弟广陵王刘胥勇武有力,但二人的举动都不合法度,多有过失,所以二人都未被汉武帝立为太子。
此时,钩弋夫人所生的皇子刘弗陵,虽然只有几岁,却长得身体粗壮,聪明懂情,汉武帝对他极为疼爱,想立他为太子,只因其年纪幼小,母亲也太年轻,所以一直犹豫不决。汉武帝想选择合适的大臣辅佐刘弗陵,观察群臣,只有奉车都尉、光禄大夫霍光为人忠厚,可以当此重任。于是,汉武帝让黄门官画了一幅周公背负周成王接受诸侯朝见的图画赐给霍光。几天后,汉武帝借故谴责钩弋夫人,钩弋夫人摘去首饰,叩头请求宽恕。汉武帝说:“拉出去,送到掖庭狱中!”钩弋夫人回头看着汉武帝求饶,汉武帝说:“快走,你不能活下去!”终于将她处死。不久之后,汉武帝闲居无事,向周围的人们问道:“外面对处死钩弋夫人一事怎么说?”被问者回答说:“人们都说‘将要立她儿子为太子,为什么还要杀他母亲呢?’”汉武帝说道:“是啊,这就不是你们这些愚蠢的人能够懂得的了。自古以来,所以出现乱国之事,都是因为国君年幼而其母青春正盛。女主一人独居,就会骄横不法,荒淫秽乱,为所欲为,而无人能够禁止。你没听说过吕后之事吗!所以不能先将她除掉。”
二年(甲午,公元前87年)
春季,正月,汉武帝在甘泉宫接受诸侯王的朝见。二月,前往县五柞宫。
汉武帝病重,霍光哭着问道:“万一陛下不幸离去,应当由谁继承皇位呢?”汉武帝说:“你难道没有理解先前赐给你的那幅画的含意吗?立我最小的儿子,由你担任周公的角色!”霍光叩头推辞说:“我不如金日!”金日也说:“我是外国人,不如霍光。况且由我辅政,会使匈奴轻视我大汉!”乙丑(十二日),汉武帝颁布诏书,立刘弗陵为皇太子、时年八岁。丙寅(十三日),汉武帝任命霍光为大司马、大将军,金日为车骑将军,太仆上官桀为左将军,由他们三人接受遗诏,辅佐幼主,又任命搜粟都尉桑弘羊为御史大夫,全都在汉武帝卧室床下叩拜受职。霍光出入宫廷二十余年,出外则陪同汉武帝乘车,入宫则侍奉在汉武帝的左右,小心谨慎,从未有过什么过失。他为人沉静仔细,每次出入宫廷、下殿门,止步和前进都有一定的地方,郎官、仆射们在暗中观察、默记,发现他尺寸不差。金日在汉武帝身边几十年,从不看他不该看的东西,赐给他宫女,他也不敢亲近;汉武帝想将他女儿纳为后宫嫔妃,他也不肯;其诚笃谨慎如此,汉武帝感到特别奇异。金日的长子是汉武帝的玩童,很受宠爱,长大后行为不检点,在殿下与宫女调情,正好被金日看到。金日对其子的yín乱行为非常厌恶,便将他杀死。汉武帝听说后勃然大怒。金日叩头请罪,陈述了杀死其子的缘由。汉武帝深感悲哀,为此落下眼泪,后来对金日却由衷敬重。上官桀开始因膂力过人而得到汉武帝的赏识,被任命为未央厩令。有一次,汉武帝感到身体不舒服,等到痊愈后,检查御马,发现马匹大多瘦弱,于是汉武帝大发雷霆,说:“厩令认为我再也看不到这些马了吗!”便要将上官桀逮捕下狱。上官桀叩头说:“我听说皇上圣体欠安,日夜忧愁害怕,实在没心思照料马匹。”话未说完,已经流下几行眼泪。汉武帝认为上官桀爱自己,因此与他亲近,任命他为侍中,逐渐升到太仆。霍光、金日、上官桀三人都是汉武帝平时宠爱信任的人,所以特意将自己身后之事托付给他们。丁卯(十四日),汉武帝在五柞宫驾崩,遗体运到未央宫前殿入殓。
汉武帝人很聪明,遇事有决断,善于用人,执法严厉,毫不容情。隆虑公主的儿子昭平君娶了汉武帝的女儿夷安公主。隆虑公主病危时,进献黄金千斤、钱千万,请求预先为儿子昭平君赎一次死罪,汉武帝答应了她的请求。隆虑公主去世后,昭平君日益骄纵,竟在喝醉酒之后将公主的保姆杀死,被逮捕入狱。廷尉因昭平君是公主之子而请示武帝,汉武帝身边的人都为昭平君说话:“先前隆虑公主又曾出钱预先赎罪,陛下应允了她。”汉武帝说:“我妹妹年纪很大了才生下一个儿子,临终前又将他托付给我。”当时泪流满面,叹息了很久,说:“法令是先帝创立的,若是因妹妹的缘故破坏先帝之法,我还有何脸面进高祖皇帝的祭庙!同时也对不住万民。”于是批准了廷尉的请求,将昭平君处死,但仍然悲痛难忍,周围的人也一起跟着伤感不已。待诏官东方朔上前崐祝贺汉武帝说:“我听说圣明的君王治理国政,奖赏不回避仇人,惩罚不区分骨肉。《尚书》上说:‘不偏向,不结党、君王的大道坦荡平直。’这两项原则,古代的黄帝、颛顼、帝喾、尧、舜五帝非常重视,而夏禹、商汤、周文王三王都难以做到,如今陛下却做到了,这是天下的幸运!我东方朔捧杯,冒死连拜两拜为陛下祝贺!”开始,汉武帝对东方朔非常恼火,接着又觉得他是对的、将东方朔任为中郎。
班固赞曰:“汉朝承接了历朝帝王的积弊,高祖拨乱反正,文帝、景帝则致力于修养百姓,而在研习古代的礼节仪式方面,尚有很多缺失。汉武帝即位之初,就以卓越的气魄、罢黜了各家学说,唯独尊崇儒家的《诗》、《书》、《礼》、《易》、《乐》、《春秋》六种经典,并向天下征召,选拔其中的优秀人才,共同建功立业。又兴办太学,整顿祭祀仪式,改变正朔,重新制定历法,协调音律,作诗赋乐章,到泰山封禅祭祀天地,礼敬各种神灵,封赐周朝的后裔等等。汉武帝的号令文章,都焕发光彩,值得称道,后继者得以继承他的大业,因而具有夏、商、周三代的遗风。如果以汉武帝的雄才大略,不改变汉文帝、汉景帝时的俭朴作风,爱护百姓,既使是《诗经》、《尚书》上所称道的古代圣王也不过如此!
臣司马光曰:“汉武帝穷奢极欲,刑罚繁重,横征暴敛,对内大肆兴建宫室,对外征讨四方蛮夷,又迷惑于神怪之说,巡游无度,致使百姓疲劳凋敝,很多人被迫作了盗贼,与秦始皇没有多少不同。但为什么秦朝因此而灭亡,汉朝却因此而兴盛呢?是因为汉武帝能够遵守先王之道,懂得如何治理国家,守住基业、能接受忠正刚直之人的谏言,厌恶被人欺瞒蒙蔽,始终喜好贤才,赏罚严明,到晚年又能改变以往的过失,将继承人托付给合适的大臣,这正是汉武帝所以有造成秦朝灭亡的错误,却避免了秦朝灭亡的灾祸的原因吧!
戊辰(十五日),太子刘弗陵即皇帝位。因为只有八岁,所以他的姐姐鄂邑公主与他一起住在宫中,负责抚养照顾,霍光、金日、上官桀三人共同主管尚书事,负责主持朝政。霍光辅佐幼主,国家政令都由他自己发出,天下人都想一见他的风采。殿中曾出现怪物,一天夜里,群臣为怪物所惊,于是霍光召见担任尚符玺郎的官员,想要取走皇帝的玉玺。尚符玺郎不肯给他,霍光便要强夺。尚符玺郎手持宝剑说道:“我的头你可以拿去,但玉玺不能拿走!”霍光对他这种态度甚为嘉许。第二天,便以汉昭帝的名义将这位尚符玺郎的品秩提升了两级,众人无不因此对霍光更加尊敬。
三月甲辰(二十二日),将汉武帝安葬于茂陵。
夏季,六月,大赦天下。
秋季,七月,东方出现异星。
济北王刘宽因被指控行为如同禽兽而自杀。
冬季,匈奴侵入朔方郡,屠杀掳掠当地官员和百姓。汉朝廷征调军队崐屯驻西河郡,左将军上官桀巡视北部边防。
评价
武帝即为之初便发奋图强,诏举贤良、文学,上亲策之。启用了一批人才,如卫青,董仲舒等。
开创了年号制,“建元”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年号。但是武帝多次改元,导致年号过于混乱。
读《资治通鉴》札记(十三)
接上篇,
《资治通鉴》汉纪·汉纪十五 起旃蒙协洽,尽柔兆敦牂,凡十二年。
孝昭皇帝上始元元年(乙未,公元前八六年)
夏,益州夷二十四邑、三万馀人皆反。遣水衡都尉吕辟胡募吏民及发犍为、蜀郡奔命往击,大破之。
秋,七月,赦天下。
大雨,至于十月,渭桥绝。
武帝初崩,赐诸侯王玺书。燕王旦得书不肯哭,曰:“玺书封小,京师疑有变。”遣幸臣寿西长、孙纵之、王孺等之长安,以问礼仪为名,阴刺候朝廷事。及有诏褒赐旦钱三十万,益封万三千户,旦怒曰:“我当为帝,何赐也!”遂与宗室中山哀王子长、齐孝王孙泽等结谋,诈言以武帝时受诏,得职吏事,修武备,备非常。郎中成轸谓旦曰:“大王失职,独可起而索,不可坐而得也。大王壹起,国中虽女子皆奋臂随大王。”旦即与泽谋,为奸书,言:“少帝非武帝子,大臣所共立;天下宜共伐之!”使人传行郡国以摇动百姓。泽谋归发兵临菑,杀青州刺史隽不疑。旦招来郡国奸人,赋敛铜铁作甲兵,数阅其车骑、材官卒,发民大猎以讲士马,须期日。郎中韩义等数谏旦,旦杀义等凡十五人。会缾侯成知泽等谋,以告隽不疑。八月,不疑收捕泽等以闻。天子遣大鸿胪丞治,连引燕王。有诏,以燕王至亲,勿治;而泽等皆伏诛。迁隽不疑为京兆尹。
不疑为京兆尹,吏民敬其威信。每行县、录囚徒还,其母辄问不疑:“有所平反?活几何人?”即不疑多有所平反,母喜笑异于他时;或无所出,母怒,为不食。故不疑为吏,严而不残。
九月,丙子,秺敬侯金日磾薨。初,武帝病,有遗诏,封金日磾为秺侯,上官桀为安阳侯,霍光为博陆侯;皆以前捕反者马何罗等功封。日磾以帝少,不受封,光等亦不敢受。及日磾病困,光白封,日磾卧受印绶;一日薨。日磾两子赏、建俱侍中,与帝略同年,共卧起。赏为奉车,建驸马都尉。及赏嗣侯,佩两绶,上谓霍将军曰:“金氏兄弟两人,不可使俱两绶邪?”对曰:“赏自嗣父为侯耳。”上笑曰:“侯不在我与将军乎?”对曰:“先帝之约,有功乃得封侯。”遂止。
闰月,遣故廷尉王平等五人持节行郡国,举贤良,问民疾苦、冤、失职者。
冬,无冰。
孝昭皇帝上始元二年(丙申,公元前八五年)
春,正月,封大将军光为博陆侯,左将军桀为安阳侯。
或说霍光曰:“将军不见诸吕之事乎?处伊尹、周公之位,摄政擅权,而背宗室,不与共职,是以天下不信,卒至于灭亡。今将军当盛位,帝春秋富,宜纳宗室,又多与大臣共事,反诸吕道。如是,则可以免患。”光然之,乃择宗室可用者,遂拜楚元王孙辟强及宗室刘长乐皆为光禄大夫,辟强守长乐卫尉。
三月,遣使者振贷贫民无种、食者。
秋,八月,诏曰:“往年灾害多,今年蚕、麦伤,所振贷种、食勿收责,毋令民出今年田租。”
初,武帝征伐匈奴,深入穷追,二十馀年,匈奴马畜孕重堕殰,罢极,苦之。常有欲和亲意,未能得。狐鹿孤单于有异母弟为左大都尉,贤,国人乡之,母阏氏恐单于不立子而立左大都尉也,乃私使杀之。左大都尉同母兄怨,遂不肯复会单于庭。是岁,单于病且死,谓诸贵人:“我子少,不能治国,立弟右谷蠡王。”及单于死,卫律等与颛渠阏氏谋,匿其丧,矫单于令,更立子左谷蠡王为壶衍鞮单于。左贤王、右谷蠡王怨望,率其众欲南归汉,恐不能自致,即胁卢屠王,欲与西降乌孙。卢屠王告之单于,使人验问,右谷蠡王不服,反以其罪罪卢屠王,国人皆冤之。于是二王去居其所,不复肯会龙城,匈奴始衰。
孝昭皇帝上始元三年(丁酉,公元前八四年)
春,二月,有星孛于西北。
冬,十一月,壬辰朔,日有食之。
初,霍光与上官桀相亲善。光每休沐出,桀常代光入决事。光女为桀子安妻,生女,年甫五岁,安欲因光内之宫中;光以为尚幼,不听。盖长公主私近子客河间丁外人,安素与外人善,说外人曰:“安子容貌端正,诚因长主时得入为后,以臣父子在朝而有椒房之重,成之在于足下。汉家故事,常以列侯尚主,足下何忧不封侯乎!”外人喜,言于长主。长主以为然,诏召安女入为婕妤,安为骑都尉。
孝昭皇帝上始元四年(戊戌,公元前八三年)
春,三月,甲寅,立皇后上官氏,赦天下。
西南夷姑缯、叶榆复反,遣水衡都尉吕辟胡将益州兵击之。辟胡不进,蛮夷遂杀益州太守,乘胜与辟胡战,士战及溺死者四千馀人。冬,遣大鸿胪田广明击之。
廷尉李种坐故纵死罪弃市。
是岁,上官安为车骑将军。
孝昭皇帝上始元五年(己亥,公元前八二年)
春,正月,追尊帝外祖赵父为顺成侯。顺成侯有姊君姁,赐钱二百万、奴婢、第宅以充实焉。诸昆弟各以亲疏受赏赐,无在位者。
有男子乘黄犊车诣北阙,自谓卫太子;公车以闻。诏使公、卿、将军、中二千石杂识视。长安中吏民聚观者数万人。右将军勒兵阙下以备非常。丞相、御史、中二千石至者并莫敢发言。京兆尹不疑后到,叱从吏收缚。或曰:“是非未可知,且安之。”不疑曰:“诸君何患于卫太子!昔蒯聩违命出奔,辄距而不纳,《春秋》是之。卫太子得罪先帝,亡不即死,今来自诣,此罪人也!”遂送诏狱。天子与大将军霍光闻而嘉之曰:“公卿大臣当用有经术、明于大谊者。”繇是不疑名声重于朝廷,在位者皆自以为不及也。廷尉验治何人,竟得奸诈,本夏阳人,姓成,名方遂,居湖,以卜筮为事。有故太子舍人尝从方遂卜,谓曰:“子状貌甚似卫太子。”方遂心利其言,冀得以富贵。坐诬罔不道,要斩。
夏,六月,封上官安为桑乐侯。安日以骄淫,受赐殿中,对宾客言:“与我婿饮,大乐!见其服饰,使人归欲自烧物!”子病死,仰而骂天。其顽悖如此。
罢儋耳、真番郡。秋,大鸿胪广明、军正王平击益州,斩首、捕虏三万馀人,获畜产五万馀头。
谏大夫杜延年见国家承武帝奢侈、师旅之后,数为大将军光言:“年岁比不登,流民未尽还,宜修孝文时政,示以俭约、宽和,顺天心,说民意,年岁宜应。”光纳其言。延年,故御史大夫周之子也。
孝昭皇帝上始元六年(庚子,公元前八一年)
春,二月,诏有司问郡国所举贤良、文学,民所疾苦、教化之要,皆对:“愿罢盐、铁、酒榷、均输官,毋与天下争利,示以俭节,然后教化可兴。”桑弘羊难,以为:“此国家大业,所以制四夷,安边足用之本,不可废也。”于是盐铁之议起焉。
初,苏武既徙北海上,禀食不至,掘野鼠去草实而食之。杖汉节牧羊,卧起操持,节旄尽落。武在汉,与李陵俱为侍中;陵降匈奴,不敢求武。久之,单于使陵至海上,为武置酒设乐,因谓武曰:“单于闻陵与子卿素厚,故使来说足下,虚心欲相待,终不得归汉,空自苦;亡人之地,信义安所见乎!足下兄弟二人,前皆坐事自杀;来时,太夫人已不幸;子卿妇年少,闻已更嫁矣;独有女弟二人、两女、一男,今复十馀年,存亡不可知。人生如朝露,何久自苦如此!陵始降时,忽忽如狂,自痛负汉,加以老母系保宫。子卿不欲降,何以过陵!且陛下春秋高,法令无常,大臣无罪夷灭者数十家。安危不可知,子卿尚复谁为乎!”武曰:“武父子无功德,皆为陛下所成就,位列将,爵通侯,兄弟亲近,常愿肝脑涂地。今得杀身自效,虽斧钺、汤镬,诚甘乐之!臣事君,犹子事父也。子为父死,无所恨。愿勿复再言!”陵与武饮数日,复曰:“子卿壹听陵言!”武曰:“自分已死久矣,王必欲降武,请毕今日之欢,效死于前!”陵见其至诚,喟然叹曰:“嗟乎,义士!陵与卫律之罪上通于天!”因泣下沾衿,与武决去。赐武牛羊数十头。
后陵复至北海上,语武以武帝崩。武南乡号哭欧血,旦夕临,数月。及壶衍鞮单于立,母阏氏不正,国内乖离,常恐汉兵袭之,于是卫律为单于谋,与汉和亲。汉使至,求苏武等,匈奴诡言武死。后汉使复至匈奴,常惠私见汉使,教使者谓单于,言:“天子射上林中,得雁,足有系帛书,言武等在某泽中。”使者大喜,如惠语以让单于。单于视左右而惊,谢汉使曰:“武等实在。”乃归武及马宏等。马宏者,前副光禄大夫王忠使西国,为匈奴所遮;忠战死,马宏生得,亦不肯降。故匈奴归此二人,欲以通善意。于是李陵置酒贺武曰:“今足下还归,扬名于匈奴,功显于汉室,虽古竹帛所载,丹青所画,何以过子卿!陵虽驽怯,令汉贳陵罪,全其老母,使得奋大辱之积志,庶几乎曹柯之盟,此陵宿昔之所不忘也。收族陵家,为世大戮,陵尚复何顾乎!已矣,令子卿知吾心耳!”陵泣下数行,因与武决。
单于召会武官属,前已降及物故,凡随武还者九人。既至京师,诏武奉一太牢谒武帝园庙,拜为典属国,秩中二千石,赐钱二百万,公田二顷,宅一区。武留匈奴凡十九岁,始以强壮出,及还,须发尽白。霍光、上官桀与李陵素善,遣陵故人陇西任立政等三人俱至匈奴招之。陵曰:“归易耳,丈夫不能再辱!”遂死于匈奴。
夏,旱。
秋,七月,罢榷酤官,从贤良、文学之议也。武帝之末,海内虚耗,户口减半,霍光知时务之要,轻徭薄赋,与民休息。至是匈奴和亲,百姓充实,稍复文、景之业焉。
诏以钩町侯毋波率其邑君长、人民击反者有功,立以为钩町王。赐田广明爵关内侯。
孝昭皇帝上元凤元年(辛丑,公元前八零年)
春,武都氐人反,遣执金吾马适建、龙頟侯韩增、大鸿胪田广明将三辅、太常徒,皆免刑,击之。
夏,六月,赦天下。
秋,七月,乙亥晦,日有食之,既。
八月,改元。
上官桀父子既尊,盛德长公主,欲为丁外人求封侯,霍光不许。又为外人求光禄大夫,欲令得召见,又不许。长主大以是怨光,而桀、安数为外人求官爵弗能得,亦惭。又桀妻父所幸充国为太医监,阑入殿中,下狱当死;冬月且尽,盖主为充国入马二十匹赎罪,乃得减死论。于是桀、安父子深怨光而重德盖主。自先帝时,桀已为九卿,位在光右,及父子并为将军,皇后亲安女,光乃其外祖,而顾专制朝事,由是与光争权。燕王旦自以帝兄不得立,常怀怨望。及御史大夫桑弘羊建造酒榷、盐、铁,为国兴利,伐其功,欲为子弟得官,亦怨恨光。于是盖主、桀、安、弘羊皆与旦通谋。
旦遣孙纵之等前后十馀辈,多赍金宝、走马赂遗盖主、桀、弘羊等。桀等又诈令人为燕王上书,言光出都肄郎、羽林,道上称跸,太官先置。又引“苏武使匈奴二十年不降,乃为典属国;大将军长史敞无功,为搜粟都尉;又擅调益莫府校尉。光专权自恣,疑有非常。臣旦愿归符玺,入宿卫,察奸臣变。”候司光出沐日奏之,桀欲从中下其事,弘羊当与诸大臣共执退光。书奏,帝不肯下。明旦,光闻之,止画室中不入。上问:“大将军安在?”左将军桀对曰:“以燕王告其罪,故不敢入。”有诏:“召大将军。”光入,免冠、顿首谢。上曰:“将军冠!朕知是书诈也,将军无罪。”光曰:“陛下何以知之?”上曰:“将军之广明都郎,近耳;调校尉以来,未能十日,燕王何以得知之!且将军为非,不须校尉。”是时帝年十四,尚书、左右皆惊。而上书者果亡,捕之甚急。桀等惧,白上:“小事不足遂。”上不听。后桀党与有谮光者,上辄怒曰:“大将军忠臣,先帝所属以辅朕身,敢有毁者坐之!”自是桀等不敢复言。
李德裕论曰:人君之德,莫大于至明,明以照奸,则百邪不能蔽矣。汉昭帝是也。周成王有惭德矣;高祖、文、景俱不如也。成王闻管、蔡流言,遂使周公狼跋而东。汉高闻陈平去魏背楚,欲舍腹心臣。汉文惑季布使酒难近,罢归股肱郡;疑贾生擅权纷乱,复疏贤士。景帝信诛晁错兵解,遂戮三公。所谓“执狐疑之心,来谗贼之口”。使昭帝得伊、吕之佐,则成、康不足侔矣。
桀等谋令长公主置酒请光,伏兵格杀之,因废帝,迎立燕王为天子。旦置驿书往来相报,许立桀为王,外连郡国豪桀以千数。旦以语相平,平曰:“大王前与刘泽结谋,事未成而发觉者,以刘泽素夸,好侵陵也。平闻左将军素轻易,车骑将军少而骄,臣恐其如刘泽时不能成,又恐既成反大王也。”旦曰:“前日一男子诣阙,自谓故太子,长安中民趣乡之,正讠雚不可止。大将军恐,出兵陈之,以自备耳。我,帝长子,天下所信,何忧见反!”后谓群臣:“盖主报言,独患大将军与右将军王莽。今右将军物故,丞相病,幸事必成,征不久。”令群臣皆装。
安又谋诱燕王至而诛之,因废帝而立桀。或曰:“当如皇后何?”安曰:“逐麋之狗,当顾菟邪!且用皇后为尊,一旦人主意有所移,虽欲为家人亦不可得。此百世之一时也!”会盖主舍人父稻田使者燕仓知其谋,以告大司农杨敞。敞素谨,畏事,不敢言,乃移病卧,以告谏大夫杜延年;延年以闻。九月,诏丞相部中二千石逐捕孙纵之及桀、安、弘羊、外人等,并宗族悉诛之;盖主自杀。燕王旦闻之,召相平曰:“事败,遂发兵乎?”平曰:“左将军已死,百姓皆知之,不可发也。”王忧懑,置酒与群臣、妃妾别。会天子以玺书让旦,旦以绶自绞死,后、夫人随旦自杀者二十馀人。天子加恩,赦王太子建为庶人,赐量谥曰刺王。皇后以年少,不与谋,亦霍光外孙,故得不废。
庚午,右扶风王为御史大夫。
冬,十月,封杜延年为建平侯;燕仓为宜城侯;故丞相征事任宫捕得桀,为弋阳侯;丞相少史王山寿诱安入府,为商利侯。久之,文学济阴魏相对策,以为:“日者燕王为无道,韩义出身强谏,为王所杀。义无比干之亲而蹈比干之节,宜显赏其子以示天下,明为人臣之义。”乃擢义子延寿为谏大夫。大将军光以朝无旧臣,光禄勋张安世自先帝时为尚书令,志行纯笃,乃白用安世为右将军兼光禄勋以自副焉。安世,故御史大夫汤之子也。光又以杜延年有忠节,擢为太仆、右曹、给事中。光持刑罚严,延年常辅之以宽。吏民上书言便宜,辄下延年平处复奏。言可官试者,至为县令;或丞相、御史除用,满岁,以状闻;或抵其罪法。
是岁匈奴发左、右部二万骑为四队,并入边为寇。汉兵追之,斩首、获虏九千人,生得瓯脱王;汉无所失亡。匈奴见瓯脱王在汉,恐,以为道击之,即西北远去,不敢南逐水草;发人民屯瓯脱。
孝昭皇帝上元凤二年(壬寅,公元前七九年)
夏,四月,上自建章宫徙未央宫。
六月,赦天下。
是岁,匈奴复遣九千骑屯受降城以备汉,北桥余吾水,令可度,以备奔走;欲求和亲,而恐汉不听,故不肯先言,常使左右风汉使者。然其侵盗益希,遇汉使愈厚,欲以渐致和亲。汉亦羁縻之。
孝昭皇帝上元凤三年(癸卯,公元前七八年)
春,正月,泰山有大石自起立;上林有柳树枯僵自起生;有虫食其叶成文,曰“公孙病已立”。符节令鲁国眭弘上书,言:“大石自立,僵柳复起,当有匹庶为天子者。枯树复生,故废之家公孙氏当复兴乎?汉家承尧之后,有传国之运,当求贤人禅帝位,退自封百里,以顺天命。”弘坐设妖言惑众伏诛。
匈奴单于使犁汙王窥边,言酒泉、张掖兵益弱,出兵试击,冀可复得其地。时汉先得降者,闻其计,天子诏边警备。后无几,右贤王、犁汙王四千骑分三队,入日勒、屋兰、番和。张掖太守、属国都尉发兵击,大破之,得脱者数百人。属国义渠王射杀犁汙王,赐黄金二百斤,马二百匹,因封为犁汙王。自是后,匈奴不敢入张掖。
燕、盖之乱,桑弘羊子迁亡,过父故吏侯史吴,后迁捕得,伏法。会赦,侯史吴自出系狱。廷尉王平与少府徐仁杂治反事,皆以为“桑迁坐父谋反而侯史吴臧之,非匿反者,乃匿为随者也”,即以赦令除吴罪。后侍御史治实,以“桑迁通经术,知父谋反而不谏争,与反者身无异。侯史吴故三百石吏,首匿迁,不与庶人匿随从者等,吴不得赦。”奏请覆治,劾廷尉、少府纵反者。少府徐仁,即丞相车千秋女婿也,故千秋数为侯史吴言;恐大将军光不听,千秋即召中二千石、博士会公车门,议问吴法。议者知大将军指,皆执吴为不道。明日,千秋封上众议。光于是以千秋擅召中二千石以下,外内异言,遂下廷尉平、少府仁狱。朝廷皆恐丞相坐之。太仆杜延年奏记光曰:“吏纵罪人,有常法。今更诋吴为不道,恐于法深。又,丞相素无所守持而为好言于下,尽其素行也。至擅召中二千石,甚无状。延年愚以为丞相久故及先帝用事,非有大故,不可弃也。间者民颇言狱深,吏为峻诋;今丞相所议,又狱事也,如是以及丞相,恐不合众心,群下讙哗,庶人私议,流言四布。延年窃重将军失此名于天下也。”光以廷尉、少府弄法轻重,卒下之狱。夏,四月,仁自杀,平与左冯翊贾胜胡皆要斩。而不以及丞相,终与相竟。延年论议持平,合和朝廷,皆此类也。
冬,辽东乌桓反。初,冒顿破东胡,东胡馀众散保乌桓及鲜卑山为二族,世役属匈奴。武帝出破匈奴左地,因徙乌桓于上谷、渔阳、右北平、辽东塞外,为汉侦察匈奴动静。置护乌桓校尉监领之,使不得与匈奴交通。至是,部众渐强,遂反。先是,匈奴三千馀骑入五原,杀略数千人;后数万骑南旁塞猎,行攻塞外亭障,略取吏民去。是时汉边郡烽火候望精明,匈奴为边寇者少利,希复犯塞。汉复得匈奴降者,言乌桓尝发先单于冢,匈奴怨之,方发二万骑击乌桓。霍光欲发兵邀击之,以问护军都尉赵充国,充国以为:“乌桓间数犯塞,今匈奴击之,于汉便。又匈奴希寇盗,北边幸无事,蛮夷自相攻击而发兵要之,招寇生事,非计也。”光更问中郎将范明友,明友言可击,于是拜明友为度辽将军,将二万骑出辽东。匈奴闻汉兵至,引去。初,光诫明友:“兵不空出;即后匈奴,遂击乌桓。”乌桓时新中匈奴兵,明友既后匈奴,因乘乌桓敝,击之,斩首六千馀级,获三王首。匈奴由是恐,不能复出兵。
孝昭皇帝上元凤四年(甲辰,公元前七七年)
春,正月,丁亥,帝加元服。
甲戌,富民定侯田千秋薨。时政事壹决大将军光;千秋居丞相位,谨厚自守而已。
夏,五月,丁丑,孝文庙正殿火。上及群臣皆素服,发中二千石将五校作治,六日,成。太常及庙令丞、郎、吏,皆劾大不敬;会赦,太常轑阳侯德免为庶人。
六月,赦天下。
初,杅冞遣太子赖丹为质于龟兹;贰师击大宛还,将赖丹入至京师。霍光用桑弘羊前议,以赖丹为校尉,将军田轮台。龟兹贵人姑翼谓其王曰:“赖丹本臣属吾国,今佩汉印绶来,迫吾国而田,必为害。”王即杀赖丹而上书谢汉。
楼兰王死,匈奴先闻之,遣其质子安归归,得立为王。汉遣使诏新王令入朝,王辞不至。楼兰国最在东垂,近汉,当白龙堆,乏水草,常主发导,负水担粮,送迎汉使;又数为官吏卒所寇,惩艾,不便与汉通。后复为匈奴反间,数遮杀汉使。其弟尉屠耆降汉,具言状。骏马监北地傅介子使大宛,诏因令责楼兰、龟兹。介子至楼兰、龟兹,责其王,皆谢服。介子从大宛还,到龟兹,会匈奴使从乌孙还,在龟兹,介子因率其吏士共诛斩匈奴使者。还,奏事,诏拜介子为中郎,迁平乐监。介子谓大将军霍光曰:“楼兰、龟兹数反覆,而不诛,无所惩艾。介子过龟兹时,其王近就人,易得也;愿往刺之以威示诸国。”大将军曰:“龟兹道远,且验之于楼兰。”于是白遣之。介子与士卒俱赍金币,扬言以赐外国为名,至楼兰。楼兰王意不亲介子,介子阳引去,至其西界,使译谓曰:“汉使者持黄金、锦绣行赐诸国。王不来受,我去之西国矣。”即出金、币以示译。译还报王,王贪汉物,来见使者。介子与坐饮,陈物示之,饮酒皆醉。介子谓王曰:“天子使我私报王。”王起,随介子入帐中屏语,壮士二人从后刺之,刃交匈,立死;其贵人、左右皆散走。介子告谕以王负汉罪,“天子遣我诛王,当更立王弟尉屠耆在汉者。汉兵方至,毋敢动,自令灭国矣!”介子遂斩王安归首,驰传诣阙,县首北阙下。
乃立尉屠耆为王,更名其国为鄯善,为刻印章;赐以宫女为夫人,备车骑、辎重。丞相率百官送至横门外,祖而遣之。王自请天子曰:“身在汉久,今归单弱,而前王有子在,恐为所杀。国中有伊循城,其地肥美,愿汉遣一将屯田积谷,令臣得依其威重。”于是汉遣司马一人、吏士四十人田伊循以填抚之。
秋,七月,乙巳,封范明友为平陵侯,傅介子为义阳侯。
臣光曰:王者之于戎狄,叛则讨之,服则舍之。今楼兰王既服其罪,又从而诛之,后有叛者,不可得而怀矣。必以为有罪而讨之,则宜陈师鞠旅,明致其罚。今乃遣使者诱以金币而杀之,后有奉使诸国者,复可信乎!且以大汉之强而为盗贼之谋于蛮夷,不亦可羞哉!论者或美介子以为奇功,过矣!
孝昭皇帝上元凤五年(乙巳,公元前七六年)
夏,大旱。
秋,罢象郡,分属郁林、牂柯。
冬,十一月,大雷。
十二月,庚戌,宜春敬侯王诉薨。
孝昭皇帝上元凤六年(丙午,公元前七五年)
春,正月,募郡国徒筑辽东、玄菟城。
夏,赦天下。
乌桓复犯塞,遣度辽将军范明友击之。
冬,十一月,乙丑,以杨敞为丞相,少府河内蔡义为御史大夫。
汉纪·汉纪十五 翻译 汉纪十五 汉昭帝始元元年(乙未,公元前86年)
夏季,益州所属二十四个夷人村寨三万余人全部背叛汉朝。汉朝廷派水衡都尉吕破胡招募官吏和百姓从军,又征调犍为、蜀郡的武勇精壮之人前往征讨,大破叛军。
秋季,七月,大赦天下。
天降大雨,一直持续到十月,渭桥被大水冲断。
汉武帝去世时,朝廷以印有皇帝玉玺的正式诏书通知各诸侯王。燕王刘旦见到诏书后不肯哭泣,说道:“诏书的印封过小,我怀疑京师已发生变故。”于是派他宠信的臣僚寿西长、孙纵之、王孺等前往长安,以询问祭悼汉武帝的礼仪为借口,暗中刺探朝廷动态。及至汉昭帝下诏奖赏刘旦钱三十万,增加其封国人口一万三千户时,刘旦生气地说:“本来就应当由我作皇帝,用不着谁来赏赐我!”于是与皇室成员中山哀王之子刘长、齐孝王之孙刘泽等密谋共同反叛朝廷,还伪称在汉武帝生前曾得到诏书,允许他掌握其封国内各级官吏的任免权,整顿封国的军队,防备非常事变。郎中成轸对刘旦说:“大王失去皇位继承权,只能起来索取,坐着不动是得不到的。大王一旦起兵,燕国之内,既使是妇女也都会奋臂追随大王。”于是刘旦与刘泽密商,编制造谣文书,宣称:“如今的小皇帝并非武帝之子,而是由朝中大臣共同拥立的,天下应当共同讨伐!”派人到各郡国广为传发,以动摇百姓之心。刘泽计划返回齐国后从临发兵,杀死青州刺史隽不疑。刘旦在燕国招揽各地奸邪之徒,征敛民间铜铁来制造铠甲武器,又多次检阅燕国的车骑、材官等各类军队,征调百姓进行大规模行围打猎活动,以训练将士、马匹的作战能力,等待与刘泽约定的日期一到,共同举兵叛乱。郎中韩义等多次劝阻刘旦,刘旦将韩义等共十五名官员处死。就在此时,瓶侯刘成得到刘泽谋反计划,便通知了隽不疑。八月,隽不疑逮捕了刘泽等人,并奏闻朝廷。汉昭帝王派大鸿胪丞负责处理此事。审讯中,燕王刘旦被供出。汉昭帝下诏,以燕王为至亲,下令不许追究,而将刘泽等全部处死。隽不疑调任京兆尹。
隽不疑担任京兆尹,官吏和百姓对他的威信都很敬服。每当他巡视各县,审查囚徒的判处情况归来,他的母亲总要问他:“给受冤屈的人平反了吗?救活了多少人?”如隽不疑为很多受冤屈的人平了反,其母便比平时高兴;如没有平反之事,其母便生气得不肯吃饭。因此,隽不疑为官,虽然执法严格,却并不残忍。
九月丙子(初二),侯金日去世。当初汉武帝病危时,曾留下遗诏,封金日为侯,上官桀为安阳侯,霍光为博陆侯,都是因为先前逮捕叛逆者马何罗等人之功而赐与封爵。金日以新皇帝年纪幼小为理由,不肯接受封爵,霍光等也不敢接受。等到金日病重时,霍光才将武帝临终时封他们三人为侯的事报告汉昭帝,于是金日躺在病床上接受了侯的印信和绶带,一天后去世。金日的两个儿子金赏、金建都担任侍中,与汉昭帝年龄差不多一般大小,起床、睡觉都在一起。金赏的官职是奉车都尉,金建是驸马都尉。后来金赏继承了父亲金日的侯爵,佩戴两种绶带,汉昭帝便对霍光说道:“金氏兄弟二人,不能让他们都佩戴两种绶带吗?”霍光回答说:“只能由金赏一人继承他父亲的侯爵。”汉昭帝笑着说:“封侯不是由我和将军决定吗?”霍光说:“根据先皇的约定,对国家有功的人才能封侯。”于是汉昭帝作罢。
闰十月,汉昭帝派前任廷尉王平等五人携带皇帝符节巡视各郡、国,举荐贤良人士,察问民间疾苦、冤屈和地方官是否有失职行为。
冬季,气候温暖,不结冰。
二年(丙申,公元前85年)
春季,正月,汉昭帝封大将军霍光为博陆侯,左将军上官桀为安阳侯。
有人劝霍光说:“将军没有看到当初吕氏家族覆亡的教训吗?吕氏身处伊尹、周公的地位,主持朝政,专擅大权,却疏远皇族成员,不与他们共享朝权,因此失去了天下人的信任,最后终于灭亡。如今将军身居高位,皇上年幼,应当纳用皇族成员,并多与大臣共商政事,与吕氏家族的作法相反。如果这样,便可以免除祸患。”霍光认为有道理,便在皇室成员中选择可以担任官职的人才,任命楚元王之孙刘辟疆和皇室成员刘长乐都为光禄大夫,刘辟疆还兼任长乐宫卫尉。
三月,汉昭帝派使者向缺乏种子、口粮的贫苦农民发放赈贷。
秋季,八月,汉昭帝颁布诏书说:“往年灾害多有发生,今年的蚕桑、小麦也受到伤害。因此,朝廷赈贷给农民的种子和口粮都不必归还,并免除农民今年的田赋。”
当初,汉武帝派兵征伐匈奴,深入腹地,穷追猛打,前后二十余年,使匈奴的马匹牲畜不能正常孕育繁殖,受到严重消耗,百姓贫苦疲惫到了极点,常常希望与汉朝恢复和亲关系,但却一直未能实现。匈奴狐鹿孤单于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担任匈奴左大都尉,很是贤明,民心归附于他。单于的母亲怕单于不立儿子为继承人而传位给弟弟左大都尉,便私自派人将左大都尉杀死。此事引起左大都尉的同母哥哥的怨恨,从此不再去单于王庭。这一年,单于病重不起,临死前,对贵族们说:“我的儿子年纪幼小,不能治理国家,我决定将单于之位传给弟弟右谷蠡王。”单于死后,卫律等人与单于的正室夫人颛渠阏氏密谋、隐瞒了单于去世的消息,并伪造单于命令,改立单于的儿子左谷蠡王为壶衍单于。左贤王、右谷蠡王心怀不满,打算率领部众向南归附汉朝,又怕自己的力量单薄,难以实现,于是胁迫卢屠王,打算与卢屠王一起向西归降乌孙。卢屠王将此事向壶衍单于告发,壶衍单于派人前去查问,右谷蠡王不肯承认,反将阴谋背叛之事推到卢屠王身上,匈奴人都认为卢屠王冤枉。于是左贤王和右谷蠡王离去,留居在自己的辖地,不肯再参与每年一次的龙城祭祀大典,匈奴从此衰落。
三年(丁酉,公元前84年)
春季,二月,西北方向出现异星。
冬季,十一月壬辰朔(初一),出现日食。
当初,霍光与上官桀关系亲密,每当霍光休假离朝,上官桀常代替霍光入朝裁决政事。霍光的女儿是上官桀之子上官安的妻子,生下一个女儿,只有五岁,上官安想通过霍光的关系使女儿进入后宫,霍光认为外孙女年纪还小,不肯答应。汉昭帝的姐姐盖长公主与她儿子的门客河间人丁外人私通,上官安平时与丁外人关系很好,便对丁外人说:“我女儿容貌端正,如能得到长公主的帮助,入宫成为皇后,我与我父亲在朝为官就有皇后作为依靠,此事的成败全都在您。按汉朝的惯例,公主常常嫁给列侯,您又何愁不能封侯呢!”丁外人非常高兴,便将此事告诉长公主,长公主表示赞同,于是让汉昭帝颁布诏书,将上官安的女儿召入宫中,封为 ,并任命上官安为骑都尉。
四年(戊戌,公元前83年)
春季,三月甲寅(二十五日),汉昭帝颁布诏书,立上官氏为皇后,大赦天下。
西南夷姑缯、叶榆两部族再次背叛汉朝,汉朝廷派水衡都尉吕辟胡率领益州军队前往征讨。吕辟胡屯兵不前,致使叛乱的蛮夷杀死益州太守,并乘胜与吕辟胡所部汉军交战,汉军战死及溺水而死的士卒达四千余人。冬季,汉朝廷派大鸿胪田广明率兵前往征讨。
廷尉李种因被指控故意为犯有死罪的人开脱罪名,被当众斩首。
这一年,上官安被任命为车骑将军。
五年(己亥,公元前82年)
春季,正月,汉昭帝追尊外祖父赵父为顺成侯。顺成侯有位姐姐名叫赵君,汉昭帝赐给她钱二百万以及奴婢、住宅等,以充实她的财产。兄弟们也都按着血缘的亲疏得到赏赐,但没有授予封爵、官职的。
有一位男子,乘坐黄牛犊车来到未央宫北门,自称他是汉武帝的卫太子刘据,公车官将此事奏闻朝廷。汉昭帝下诏书命三公、九卿、将军、中二千石官等一同前往辨认。长安城中的一般官吏和百姓前去围观的达数万人。右将军为防止发生不测之事,率兵守在宫门前面。前往辨认的丞相、御史、中二千石官等,谁也不敢发言。京兆尹隽不疑最后赶到,命手下官吏将该男子逮捕。有人劝他说:“是否真是前太子还不能确定,暂且不要处理!”隽不疑说道:“各位又何必怕他是卫太子!春秋时期,卫国太子卫蒯聩因违抗卫灵公之命出逃,后其子卫辄继位,拒不接纳其父回国,此事得到《春秋》的肯定。卫太子得罪了先帝,逃亡在外,当时没死,如今自己又回来了,也是国家的罪人。”于是将该男子押送到诏狱。汉昭帝与大将军霍光听说后,称赞隽不疑说:“公卿大臣就应当由这种精通经典、明白大义的人来担任。”于是隽不疑在朝中名重一时,其他身居高位的人都自认为比不上他。后经廷尉审讯核问那个人,竟然发现是一骗案。那位自称是卫太子的人本是夏阳人,姓成,名方遂,住在湖县,以占卜为职业。卫太子的一位侍从曾经请他占卜,并对他说:“您的身材相貌都很像卫太子。”成方遂听到此言之后颇为动心,希望借此取得富贵。成方遂被定以诬罔不道之罪,腰斩。
夏季,六月,汉昭帝封上官安为桑乐侯。上官安日益骄纵yín乱,汉昭帝赐他在宫中饮宴,他回家后,对门客说:“与我女婿一起喝酒,非常高兴。”看见汉昭帝的服饰,便派人回家,要将自己的东西烧掉。儿子因病去世,上官安竟仰面骂天。其顽劣狂悖到了如此地步。
汉朝撤销儋耳、真番二郡。
秋季,大鸿胪田广明、军正王平率兵征讨在益州叛乱的西南夷姑缯、叶榆两部族,共斩杀、捕获叛乱者三万余人,缴获牲畜五万余头。
谏大夫杜延年看到汉武帝的奢侈和屡次兴兵出征给国家留下的困难,多次对大将军霍光说:“连年收成不好,离乡背井的百姓还没有全部回到自己的家园,应当恢复孝文皇帝时的治国方针,提倡节俭,为政宽和,顺从天意,取悦民心,年景就会跟着好转。”霍光采纳了他的建议。杜延年是前御史大夫杜周的儿子。
六年(庚子,公元前81年)
春季,二月,汉昭帝下诏命有关官员向各郡、国举荐的贤良、文学询问,了解民间疾苦和教化百姓的要点,大家都建议:“希望取消盐、铁、酒类的专卖制度,罢黜均输官,不要与天下人争利,向百姓表示节俭,然后才可以振兴、教化。”但桑弘羊表示反对,他认为:“盐、铁、酒类的专卖制度和均输措施等,都是国家赖以控制四夷、保卫边疆,使财用充足的根本大业,不能废除。”于是,一场关于盐铁专卖等问题的辩论开始了。
当初,苏武被匈奴放逐到北海边以后,得不到粮食供应,便挖掘野鼠,吃鼠洞中的草籽。他手持汉朝的符节牧羊,无论睡卧还是起身都带着它,以致节杖上的毛缨全部脱落了。苏武在汉朝时,与李陵同为侍中,李陵投降匈奴后,不敢求见苏武。过了很长时间,单于派李陵来到北海边,为苏武摆下酒筵,并以乐队助兴。李陵对苏武说:“单于听说我与你一向情谊深厚,所以派我来劝你,单于愿意对你虚心相待。你终究不能再回汉朝,自己白白受苦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你的信义节操,又有谁看到呢!你的两个兄弟,先前已都因罪自杀;我来此时,你母亲也已不幸去世;你的夫人年轻,听说已经改嫁别人了;只剩下两个妹妹、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如今又过了十几年,是否还在人世,不得而知。人的一生,就像早晨的露水一般短暂,你又何必长久地如此自苦!我刚投降匈奴时,精神恍惚,像要发疯,恨自己辜负汉朝,还连累老母被拘禁牢狱。你不愿归降匈奴的心情,怎么会超过我!况且皇上年事已高,法令变化无常,大臣无罪而被抄杀满门的达数十家,安危不可知,你还要为谁这样做呢!”苏武说:“我父子本无才德功绩,全靠皇上栽培,才得以身居高位,与列侯、将军并列,且使我们兄弟得以亲近皇上,所以我常常希望能够肝脑涂地,报答皇上的大恩。如今得以杀身报效皇上,既使是斧钺加身,汤锅烹煮,我也心甘情愿!为臣的侍奉君王,就如同儿子侍奉父亲一般,儿子为父亲而死,没有遗憾。希望你不要再说了。”李陵与苏武一连饮酒数日,又劝道:“子卿你再听我一句话。”苏武说:“我自己料想必死已经很久了,大王你一定要我苏武投降,就请结束今日的欢聚,让我死在你的面前!”李陵见苏武一片至诚,长叹道:“唉!你真是义士!我与卫律的罪过上通于天!”不觉泪湿衣衿,与苏武告别而去。赐给苏武牛羊数十头。
后来,李陵又来到北海边,告诉苏武汉武帝已然去世。苏武一连数月,每天早晚面对南方号啕痛哭,甚至吐血。壶衍单于即位后,其母阏氏行为不正,国内分崩离析,常常害怕汉军前来袭击,于是卫律为单于定计,要求与汉朝和亲。汉使来到匈奴,要求放苏武等人回国,匈奴假称苏武已死。后来汉使又来到匈奴,常惠暗中面见汉使,教使者对单于说:“汉天子在上林苑射猎,射下一只大雁,雁脚上系着一块写字的绸缎,上面说苏武等人在某湖泽之地。”使者大喜,按常惠之言责问单于。单于环视左右侍从,大吃一惊,然后向汉使道歉说:“苏武确实还活着。”这才将苏武及马宏等人放还。马宏先前是汉朝派往西域各国的使者,光禄大夫王忠的副使,因受到匈奴军队的拦截,王忠战死,马宏被俘,也不肯投降匈奴。所以匈奴这次将苏武、马宏二人放回,是想向汉朝表示他们的善意。于是,李陵摆设酒筵祝贺苏武说:“如今你返回祖国,名声传遍匈奴,功劳显扬于汉朝,既使是史籍所记载、丹青所描画的人物,又怎能超过你!我虽然愚笨怯懦,假如当年汉朝能宽恕我的罪过,保全我的老母,使我能够忍辱负重,春秋时曹刿劫持齐桓公于柯盟的壮举正是我当时念念不忘的志向。谁知汉朝竟将我满门抄斩,这是当世最残酷的杀戮,我还能再顾念什么呢!如今一切都已过去,现在不过是想让你知道我的心罢了!”李陵泪流满面,便与苏武告别。
单于召集当年随苏武前来的汉朝官员及随从,除先前已归降匈奴和去世的以外,共有九人与苏武一同回到汉朝。苏武一行来到长安后,汉昭帝诏令苏武用牛、羊、猪各一头,以最隆重的仪式祭拜汉武帝的陵庙,封苏武为典属国,品秩为中二千石,并赏赐苏武钱二百万、公田二顷 、住宅一所。苏武被扣留匈奴共十九年,去时正当壮年,归来时头发、胡须全都白了。霍光、上官桀一向都和李陵关系很好,所以特派李陵的旧友陇西人任立政等三人一同前往匈奴劝说李陵回国。李陵对他们说:“回去容易,但大丈夫不能两次受辱!”于是老死于匈奴。
夏季,干旱。
秋季,七月,汉昭帝接受贤良、文学们的建议,撤销负责酒类专卖的官员。汉武帝末年,国家财力虚耗,户口减少了一半。霍光了解当时的要务,减轻赋税和徭役,使百姓得到休息。如今与匈奴恢复和亲,百姓生活充实,渐渐恢复了汉文帝、汉景帝时期的定安、繁荣局面。
汉昭帝颁布诏书,因町侯毋波率领其所属部落的头人和部众镇压叛乱者有功,将毋波封为町王。赐田广明关内侯爵位。
元凤元年(辛丑,公元前80年)
春季,武都郡氐族人造反,汉昭帝派执金吾马适建、龙侯韩增、大鸿胪田广明率领三辅地区及太常所属的刑徒,一律免其刑罚,前往镇压。
夏季,六月,大赦天下。
秋季,七月乙亥(疑误),出现日全食。
八月,改年号为元凤元年。
上官桀父子的地位既已尊贵,对长公主非常感恩,便想为丁外人谋求封侯,但霍光不许。上官桀父子又请求任命丁外人为光禄大夫,想使其取得受皇帝召见的资格,霍光仍然不许。长公主因此怨恨霍光,而上官桀、上官安几次为丁外人谋求官爵都未能实现,也觉脸上无光。上官桀的岳父所宠爱的一个叫充国的人,担任太医监,因私自闯入宫殿,被逮捕下狱,定为死罪。当时,处决犯人的冬季即将过去,长公主为充国交纳二十匹马赎罪,使其被免除死刑。于是,上官桀、上官安父子深怨霍光而更加感激长公主。自从汉武帝时,上官桀已位列九卿,地位高于霍光,及至上官桀父子同为将军,皇后又是上官安的亲女儿,而霍光只是皇后的外祖父,却反而专制朝政,因此上官安父子与霍光争权。燕王刘旦觉得自己是汉昭帝的兄长,未能继承皇位,所以常常心怀怨恨。御史大夫桑弘羊创立盐、铁、酒类专卖制度,为国兴利,自认为于国有功,想为其子弟求取官职,遭到霍光拒绝,因而也怨恨霍光。于是,盖长公主、上官桀、上官安、桑弘羊都与刘旦串通一气,密谋除掉霍光。
刘旦派遣孙纵之等人前后十余批,携带大批金银、珠宝、快马等前往长安,贿赂盖长公主、上官桀、桑弘羊等人。上官桀等又命人伪造燕王上书,言称:“霍光出外校阅郎官及羽林军时,就仿佛皇上出巡一般,命人清道,驱赶行人,派太官为其预先安排饮食。”又称:“苏武出使匈奴,被扣留二十年而不肯投降,回朝后只不过给了个典属国的官职;而大将军长史杨敞并无功劳,却被任命为搜粟都尉;另外,霍光还擅自增选大将军府的校尉。霍光独揽大权,为所欲为,是否会做出不利于朝廷的非常之举,令人怀疑。因此,我愿意交还燕王的印玺,进入宫廷,侍卫在皇上左右,监督奸臣的行动,以防有变。”等到霍光休假不在朝中时奏闻汉昭帝。上官桀本打算从朝廷中交给有关官员去查办,由桑弘羊与各大臣一起逮捕霍光,撤销其职。但上奏后,汉昭帝却扣留不发。第二天早晨,霍光入朝,听说此事后,停在画室中不敢贸然进殿。汉昭帝问:“大将军在什么地方?”左将军上官桀回答说:“因燕王控告大将军的罪行,所以他不敢进殿。”汉昭帝下诏:“召大将军进来。”霍光进殿后,脱下官帽,叩头请罪。汉昭帝说道:“将军请戴上帽子。朕知道这道奏章是假的,将军并没有罪。”霍光说:“陛下是怎么知道的呢?”汉昭帝说:“将军去广明校阅郎官,是最近的事,选调校尉以来,也还不到十天,燕王怎么能知道这些事呢!况且将军如要谋反,也用不着选调校尉。”此时汉昭帝年仅十四岁,尚书及左右官员全都震惊了。后发现呈递这奏章的人果然逃亡,汉昭帝下令紧急追捕。上官桀等人心中害怕,便对汉昭帝说:“区区小事,用不着穷追不放。”汉昭帝不听。后上官桀的同党中崐有人说霍光的坏话,汉昭帝立即怒斥道:“大将军是忠臣,先帝托付他辅佐我,谁再胆敢诬蔑大将军,就问他的罪!”从此,上官桀等不敢再攻击霍光。
李德裕论曰:君主最大的德,莫过于明察秋毫,明察可以洞悉奸诈,那么任何邪恶就都无法将其蒙蔽,汉昭帝就是这样。这一点,不仅周成王应当惭愧,汉高祖、汉文帝、汉景帝也都不如。周成王听信了管叔、蔡叔的流言,致使周公进退两难,只好东征。汉高祖听说陈平离开魏国,又背叛了西楚,便要舍弃这位心腹之臣。汉文帝误认为季布爱发酒疯,难作天子近臣,便将其放回地方作郡太守;又怀疑贾谊专擅权柄,可能造成混乱,便又疏远了这位贤士。汉景帝相信杀死晁错能结束七国之乱,便将位列三公的晁错杀死。正所谓:“先有怀疑的心思,才召来奸贼的谗言。”假使汉昭帝能得到伊尹、吕尚的辅佐,那么周成王、周康王都不足以与之相比。
上官桀等密谋由长公主设酒宴邀请霍光,埋伏武士将霍光杀死,然后乘机废掉汉昭帝,迎立燕王刘旦为皇帝。刘旦设置驿马传书,往来递送消息,许诺事成后封上官桀为王,并对外联络了数以千计的各郡、国的豪杰之士。刘旦将这一计划告诉燕国丞相,这位名叫平的燕国丞相说道:“大王以前与刘泽合谋,事情还未成功,消息已然走漏,是因为刘泽平时性情浮夸,好欺凌属下。我听说左将军一向办事不稳重,车骑将军又年轻骄横,我担心他们与刘泽那时一样成不了事,又担心他们事成之后背叛大王。”刘旦说:“前些日子,有一男子到皇宫门前,自称是前太子,长安城中的百姓纷纷上前,喧哗不绝。大将军感到害怕,派出军队,为的是保护自己。我本先帝长子,天下信任,还怕被人反对吗!”后又对其臣下说:“盖长公主告诉我,只是担心大将军霍光与右将军王莽。如今右将军去世,丞相又有病,大事必然成功,不久就可证实。”命臣下一律整治行装,随时准备出发。
上官安又密谋将燕王刘旦引诱前来杀死,然后再废掉汉昭帝,拥立其父上官桀为皇帝。有人问他:“对皇后又当如何?”上官安说:“追逐大鹿的猎狗,会顾及兔子吗!况且因皇后而获得尊贵的地位,一旦皇上移情别爱,即使想作一名普通老百姓,也不可能了。这是百世难逢一时的好机会!”恰巧盖长公主一位舍人的父亲、担任稻田使者的燕仓了解到上官桀等人的阴谋,将此事告诉了大司农杨敞。杨敞平时为人谨慎怕事,不敢奏报朝廷,便上书称病,卧居在家,同时将此事告知谏大夫杜延年。杜延年将此事奏闻朝廷。九月,汉昭帝下诏命丞相率领中二千石大臣缉捕孙纵之及上官桀、上官安、桑弘羊、丁外人等人,连同他们的宗族,全部诛杀。盖长公主自杀。燕王刘旦得到消息后崐,召燕国丞相平前来商议道:“事已败露,是否应随即发兵造反?”平说:“左将军已被处死,老百姓都已知晓,不可发兵!”刘旦忧愤懊恼,摆设酒筵,与臣子和妻妾诀别。正好汉昭帝下达正式诏书责问刘旦,刘旦便用王印的绶带将自己绞死,刘旦的王后、夫人等二十余人也随其一起自杀。汉昭帝加恩,赦免燕王太子刘建死罪,废为平民,赐刘旦谥号“刺王”。上官皇后因年纪幼小,未曾参与政变阴谋,又是霍光的外孙女,所以未被废黜。
庚午(初二),右扶风王被任命为御史大夫。
冬季,十月,汉昭帝封杜延年为建平侯,燕仓为宜城侯,原任丞相征事任宫捕获上官桀,被封为弋阳侯,丞相少史王山寿引诱上官安进入丞相府,被封为商利侯。过了很久,文学济阴人魏相在回答昭帝的策问时,认为:“先前燕王刘旦大逆不道,韩义挺身而出,强行劝阻,被燕王所杀。韩义不像商朝比干那样与纣王有亲属关系,但却有比干劝谏纣王一样的节义,应在天下人面前公开奖励韩义的儿子,以明确为臣的大义。”于是,汉昭帝擢升韩义之子韩延寿为谏大夫。
大将军霍光因为朝廷中缺少旧臣,而光禄勋张安世在汉武帝时就担任尚书令,心地纯正真诚,便奏请汉昭帝任命张安世为右将军兼光禄勋,作为自己的副手。张安世为前御史大夫张汤的儿子。霍光又因杜延年志节忠诚,特擢升其为太仆、右曹、给事中。霍光执法严厉,杜延年则常常以宽厚辅之。每当官吏或百姓上书朝廷有所建议,总是先交杜延年研究其是否当行,再上奏汉昭帝。凡参加朝廷考试合格的人,或派到地方,最高为县令,或交丞相、御史任用,一年后将其为官情况奏闻朝廷,有罪者依法惩治。
这一年,匈奴派左、右两部骑兵二万人,分为四队,同时侵入汉朝边境进行袭扰。汉朝派兵追杀,斩杀、俘获匈奴兵九千人,生擒匈奴瓯脱王,汉军则没有什么伤亡。匈奴见瓯脱王为汉所擒,感到害怕,认为他将引导汉军袭击己方,便向西北方向远远退去,不敢再南下寻觅水草。汉朝征发百姓屯戍瓯脱地区。
二年(壬寅,公元前79年)
夏季,四月,汉昭帝从建章宫迁居到未央宫。
六月,大赦天下。
这一年,匈奴又派遣九千骑兵屯驻于受降城,以防备汉朝袭击,又在受降城以北的余吾水上架设桥梁,使军队能够渡河,准备一旦失败时迅速奔逃。匈奴单于打算请求与汉朝和亲,而怕汉朝不肯答应,所以不愿先提出,而是常常命其左右官员向汉朝派往匈奴的使节暗示。不过,匈奴对汉朝的侵扰掳掠已越来越少,对汉朝使节越来越优待,希望通过这样的办法来逐渐达到和亲的目的。汉朝也对匈奴采取笼络的态度。
三年(癸卯,公元前78年)
春季,正月,泰山上有一块大石自己立了起来;上林苑中有一棵枯死倒地的柳树自己立起复活,又有虫子在其树叶上啃咬出“公孙病已立”的字样。担任符节令的鲁国人眭弘,上书说:“大石自己站立,枯倒柳树复起,当有一位平民百姓成为天子。枯树复活,是不是预示着以前被废黜的公孙氏家族应当复兴呢?汉天子为帝尧的后代,有将国家传给别人的命运,应当访求贤明的人,将帝位禅让给他,自己退下,做一个拥有一百里封地的列侯,以顺应天命。”眭弘以制造妖言、蛊惑人心的罪名被处死。
匈奴单于派犁污王刺探汉朝边防情况。犁污王回报说,酒泉、张掖一带的汉朝兵力日益衰弱,如果派兵作试探性攻击,有希望收复旧有地区。此时,汉朝已先从归降的匈奴人口中听到这个计谋,汉昭帝便下诏命边塞地区加强戒备。没过多久,匈奴右贤王、犁污王率领骑兵四千分为三队,侵入日勒、屋兰、番和三县。汉朝张掖太守、属国都尉发兵反击,匈奴军大败,仅数百人逃脱,属国的义渠部落王将匈奴犁污王射死,汉朝赏赐给他黄金二百斤,马二百匹,并因此封他为犁污王。从此以后,匈奴不敢侵犯张掖。
燕王刘旦和盖长公主等人谋反时,桑弘羊之子桑迁出逃,曾投靠过桑弘羊从前的部下侯史吴。后桑迁被逮捕处死。时逢大赦,侯史吴投案自首囚禁在监狱。廷尉王平、少府徐仁共同负责审理谋反案件,都认为“桑迁受其父谋反的牵连,侯史吴窝藏他,并不是窝藏谋反者,而是窝藏连坐者”,于是按大赦令赦免了侯史吴之罪。后侍御史重新查处此事,认为“桑迁精通经典,明知其父背叛朝廷,却不加劝阻抗争,本身与谋反者并无两样。侯史吴原为三百石官吏,主谋窝藏桑迁,与一般百姓窝藏连坐者不同,侯史吴不能赦免。”奏请朝廷重新处治侯史吴之罪,并弹劾廷尉、少府开脱谋反者。少府徐仁是丞相田千秋的女婿,所以田千秋几次为侯史吴说情,他怕大将军霍光不听,便在公车门召集中二千石官及博士官,商议应按法律判侯史吴什么罪名。参与商议的人知道大将军的意向,所以一致指控侯史吴为大逆不道。第二天,田千秋将众人的意见上奏朝廷。于是霍光因田千秋擅自召集中二千石及以下官员,朝内、朝外言论不一,将廷尉王平、少府徐仁逮捕入狱。朝廷上下都恐怕丞相会受到牵连。太仆杜延年致书霍光说:“官吏放纵罪人,有通常的处罚方法。如今进而诋毁侯史吴为大逆不道,只怕从法律上说是太过分了。再说,丞相崐平日并没有什么成见,而是一向爱为下面的人说情;至于擅自召集中二千石官员,则十分不对。但我觉得丞相在位已久,又是先帝任用的人,除非有什么重大过失,否则不可废弃。近来,不少百姓们说刑罚过重,官吏们执法苛刻,罗织罪名。而今丞相商议的又是有关刑罚之事,如果因此案而连累丞相,恐怕与民心相背,势必造成属下喧哗,小民私议,流言四布。我怕将军因此事而在天下人面前名声受损。”霍光认为廷尉、少府玩弄法律,终于还是将他们下狱治罪。夏季,四月,徐仁在狱中自杀,王平与左冯翊贾胜胡都被腰斩。丞相田千秋则未受牵连,终于与霍光共事到底。杜延年议论公平,使朝廷合睦,其所作所为,都类似于此。
冬季,辽东乌桓部落反叛。当初,匈奴冒顿单于击败东胡族,东胡残余部众分别占据乌桓及鲜卑山,形成了两个部族,世代臣服于匈奴。汉武帝击破匈奴左翼地区,将乌桓迁徙到上谷、渔阳、右北平和辽东的塞外地区,令其为汉朝侦察匈奴动静。汉朝还设置了护乌桓校尉一官,负责对乌桓人的监督和管辖,使他们不能与匈奴建立联系。至此,乌桓势力逐渐强大起来,于是起兵反叛汉朝。
先前,匈奴骑兵三千余人侵入五原,杀掠数千人;后又派骑兵数万南下,沿着汉朝边塞移动,一路进攻汉朝设于塞外的堡垒,掳掠边塞官吏和百姓而去。当时,汉朝边疆各郡的烽火报警设施严密,匈奴扰边没有什么收获,所以很少再来侵犯。后汉朝又获得归降的匈奴人,得知乌桓人曾经挖掘单于祖先的坟墓,引起匈奴的怨恨,正派出二万骑兵袭击乌桓。霍光打算发兵迎击匈奴军队,便询问护军都尉赵充国的意见。赵充国认为:“乌桓连续几次进犯边塞,如今匈奴袭击他们,对我们很有利。再者匈奴很少前来侵扰,我国北部边疆所幸无事。蛮夷之族自相攻击,而我们却发兵迎战,招他们前来生事,这不是好计策!”霍光又向中郎将范明友询问,范明友说可以迎击,于是任命范明友为度辽将军,率领骑兵二万从辽东出塞,迎击匈奴军。匈奴得到汉军出塞的消息后,撤退而去。当初,霍光曾告诫范明友说:“大军不可空手而还,如落在匈奴军队后面,便袭击乌桓。”乌桓当时刚刚受到匈奴军的打击,范明友既然没能追上匈奴,便乘乌桓疲惫之机发动攻击,斩杀六千余人,取得乌桓三名首领的人头。匈奴从此大为惊恐,不能再向汉朝出兵。
四年(甲辰,公元前77年)
春季,正月丁亥(初二),汉昭帝举行加冠典礼。
甲戌(疑误),富民侯田千秋去世。当时的国家政事全部由霍光一个人决定,田千秋身居丞相之位,只是谨慎稳重,自我保全而已。
夏季,五月丁丑(疑误),汉文帝祭庙正殿失火。汉昭帝与群臣一律身穿素服,并派中二千石官员率领左、右、前、后、中五校令所属工匠修复,崐六天后修复完毕。太常以及负责管理、守卫祭庙的令丞、郎及所属官吏等全部因此而被以大不敬的罪名遭到参劾。正巧遇到大赦,太常、阳侯德被免除官爵,贬为平民。
六月,大赦天下。
当初,国派太子赖丹到龟兹国去作人质,贰师将军李广利攻击大宛回朝时,将赖丹带到京城长安。霍光采用桑弘羊以前的建议,任命赖丹为校尉,率领军队前往轮台屯田。龟兹贵族姑翼对龟兹国王说:“赖丹本来是我国的臣属,如今却佩戴汉朝的印信、绶带前来,在逼近我国边境的地方屯垦,必将给我国造成危害。”于是龟兹王派人杀死赖丹,然后上书汉朝谢罪。
楼兰国王去世,匈奴最先听到这一消息,便将在匈奴充当人质的楼兰国王子安归护送回国,安归得以当上楼兰国王。汉朝派使臣前往楼兰国传达汉昭帝的诏令,命新即位的楼兰王来长安朝见,楼兰王推辞不来。楼兰国位于西域的最东部,靠近汉朝,中间隔着白龙堆沙漠。此地缺乏水源、牧草,以往楼兰国经常负责派出向导,命人背水担粮,迎送汉朝派往西域各国的使者。因多次受到汉朝官吏和兵卒的欺扰,楼兰国逐渐对汉朝产生了戒惧,不愿再与汉朝来往。后来,又受了匈奴的离间,多次拦杀汉朝使臣。楼兰王安归的弟弟尉屠耆归降汉朝,将内情一一报告汉朝。担任骏马监的北地人傅介子出使大宛,汉昭帝下诏命其顺路去责问楼兰、龟兹两国。傅介子来到楼兰和龟兹,责问两国国王为何背叛汉朝,两国都表示道歉服罪。傅介子从大宛回来,又到龟兹,正好匈奴使臣从乌孙返回,正在龟兹,于是傅介子率其随从官兵一同将匈奴使臣杀死。回国后,傅介子向朝廷报告了此事,汉昭帝诏封傅介子为中郎,改任平乐监。
傅介子对大将军霍光说:“楼兰、龟兹两国多次反复,不诛杀,就无所惩戒。我经过龟兹时,发现龟兹王接近外人,对付他容易得手。我愿意去刺杀他,以此向西域各国显示汉朝之威。”大将军说道:“龟兹路远,且先到楼兰去试试。”于是禀告汉昭帝,派傅介子前去刺杀楼兰国王。傅介子率领卫士,携带金银财物,宣称要赏赐外国,借此名义来到楼兰。楼兰王不愿亲近傅介子,傅介子便假装离去,到达楼兰西部边界时,让翻译人员对楼兰国王说:“汉朝使者携带黄金、绸缎等一路对各国进行赏赐,大王如不来接受,我就离开这里到西边国家去了。”随即拿出黄金、财宝等给翻译看。翻译回去向楼兰王报告,楼兰王贪图汉朝财物,便前来面见汉使。傅介子与其共坐饮酒,故意将金宝等陈列显示。一直喝到大家都醉了,傅介子对楼兰王说:“汉朝天子让我秘密报告大王。”于是楼兰王起身随傅介子进入后帐,屏退侍从人员密谈。突然崐,两名壮士从背后刺向楼兰王,利刃穿胸相交,楼兰王立即死亡。楼兰国的贵族大臣、侍从人员等四散逃亡。傅介子宣告楼兰王背叛汉朝之罪,说道:“天子派我诛杀楼兰王,应改立在汉朝的王弟尉屠耆为王。汉军立即就到,不要轻举妄动,否则将自己招来灭国之祸!”傅介子于是将楼兰王安归的人头割下,用驿马快速送到皇宫,悬于未央宫北门之外。
汉朝立尉屠耆为楼兰王,改国名为鄯善,并颁刻印章,赐给尉屠耆宫女做夫人,又为他准备了车马、辎重,由丞相率领文武百官送至长安横门之外,祭祀路神,置酒饯行,然后送其回国。尉屠耆自己向汉昭帝请求说:“我久居汉朝,如今回国后势单力弱,况且前王之子尚在,恐怕被其报复杀害。我国有一处地方叫作伊循城,土地肥沃,希望汉朝能派一位将军,在伊循城一带屯田,聚积粮食,使我能够借重汉朝的兵威。”于是汉朝派司马一名、部属四十人到伊循城屯田,以镇抚鄯善国。
秋季,七月乙巳(二十三日),汉昭帝封范明友为平陵侯,傅介子为义阳侯。
臣司马光曰:圣明的君王,对待戎狄外族的态度应当是:如果背叛,就发兵征讨;如果臣服,就不再追究。如今楼兰王既已服罪,却又加以诛杀,则以后再有背叛者,就不能使他们归附了。如果认为楼兰王有罪,一定要征讨,也应堂堂正正地派遣军队,公开地施行惩罚。而今竟派使臣用金宝财物进行引诱,然后乘机将其杀死,以后再有奉命出使各国的使者,还能再让人信任吗!况且以大汉朝的强盛,竟然用盗贼的诡计来对付蛮夷外族,实在令人羞耻!有人评论此事,赞美傅介子立了一件奇功,未免太过分了。
五年(乙巳,公元前76年)
夏季,大旱。
秋季,撤除象郡,将其地分别归属郁林、柯二郡。
冬季,十一月,大雷。
十二月庚戌(初六),宜春侯王去世。
六年(丙午,公元前75年)
春季,正月,募集各郡、国服劳役的人修筑辽东、玄菟二城。
夏季,大赦天下。
乌桓再次侵犯边塞,汉朝派度辽将军范明友率兵出击。
冬季,十一月乙丑(二十七日),汉昭帝任命杨敞为丞相,少府、河内人蔡义为御史大夫。
《资治通鉴》汉纪·汉纪十六 起强圉协洽,尽昭阳赤奋若,凡七年。
孝昭皇帝下元平元年(丁未,公元前七四年)
春,二月,诏减口赋钱什三。
夏,四月,癸来,帝崩于未央宫;无嗣。时武帝子独有广陵王胥,大将军光与群臣议所立,咸持广陵王。王本以行失道,先帝所不用;光内不自安。朗有上书言:“周太王废太伯立王季,文王舍伯邑考立武王,唯在所宜,虽废长立少可也。广陵王不可以承宗嗣。”言合光意。光以其书示丞相敞等,擢郎为九江太守。即日承皇后诏,遣行大鸿胪事少府乐成、宗正德、光禄大夫吉、中郎将利汉,迎昌邑王贺,乘七乘传诣长安邸。光又白皇后,徒右将军安世为车骑将军。
贺,昌邑哀王之子也,在国素狂纵,动作无节。武帝之丧,贺游猎不止。尝游方与,不半日驰二百里。中尉琅邪王吉上疏谏曰:“大王不好书术而乐逸游,冯式撙街,驰骋不止,口倦虖叱咤,手苦于棰辔,身劳虖车舆,朝则冒雾露,昼则被尘埃,夏则为大暑之所暴炙,冬则为风寒之所匽薄,数以耎脆之玉体犯勤劳之烦毒,非所以全寿命之宗也,又非所以进仁义之隆也。夫广厦之下,细旃之上,明师居前,勤诵在后,上论唐、虞之际,下及殷、周之盛,考仁圣之风,习治国之道,欣欣焉发愤忘食,日新厥德,其乐岂街橛之间哉!休则俛仰屈伸以利形,进退步趋以实下,吸新吐故以练臧,专意积精以适神,于以养生,岂不长哉!大王诚留意如此,则心有尧、舜之志,体有乔、松之寿,美声广誉,登而上闻,则福禄其臻而社稷安矣。皇帝仁圣,至今思慕未怠,于宫馆、囿池、戈猎之乐未有所幸,大王宜夙夜念此以承圣意。诸侯骨肉,莫亲大王,大王于属则子也,于位则臣也,一身而二任之责加焉。恩爱行义,纤介有不具者,于以上闻,非飨国之福也。”王乃下令曰:“寡人造行不能无惰,中尉其忠,数辅吾过。”使谒者千秋赐中尉牛肉五百斤,酒五石,脯五束。其后复放纵自若。
郎中令山阳龚遂,忠厚刚毅,有大节,内谏争于王,外责傅相,引经义,陈祸福,至于涕泣,蹇蹇亡已,面刺王过。王至掩耳起走,曰:“郎中令善愧人!”王尝久与驺奴、宰人游戏饮食,赏赐无度,遂入见王,涕泣膝行,左右侍御皆出涕。王曰:“郎中令何为哭?”遂曰:“臣痛社稷危也!愿赐清闲,竭愚!”王辟左右。遂曰:“大王知胶西王所以为无道亡乎?”王曰:“不知也。”曰:“臣闻胶西王有谀臣侯得,王所为似于桀、纣也,得以为尧、舜也。王说其谄谀,常与寝处,唯得所言,以至于是。今大王亲近群小,渐渍邪恶所习,存亡之机,不可不慎也!臣请选郎通经有行义者与王起成,坐则诵《诗》、《书》,立则习礼容,宜有益。”王许之。遂乃选郎中张安等十人侍王。居数日,王皆逐去安等。
王尝见大白犬,颈以下似人,冠方山冠而无尾,以问龚遂,遂曰:“此天戒,言在侧者尽冠狗也,去之则存,不去则亡矣。”后又闻人声曰:“熊!”视而见大熊,左右莫见,以问遂,遂曰:“熊,山野之兽,而来之宫室,王独见之,此天戒大王,恐宫室将空,危亡象也。”王仰天而叹曰:“不祥何为数来!”遂叩头曰:“臣不敢隐忠,数言危亡之戒;大王不说。夫国之存亡,岂在臣言哉!愿王内自揆度。大王诵《诗》三百五篇,人事浃,王道备。王之所行,中《诗》一篇何等也?大王位于诸侯王,行污于庶人,以存难,以亡易,宜深察之!”后又血污王坐席,王问遂;遂叫然号曰:“宫空不久,妖祥数至。血者,阴忧象也,宜畏慎自省!”王终不改节。
及征书至,夜漏未尽一刻,以火发书。其日中,王发;晡时,至定陶,行百三十五里,侍从者马死相望于道。王吉奏书戒王曰:“臣闻高宗谅闇,三年不言。今大王以丧事征,宜日夜哭泣悲哀而已,慎毋有所发!大将军仁爱、勇智、忠信之德,天下莫不闻;事孝武皇帝二十馀年,未尝有过。先帝弃群臣,属以天下,寄幼孤焉。大将军抱持幼君襁褓之中,布政施教,海内晏然,虽周公、伊尹无以加也。今帝崩无嗣,大将军惟思可以奉宗庙者,攀援而立大王,其仁厚岂有量哉!臣愿大王事之,敬之,政事壹听之,大王垂拱南面而已。愿留意,常以为念!”
王至济阳,求长鸣鸡,道买积竹杖。过弘农,使大奴善以衣车载女子。至湖,使者以让相安乐。安乐告龚遂,遂入问王,王曰:“无有。”遂曰:“即无有,何爱一善以毁行义!请收属吏,以湔洒大王。”即捽善属卫士长行法。
王到霸上,大鸿胪郊迎,驺奉乘舆车。王使寿成御,郎中令遂参乘。且至广明、东都门,遂曰:“礼,奔丧望见国都哭。此长安东郭门也。”王曰:“我嗌痛,不能哭。”至城门,遂复言,王曰:“城门与郭门等耳。”且至未央宫东阙,遂曰:“昌邑帐在是阙外驰道北,未至帐所,有南北行道,马足未至数步;大王宜下车,乡阙西面伏哭,尽哀止。”王曰:“诺。”到,哭如仪。六月,丙寅,王受皇帝玺绶,袭尊号,尊皇后曰皇太后。
壬申,葬孝昭皇帝于平陵。
昌邑王既立,淫戏无度。昌邑官属皆征至长安,往往超擢拜官。相安乐迁长乐卫尉。龚遂见安乐,流涕谓曰:“王立为天子,日益骄溢,谏之不复听。今哀痛未尽,日与近臣饮酒作乐,斗虎豹,召皮轩车九旒,驱驰东西,所为悖道。古制宽,大臣有隐退;今去不得,阳狂恐知,身死为世戮,奈何?君,陛下故相,宜极谏争。”
王梦青蝇之矢积西阶东,可五六石,以屋版瓦覆之,以问遂,遂曰:“陛下之《诗》不云乎:‘营营青蝇,止于籓。恺悌君子,毋信谗言。’陛下左侧谗人众多,如是青蝇恶矣。宜进先帝大臣子孙,亲近以为左右。如不忍昌邑故人,信用谗谀,必有凶咎。愿诡祸为福,皆放逐之!臣当先逐矣。”王不听。太仆丞河东张敞上书谏,曰:“孝昭皇帝早崩无嗣,大臣犹惧,选贤圣承宗庙,东迎之日,唯恐属车之行迟。今天子以盛年初即位,天下莫不拭目倾耳,观化听风。国辅大臣未褒,而昌邑小辈先迁,此过之大者也。”王不听。
大将军光忧懑,独以问所亲故吏大司农田延年。延年曰:“将军为国柱石,审此人不可,何不建白太后,更选贤而立之!”光曰:“今欲如是,于古尝有此不?”延年曰:“伊尹相殷,废太甲以安宗庙,后世称其忠。将军若能行此,亦汉之伊尹也。”光乃引延年给事中,阴与车骑将军张安世图计。
王出游,光禄大夫鲁国夏侯胜当乘舆前谏曰:“天久阴而不雨,臣下有谋上者。陛下出,欲何之?”王怒,谓胜为礻夭言,缚以属吏。吏白霍光,光不举法。光让安世,以为泄语。安世实不言;乃召问胜。胜对言:“在《鸿范传》曰:‘皇之不极,厥罚常阴,时则有下人伐上者。’恶察察言,故云‘臣下有谋’。”光、安世大惊,以此益重经术士。侍中傅嘉数进谏,王亦缚嘉系狱。
光、安世既定议,乃使田延年报丞相杨敞。敞惊惧,不知所言,汗出洽背,徒唯唯而已。延年起,至更衣,敞夫人遽从东厢谓敞曰:“此国大事,今大将军议已定,使九卿来报君侯,君侯不疾应,与大将军同心,犹与无决,先事诛矣!”延年从更衣还,敞夫人与延年参语许诺:“请奉大将军教令!”
癸巳,光召丞相、御史、将军、列侯、中二千石、大夫、博士会议未央宫。光曰:“昌邑王行昏乱,恐危社稷,如何?”群臣皆惊鄂失色,莫敢发言,但唯唯而已。田延年前,离席按剑曰:“先帝属将军以幼孤,寄将军以天下,以将军忠贤,能安刘氏也。今群下鼎沸,社稷将倾;且汉之传谥常为‘孝’者,以长有天下,令宗庙血食也。如汉家绝祀,将军虽死,何面目见先帝于地下乎?今日之议,不得旋踵,群臣后应者,臣请敛斩之!”光谢曰:“九卿责光是也!天下匈匈不安,光当受难。”于是议者皆叩头曰:“万姓之命,在于将军,唯大将军令!”
光即与群臣俱见,白太后,具陈昌邑王不可以承宗庙状。皇太后乃车驾幸未央承明殿,诏诸禁门毋内昌邑群臣。王入朝太后还,乘辇欲归温室。中黄门宦者各持门扇,王入,门闭,昌邑群臣不得入。王曰:“何为?”大将军跪曰:“有皇太后诏,毋内昌邑群臣!”王曰:“徐之,何乃惊人如是!”光使尽驱出昌邑群臣,置金马门外。车骑将军安世将羽林骑,收缚二百馀人,皆送廷尉诏狱。令故昭帝侍中中臣侍守王。光敕左右:“谨宿卫!卒有物故自裁,令我负天下,有杀主名。”王尚未自知当废,谓左右:“我故群臣从官安得罪,而大将军尽系之乎!”
顷之,有太后诏召王。王闻召,意恐,乃曰:“我安得罪而召我哉!”太后被珠襦,盛服坐武帐中,侍御数百人皆持兵,期门武士陛戟陈列殿下,群臣以次上殿,召昌邑王伏前听诏。光与群臣连名奏王,尚书令读奏曰:“丞相臣敞等昧死言皇太后陛下:孝昭皇帝早弃天下,遣使征昌邑王典丧,服斩衰,无悲哀之心,废礼谊,居道上不素食,使从官略女子载衣车,内所居传舍。始至谒见,立为皇太子,常私买鸡豚以食。受皇帝信玺、行玺大行前,就次,发玺不封。从官更持节引内昌邑从官、驺宰、官奴二百馀人,常与居禁闼内敖戏。为书曰:‘皇帝问侍中君卿:使中御府令高昌奉黄金千斤,赐君卿取十妻。’大行在前殿,发乐府乐器,引内昌邑乐人击鼓,歌吹,作俳倡;召内泰壹、宗庙乐人,悉奏众乐。驾法驾驱驰北宫、桂宫,弄彘,斗虎。召皇太后御小马车,使官奴骑乘,游戏掖庭中。与孝昭皇帝宫人蒙等淫乱,诏掖庭令:‘敢泄言,要斩!’……”太后曰:“止!为人臣子,当悖乱如是邪!”王离席伏。尚书令复读曰:“……取诸侯王、列侯、二千石绶及墨绶、黄绶以并佩昌邑郎官者免奴。发御府金钱、刀剑、玉器、采缯,赏赐所与游戏者。与从官、官奴夜饮,湛沔于酒。独夜设九宾温室,延见姊夫昌邑关内侯。祖宗庙祠未举,为玺书,使使者持节以三太牢祠昌邑哀王园庙,称‘嗣子皇帝’。受玺以来二十七日,使者旁午,持节诏诸官署征发凡一千一百二十七事。荒淫迷惑,失帝王礼谊,乱汉制度。臣敞等数进谏,不变更,日以益甚。恐危社稷,天下不安。臣敞等谨与博士议,皆曰:‘今陛下嗣孝昭皇帝后,行淫辟不轨。“五辟之属,莫大不孝。”周襄王不能事母,《春秋》曰:“天王出居于郑,”由不孝出之,绝之于天下也。宗庙重于君,陛下不可以承天序,奉祖宗庙,子万姓,当废!’臣请有司以一太牢具告祠高庙。”皇太后诏曰:“可。”光令王起,拜受诏,王曰:“闻‘天下有争臣七人,虽亡道不失天下。’”光曰:“皇太后诏废,安得称天子!”乃即持其手,解脱其玺组,奉上太后,扶王下殿,出金马门,群臣随送。王西面拜曰:“愚戆,不任汉事!”起,就乘舆副车,大将军光送至昌邑邸。光谢曰:“王行自绝于天,臣宁负王,不敢负社稷!愿王自爱,臣长不复左右。”光涕泣而去。
群臣奏言:“古者废放之人,屏于远方,不及以政。请徒王贺汉中房陵县。”太后诏归贺昌邑,赐汤沐邑二千户,故王家财物皆与贺;及哀王女四人,各赐汤沐邑千户;国除,为山阳郡。
昌邑群臣坐在国时不举奏王罪过,令汉朝不闻知,又不能辅道,陷王大恶,皆下狱,诛杀二百馀人。唯中尉吉、郎中令遂以忠直数谏正,得减死,髡为城旦。师王式系狱当死,治事使者责问曰:“师何以无谏书?”式对曰:“臣以《诗》三百五篇朝夕授王,至于忠臣、孝子之篇,未尝不为王反复诵之也。至于危亡失道之君,未尝不流涕为王深陈之也。臣以三百五篇谏,是以无谏书。”使者以闻,亦得减死论。
霍光以群臣奏事东宫,太后省政,宜知经术,白令夏侯胜用《尚书》授太后,迁胜长信少府,赐爵关内侯。
初,卫太子纳鲁国史良娣,生子进,号史皇孙。皇孙纳涿郡王夫人,生子病已,号皇曾孙。皇曾孙生数月,遭巫蛊事,太子三男、一女及诸妻、妾皆遇害,独皇曾孙在,亦坐收系郡邸狱。故廷尉监鲁国丙吉受诏治巫蛊狱,吉心知太子无事实,重哀皇曾孙无辜,择谨厚女徒谓城胡组、淮阳郭征卿,令乳养曾孙,置闲燥处。吉日再省视。
巫蛊事连岁不决,武帝疾,来往长杨、五柞宫,望气者言长安狱中有天子气,于是武帝遣使者分条中都官,诏狱系者,无轻重,一切皆杀之。内谒者令郭穰夜到郡邸狱,吉闭门拒使者不纳,曰:“皇曾孙在。他人无辜死者犹不可,况亲曾孙乎!”相守至天明,不得入。穰还,以闻,因劾奏吉。武帝亦寤,曰:“天使之也。”因赦天下。郡邸狱系者,独赖吉得生。
既而吉谓守丞谁如:“皇孙不当在官。”使谁如移书京兆尹,遣与胡组俱送;京兆尹不受,复还。及组日满当去,皇孙思慕,吉以私钱雇组令留,与郭征卿并养,养月,乃遣组去。后少内啬夫白吉曰:“食皇孙无诏令。”时吉得食米、肉,月月以给皇曾孙。曾孙病,几不全者数焉,吉数敕保养乳母加致医药,视遇甚有恩惠。吉闻史良娣有母贞君及兄恭,乃载皇曾孙以付之。贞君年老,见孙孤,甚哀之,自养视焉。
后有诏掖庭养视,上属籍宗正。时掖庭令张贺,尝事戾太子,思顾旧恩,哀曾孙,奉养甚谨,以私钱供给,教书。既壮,贺欲以女孙妻之。是时昭帝始冠,长八尺二寸。贺弟安世为右将军,辅政,闻贺称誉皇曾孙,欲妻以女,怒曰:“曾孙乃卫太子后也,幸得以庶人衣食县官足矣,勿复言予女事!”于是贺止。时暴室啬夫许广汉有女,贺乃置酒请广汉,酒酣,为言:“曾孙体近,下乃关内侯,可妻也。”广汉许诺。明日,妪闻之,怒。广汉重令人为介,遂与曾孙。贺以家财聘之。曾孙因依倚广汉兄弟及祖母家史氏,受《诗》于东海澓中翁,高材好学;然亦喜游侠,斗鸡走狗,以是俱知闾里奸邪,吏治得失。数上下诸陵,周遍三辅,尝困于莲勺卤中,尤乐杜、鄠之间,率常在下杜。时会朝请,舍长安尚冠里。
及昌邑王废,霍光与张安世诸大臣议所立,未定。丙吉奏记光曰:“将军事孝武皇帝,受襁褓之属,任天下之寄。孝昭皇帝早崩亡嗣,海内忧惧,欲亟闻嗣主。发丧之日,以大谊立后,所立非其人,复以大谊废之;天下莫不服焉。方今社稷、宗庙、群生之命在将军之壹举,窃伏听于众庶,察其所言诸侯、宗室在列位者,未有所闻于民间也。而遗诏所养武帝曾孙名病已在掖庭、外家者,吉前使居郡邸时,见其幼少;至今十八九矣,通经术,有美材,行安而节和。愿将军详大义,参以蓍龟岂宜,褒显先使入侍,令天下昭然知之,然后决定大策,天下幸甚!”杜延年亦知曾孙德美,劝光、安世立焉。
秋,七月,光坐庭中,会丞相以下议定所立,遂复与丞相敞等上奏曰:“孝武皇帝曾孙病已,年十八,师受《诗》、《论语》、《孝经》,躬行节俭,慈仁爱人,可以嗣孝昭皇帝后,奉承祖宗庙,子万姓。臣昧死以闻!”皇太后诏曰:“可。”光遣宗正德至曾孙家尚冠里,洗沐,赐御衣;太仆以軨猎车迎曾孙,就斋宗正府。庚申,入未央宫,见皇太后,封为阳武侯。已而群臣奏上玺绶,即皇帝位,谒高庙;尊皇太后为太皇太后。
侍御史严延年劾奏“大将军光擅废立主,无人臣礼,不道。”奏虽寝,然朝廷肃然敬惮之。
八月,己巳,安平敬侯杨敞薨。
九月,大赦天下。
戊寅,蔡义为丞相。
初,许广汉女适皇曾孙,一岁,生子奭。数月,曾孙立为帝,许氏为婕妤。是时霍将军有小女与皇太后亲,公卿议更立皇后,皆心拟霍将军女,亦未有言。上乃诏求微时故剑。大臣知指,白立许婕妤为皇后。十一月,壬子,立皇后许氏。霍光以后父广汉刑人,不宜君国;岁馀,乃封为昌成君。
太皇太后归长乐宫。长乐宫初置屯卫。
中宗孝宣皇帝上之上
孝昭皇帝下本始元年(戊申,公元前七三年)
春,诏有司论定策安宗庙功。大将军光益封万七千户,与故所食凡二万户。车骑将军富平侯安世以下益封者十人,封侯者五人,赐爵关内侯者八人。
大将军光稽首归政,上谦让不受;诸事皆先关白光,然后奏御。自昭帝时,光子禹及兄孙云皆为中郎将,云弟山奉车都尉、侍中、领胡、越兵,光两女婿为东、西宫卫尉,昆弟、诸婿、外孙皆奉朝请,为诸曹、大夫、骑都尉、给事中,党亲连体,根据于朝廷。及昌邑王废,光权益重,每朝见,上虚己敛容,礼下之已甚。
夏,四月,庚午,地震。
五月,凤皇集胶东、千乘。赦天下,勿收田租赋。
六月,诏曰:“故皇太子在湖,未有号谥,岁时祠;其议谥,置园邑。”有司奏请:“礼,为人后者,为之子也;故降其父母,不得祭,尊祖之义也。陛下为孝昭帝后,承祖宗之祀,愚以为亲谥宜曰悼,母曰悼后;故皇太子谥曰戾,史良娣曰戾夫人。”皆改葬焉。
秋,七月,诏立燕刺王太子建为广阳王;立广陵王胥少子弘为高密王。初,上官桀与霍光争权,光既诛桀,遂遵武帝法度,以刑罚痛绳群下,由是俗吏皆尚严酷以为能;而河南太守丞淮阳黄霸独用宽和为名。上在民间时,知百姓苦吏急也,闻霸持法平,乃召以为廷尉正;数决疑狱,庭中称平。
孝昭皇帝下本始二年(己酉,公元前七二年)
春,大司农田延年有罪自杀。昭帝之丧,大司农僦民车,延年诈增僦直,盗取钱三千万,为怨家所告。霍将军召问延年,欲为道地。延年抵曰:“无有是事!”光曰:“即无事,当穷竟!”御史大夫田广明谓太仆杜延年曰:“《春秋》之义,以功覆过。当废昌邑王时,非田子宾之言,大事不成。今县官出三千万自乞之,何哉?愿以愚言白大将军。”延年言之大将军,大将军曰:“诚然,实勇士也!当发大议时,震动朝廷,”光因举手自抚心曰:“使我至今病悸。谢田大夫晓大司农,通往就狱,得公议之。”田大夫使人语延年。延年曰:“幸县官宽我耳,何面目入牢狱,使众人指笑我,卒徒唾吾背乎?”即闭阁独居斋舍,偏袒,持刀东西步。数日,使者召延年诣廷尉。闻鼓声,自刎死。
夏,五月,诏曰:“孝武皇帝躬仁谊,励威武,功德茂盛,而庙乐未称,联甚悼焉。其与列侯、二千石、博士议。”于是群臣大议庭中,皆曰:“宜如诏书。”长信少府夏侯胜独曰:“武帝虽有攘四夷、广土境之功,然多杀士众,竭民财力,奢泰无度,天下虚耗,百姓流离,物故者半,蝗虫大起,赤地数千里,或人民相食,畜积至今未复;无德泽于民,不宜为立庙乐。”公卿共难胜曰:“此诏书也。”胜曰:“诏书不可用也。人臣之谊,宜直言正论,非苟阿意顺指。议已出口,虽死不悔!”于是丞相、御史劾奏胜非议诏书,毁先帝,不道;及丞相长史黄霸阿纵胜,不举劾;俱下狱。有司遂请尊孝武帝庙为世宗庙,奏《盛德》、《文始五行》之舞。武帝巡狩所幸郡国皆立庙,如高祖、太宗焉。夏侯胜、黄霸既久系,霸欲从胜受《尚书》,胜辞以罪死。霸曰:“朝闻道,夕死可矣。”胜贤其言,遂授之。系再更冬,讲论不怠。
初,乌孙公主死,汉复以楚王戊之孙解忧为公主,妻岑娶。岑娶胡妇子泥靡尚小,岑娶且死,以国与季父大禄子翁归靡,曰:“泥靡大,以国归之。”翁归靡既立,号肥王,复尚楚主,生三男、两女。长男曰元贵靡,次曰万年,次曰大乐。昭帝时,公主上书言:“匈奴与车师共侵乌孙,唯天子幸救之。”汉养士马,议击匈奴。会昭帝崩,上遣光禄大夫常惠使乌孙。乌孙公主及昆弥皆遣使上书,言:“匈奴复连发大兵,侵击乌孙。使使谓乌孙‘趣持公主来!’欲隔绝汉。昆弥愿发国精兵五万骑,尽力击匈奴。唯天子出兵以救公主、昆弥!”先是匈奴数侵汉边,汉亦欲讨之。秋,大发兵,遣御史大夫田广明为祁连将军,四万馀骑,出西河;度辽将军范明友三万馀骑,出张掖;前将军韩增三万馀骑,出云中;后将军赵充国为蒲类将军,三万馀骑,出酒泉;云中太守田顺为虎牙将军,三万馀骑,出五原;期以出塞各二千馀里。以常惠为校尉,持节护乌孙兵共击匈奴。
孝昭皇帝下本始三年(庚戌,公元前七一年)
春,正月,癸亥,恭哀许皇后崩。时霍光夫人显欲贵其小女成君,道无从。会许后当娠,病,女医淳于衍者,霍氏所爱,尝入宫侍皇后疾。衍夫赏为掖庭户卫,谓衍:“可过辞霍夫人,行为我求安池监。”衍如言报显,显因生心,辟左右,谓衍曰:“少夫幸报我以事,我亦欲报少夫,可乎?”衍曰:“夫人所言,何等不可者!”显曰:“将军素爱小女成君,欲奇贵之,愿以累少夫。”衍曰:“何谓邪?”显曰:“妇人免乳,大故,十死一生。今皇后当免身,可因投毒药去也,成君即为皇后矣。如蒙力,事成,富贵与少夫共之。”衍曰:“药杂治,当先尝,安可?”显曰:“在少夫为之耳。将军领天下,谁敢言者!缓急相护,但恐少夫无意耳。”衍良久曰:“愿尽力!”即捣附子,赍入长定宫。皇后免身后,衍取附子并合太医大丸以饮皇后,有顷,曰:“我头岑岑也,药中得无有毒?”对曰:“无有。”遂加烦懑,崩。衍出,过见显,相劳问,亦未敢重谢衍。后人有上书告诸医侍疾无状者,皆收系诏狱,劾不道。显恐急,即以状具语光,因曰:“既失计为之,无令吏急衍!”光大惊,欲自发举,不忍,犹与。会奏上,光署衍勿论。显因劝光内其女入宫。
戊辰,五将军发长安。匈奴闻汉兵大出,老弱奔走,驱畜产远遁逃,是以五将少所得。夏,五月,军罢。度辽将军出塞千二百馀里,至蒲离候水,斩首、捕虏七百馀级;前将军出塞千二百馀里,至乌员,斩首、捕虏百馀级;蒲类将军出塞千八百馀里,西至候山,斩首、捕虏,得单于使者蒲阴王以下三百馀级。闻虏已引去,皆不至期还。天子薄其过,宽而不罪。祁连将军出塞千六百里,至鸡秩山,斩首、捕虏十九级。逢汉使匈奴还者冉弘等,言鸡秩山西有虏众,祁连即戒弘,使言无虏,欲还兵。御史属公孙益寿谏,以为主可。祁连不听,遂引兵还。虎牙将军出塞八百馀里,至丹馀吾水上,即止兵不进,斩首、捕虏千九百馀级,引兵还。上以虎牙将军不至期,诈增卤获,而祁连知虏在前,逗遛不进,皆下吏,自杀。擢公孙益寿为侍御史。
乌孙昆弥自将五万骑与校尉常惠从西方入,至右谷蠡王庭,获单于父行及嫂、居次、名王、犁汙都尉、千长、骑将以下四万级,马、牛、羊、驴、橐佗七十馀万头。乌孙皆自取所虏获。上以五将皆无功,独惠奉使克获,封惠为长罗侯。然匈奴民众伤而去者及畜产远移死亡,不可胜数。于是匈奴遂衰耗,怨乌孙。
上复遣常惠持金币还赐乌孙贵人有功者。惠因奏请龟兹国尝杀校尉赖丹,未伏诛,请便道击之。帝不许。大将军霍光风惠以便宜从事。惠与吏士五百人俱至乌孙,还,过,发西国兵二万人,令副使发龟兹东国二万人,乌孙兵七千人,从三面攻龟兹。兵未合,先遣人责其王以前杀汉使状。王谢曰:“乃我先王时为贵人姑翼所误耳,我无罪。”惠曰:“即如此,缚姑翼来,吾置王。”王执姑翼诣惠,惠斩之而还。
大旱。
六月,己丑,阳平节侯蔡义薨。
甲辰,长信少府韦贤为丞相。
大司农魏相为御史大夫。
冬,匈奴单于自将数万骑击乌孙,颇得老弱。欲还,会天大雨雪,一日深丈馀,人民、畜产冻死,还者不能什一。于是丁令乘弱攻其北,乌桓入其东,乌孙击其西,凡三国所杀数万级,马数万匹,牛羊甚众;又重以饿死,人民死者什三,畜产什五。匈奴大虚弱,诸国羁属者皆瓦解,攻盗不能理。其后汉出三千馀骑为三道,并入匈奴,捕虏得数千人还;匈奴终不敢取当,滋欲乡和亲,而边境少事矣。
是岁,颍川太守赵广汉为京兆尹。颍川俗,豪桀相朋党。广汉为缿筒,受吏民投书,使相告讦,于是更相怨咎,奸党散落,盗贼不敢发。匈奴降者言匈奴中皆闻广汉名,由是入为京兆尹。广汉遇吏,殷勤甚备,事推功善,归之于下,行之发于至诚,吏咸愿为用,僵仆无所避。广汉聪明,皆知其能之所宜,尽力与否;其或负者。辄收捕之,无所逃;案之,罪立具,即时伏辜。尤善为钅句距以得事情,闾里铢两之奸皆知之。长安少年数人会穷里空舍,谋共劫人;坐语未讫,广汉使吏捕治,具服。其发奸扌適伏如神。京兆政清,吏民称之不容口。长老传以为自汉兴,治京兆者莫能及。
孝昭皇帝下本始四年(辛亥,公元前七零年)
春,三月,乙卯,立霍光女为皇后,赦天下。初,许后起微贱,登至尊日浅,从官车服甚节俭。及霍后立,舆驾、侍从益盛,赏赐官属以千万计,与许后时县绝矣。
夏,四月,壬寅,郡国四十九同日地震,或山崩,坏城郭、室屋,杀六千馀人。北海、琅邪坏祖宗庙。诏丞相、御史与列侯、中二千石傅问经学之士,有以应变,毋有所讳。令三辅、太常、内郡国贤举良方正各一人。大赦天下。上素服,避正殿五日。释夏侯胜、黄霸,以胜为谏大夫、给事中,霸为扬州刺史。
胜为人,质朴守正,简易无威仪,或时谓上为君,误相字于前;上亦以是亲信之。尝见,出道上语,上闻而让胜,胜曰:“陛下所言善,臣故扬之。尧言布于天下,至今见诵。臣以为可传,故传耳。”朝廷每有大议,上知胜素直,谓曰:“先生建正言,无惩前事!”胜复为长信少府,后迁太子太傅。年九十卒,太后赐钱二百万,为胜素服五日,以报师傅之恩。儒者以为荣。
五月,凤皇集北海安丘、淳于。
广川王去坐杀其师及姬妾十馀人,或销铅锡灌口中,或支解,并毒药煮之,令糜尽,废徙上庸;自杀。
孝昭皇帝下地节元年(壬子,公元前六九年)
春,正月,有星孛于西方。
楚王延寿以广陵王胥,武帝子,天下有变,必得立,阴附肋之,为其后母弟赵何齐取广陵王女为妻,因使何齐奉书遗广陵王曰:“愿长耳目,毋后人有天下!”何齐父长年上书告之,事下有司考验,辞服。冬,十一月,延寿自杀。胥勿治。
十二月,癸亥晦,日有食之。
是岁,于定国为廷尉。定国决疑平法,务在哀鳏寡,罪疑从轻,加审慎之心。朝廷称之曰:“张释之为廷尉,天下无冤民。于定国为廷尉,民自以不冤。”
孝昭皇帝下地节二年(癸丑,公元前六八年)
春,霍光病笃。车驾自临问,上为之涕泣。光上书谢恩,愿分国邑三千户以封兄孙奉车都尉山为列侯,奉兄去病祀。即日,拜光子禹为右将军。三月,庚午,光薨。上及皇太后亲临光丧,中二千石治冢,赐梓宫、葬具皆如乘舆制度,谥曰宣成侯。发三河卒穿复土,置园邑三百家,长、丞奉守;下诏复其后世,畴其爵邑,世世无有所与。
御史大夫魏相上封事曰:“国家新失大将军,宜显明功臣以填籓国,毋空大位,以塞争权。宜以车骑将军安世为大将军,毋令领光禄勋事;以其子延寿为光禄勋。”上亦欲用之。夏,四月,戊申,以安世为大司马、车骑将军,领尚书事。
凤皇集鲁,群鸟从之。大赦天下。
上思报大将军德,乃封光兄孙山为乐平侯,使以奉车都尉领尚书事。魏相因昌成君许广汉奏封事,言:“《春秋》讥世卿,恶宋三世为大夫及鲁季孙之专权,皆危乱国家。自后元以来,禄去王室,政由冢宰。今光死,子复为右将军,兄子秉枢机,昆弟、诸婿据权势,在兵官,光夫人显及诸女皆通籍长信宫,或夜诏门出入,骄奢放纵,恐寝不制,宜有以损夺其权,破散阴谋,以固万世之基,全功臣之世。”又故事:诸上书者皆为二封,署其一曰“副”,领尚书者先发副封,所言不善,屏去不奏。相复因许伯白去副封以防壅蔽。帝善之,诏相给事中,皆从其议。
帝兴于闾阎,知民事之艰难。霍光既薨,始亲政事,厉精为治,五日一听事。自丞相以下各奉职奏事,敷奏其言,考试功能。侍中、尚书功劳当迁及有异善,厚加赏赐,至于子孙,终不改易。枢机周密,品式备备,上下相安,莫有苟且之意。及拜刺史、守、相,辄亲见问,观其所由,退而考察所行以质其言,有名实不相应,必知其所必然。常称曰:“庶民所以安其田里而亡叹息愁恨之心者,政平讼理也。与我共此者,其唯良二千石乎!”以为太守,吏民之本,数变易则下不安;民知其将久,不可欺罔,乃服从其教化。故二千石有治理效,辄以玺书勉厉,增秩,赐金,或爵至关内侯;公卿缺,则选诸所表,以次用之。是以汉世良吏,于是为盛,称中兴焉。
匈奴壶衍鞮单于死,弟左贤王立为虚闾权渠单于,以右大将女为大阏氏,而黜前单于所幸颛渠阏氏。颛渠阏氏父左大且渠怨望。是时汉以匈奴不能为边寇,罢塞外诸城以休百姓。单于闻之,喜,召贵人谋,欲与汉和亲。左大且渠心害其事,曰:“前汉使来,兵随其后。今亦效汉发兵,先使使者入。”乃自请与呼卢訾王各将万骑,南旁塞猎,相逢俱入。行未到,会三骑亡降汉,言匈奴欲为寇。于是天子诏发边骑屯要害处,使大将军军监治众等四人将五千骑,分三队,出塞各数百里,捕得虏各数十人而还。时匈奴亡其三骑,不敢入,即引去。是岁,匈奴饥,人民、畜产死者什六七,又发两屯各万骑以备汉。其秋,匈奴前所得西辱居左地者,其君长以下数千人皆驱畜产行,与瓯脱战,所杀伤甚众,遂南降汉。
汉纪·汉纪十六 翻译 汉纪十六 汉昭帝元平元年(丁未,公元前74年)
春季,二月,汉昭帝下诏书将七岁至十四岁百姓交纳的口赋减少十分之三。
夏季,四月癸未(十七日),汉昭帝在未央宫驾崩,没有儿子。当时,汉武帝的儿子只有广陵王刘胥还在,大将军霍光与群臣商议立谁为新皇帝,大家都认为应当立广陵王。广陵王本来因行为不合礼法,汉武帝不喜欢他,所以霍光心中感到不安。有一位郎官上书朝廷指出:“周太王废弃年长的儿子太伯,立太伯的弟弟王季为继承人;周文王舍弃年长的儿子伯邑考,立伯邑考的弟弟周武王为继承人。这两个事例说明,只要适合继承皇位,即使是废长立幼也完全可以。广陵王不能继位。”这道奏章的内容正合霍光的心意。霍光将奏章拿给丞相杨敞等人观看,并提升这位郎官作了九江太守。当日,由上官皇后颁下诏书,派代理大鸿胪职务的少府乐成、宗正刘德、光禄大夫丙吉、中郎将利汉用七辆驿车将昌邑王刘贺迎接到长安的昌邑王官邸。霍光又禀明皇后,调右将军张安世为车骑将军。
刘贺为昌邑哀王刘之子,他在封国中一向狂妄放纵,所作所为毫无节制。在汉武帝丧期中,刘贺依旧出外巡游狩猎不止。他曾经出游方与县,不到半天时间就驰骋了二百里远。中尉、琅邪人王吉上书劝说道:“大王不喜欢研读经书,却专爱游玩逸乐,驾驭着马车不停地驰骋,嘴因吆喝而疲倦,手因握缰挥鞭而疼痛,身体因马车颠簸而劳苦,清晨冒着露水雾气,白昼顶着风沙尘土,夏季忍受着炎炎烈日的烤晒,冬天被刺骨寒风吹得抬不起头来,大王总是以自己柔软脆弱的玉体,去承受疲劳痛苦的熬煎,这不能保全宝贵的寿命,也不能促进高尚的仁义品德。在宽敞的殿堂之中,细软的毛毡之上,在明师的指导下背诵、研读经书,讨论上至尧、舜之时,下至商、周之世的兴盛,考察仁义圣贤的风范,学习治国安邦的道理,欣欣然发奋忘食,使自己的品德修养每天都有新的提高,这种快乐,难道是驰骋游猎所能享受到的吗?休息的时候,作些俯仰屈伸的动作以利于形体,用散步、小跑等运动来充实下肢;吸进新鲜空气,吐出腹中浊气以锻炼五脏;专心专意,积聚精力,以调和心神。用这样的方法进行养生,怎能不长寿呢!大王如果留心于此道,心中就会产生尧、舜的志向,身体也能像伯乔、赤松子一般长寿,美名远扬,让朝廷闻知,大王崐就会福禄一齐得到,封国就安稳了。当今皇上仁孝圣明,至今思念先帝不已,对于修建宫殿别馆、园林池塘或享受巡游狩猎等事一件未做,大王应日夜想到这一点,以符合皇上的心意。在诸侯王中,大王与皇上的血缘关系最近,论亲属关系,大王就如同是皇上的儿子,论地位,大王是皇上的臣僚,一人兼有两种身分的责任。因此,大王施恩行义,如有一点不周全,被皇上知道,都不是国家之福。”刘贺阅读之后,下令说:“我的所作所为确有懈怠之处,中尉甚为忠诚,多次弥补我的过失。”于是命负责宾客事务的侍从千秋前去赏赐中尉王吉牛肉五百斤、酒五石、干肉五捆。然而,刘贺后来依然放纵如故。
郎中令山阳人龚遂忠厚刚毅,一向坚持原则,一方面不断规劝刘贺,一方面责备封国丞相、太傅没有尽到责任、他引经据典,陈述利害,说到声泪俱下,不断地冒犯刘贺,当面指责他的过失。刘贺甚至捂着耳朵起身离去,说道:“郎中令专门揭人短处!”刘贺曾经与他的车夫和厨师在一起长时间地游戏娱乐,大吃大喝,毫无节制地赏赐他们,龚遂入宫去见刘贺,哭着用双膝走到刘贺面前,连刘贺的左右侍从也全都感动得流下眼泪。刘贺问道:“郎中令为什么哭?”龚遂说:“我为社稷的危亡而痛心!希望您赐给我一个单独的机会,我将详细陈说我的看法!”刘贺命左右之人全部退出,龚遂说道:“大王可知道胶西王刘端为什么会因大逆不道罪而灭亡吗?”刘贺说:“不知道。”龚遂说:“我听说胶西王有一个专会阿谀奉承的臣子名叫侯得,胶西王的所作所为像夏桀、商纣一样暴虐,而侯得却说是像尧、舜一样贤明。胶西王对侯得的阿谀谄媚非常欣赏,经常与他住在一起。正是因为胶西王只听信侯得的奸邪之言,以至于落得如此下场。而今大王亲近奸佞小人,已经逐步沾染恶习,这是存亡的关键,不能不慎重对待!我请求挑选通晓经书、品行端正的郎官与大王一起生活,坐则诵读《诗经》、《尚书》,立则练习礼仪举止,对大王是会有益处的。”刘贺应允。于是龚遂选择郎中张安等十人侍奉刘贺。可是没过几天,张安等就全被刘贺赶走了。
刘贺曾经见到一只白色大狗,脖颈以下长得与人相似,头戴一顶跳舞的人戴的“方山冠”,没有尾巴。刘贺为此事向龚遂询问,龚遂说:“这是上天的警告,说您左右的亲信之人都是戴着冠帽的狗,赶走他们就能生存,不赶走他们就会灭亡!”后来,刘贺又听到一个人的声音叫喊:“熊!”刘贺一看,果然见到一只大熊,可左右侍从却谁也没看见。刘贺又向龚遂询问,龚遂说:“熊是山野中的野兽,竟来到王宫之中,又只有大王一人看到,这是上天警告大王,恐怕王宫将要空虚,是危亡的征兆!”刘贺仰天长叹,说道:“不祥之兆为何接连到来!”龚遂叩头说道:“忠心使我不敢隐瞒真相,所以几次提到危亡的警告,使大王感到不快。然而国之存亡,又岂是我的话所能决定的!希望大王自己好好想想。大王诵读《诗经》三百零五篇,其中说道,只有‘人事’恰当,‘王道’才能周备。大王的所作所为,与《诗经》的哪一篇相符崐合呢!大王身为诸侯王,行事却比平民百姓污浊,想要生存困难,想要灭亡却是容易的,希望大王深思!”后来,又发现在刘贺的王座上出现血污,刘贺再问龚遂,龚遂大声号叫道:“妖异之兆不断出现,王宫空虚就在眼前!血为阴暗中的凶险之象,大王应有所畏惧,谨慎反省!”然而刘贺的品行始终不改。
征召刘贺继承皇位的诏书到来时,正值初夜,刘贺在火烛下打开诏书。中午,刘贺出发前往长安,黄昏时就到定陶,走了一百三十五里,沿途不断有随从人员的马匹累死。王吉上书劝戒刘贺说:“我听说商高宗武丁在居丧期间,三年没有说话。如今大王因丧事而受征召,应当日夜哭泣悲哀而已,千万不可发号施令!大将军仁爱、智勇、忠信的品德,天下无人不知。他侍奉孝武皇帝二十余年,从未有过过失。孝武皇帝抛弃群臣而离开人世时,将天下和幼弱孤儿托付给大将军。大将军扶持尚在襁褓中的幼主,发布政令,教化万民,使国家得以平安无事,即使是周公、伊尹也不能超过他。而今皇上去世,没有儿子,大将军思考可以继承皇位的人,最终选拔了大王,其仁义忠厚的胸怀岂有限量!我希望大王能依靠大将军,尊敬大将军,国家政事全都听从大将军的安排,大王自己则只是垂衣拱手地坐在皇帝宝座上而已。希望大王注意,常常想到我这番话!”
刘贺行至济阳,派人索求长鸣鸡,并在途中购买用竹子合制而成的积竹杖。经过弘农时,刘贺派一名叫作善的大奴用有帘幕遮闭的车运载随行的美女。来到湖县,朝廷派来迎接的使者以此事责备昌邑国相安乐。安乐转告龚遂,龚遂进见刘贺询问此事,刘贺说:“没有的事。”龚遂说:“如果并无此事,大王又何必为了庇护一个奴仆而破坏礼仪呢!请将善逮捕,交付有关官员惩处,以洗清大王的名声。”于是立即将善抓起来,交卫士长处死。
刘贺抵达霸上,朝廷派大鸿胪到郊外迎接,侍奉刘贺换乘皇帝乘坐的御车。刘贺命昌邑国太仆寿成驾车,郎中令龚遂相陪。即将到达广明、东都门时,龚遂说道:“按照礼仪,奔丧的人看到国都,便应痛哭。前面就是长安外郭的东门了。”刘贺说:“我咽喉疼痛,不能哭。”来到城门之前,龚遂再次提醒他。刘贺说:“城门与郭门一样。”将至未央宫东阙,龚遂说:“昌邑国吊丧的帐幕在阙外御用大道的北边,帐前有一条南北通道,马匹走不了几步,大王应当下车,朝着门阙,面向西方,伏地痛哭,极尽哀痛之情,方才停止。”刘贺答应道:“好吧。” 于是步行上前,依照礼仪哭拜。六月丙寅(初一),刘贺接受皇帝玉玺,承袭帝位,尊上官皇后为皇太后。
壬申(初七),将汉昭帝安葬于平陵。
昌邑王刘贺作了皇帝后,yín乱荒唐没有节制。原昌邑国官吏全部被征召到长安,很多人得到破格提拔。昌邑国相安乐被任命为长乐卫尉。龚遂见到安乐,哭着对他说:“大王被立为天子之后,日益骄纵,规劝他也不再听从。如今仍在居丧期间,他却每天与亲信饮酒作乐,观看虎豹搏斗,又传召悬挂着天子旌旗的虎皮轿车,坐在上面东奔西跑,所作所为违背了正道。古代制度宽厚,大臣可以辞职隐退,如今想走走不得,想伪装疯狂,又怕被人识破,死后还要遭人唾骂,教我如何是好?您是陛下原来的丞相,应当极力规劝才是。”
刘贺梦见在殿堂西阶的东侧,堆积着绿头苍蝇的粪便,约有五六石之多,上面盖着大片的屋瓦。刘贺向龚遂询问,龚遂说:“陛下所读的《诗经》中,不是有这样的话吗:‘绿蝇往来落篱笆,谦谦君子不信谗。’陛下左侧奸佞之人很多,就像陛下在梦中见到的苍蝇粪便一样。因此,应该选拔先帝大臣的子孙,作为陛下身边的亲信侍从。如若总是不忍抛开昌邑国的故旧,信任并重用那些进谗阿谀之人,必有祸事。希望陛下能反祸为福,将这些人全部逐出朝廷。我应当第一个走。”刘贺拒不接受龚遂的劝告。
太仆丞河东人张敞上书劝说道:“孝昭皇帝早逝,没有儿子,朝中大臣忧虑惶恐,选择贤能圣明的人承继帝位,到东方迎接圣驾之时,唯恐跟随您的从车行进迟缓。如今陛下正当盛年,初即帝位,天下人无不擦亮眼睛,侧着耳朵,盼望看到和听到陛下实施善政。然而,辅国的重臣尚未得到褒奖,而昌邑国拉车的小吏却先获得升迁,这是个大过错。”刘贺不听。
大将军霍光见此情景,忧愁烦恼,便单独向所亲信的旧部、大司农田延年询问对策。田延年说:“将军身为国家柱石,既然认为此人不行,何不禀告太后,改选贤明的人来拥立呢?”霍光说:“我如今正想如此,古代曾否有人这样做过吗?”田延年说:“当年伊尹在商朝为相,为了国家的安定将太甲废黜,后人因此称颂伊尹忠心为国。如今将军若能这样做,也就成为汉朝的伊尹。”于是霍光命田延年兼任给事中,与车骑将军张安世秘密谋划废黜刘贺。
刘贺外出巡游,光禄大夫鲁国人夏侯胜挡在车驾前劝阻道:“天气久阴不下雨,预示臣下有不利于皇上的阴谋。陛下出宫,要到哪里去?”刘贺大怒,认为夏侯胜口出妖言,命将其捆绑,交官吏治罪。负责处理此事的官员向霍光报告,霍光不处以刑罚。霍光以为是张安世将计划泄漏,便责问他。但张安世实际上并未泄漏,于是召夏侯胜前来询问,夏侯胜回答说:“《鸿范传》上说:‘君王有过失,上招天罚,常会使天气阴沉,此时就会有臣下谋害君上。’我不敢明言,只好说是‘臣下有不利于皇上的阴谋’。”霍光、张安世闻言大惊,因此更加重视精通经书的儒士。侍中傅嘉多次劝说刘贺,刘贺也将他绑起来关进监狱。
事诛矣!”延年从更衣还,敞夫人与延年参语许诺,“请奉大将军教令!”霍光、张安世计议已定,便派田延年前去报知丞相杨敞。杨敞闻言又惊又怕,不知该说什么好,汗流浃背,只是唯唯诺诺而已。田延年起身去换衣服,杨敞的夫人急忙从东厢房对杨敞说:“这是国家大事,如今大将军计议已定,派大司农来通知你,你不赶快答应,表示与大将军同心,却犹豫不决,就要先被诛杀了!”田延年换衣返回,杨敞夫人也参与谈话,表示同意霍光的计划,“一切听大将军吩咐!”
癸巳(二十八日),霍光召集丞相、御史、将军、列侯、中二千石、大夫、博士在未央宫开会。霍光说:“昌邑王行为昏乱,恐怕会危害国家,怎么办?”群臣闻言全都大惊失色,谁也不敢发言,只唯唯诺诺而已。田延年离开席位,走到群臣前面,手按剑柄说道:“先帝将幼弱弧儿托付将军,并把国家大事交与将军作主,是因为相信将军忠义贤明,能够保全刘氏的江山。如今朝廷被一群奸佞小人搞得乌烟瘴气,国家危亡;况且我大汉历代皇帝的谥号都有一个‘孝’字,为的就是江山永存,使宗庙祭祀不断。如果汉家祭祀断绝,将军即使死去,又有何脸面见先帝于地下呢?今日的会议,必须立即作出决断,群臣中最后响应的,我请求用剑将他斩首!”霍光点头认错,说道:“大司农对我的责备很对!国家不安宁,我应当受处罚。”于是参加会议的人都叩头说道:“万民的命运,都掌握在将军手中,一切听从大将军的命令!”
霍光随即与群臣一同晋见太后,向太后禀告,陈述昌邑王刘贺不能承继皇位的情状。于是皇太后乘车驾前往未央宫承明殿,下诏命皇宫各门不许放昌邑国群臣入内。刘贺朝见太后之后,乘车准备返回温室殿,此时禁宫宦者已分别抓住门扇,刘贺一进去,便将门关闭,昌邑国群臣不能入内,刘贺问道:“这是干什么?”大将军霍光跪地回答说:“皇太后有诏,不许昌邑国群臣入宫。”刘贺说:“慢慢吩咐就是了,为什么竟如此吓人!”霍光命人将昌邑国群臣全部驱赶到金马门之外。车骑将军张安世率领羽林军将被赶出来的昌邑国群臣二百余人逮捕,全部押送廷尉所属的诏狱。霍光命曾在汉昭帝时担任过侍中的宦官守护刘贺,并命令手下人说:“一定要严加守护!如果他突然死去或自杀,就会让我对不起天下人,背上杀主的恶名。”此时刘贺还不知道自己即将被废黜,问身边之人说:“我以前的群臣、从属犯了什么罪?大将军为什么将他们全部关押起来呢?”
不久,皇太后下诏召刘贺入见。刘贺听说太后召见,感到害怕,说道:“我犯了什么错?太后为什么召我?”太后身披用珠缀串而成的短衣,盛装打扮,坐在武帐之中,数百名侍卫全部手握兵器,与持戟的期门武士排列于殿下。文武群臣按照品位高低依次上殿,然后召昌邑王上前伏于地下,听候宣读诏书。霍光与群臣连名奏劾昌邑王,由尚书令宣读奏章:“丞相杨敞等冒死上奏皇太后陛下:孝昭皇帝过早地抛弃天下而去,朝廷派使者征召昌邑王前来,主持丧葬之礼。而昌邑王身穿丧服,并无悲哀之心,废弃礼义,在路上不肯吃素,还派随从官员掳掠女子,用有帘幕遮蔽的车来运载,在沿途驿站陪宿。初到长安,谒见皇太后之后,被立为皇太子,仍经常私下派人购买鸡、猪肉食用。在孝昭皇帝灵柩之前接受皇帝的印玺,回到住处,打开印玺后就不再封存。派侍从官更手持皇帝符节前去召引昌邑国的侍从官、车马官、官奴仆等二百余人,与他们一起居住在宫禁之内,肆意游戏娱乐。曾经写信说:‘皇帝问候侍中君卿,特派中御府令高昌携带黄金千斤,赐君卿娶十个妻子。’孝昭皇帝的灵柩还停在前殿,竟搬来乐府乐器,让昌邑国善于歌舞的艺人入宫击鼓,歌唱欢弹,演戏取乐;又调来泰一祭坛和宗庙的歌舞艺人,遍奏各种乐曲。驾着天子车驾,在北宫、桂宫等处往来奔驰,并玩猪、斗虎。擅自调用皇太后乘坐的小马车,命官奴仆骑乘,在后宫中游戏。与孝昭皇帝的叫蒙的宫女等yín乱,还下诏给掖庭令:‘有敢泄漏此事者腰斩!’……”太后说:“停下!作臣子的,竟会如此悖逆荒乱吗!”刘贺离开席位,伏地请罪。尚书令继续读道:“……取朝廷赐予诸侯王、列侯、二千石官员的绶带及黑色、黄色绶带,赏给昌邑国郎官,及被免除奴仆身分的人佩带。将皇家仓库中的金钱、刀剑、玉器、彩色丝织品等赏给与其一起游戏的人。与侍从官、奴仆彻夜狂饮,酒醉沉迷。在温室殿设下隆重的九宾大礼,于夜晚单独接见其姐夫昌邑关内侯。尚未举行祭祀宗庙的大礼,就颁发正式诏书,派使者携带皇帝符节,以三牛、三羊、三猪的祭祀大礼前往祭祀其父昌邑哀王的陵庙,还自称‘嗣子皇帝’。即位以来二十七天,向四面八方派出使者,持皇帝符节,用诏令向各官署征求调发,共一千一百二十七次。荒淫昏乱,失去了帝王的礼义,败坏了大汉的制度。杨敞等多次规劝,但并无改正,反而日益加甚,恐怕这样下去将危害国家,使天下不安。我们与博士官商议,一致认为:‘当今陛下继承孝昭皇帝的帝位,行为淫邪不轨。《孝经》上说:“五刑之罪当中,以不孝之罪最大。”昔日周襄王不孝顺母亲,所以《春秋》上说他:“天王出居郑国,”因其不孝,所以出居郑国,被迫抛弃天下。宗庙要比君王重要得多,陛下既然不能承受天命,侍奉宗庙,爱民如子,就应当废黜!’因此,臣请求太后命有关部门用一牛、一羊、一猪的祭祀大礼,祭告于高祖皇帝的祭庙。”皇太后下诏说:“可以。”于是霍光命刘贺站起来,拜受皇太后诏书。刘贺说道:“我听说:‘天子只要有七位耿直敢言的大臣在身边,既使无道,也不会失去天下。’”霍光说:“皇太后已经下诏将你废黜,岂能自称天子!”随即抓住刘贺的手,将他身上佩戴的玉玺绶带解下,献给皇太后,然后扶着刘贺下殿,从金马门走出皇宫,群臣跟随后崐相送。刘贺出宫后,面向西方叩拜道:“我太愚蠢,不能担当汉家大事!”然后起身,登上御驾的副车,由大将军霍光送到长安昌邑王官邸。霍光道歉说:“大王的行为是自绝于上天,我宁愿对不起大王,不敢对不起社稷!希望大王自爱,我不能再常侍奉于大王的左右了。”说完洒泪而去。
文武群臣上奏太后说:“古时候,被废黜之人,要放逐到远方去,使其不能再参与政事。请将昌邑王刘贺迁徙到汉中房陵县。”太后下诏,命刘贺回昌邑居住,赐给他二千户人家作为汤沐邑,他当昌邑王时的家财也全部发还给他,其姐妹四人,各赐一千户人家作为汤沐邑;撤销昌邑国,改为山阳郡。
原昌邑国群臣都被指控在封国时不能举奏刘贺的罪过,使朝廷不了解真实情况,又不能加以辅佐、引导,使刘贺陷于罪恶,一律逮捕下狱,诛杀二百余人;只有中尉王吉、郎中令龚遂因忠正耿直,多次规劝刘贺,被免除死罪,剃去头发,罚以“城旦”之刑,白天守城,夜晚作苦工。刘贺的老师王式也被逮捕下狱,罪应处死,审案官员责问王式道:“你作为昌邑王的老师,为什么没有上述规劝?”王式回答说:“我每天早晚都为昌邑王讲授《诗经》三百零五篇,遇到涉及忠臣、孝子的内容,未曾不为其反复诵读、讲解;遇到关于无道之君使国家危亡的篇章,也未曾不流泪为他详细陈说。我是用《诗经》三百零五篇来规劝昌邑王,所以没有专门上书规劝。”审案官员将王式这番话奏闻朝廷,所以王式也被免除死罪。
霍光因为国家大事都由群臣上奏于东宫,由太后省察决定,认为太后应通晓儒家经书,于是禀明太后,命夏侯胜为太后讲授《尚书》,并调夏侯胜担任长信少府,赐其关内侯爵位。
当初,卫太子刘据纳姓史的鲁国女子为良娣,生了一个儿子名叫刘进,号称史皇孙。史皇孙娶涿郡女子王夫人,生一子名叫刘病已,号称皇曾孙。皇曾孙生下几个月,就赶上巫蛊之祸,卫太子刘据及其三子一女连同他的诸妻妾全部被害,只剩下皇曾孙一人,也因连坐被关入大鸿胪所属的郡邸狱。原廷尉监鲁国人丙吉受汉武帝诏命,负责审理巫蛊案。丙吉知道说刘据并无犯罪事实,对皇曾孙无辜受到连累深为哀怜,便选择谨慎忠厚的女囚犯渭城人胡组、淮阳人郭征卿,命她们住在宽敞干爽的地方哺养皇曾孙刘病已。丙吉每日前往探视两次。
巫蛊案连年不能结束。汉武帝患病,往来于长杨、五柞两宫。观望云气的方士说,长安监狱中有一股天子之气,于是汉武帝下诏命使臣分别通知京中各官府,凡各监狱在押的犯人,无论罪行轻重,一律处死。内谒者令郭穰于夜晚来到郡邸狱传达汉武帝诏令,丙吉关闭大门,不让郭穰进去,说道:“皇曾孙在此。其他人尚且不应无辜被杀,何况是皇上的亲曾孙呢!”双方僵持到天崐明,郭穰未能进去。郭穰返回,将此事奏明汉武帝,并弹劾丙吉。汉武帝也已醒悟,说道:“是上天让丙吉这样做的。”于是下诏大赦天下。在长安的监狱中,唯独郡邸狱的囚犯,靠丙吉得以保住了性命。
不久,丙吉对狱官谁如说:“皇曾孙不应住在监狱之中。”派谁如写信给京兆尹,将皇曾孙与胡组一起送去,因京兆尹不肯接受,又回到狱中。等到胡组服刑期满,应当离去时,皇曾孙对她甚为依恋,于是丙吉自己出钱雇胡组留下,让她与郭征卿一起抚养皇曾孙,又过了几个月,才放胡组离去。后少内啬夫禀告丙吉说:“没有得到皇上的诏令,不能供给皇曾孙饮食。”当时丙吉的俸禄里有米和肉,便按月供给皇曾孙。皇曾孙患病,好几次几乎性命不保,丙吉总是督促养育皇曾孙的乳母请医喂药,对皇曾孙恩惠很深。丙吉听说皇曾孙的祖母史良娣的母亲贞君和兄长史恭尚在,便用车将皇曾孙送给他们抚养。贞君年纪已老,见女儿的孙子如此孤苦无依,极为哀怜,便亲自抚养。
后汉武帝下诏,命掖庭抚养皇曾孙,并命宗正为其登记皇族属籍。当时,担任掖庭令的张贺曾经是原太子刘据的宾客,感念太子旧恩,哀怜皇曾孙,于是小心奉养,自己出钱供给其日用,教其读书。皇曾孙长大后,张贺想把自己的孙女嫁给他。此时汉昭帝刚刚举行完加冠礼,身高八尺二寸。张贺的弟弟张安世以右将军的身份辅政,听哥哥称赞皇曾孙,并想把女儿嫁给他,便生气地对哥哥说:“皇曾孙为卫太子的后代,能以一个平民的身份由国家养着,已经是很侥幸的事,不要再提嫁女之事了!”于是张贺作罢。当时,暴室啬夫许广汉也有一个女儿,于是张贺摆下酒席,请许广汉前来赴宴。饮到兴浓时,张贺对许广汉说:“皇曾孙为皇上近亲,将来最不济也是一个关内侯,你可将女儿嫁给她。”许广汉答应了。第二天,许广汉的妻子听说此事,非常生气。但许广汉主意已定,重新请人做媒,将女儿嫁给皇曾孙。张贺用自己的家财为皇曾孙备办婚事。从此,皇曾孙以许广汉兄弟和祖母娘家史家为依靠,又跟随东海人中翁学习《诗经》。皇曾孙聪明好学,但也喜爱游侠之事,斗鸡走狗,所以对下层社会的奸邪丑恶和官吏的好坏得失了解得十分清楚。皇曾孙多次周游往来于各皇陵所在,足迹遍及三辅地区,有一次,曾经在莲勺县盐池一带为人所困辱。他特别喜欢杜县、县一带地区,经常住在下杜。有时参加朝会,就住在长安尚冠里。
及至昌邑王刘贺被废黜之后,霍光与张安世及各位大臣商议重新确定皇位继承人,但一时未能决定。丙吉上书霍光说:“当年将军曾侍奉孝武皇帝崐,孝武皇帝临终前,将襁褓中的孤儿和整个国家都托付给了将军。孝昭皇帝又过早去世,没有留下后嗣,全国上下都非常忧愁恐惧,急切盼望听到新主继位。给孝昭皇帝发丧的时候,将军以大义为其选立后嗣,后发现所立之人不当,又以大义将其废黜,天下人无不敬服。如今,社稷、宗庙、百姓的命运全部系于将军的一举一动之中。我曾听百姓们议论,了解到民间对现在身为诸侯或居于高位的皇族成员,都没有好评。而奉遗诏养育在掖庭及其外曾祖史家的孝武皇帝曾孙刘病已,我以前在郡邸狱时,见他年纪幼小,如今已有十八九岁了,通晓儒家经术,很有才干,举止安详,性格平和。希望将军对刘病已的主要方面详加考察,再参考占卜的结果,看让他承继帝位是否合适。可先让他入宫侍奉太后,以显示对他的褒扬,使天下人都知道他,然后再决定大计。若能如此,天下人就太幸运了。”杜延年也知道皇曾孙刘病已品德美好,劝霍光、张安世立他为皇位继承人。
秋季,七月,霍光坐在庭中,召集丞相及以下大臣共同议定皇位继承人。于是,霍光再次会同丞相杨敞等上奏皇太后说:“孝武皇帝曾孙刘病已,年十八岁,从师学习《诗经》、《论语》、《孝经》,行为节俭,仁慈爱人,可以作为孝昭皇帝的继承人,侍奉宗庙,治理天下百姓。我等冒死奏明太后!”皇太后下诏:“可以。”霍光派宗正刘德来到尚冠里刘病已家中,侍奉其洗浴,更换太后所赐御衣,由太仆用轻便车辆将刘病已迎接到宗正府进行斋戒。庚申(二十五日),刘病已进入未央宫,见皇太后,被封为阳武侯。随即,由群臣奉上皇帝玉玺、绶带,刘病已正式即皇帝位,拜谒汉高祖祭庙,尊皇太后为太皇太后。
侍御史严延年上奏参劾大将军霍光:“擅自废立君上,不守人臣之礼,大逆不道!”此奏章虽然没有结果,但朝廷群臣都对严延年的勇气肃然敬畏。
八月己巳(初五),安平侯杨敞去世。
九月,大赦天下。
戊寅(疑误),蔡以被任为丞相。
当初,许广汉的女儿嫁给皇曾孙刘病已,一年后生下一子,名叫刘。数月之后,刘病已即皇帝位,封许氏为。此时,霍光有一小女儿,与皇太后有亲属关系,所以公卿大臣商议立皇后,心中都认为应立霍光的女儿,但也没有明说。汉宣帝下诏寻找微贱时用的宝剑,大臣们懂得皇上的心意,便奏请立许为皇后。十一月壬子(十九日),许氏被立为皇后。霍光认为其父亲许广汉是受过刑的人,不宜做封国的国君。一年多以后,才封许广汉为昌成君。
太皇太后回到长乐宫居住。长乐宫开始驻兵守卫。
汉宣帝本始元年(戊申,公元前73年)
春季,汉宣帝诏令有关部门议定对安定宗庙有功人员的褒奖。大将军崐霍光增加食邑一万七千户,加上以前的,共享有二万户的赋税。车骑将军富平侯张安世以下,增加封邑户数的共十人,封为列侯的共五人,赐关内侯爵位的共八人。
大将军霍光在朝堂上以头触地,郑重请求归政于皇上,汉宣帝谦让,不肯接受。朝中各项事务都先向霍光报告,然后上奏。汉昭帝时,霍光的儿子霍禹和霍光兄长的孙子霍云都被任命为中郎将,霍云的弟弟霍山被任命为奉车都尉、侍中,统率由胡人、越人组成的军队,霍光的两个女婿分别担任东宫、西宫卫尉;霍光的兄弟、女婿、外孙全都参加朝会,担任诸曹、大夫、骑都尉、给事中等职。霍氏一家的亲戚骨肉结成一体,在朝廷盘根错节。昌邑王被废黜以后,霍光的权势越发加重,每次朝见,汉宣帝总是以谦虚恭敬的态度对待他,甚至有些礼遇过分。
夏季,四月庚午(初十),发生地震。
五月,发现有凤凰聚集于胶东、千乘。汉宣帝下诏大赦天下,免收田赋。
六月,汉宣帝下诏说:“故皇太子葬在湖县,没有谥号,不能享受每年四季的祭祀。应当为故皇太子议定谥号,建立陵园。”后有关官员奏请说:“按礼仪规定,做了某人的继承人,就成了这个人的儿子,所以不能再祭祀自己的亲生父母,这是尊敬祖先的大义。陛下作为孝昭皇帝的继承人,接续祖宗的香火,我认为陛下的亲生父亲应定谥号为‘悼’,亲生母亲称为‘悼后’;故皇太子定谥号为‘戾’,史良娣称为‘戾夫人’。”全部重新择地安葬。
秋季,七月,汉宣帝下诏立燕剌王刘旦的太子刘建为广阳王,广陵王刘胥的小儿子刘弘为高密王。
当初,上官桀与霍光争权,霍光诛杀上官桀之后,便遵从汉武帝时的制度,以严刑峻法控制部下官员。从此,很多世俗官吏都以用法严苛来表现自己的才能,而河南太守丞淮阳人黄霸却以为政宽和著称于世。汉宣帝在民间时,了解百姓都为官吏的执法峻急而困苦,听说黄霸执法平和,便将其召到长安,任命为廷尉正,多次裁决疑案,朝廷群臣都认为他公平。
二年(己酉,公元前72年)
春季,大司农田延年因罪自杀。为汉昭帝发丧时,大司农雇用民间车崐辆,田延年假称雇车费用增加,贪污了三千万钱,被与他有仇怨的人告发。霍光召田延年来询间,本打算为他开脱。可是田延年拒不承认,说:“没有此事!”霍光说:“如果真的没有此事,就应当深入追究!”御史大夫田广明对太仆杜延年说:“按照《春秋》大义,可以用功劳掩盖过失。当初在废黜昌邑王时,若不是田延年站出来,则大事不能成功。如今就当作是他自己向朝廷乞求赐给他三千万钱,怎样呢?希望将我这番话禀告大将军。”杜延年把田广明的话告诉了大将军霍光,霍光说:“确实如此,田延年真是勇士。当初在决定大事时,多亏田延年挺身而出,震动朝廷。”霍光于是抬手按在自己的心口上,继续说:“当时的情景,使我至今还心有余悸。请你代我向田大夫道歉,让他明白告诉大司农田延年,到监狱去,会得到公平的裁决。”田广明派人通知田延年,田延年说道:“就算朝廷幸而宽恕我,我又有何面目进入牢狱,让众人对我指点、讥笑,让狱卒囚犯在我背后唾骂呢!”于是一个人住在大司农官衙旁边的屋子里,紧闭房门,袒露一臂,拿着刀在屋中徘徊。几天后,朝廷使者前来召田延年去廷尉。田延年听到开读诏书的鼓声,便自刎而死。
夏季,五月,汉宣帝颁布诏书说:“孝武皇帝行仁义,振威武,功德极盛,但祭祀时所用的音乐却与此不相称,朕感到非常难过。有关官员应与列侯、二千石、博士共同议定。”于是群臣齐集朝廷讨论此事,都说:“应按诏书的意思去做。”唯独长信少府夏侯胜说道:“孝武皇帝虽然有征服四夷、开疆拓土的功绩,但使得将士们大量死亡,人民财力枯竭,奢侈无度,天下虚耗,百姓流离失所,死亡过半,再加上蝗灾大起,数千里不见草木庄稼,以致民间竟出现杀人食用的惨景,积弊至今尚未消除。武帝并无恩泽于百姓,不应为其设立祭祀之乐。”公卿大臣们一齐责备他说:“这是皇上的诏命。”夏侯胜说:“虽然是诏命,也不能依从。人臣的大义,应当坚持原则,直言无隐,不能苟且阿谀皇上的意思。我说出自己的观点,即便死也不会后悔!”因此,丞相、御史等上奏汉宣帝,弹劾夏侯胜非议诏书,诋毁先帝,大逆不道,以及丞相长史黄霸附合纵容夏侯胜,不肯举劾,于是将二人一并逮捕下狱。于是由主管官员出面,奏请尊孝武帝庙为世宗庙,定《盛德舞》、《文始五行之舞》为祭祀用乐。凡武帝生前出巡到过的郡、国一律建庙祭祀,与高祖皇帝、太宗皇帝一样。夏侯胜、黄霸长期被关在狱中,黄霸想跟夏侯胜学习《尚书》,夏侯胜认为已经犯下死罪,学也没用,所以推辞不愿讲授。黄霸说:“早晨明白了真理,即使晚上就死也无遗憾。”夏侯胜赞赏他的话,便给他讲授《尚书》。在狱中经历了两个冬天,一直不倦地讲论。
三年(庚戌、前71)
春,正月,癸亥,恭哀许皇后崩。时霍光夫人显欲贵其小女成君,道无从。会许后当娠,病,女医淳于衍者,霍氏所爱,尝入宫侍皇后疾。衍夫赏为掖庭户卫,谓衍:“可过辞霍夫人,行为我求安池监。”衍如言报显,显因心生,辟左右,字谓衍曰:“少夫幸报我以事,我亦欲报少夫,可乎?”衍曰:“夫人所言,何等不可者!”显曰:“将军素爱小女成君,欲奇贵之,愿以累少夫!”衍曰:“何谓邪?”显曰:“妇人免乳,大故,十死一生。今皇后当免身,可因投毒药去也,成君即为皇后矣。如蒙力,事成,富贵与少夫共之。”衍曰:“药杂治,常先尝,安可?”显曰:“在少夫为之耳。将军领天下,谁敢言者!缓急相护,但恐少夫无意耳。”衍良久曰:“愿尽力!”即捣附子,赍入长定宫。皇后免身后,衍取附子并合大医大丸以饮皇后,有顷,曰:“我头岑岑也,药中得无有毒?”对曰:“无有。”遂加烦懑,崩。衍出,过见显,相劳问,亦未敢重谢衍。后人有上书告诸医侍疾无状者,皆收系诏狱,劾不道。显恐急,即以状具语光,因曰:“既失计为之。无令吏急衍!”光大惊,欲自发举,不忍,犹与。会奏上,光署衍勿论。显因劝光内其女入宫。
戊辰,五将军发长安。匈奴闻汉兵大出,老弱奔走,驱畜产远遁逃,是以五将少所得。夏,五月,军罢。度辽将军出塞千二百余里,至蒲离候水,斩首、捕虏七百余级。前将军出塞千二百余里,至乌员,斩首、捕虏百余级。蒲类将军出塞千八百余里,西至候山,斩首、捕虏,得单于使者蒲阴王以下三百余级。闻虏已引去,皆不至期还。天子薄其过,宽而不罪。祁连将军出塞千六百里,至鸡秩山,斩首、捕虏十九级。逢汉使匈奴还者冉弘等,言鸡秩山西有虏众,祁连即戒弘,使言无虏,欲还兵。御史属公孙益寿谏,以为不可。祁连不听,遂引兵还。虎牙将军出塞八百余里,至丹馀吾水上,即止兵不进,斩首、捕虏千九百余级,引兵还。上以虎牙将军不至期,诈增卤获,而祁连知虏在前,逗遛不进,皆下吏,自杀。擢公孙益寿为侍御史。
乌孙昆弥自将五万骑与校尉常惠从西方入,至右谷蠡王庭,获单于父行,及嫂、居次、名王、犁都尉、千长、骑将以下四万级,马、牛、羊、驴、橐佗七十余万头。乌孙皆自取所虏获。上以五将皆无功,独惠奉使克获,封惠为长罗侯。然匈奴民众伤而去者及畜产远移死亡,不可胜数,于是匈奴遂衰耗,怨乌孙。
上复遣常惠持金币还赐乌孙贵人有功者。惠因奏请龟兹国尝杀校尉赖丹,未伏诛,请便道击之。帝不许。大将军霍光风惠以便宜从事。惠与吏士五百人俱至乌孙,还,过,以西国兵二万人,令副使发龟兹东国二万人,乌孙兵七千人,从三面攻龟兹。兵未合,先遣人责其王以前杀汉使状。王谢曰:“乃我先王时为贵人姑翼所误耳,我无罪。”惠曰:“即如此,缚姑翼来,吾置王。”王执姑翼诣惠,惠斩之而还。
大旱。
六月己丑(十一日),阳平侯蔡义去世。
甲辰(二十六日),长信少府韦贤担任丞相。
大司农魏相被任命为御史大夫。
冬季,匈奴单于亲自率领骑兵数万袭击乌孙,俘获了不少乌孙国的老弱百姓。正准备退兵时,天降大雪,一天之中,积雪达一丈多厚。大雪使大批匈奴部众、牲畜冻死,活着回去的还不到十分之一。于是,丁令趁匈奴力量衰弱之机攻其北部,乌桓则进其东部,乌孙攻其西部,三国共斩杀匈奴部众数万人,马数万匹和大量的牛羊,再加上饿死的,使匈奴人口减少了十分之三,牲畜损失了十分之五。从此,匈奴更为虚弱,原来臣服于它的西域国家全部背叛,不断对其进行攻击和骚扰,而匈奴却无可奈何。后来,汉朝派出骑兵三千余人,分三路同时攻入匈奴,俘虏数千人,然后退兵,匈奴始终无力报复,却越发迫切地想与汉朝和亲,从而使汉朝边塞的战事大为减少。
这一年,颍川太守赵广汉被任命为京兆尹。颍川地区风俗,地方豪杰之人往往成帮结派。赵广汉设置了一个竹筒,接受官吏和百姓的举报控诉,鼓励人们彼此揭发。当地人因此相互结怨,不法帮派瓦解,盗贼不敢动作。据一些归降汉朝的匈奴人说,他们在匈奴时就都听说过赵广汉的名字,赵广汉因此被调入长安担任京兆尹。赵广汉对待其属下官吏殷勤周到,遇有功劳或奖赏之事,总是归之于部下,他的行为是出于至诚,所以官吏都乐于受他差遣,即便赴死也不逃避。赵广汉很聪明,对他手下人的能力、特长及是否尽力办事,都了解得非常清楚。如有人蒙骗于他,立即就会被抓住,谁也别想逃脱。审讯定案,证据确凿,立时服罪,无法抵赖。赵广汉还特别善于了解事情的真相,市井中一些细小的不法之事他都知道。有几个长安少年,曾在一处偏僻的空房中商议共同抢劫,坐下话没说完,赵广汉已派官吏前来将他们逮捕治罪,一个个都招认服罪。类似情形,说明赵广汉察觉奸邪之人,揭露隐秘之事有如神灵一般。赵广汉担任京兆尹时期,长安地区政治清明,官吏百姓们赞不绝口。老辈人认为,自汉朝建立以来,没有一个京兆尹能比得上赵广汉。
四年(辛亥,公元前70年)
春季,三月乙卯(十一日),立霍光的女儿霍成君为皇后,大赦天下。当初,许皇后出身微贱,登上皇后宝座的时间不长,其侍从、车马、服饰等都非常节俭。及至霍成君立为皇后,车驾、侍从等日益盛大,对官属的赏赐以千万计,与许皇后时有天壤之别。
夏季,四月壬寅(二十九日),四十九个郡、国同一天发生地震,有的地方发生山崩,毁坏城郭、房屋,死亡六千余人,北海、琅邪两郡的太祖、太宗庙也被震坏。汉宣帝下诏,命丞相、御史与列侯、中二千石官员等,向精通经书的学者广泛征询应付灾异事变的办法,不要有所避讳。又命三辅、太常、内郡国各举荐贤良、方正之士各一人。大赦天下。汉宣帝身穿素服,避开皇宫正殿五天。释放夏侯胜、黄霸,任命夏侯胜为谏大夫、给事中,黄霸为扬州刺史。
夏侯胜为人正直质朴,平易近人,没有威仪,有时竟称皇帝为“君”,或在皇帝面前直呼别人的表字,而汉宣帝却也因此而亲信他。有一次,夏侯胜晋见汉宣帝,出宫后将汉宣帝讲的话说给别人,汉宣帝知道后责备夏侯胜,夏侯胜说:“陛下的话说得好,所以我才转告别人。昔日帝尧的话天下传扬,至今还被人背诵。我认为陛下的话值得传扬,所以才传扬。”每当朝廷商议国家大事,汉宣帝知道夏侯胜一向直率,便对他说:“先生发表高论时,不要把以前的事放在心上。”不久,夏侯胜重新担任长信少府,后调任太子太傅。夏侯胜九十岁时去世,太后特赐奠仪二百万钱,并为夏侯胜之死穿了五天素服,以报答师恩。儒生们都引以为荣。
五月,有凤凰聚集在北海郡的安丘、淳于二县。
广川王刘去被指控杀死自己的老师和姬妾十余人,或将熔化的铅汁、锡汁灌入口中,或被肢解,再掺上毒药烹煮,使之糜烂。汉宣帝废去刘去王爵,将其放逐到上庸。刘去自杀。
地节元年(壬子,公元前69年)
春季,正月,西方天空出现异星。
楚王刘延寿认为,广陵王刘胥是汉武帝的儿子,一旦天下发生变故,肯定会被立为皇帝,于是在暗中依附、帮助广陵王,为自己王后母亲的弟弟赵何齐娶了广陵王的女儿为妻,因而派赵何齐送信给广陵王说:“希望您密切注意,争天下之事不要落到别人的后面!”赵何齐的父亲赵长年上书朝廷,告发了此事,汉宣帝命有关部门审讯调查,刘延寿供认服罪。冬季,十一月,刘延寿自杀,刘胥免予追究。
十二月癸亥晦(三十日),出现日食。
这一年,于定国担任廷尉。于定国处理疑难案件,执法公平,他一心同情鳏夫、寡妇,凡罪证不够确凿的,都从轻判决,十分审慎。朝廷赞扬他说:“张释之当廷尉,天下没有蒙冤之民;于定国当廷尉,人们自己就相信不会被冤枉。”
二年(癸丑,公元前68年)
春季,霍光病重,汉宣帝亲自前往探望,为他流泪。霍光上书谢恩,表示希望能在自己的封地中分出三千户,封兄长霍去病的孙子奉车都尉霍山为列侯,以祀奉霍去病的香火。当日,汉宣帝任命霍光之子霍禹为右将军。三月庚午(初八),霍光去世。汉宣帝与皇太后亲自前往霍光灵堂进行祭悼,命令中二千石官员负责霍光墓的修建事务,赏赐棺木、葬具等,都与御用规格一样;赐霍光谥号为“宣成侯”;征调三河地区的兵卒为霍光挖掘墓穴,将棺木埋葬后,在上面筑起坟茔;拨出三百家民户侍奉墓园,设置长、丞负责守墓和祭祀事务。汉宣帝还下诏免除霍光后代子孙的赋税、徭役,让他们继承霍光的封爵、食邑,世世代代、永远不变。
御史大夫魏相向汉宣帝上了一道秘密奏章,其中说道:“国家最近丧失了大将军,应当对另外的有功大臣明示尊崇、显扬,以镇抚各诸侯封国,不要使大将军之位空缺,以免引起朝臣争权。我认为应任命车骑将军张安世为大将军,不要再让他兼领光禄勋事务;任命张安世之子张延寿为光禄勋。”汉宣帝也想任用张安世。夏季,四月戊申(十七日),任命张安世为大司马、车骑将军,主管尚书事务。
凤凰在鲁国聚集,成群的飞鸟追随。大赦天下。
汉宣帝想报答大将军霍光拥立自己作皇帝的大德,便封霍光兄长霍去病的孙子霍山为乐平侯,命他以奉车都尉的身份主管尚书事务。魏相通过昌成君许广汉向汉宣帝上了一道秘密奏章,说道:“《春秋》讥讽由贵族世代为卿的制度,厌恶春秋时宋国三代没有大夫和鲁国季孙氏专擅国政,都使国家陷于危亡混乱之中。我朝自孝武皇帝后元以来,皇室不能控制各级官员的俸禄,朝政大事都由职权最高的大臣决定。如今霍光虽死,他的儿子仍为右将军,侄儿掌管中枢事务,兄弟、女婿们都身居权要之职,或担任军事将领,霍光的夫人显以及几个女儿都在长信宫门录有姓名,甚至半夜也能叫开宫门出入。霍氏一门骄奢放纵,恐怕会渐渐难以控制,所以应设法削弱他们的权势,消灭他们可能会生出的阴谋,以巩固皇家的万世基业,也保全功臣的后代子孙。”依照惯例,凡上书朝廷,都是一式两份,其中一份注明为副本,由主管尚书事务的人先打开副本审视,如所奏之事不妥,则不予上奏。魏相又通过许广汉向汉宣帝建议,取消奏章副本,防止阻塞言路而蒙蔽皇上。汉宣帝认为很对,下诏命魏相担任给事中,全部采纳了魏相的意见。
汉宣帝出身于民间,了解下层人民的艰难困苦。霍光死后,汉宣帝开始亲自主持朝政,励精图治,每隔五天,就要召集群臣,听取他们对朝政事务的意见。自丞相以下,群臣各就自己负责的事务分别奏报,再将他们陈述的意见分别下达有关部门试行,考察、检验其功效。凡任侍中、尚书的官员有功应当升迁,或有特殊成绩,就厚加赏赐,甚至及于他们的子孙,长久不改变。中枢机构严密,法令、制度完备,上下相安无事,没有人抱着苟且敷衍的态度办事。至于任命州刺史、郡太守、封国丞相等高级地方官吏,汉宣帝总是亲自召见询问,观察他的抱负和打算,再考察他的行为,看是否与他当初说的一样。凡查出有言行不统一的,一定要追究其原因何在。汉宣帝常说:“老百姓之所以能安居家乡,没有叹息、怨愁,主要就在于为政公平清明,处理诉讼之事合乎情理。能与我一起做到这一点的,不正是那些优秀的郡太守和封国丞相等二千石官员吗!”汉宣帝认为,郡太守为治理官吏和百姓的关键,如变换频繁则容易引起治下百姓的不安。百姓们知道他们的郡太守将长期留任,不可欺罔,才能服从郡太守的教化。所以,凡地方二千石官员治理地方有成效的,汉宣帝总是正式颁布诏书加以勉励,增加其官阶俸禄,赏赐黄金,甚至赐爵为关内侯,遇有公卿职位空缺,则按照他们平时所受奖励的先后、多少,依次挑选补任。因此,汉朝的好官,是以这一时期最多,号称中兴。
匈奴壶衍单于死后,其弟左贤王即位,称为虚闾权渠单于,封右大将的女儿为大阏氏,废黜了前单于宠爱的颛渠阏氏,引起颛渠阏氏的父亲左大且渠的怨恨。这时,汉朝认为匈奴已无力侵扰边疆地区,将塞外各城的屯守士卒取消,使百姓休养。匈奴单于听到这一消息后,非常高兴,召集贵族商议,打算与汉朝和亲。左大且渠想要破坏此事,便对单于说:“以前汉朝使臣前面来,大兵跟随在后。如今我们也效法汉朝的办法,先派使臣到汉朝,然后发兵袭击。”于是请求单于派他与呼卢訾王各率骑兵万人,南下沿汉朝边塞一带打猎,相互会合后就一齐攻入汉朝。但是,匈奴两路大军尚未到达汉朝边塞,恰好先有三名骑兵逃到汉朝归降,报告了匈奴的入侵阴谋。于是汉宣帝下诏征调边疆骑兵屯守各要害地区,派大将军军监治众等四人率领五千骑兵,分三路,各出塞数百里迎击,分别擒获匈奴数十人而回。当时匈奴见己方三名骑兵逃跑,便不敢进入汉边,于是率兵退走。这一年,匈奴发生饥荒,人民、牲畜死亡十分之六七,又征调两路骑兵各万人以防备汉朝袭击。秋季,匈奴以前所降服,居住在匈奴东部地区的西族部落,数千人在其首领的率领下,全都驱赶着自己的牲畜迁徙,与匈奴边防军遭遇,相互交战,杀伤极多,于是向南归降汉朝。
《资治通鉴》汉纪·汉纪十七 起阏逢摄提格,尽屠维协洽,凡六年。
中宗孝宣皇帝上之下地节三年(甲寅,公元前六七年)
春,三月,诏曰:“盖闻有功不赏,有罪不诛,虽唐、虞不能以化天下。今胶东相王成,劳来不怠,流民自占八万馀口,治有异等之效。其赐成爵关内侯,秩中二千石。”未及征用,会病卒官。后诏使丞相、御史问郡、国上计长史、守丞以政令得失。或对言:“前胶东相成伪自增加以蒙显赏。”是后俗吏多为虚名云。
夏,四月,戊申,立子奭为皇太子,以丙吉为太傅,太中大夫疏广为少傅。封太子外祖父许广汉为平恩侯。又封霍光兄孙中郎将云为冠阳侯。霍显闻立太子,怒恚不食,欧血,曰:“此乃民间时子,安得立!即后有子,反为王邪!”复教皇后令毒太子。皇后数召太子赐食,保、阿辄先尝之,后挟毒不得行。
五月,甲申,丞相贤以老病乞骸骨;赐黄金百斤、安车、驷马,罢就第。丞相致仕自贤始。
六月,壬辰,以魏相为丞相。辛丑,丙吉为御史大夫,疏广为太子太傅,广兄子受为少傅。太子外祖父平恩侯许伯,以为太子少,白使其弟中郎将舜监护太子家。上以问广,广对曰:“太子,国储副君,师友必于天下英俊,不宜独亲外家许氏。且太子自有太傅、少傅,官属已备,今复使舜护太子家,示陋,非所以广太子德于天下也。”上善其言,以语魏相,相免冠谢曰:“此非臣等所能及。”广由是见器重。
京师大雨雹,大行丞东海萧望之上疏,言大臣任政,一姓专权之所致。上素闻望之名,拜为谒者。时上博延贤俊,民多上书言便宜,辄下望之问状;高者请丞相、御史,次者中二千石试事,满岁以状闻;下者报闻,罢。所白处奏皆可。
冬,十月,诏曰:“乃者九月壬申地震,朕甚惧焉。有能箴朕过失,及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以匡朕之不逮,毋讳有司。朕既不德,不能附远,是以边境屯戍未息。今复饬兵重屯,久劳百姓,非所以绥天下也。其罢车骑将军、右将军屯兵。”又诏:“池籞未御幸者,假与贫民。郡国宫馆勿复修治。流民还归者,假公田,贷种食,且勿算事。”
霍氏骄侈纵横。太夫人显,广治第室,作乘舆辇,加画,绣絪冯,黄金涂;韦絮荐轮,侍婢以五采丝輓显游戏第中;与监奴冯子都乱。而禹、山亦并缮治第宅,走马驰逐平乐馆。云当朝请,数称病私出,多从宾客,张围猎黄山苑中,使仓头奴上朝谒,莫敢谴者。显及诸女昼夜出入长信宫殿中,亡期度。
帝自在民间,闻知霍氏尊盛日久,内不能善。既躬亲朝政,御史大夫魏相给事中。显谓禹、云、山:“女曹不务奉大将军馀业,今大夫给事中,他人壹间女,能复自救邪!”后两家奴争道,霍氏奴入御史府,欲躢大夫门;御史为叩头谢,乃去。人以谓霍氏,显等始知忧。
会魏大夫为丞相,数燕见言事;平恩侯与侍中金安上等径出入省中。时霍山领尚书,上令吏民得奏封事,不关尚书,群臣进见独往来,于是霍氏甚恶之。上颇闻霍氏毒杀许后而未察,乃徙光女婿度辽将军、未央卫尉、平陵侯范明友为光禄勋,出次婿诸吏、中郎将、羽林监任胜为安定太守。数月,复出光姊婿给事中、光禄大夫张朔为蜀郡太守,群孙婿中郎将王汉为武威太守。顷之,复徙光长女婿长乐卫尉邓广汉为少府。戊戌,更以张安世为卫将军,两宫卫尉、城门、北军兵属焉。以霍禹为大司马,冠小冠,亡印绶;罢其屯兵官属,特使禹官名与光俱大司马者。又收范明友度辽将军印绶,但为光禄勋;及光中女婿赵平为散骑、骑都尉、光禄大夫,将屯兵,又收平骑都尉印绶。诸领胡、越骑、羽林及两宫卫将屯兵,悉易以所亲信许、史子弟代之。
初,孝武之世,征发烦数,百姓贫耗,究民犯法,奸轨不胜,于是使张汤、赵禹之属,条定法令,作见知故纵、监临部主之法,缓深、故之罪,急纵、出之诛。其后奸猾巧法转相比况,禁罔浸密,律令烦苛,文书盈于几阁,典者不能遍睹。是以郡国承用者驳,或罪同而论异,奸吏因缘为市,所欲活则傅生议,所欲陷则予死比,议者咸冤伤之。
廷尉史巨鹿路温舒上书曰:“臣闻齐有无知之祸而桓公以兴,晋有骊姬之难而文公用伯。近世赵王不终,诸吕作乱,而孝文为太宗。繇是观之,祸乱之作,将以开圣人也。夫继变乱之后,必有异旧之恩,此贤圣所以昭天命也。往者昭帝即世无嗣,昌邑淫乱,乃皇天所以开至圣也。臣闻《春秋》正即位、大一统而慎始也。陛下初登至尊,与天合符,宜改前世之失,正始受命之统,涤烦文,除民疾,以应天意。臣闻秦有十失,其一尚存,治狱之吏是也。夫狱者,天下之大命也,死者不可复生,绝者不可复属。《书》曰:‘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今治狱吏则不然,上下相驱,以刻为明,深者获公名,平者多后患,故治狱之吏皆欲人死,非憎人也,自安之道在人之死。是以死人之血流离于市,被刑之徒,比肩而立,大辟之计,岁以万数。此仁圣之所以伤也,太平之未洽,凡以此也。夫人情,安则乐生,痛则思死,棰楚之下,何求而不得!故囚人不胜痛,则饰辞以示之;吏治者利其然,则指导以明之;上奏畏却,则锻练而周内之。盖奏当之成,虽皋陶听之,犹以为死有馀辜。何则?成练者众,文致之罪明也。故俗语曰:‘画地为狱,议不入;刻木为吏,期不对。’此皆疾吏之风,悲痛之辞也。唯陛下省法制,宽刑罚,则太平之风可兴于世。”上善其言。
十二月,诏曰:“间者吏用法巧文浸深,是朕之不德也。夫决狱不当,使有罪兴邪,不辜蒙戮,父子悲恨,朕甚伤之!今遣廷史与郡鞠狱,任轻禄薄,其为置廷尉平,秩六百石,员四人。其务平之,以称朕意!”于是每季秋后请谳时,上常幸宣室,斋居而决事,狱刑号为平矣。
涿郡太守郑昌上疏言:“今明主躬垂明听,虽不置廷平,狱将自正;若开后嗣,不若删定律令。律令一定,愚民知所避,奸吏无所弄矣。今不正其本,而置廷平以理其末,政衰听怠,则廷平将召权而为乱首矣。”
昭帝时,匈奴使四千骑田车师。及五将军击匈奴,车师田者惊去,车师复通于汉;匈奴怒,召其太子军宿,欲以为质。军宿,焉耆外孙,不欲质匈奴,亡走焉耆,车师王更立子乌贵为太子。及乌贵立为王,与匈奴结婚姻,教匈奴遮汉道通乌孙者。
是岁,侍郎会稽郑吉与校尉司马喜,将免刑罪人田渠犁,积谷,发城郭诸国兵万馀人与所将田士千五百人共击车师,破之;车师王请降。匈奴发兵攻车师;吉、喜引兵北逢之,匈奴不敢前。吉、喜即留一候与卒二十人留守王,吉等引兵归渠犁。车师王恐匈奴兵复至而见杀也,乃轻骑奔乌孙。吉即迎其妻子,传送长安。匈奴更以车师王昆弟兜莫为车师王,收其馀民东徙,不敢居故地;而郑吉始使吏卒三百人往田车师地以实之。
上自初即位,数遣使者求外家;久远,多似类而非是。是岁,求得外祖母王媪及媪男无故、武。上赐无故、武爵关内侯。旬月间,赏赐以巨万计。
中宗孝宣皇帝上之下地节四年(乙卯,公元前六六年)
春,二月,赐外祖母号为博平君;封舅无故为平昌侯,武为乐昌侯。
夏,五月,山阳、济阴雹如鸡子,深二尺五寸,杀二十馀人,飞鸟皆死。
诏:“自今子有匿父母、妻匿夫、孙匿大父母,皆勿治。”
立广川惠王孙文为广川王。
霍显及禹、山、云自见日侵削,数相对啼泣自怨。山曰:“今丞相用事,县官信之,尽变易大将军时法令,发扬大将军过失。又,诸儒生多窭人子,远客饥寒,喜妄说狂言,不避忌讳,大将军常雠之。今陛下好与诸儒生语,人人自书对事,多言我家者。尝有上书言我家昆弟骄恣,其言绝痛;山屏不奏。后上书者益黠,尽奏封事,辄使中书令出取之,不关尚书,益不信人。又闻民间讙言‘霍氏毒杀许皇后’,宁有是邪?”显恐急,即具以实告禹、山、云。禹、山、云惊曰:“如是,何不早告禹等!县官离散、斥逐诸婿,用是故也。此大事,诛罚不小,奈何?”于是始有邪谋矣。
云舅李竟民善张赦,见云家卒卒,谓竟曰:“今丞相与平恩侯用事,可令太夫人言太后,先诛此两人。移徙陛下,在太后耳。”长安男子张章告之,事下廷尉、执金吾,捕张赦等。后有诏,止勿捕。山等愈恐,相谓曰:“此县官重太后,故不竟也。然恶端已见,久之犹发,发即族矣,不如先也。”遂令诸女各归报其夫,皆曰:“安所相避!”
会李竟坐与诸侯王交通,辞语及霍氏,有诏:“云、山不宜宿卫,免就第。”山阳太守张敞上封事曰:“臣闻公子季友有功于鲁,赵衰有功于晋,田完有功于齐,皆畴其庸,延及子孙。终后田氏篡齐,赵氏分晋,季氏颛鲁。故仲尼作《春秋》,迹盛衰,讥世卿最甚。乃者大将军决大计,安宗庙,定天下,功亦不细矣。夫周公七年耳,而大将军二十岁,海内之命断于掌握。方其隆盛时,感动天地,侵迫阴阳。朝臣宜有明言曰:‘陛下褒宠故大将军以报功德足矣。间者辅臣颛政,贵戚太盛,君臣之分不明,请罢霍氏三侯皆就第;及卫将军张安世,宜赐几杖归休,归存问召见,以列侯为天子师。’明诏以恩不听,群臣以义固争而后许之,天下必以陛下为不忘功德而朝臣为知礼,霍氏世世无所患苦。今朝廷不闻直声,而令明诏自亲其文,非策之得者也。今两侯已出,人情不相远,以臣心度之,大司马及其枝属必有畏惧之心。夫近臣自危,非完计也。臣敞愿于广朝白发其端,直守远郡,其路无由。唯陛下省察。”上甚善其计,然不召也。
禹、山等家数有妖怪,举家忧愁。山曰:“丞相擅减宗庙羔、菟、蛙,可以此罪也。”谋令太后为博平君置酒,召丞相、平恩侯以下,使范明友、邓广汉承太后制引斩之,因废天子而立禹。约定,未发,云拜为玄菟太守,太中大夫任宣为代郡太守。会事发觉,秋,七月,云、山、明友自杀,显、禹、广汉等捕得;禹要斩,显及诸女昆弟皆弃市;与霍氏相连坐诛灭者数十家。太仆杜延年以霍氏旧人,亦坐免官。八月,己酉,皇后霍氏废,处昭台宫,乙丑,诏封告霍氏反谋者男子张章、期门董忠、左曹杨恽、侍中金安上、史高皆为列侯。恽,丞相敞子;安上,车骑将军日磾弟子;高,史良娣兄子也。
初,霍氏奢侈,茂陵徐生曰:“霍氏必亡。夫奢则不逊,不逊必侮上。侮上者,逆道也,在人之右,众必害之。霍氏秉权日久,害之者多矣。天下害之,而又行以逆道,不亡何待!”乃上疏言:“霍氏泰盛,陛下即爱厚之,宜以时抑制,无使至亡。”书三上,辄报闻。其后霍氏诛灭,而告霍氏者皆封,人为徐生上书曰:“臣闻客有过主人者,见其灶直突,傍有积薪,客谓主人:‘更为曲突,远徙其薪,不者且有火患。’主人嘿然不应。俄而家果失火,邻里共救之,幸而得息。于是杀牛置酒,谢其邻人,灼烂者在于上行,馀各以功次坐,而不录言曲突者。人谓主人曰:‘乡使听客之言,不费牛酒,终亡火患。今论功而请宾,曲突徙薪无恩泽,焦头烂额为上客邪?’主人乃寤而请之。今茂陵徐福,数上书言霍氏且有变,宜防绝之。乡使福说得行,则国无裂土出爵之费,臣无逆乱诛灭之败。往事既已,而福独不蒙其功,唯陛下察之,贵徙薪曲突之策,使居焦发灼烂之右。”上乃赐福帛十匹,后以为郎。
帝初立,谒见高庙,大将军光骖乘,上内严惮之,若有芒刺在背。后车骑将军张安世代光骖乘,天子从容肆体,甚安近焉。及光身死而宗族竟诛,故俗传霍氏之祸萌于骖乘。后十二岁,霍后复徙云林馆,乃自杀。
班固赞曰:霍光受襁褓之托,任汉室之寄,匡国家,安社稷,拥昭,立宣,虽周公、阿衡何以加此!然光不学亡术,闇于大理;阴妻邪谋,立女为后,湛溺盈溢之欲,以增颠覆之祸,死财三年,宗族诛夷,哀哉!
臣光曰:霍光之辅汉室,可谓忠矣;然卒不能庇其宗,何也?夫威福者,人君之器也。人臣执之,久而不归,鲜不及矣。以孝昭之明,十四而知上官桀之诈,固可以亲政矣,况孝宣十九即位,聪明刚毅,知民疾苦,而光久专大柄,不知避去,多置亲党,充塞朝廷,使人主蓄愤于上,吏民积怨于下,切齿侧目,待时而发,其得免于身幸矣,况子孙以骄侈趣之哉!虽然,向使孝宣专以禄秩赏赐富其子孙,使之食大县,奉朝请,亦足以报盛德矣;乃复任之以政,授之以兵,及事丛衅积,更加裁夺,遂至怨惧以生邪谋,岂徒霍氏之自祸哉?亦孝宣酝酿以成之也。昔椒作乱于楚,庄王灭其族而赦箴尹克黄,以为子文无后,何以劝善。夫以显、禹、云、山之罪,虽应夷灭,而光之忠勋不可不祀;遂使家无噍类,孝宣亦少恩哉!
九月,诏减天下盐贾。又令郡国岁上系囚以掠笞若瘐死者,所坐县、名、爵、里,丞相、御史课殿最以闻。
十二月,清河王年坐内乱废,迁房陵。
是岁,北海太守庐江硃邑以治行第一入为大司农,勃海太守龚遂入为水衡都尉。先是,勃海左右郡岁饥,盗贼并起,二千石不能禽制。上选能治者,丞相、御史举故昌邑郎中令龚遂,上拜为勃海太守。召见,问:“何以治勃海,息其盗贼?”对曰:“海濒遐远,不沾圣化,其民困于饥寒而吏不恤,故使陛下赤子盗弄陛下之兵于潢池中耳。今欲使臣胜之邪,将安之也?”上曰:“选用贤良,固欲安之也。”遂曰:“臣闻治乱民犹治乱绳,不可急也;唯缓之,然后可治。臣愿丞相、御史且无拘臣以文法,得一切便宜从事。”上许焉,加赐黄金赠遣。乘传至勃海界,郡闻新太守至,发兵以迎。遂皆遣还。移书敕属县:“悉罢逐捕盗贼吏,诸持锗、钩、田器者皆为良民,吏毋得问;持兵者乃为贼。”遂单车独行至府。盗贼闻遂教令,即时解散,弃其兵弩而持钩、钅且,于是悉平,民安土乐业。遂乃开仓廪假贫民,选用良吏尉安牧养焉。遂见齐俗奢侈,好末技,不田作,乃躬率以俭约,劝民务农桑,各以口率种树畜养。民有带持刀剑者,使卖剑买牛,卖刀买犊,曰:“何为带牛佩犊!”劳来循行,郡中皆有畜积,狱讼止息。
乌孙公主女为龟兹王降宾夫人。绛宾上书言:“得尚汉外孙,愿与公主女俱入朝。”
中宗孝宣皇帝上之下元康元年(丙辰,公元前六五年)
春,正月,龟兹王及其夫人来朝;皆赐印绶,夫人号称公主,赏赐甚厚。
初作杜陵。徙丞相、将军、列侯、吏二千石、訾百万者杜陵。
三月,诏以凤皇集泰山、陈留,甘露降未央宫,赦天下。有司复言悼园宜称尊号曰皇考;夏,五月,立皇考庙。
冬,置建章卫尉。
赵广汉好用世吏子孙新进年少者,专厉强壮蜂气,见事风生,无所回避,率多果敢之计,莫为持难,终以此败。广汉以私怨论杀男子荣畜,人上书言之,事下丞相、御史按验。广汉疑丞相夫人杀侍婢,欲以此胁丞相,丞相按之愈急。广汉乃将吏卒入丞相府,召其夫人跪庭下受辞,收奴婢十馀人去。丞相上书自陈,事下廷尉治,实丞相自以过谴笞傅婢,出至外第乃死,不如广汉言。帝恶之,下广汉廷尉狱。吏民守阙号泣者数万人,或言:“臣生无益县官,愿代赵京兆死,使牧养小民!”广汉竟坐要斩。广汉为京兆尹,廉明,威制豪强,小民得职,百姓追思歌之。
是岁,少府宋畴坐议“凤皇下彭城,未至京师,不足美”,贬为泗水太傅。
上迁博士、谏大夫通政事者补郡国守相,以萧望之为平原太守。望之上疏曰:“陛下哀愍百姓,恐德之不究,悉出谏官以补郡吏。朝无争臣,则不知过,所谓忧其末而忘其本者也。”上乃征望之入守少府。
东海太守河东尹翁归,以治郡高第入为右扶风。翁归为人,公廉明察,郡中吏民贤、不肖及奸邪罪名尽知之。县县各有记籍,自听其政;有急名则少缓之。吏民小解,辄披籍。取人必于秋冬课吏大会中及出行县,不以无事时。其有所取也,以一警百。吏民皆服,恐惧,改行自新。其为扶风,选用廉平疾奸吏以为右职,接待以礼,好恶与同之;其负翁归,罚亦必行。然温良谦退,不以行能骄人,故尤得名誉于朝廷。
初,乌孙公主少子万年有宠于莎车王。莎车王死而无子,时万年在汉,莎车国人计,欲自托于汉,又欲得乌孙心,上书请万年为莎车王。汉许之,遣使者奚充国送万年。万年初立,暴恶,国人不说。
上令群臣举可使西域者,前将军韩增举上党冯奉世以卫候使持节送大苑诸国客至伊循城。会故莎车王弟呼屠征与旁国共杀其王万年及汉使者奚充国,自立为王。时匈奴又发兵攻车师城,不能下而去。莎车遣使扬言“北道诸国已属匈奴矣”,于是攻劫南道,与歃盟畔汉,从鄯善以西皆绝不通。都护郑吉、校尉司马喜甏皆在北道诸国间,奉世与其副严昌计,以为不亟击之,则莎车日强,其势难制,必危西域,遂以节谕告诸国王,因发其兵,南北道合万五千人,进击莎车,攻拔其城。莎车王自杀,传其首诣长安,更立它昆弟子为莎车王。诸国悉平,威振西域,奉世乃罢兵以闻。帝召见韩增曰:“贺将军所举得其人。”
奉世遂西至大宛。大宛闻其斩莎车王,敬之异于它使,得其名马象龙而还。上甚说,议封奉世。丞相、将军皆以为可,独少府萧望之以为:“奉世奉使有指,而擅矫制违命,发诸国兵,虽有功效,不可以为后法。即封奉世,开后奉使者利以奉世为比,争逐发兵,要功万里之外,为国家生事于夷狄,渐不可长。奉世不宜受封。”上善望之议,以奉世为光禄大夫。
中宗孝宣皇帝上之下元康二年(丁巳,公元前六四年)
春,正月,赦天下。上欲立皇后,时馆陶主母华婕妤及淮阳宪王母张婕妤、楚孝王母卫婕妤爱幸。上欲立张婕妤为后;久之,惩艾霍氏欲害皇太子,乃更选后宫无子而谨慎者。二月,乙丑,立长陵王婕妤为皇后,令母养太子;封其父奉光为邛成侯。后无宠,希得进见。
五月,诏曰:“狱者,万民之命。能使生者不怨,死者不恨,则可谓文吏矣。今则不然。用法或持巧心,析律贰端,深浅不平,奏不如实,上亦亡由知,四方黎民将何仰哉!二千石各察官属,勿用此人。吏或擅兴徭役,饰厨传,称过使客,越职逾法以取名誉,譬如践薄冰以待白日,岂不殆哉!今天下颇被疾疫之灾,朕甚愍之,其令郡国被灾甚者,毋出今年租赋。”
又曰:“闻古天子之名,难知而易讳也;其更讳询。”
匈奴大臣皆以为“车师地肥美,近匈奴,使汉得之,多田积谷,必害人国,不可不争”,由是数遣兵击车师田者。郑吉将渠犁田卒七千馀人救之,为匈奴所围。吉上言:“东怀去渠犁千馀里,汉兵在渠犁者少,势不能相救,愿益田卒。”上与后将军赵充国等议,欲因匈奴衰弱,出兵击其右地,使不得复扰西域。
魏相上书谏曰:“臣闻之:救乱诛暴,谓之义兵,兵义者王;敌加于己,不得已而起者,谓之应兵,兵应者胜;争恨小故,不忍愤怒者,谓之忿兵,兵忿者败;利人土地、货宝者,谓之贪兵,兵贪者破;恃国家之大,矜民人之众,欲见威于敌者,谓之骄兵,兵骄者灭。此五者,非但人事,乃天道也。间者匈奴尝有善意,所得汉民,辄奉归之,未有犯于边境;虽争屯田车师,不足致意中。今闻诸将军欲兴兵入其地,臣愚不知此兵何名者也!今边郡困乏,父子共犬羊之裘,食草莱之实,常恐不能自存,难以动兵。‘军旅之后,必有凶年,’言民以其愁苦之气伤阴阳之和也。出兵虽胜,犹有后忧,恐灾害之变因此以生。今郡国守相多不实选,风俗尤薄,水旱不时。按今年计子弟杀父兄、妻杀夫者凡二百二十二人,臣愚以为此非小变也。今左右不忧此,乃欲发兵报纤介之忿于远夷,殆孔子所谓‘吾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上从相言,止。遣长罗侯常惠将张掖、酒泉骑往车师,迎郑吉及其吏士还渠犁。召故车师太子军宿在焉耆者,立以为王;尽徙车师国民令居渠犁,遂以车师故地与匈奴。以郑吉为卫司马,使护善阝善以西南道。
魏相好观汉故事及便宜章奏,数条汉兴已来国家便宜行事及贤臣贾谊、晁错、董仲舒等所言,奏请施行之。相敕掾史按事郡国,及休告,从家还至府,辄白四方异闻。或有逆贼、风雨灾变,郡不上,相辄奏言之。与御史大夫丙吉同心辅政,上皆重之。
丙吉为人深厚,不伐善。自曾孙遭遇,吉绝口不道前恩,故朝廷莫能明其功也。会掖庭宫婢则令民夫上书,自陈尝有阿保之功,章下掖庭令考问,则辞引使者丙吉知状。掖庭令将则诣御史府以视吉,吉识,谓则曰:“汝尝坐养皇曾孙不谨,督笞汝,汝安得有功!独渭城胡组、淮阳郭征卿有恩耳。”分别奏组等共养劳苦状。诏吉求组、征卿;已死,有子孙,皆受厚赏。诏免则为庶人,赐钱十万。上亲见问,然后知吉有旧恩而终不言,上大贤之。
帝以萧望之经明持重,议论有馀,材任宰相,欲详试其政事,复以为左冯翊。望之从少府出为左迁,恐有不合意,即移病。上闻之,使侍中成都侯金安上谕意曰:“所用皆更治民以考功。君前为平原太守日浅,故复试之于三辅,非有所闻也。”望之即起视事。
初,掖庭令张贺数为弟车骑将军安世称皇曾孙之材美及征怪,安世辄绝止,以为少主在上,不宜称述曾孙。及帝即位而贺已死,上谓安世曰:“掖庭令平生称我,将军止之,是也。”上追思贺恩,欲封其冢为恩德侯,置守冢二百家。贺有子蚤死,子安世小男彭祖。彭祖又小与上同席研书指,欲封之,先赐爵关内侯。安世深辞贺封;又求损守冢户数,稍减至三十户。上曰:“吾自为掖庭令,非为将军也。”安世乃止,不敢复言。
上心忌故昌邑王贺,赐山阳太守张敞玺书,令谨备盗贼,察往来过客;毋下所赐书。敞于是条奏贺居处,著其废亡之效曰:“故昌邑王为人,青黑色,小目,鼻末锐卑,少须眉,身体长大,疾痿,行步不便。臣敞尝与之言,欲动观其意,即以恶鸟感之曰:‘昌邑多枭。’故王应曰:‘然。前贺西至长安,殊无枭;复来,东至济阳,乃复闻枭声。’察故王衣服、言语、跪起,清狂不惠。臣敞前言:‘哀王歌舞者张脩等十人无子,留守哀王园,请罢归。’故王闻之曰:‘中人守园,疾者当勿治,相杀伤者当勿法,欲令亟死。太守奈何而欲罢之?’其天资喜由乱亡,终不见仁义如此。”上乃知贺不足忌也。
中宗孝宣皇帝上之下元康三年(戊午,公元前六三年)
春,三月,诏封故昌邑王贺为海昏侯。
乙未,诏曰:“朕微眇时,御史大夫丙吉,中郎将史曾、史玄,长乐卫尉许舜,侍中、光禄大夫许延寿,皆与朕有旧恩,及故掖庭令张贺,辅导朕躬,修文学经术,恩惠卓异,厥功茂焉。《诗》不云乎:‘无德不报’,封贺所子弟子侍中、中郎将彭祖为阳都侯,追赐贺谥曰阳都哀侯,吉为博阳侯,曾为将陵侯,玄为平台侯,舜为博望侯,延寿为乐成侯。”贺有孤孙霸,年七岁,拜为散骑、中郎将,赐爵关内侯。故人下至郡邸狱复作尝有阿保之功者,皆受官禄、田宅、财物,各以恩深浅报之。
吉临当封,病;上忧其不起,将使人就加印绋而封之,及其生存也。太子太傅夏侯胜曰:“此未死也!臣闻有阴德者必飨其乐,以及子孙。今吉未获报而疾甚,非其死疾也。”后病果愈。
张安世自以父子封侯,在位太盛。乃辞禄,诏都内别藏张氏无名钱以百万数。安世谨慎周密,每定大政,已决,辄移病出。闻有诏令,乃惊,使吏之丞相府问焉。自朝廷大臣,莫知其与议也。尝有所荐,其人来谢,安世大恨,以为“举贤达能,岂有私谢邪!”绝弗复为通。有郎功高不调,自言安世,安世应曰:“君之功高,明主所知,人臣执事,何长短而自言乎!”绝不许。已而郎果迁。安世自见父子尊显,怀不自安,为子延寿求出补吏,上以为北地太守;岁馀,上闵安世年老,复征延寿为左曹、太仆。
夏,四月,丙子,立皇子钦为淮阳王。皇太子年十二,通《论语》、《孝经》。太傅疏广谓少傅受曰:“吾闻‘知足不辱,知止不殆。’今仕宦至二千石,官成名立,如此不去,惧有后悔。”即日,父子俱移病,上疏乞骸骨。上皆许之,加赐黄金二十斤,皇太子赠以五十斤。公卿故人设祖道供张东都门外,送者车数百两。道路观者皆曰:“贤哉二大夫!”或叹息为之下泣。
广、受归乡里,日令其家卖金共具,请族人、故旧、宾客,与相娱乐。或劝广以其金为子孙颇立产业者,广曰:“吾岂老悖不念子孙哉!顾自有旧田庐,令子孙勤力其中,足以共衣食,与凡人齐。今复增益之以为赢馀,但教子孙怠堕耳。贤而多财,则损其志;愚而多财,则益其过。且夫富者众之怨也,吾既无以教化子孙,不欲益其过而生怨。又此金者,圣主所以惠养老臣也,故乐与乡党、宗族共飨其赐,以尽吾馀日,不亦可乎!”于是族人悦服。
颍川太守黄霸使邮亭、乡官皆畜鸡、豚,以赡鳏、寡、贫、穷者;然后为条教,置父老、师帅、伍长,班行之于民间,劝以为善防奸之意,及务耕桑、节用、殖财、种树、畜养,去浮淫之费。其治,米盐靡密,初若烦碎,然霸精力能推行之。吏民见者,语次录绎,问它阴伏以相参考,聪明识事,吏悄不知所出,咸称神明,豪厘不敢有所欺。奸人去入它郡,盗贼日少。霸力行教化而后诛罚,务在成就全安长吏。许丞老,病聋,督邮白欲逐之。霸曰:“许丞廉吏,虽老,尚能拜起送迎,正颇重听何伤!且善助之,毋失贤者意!”或问其故,霸曰:“数易长吏,送故迎新之费,及奸吏因缘,绝簿书,盗财物,公私费耗甚多,皆当出于民。所易新吏又未必贤,或不如其故,徒相益为乱。凡治道,去其泰甚者耳。”霸以外宽内明,得吏民心,户口岁增,治为天下第一,征守京兆尹。顷之,坐法,连贬秩;有诏复归颍川为太守,以八百石居。
中宗孝宣皇帝上之下元康四年(己未,公元前六二年)
春,正月,诏:“年八十以上,非诬告、杀伤人,它皆勿坐。”
右扶风尹翁归卒,家无馀财。秋,八月,诏曰:“翁归廉平乡正,治民异等。其赐翁归子黄金百斤,以奉祭祀。”
上令有司求高祖功臣子孙失侯者,得槐里公乘周广汉等百三十六人,皆赐黄金二十斤,复其家,令奉祭祀,世世勿绝。
丙寅,富平敬侯张安世薨。
初,扶阳节侯韦贤薨,长子弘有罪系狱,家人矫贤令,以次子大河都尉玄成为后。玄成深知其非贤雅意,即阳为病狂,卧便利,妄笑语,昏乱。既葬,当袭爵,以狂不应召。大鸿胪奏状,章下丞相、御史案验。案事丞相史乃与玄成书曰:“古之辞让,必有文义可观,故能垂荣于后。今子独坏容貌,蒙耻辱为狂痴,光曜晻而不宣,微哉子之所托名也!仆素愚陋,过为宰相执事,愿少闻风声;不然,恐子伤高而仆为小人也。”玄成友人侍郎章亦上疏言:“圣王贵以礼让为国,宜优养玄成,勿枉其志,使得自安衡门之下。”而丞相、御史遂以玄成实不病,劾奏之,有诏勿劾,引拜;玄成不得已,受爵。帝高其节,以玄成为河南太守。
车师王乌贵之走乌孙也,乌孙留不遣。汉遣使责乌孙,乌孙送乌贵诣阙。
初,武帝开河西四郡,隔绝羌与匈奴相通之路,斥逐诸羌。不使居湟中地。及帝即位,光禄大夫义渠安国使行诸羌;先零豪言:“愿时度湟水北,逐民所不田处畜牧。”安国以闻。后将军赵充国劾安国奉使不敬。是后羌人旁缘前言,抵冒度湟水,郡县不能禁。
既而先零与诸羌种豪二百馀人解仇、交质、盟诅。上闻之,以问赵充国,对曰:“羌人所以易制者,以其种自有豪,数相攻击,势不壹也。往三十馀岁西羌反时,亦先解仇合约攻令居,与汉相距,五六年乃定。匈奴数诱羌人,欲与之共击张掖、酒泉地,使羌居之。间者匈奴困于西方,疑其更遣使至羌中与相结。臣恐羌变未止此,且复结联他种,宜及未然为之备。”后月馀,羌侯狼何果遣使至匈奴藉兵,欲击善阝善、敦煌以绝汉道。充国以为“狼何势不能独造此计,疑匈奴使已至羌中,先零、罕、幵乃解仇作约。到秋马肥,变必起矣。宜遣使者行边兵,豫为备敕,视诸羌毋令解仇,以发觉其谋。”于是两府复白遣义渠安国行视诸羌,分别善恶。是时,比年丰稔,谷石五钱。
汉纪·汉纪十七 翻译 中宗孝宣帝上之下地节三年(甲寅、前67)
汉纪十七 汉宣帝地节三年(甲寅,公元前67年)
春季,三月,汉宣帝颁布诏书说:“人们常听说,如果有功不赏,有罪不罚,既使是唐尧、虞舜也无法将天下治理好。如今胶东国丞相王成,工作勤奋,当地申报户籍定居的流民达八万余人,治理成效为特等。赐王成关内侯爵位,并将其官阶提高到中二千石。”还没等到朝廷自行征召任用,王成就因病死于任上。后来,汉宣帝命丞相、御史向各郡、国来朝廷呈送财政、户籍薄册的长史、守丞等官员询问朝廷政令的得失,有人提出:“前胶东国丞相王成自己虚报流民申报户籍的人数,以获得朝廷的表彰和重赏,从那以后,很多庸碌无能的官吏都靠虚假的成绩来骗取名誉。”
夏季,四月戊申(二十二日),汉宣帝立儿子刘为皇太子,任命丙吉为太傅,太中大夫疏广为少傅。又封太子刘的外祖父许广汉为平恩侯,霍光的侄孙中郎将霍云为冠阳侯。
霍光的妻子霍显听说刘被立为太子,气得饭也吃不下,并吐了血,说:“刘是皇上为平民时生的儿子,怎能被立为皇太子!如果将来皇后生了儿子,反倒只能作诸侯王吗?”于是霍显又教皇后霍成君毒死皇太子。皇后几次召太子前来,赐给食物,但太子的保姆和奶妈总是先尝过之后再让太子吃,皇后拿着毒药,却无从下手。
五月甲申(二十九日),丞相韦贤因年老多病,请求退休。汉宣帝赐给他黄金一百斤和一辆由四匹马拉的、可以坐乘的安车,允许他辞官回家。丞相退休,自韦贤开始。 六月壬辰(初七),汉宣帝任命魏相为丞相。辛丑(十六日),任命丙吉为御史大夫,疏广为太子太傅,疏广兄长的儿子疏受为少傅。
太子刘的外祖父平恩侯许广汉,因为太子年纪幼小,便向汉宣帝建议,让自己的弟弟中郎将许舜监护太子家。汉宣帝询问疏广对此事的看法,疏广说:“太子是国家的储君,其师、友必须由天下的优秀人才来充任,不应只与其外祖父许氏一家亲密。况且太子自有太傅、少傅,官属已经齐备,而今再让许舜监护太子家,将使人感到浅陋狭隘,不是向天下传扬太子品德的好办法。”汉宣帝认为疏广的话很有道理,便将此语转告丞相魏相,魏相摘下帽子,谢罪说:“这种高超的见识是我等所不及的。”疏广因此受到汉宣帝的器重。
京师长安下了一场大冰雹,大行丞东海人萧望之向汉宣帝上了一道奏章,认为这场雹灾是由于朝政大事都由大臣把持,一姓人专权而招致上天警告。汉宣帝早就听说过萧望之的大名,于是任命他担任谒者。当时,汉宣帝正广泛延揽贤能才俊之人,很多百姓上书朝廷提建议。汉宣帝总是将百姓的上书交给萧望之审查,才能高的,请丞相、御史试用,稍次的交给中二千石官员试用,满一年后,将试用情况奏闻朝廷;才能低的,则奏报皇帝,遣送回乡。萧望之提出的处理意见,都正合汉宣帝的心意,所以一律批准。
冬季,十月,汉宣帝颁布诏书说:“先前在九月壬申(十九日)发生的地震,使朕非常恐惧。如有能指出朕的过失,以及各郡、国举荐的‘贤良方正’和‘直言极谏’之士,要匡正朕的失误,对有关高级官员的错误也不必回避!由于朕的品德不足,不能使远方的蛮族归附,因而边境的屯戍事务一直不能结束。如今又调兵增加边塞屯戍力量,使百姓长期劳苦不止,不利于天下的安定。解散车骑将军张安世、右将军霍禹所属的两支屯戍部队!”又下诏命令:“将未使用过的皇家池塘和禁苑借给贫苦百姓,让他们在其中从事生产活动。各郡、国的宫室、别馆,不要再进行修缮。返回原籍的流民,由官府借给公田,贷给种子、粮食,免除他们的财产税和徭役。”
霍氏一家在朝中势力强大,骄横奢侈。太夫人霍显大规模地兴建府第,又制造同御用规格相同的人拉辇车,绘以精美的图画,车上的褥垫用锦绣制成,车身涂以黄金,车轮外裹上熟皮和绵絮,以减轻车身的颠簸,由侍女用五彩丝绸拉着霍显在府中游玩娱乐。另外,霍显还与管家冯子都yín乱。霍禹、霍山也同时扩建宅第,常常在平乐馆中骑马奔驰追逐。霍云几次在朝会时称病而私自出游,带着许多宾客,到黄山苑中行围打猎,派奴仆去朝廷报到,却无人敢于指责。霍显和她的几个女儿,昼夜随意出入上官太后居住的长信宫,没有限度。 汉宣帝早在民间时,就听说霍氏一家因长期地位尊贵,不能自我约束。亲掌朝政以后,命御史大夫魏相任给事中。霍显对霍禹、霍云、霍山说:“你们不设法继承大将军的事业,如今御史大夫当了给事中,一旦有人在他面前说你们的坏话,你们还能救自己吗!”后霍、魏两家的奴仆因争夺道路引起冲突,霍家奴仆闯入御史府,要踢魏家大门,御史为此叩头道歉,方才离去。有人将此事告诉霍家,霍显等才开始感到忧虑。
当魏相成为丞相,多次在汉宣帝闲暇时受到召见,报告国事,平恩侯许广汉和侍中金安上也可以径自出入宫廷。当时,霍山主管尚书事务,汉宣帝崐却下令,允许官吏百姓直接向皇帝呈递秘密奏章,不必经过尚书,群臣也可直接晋见皇帝。这些都使霍氏一家人极为恼恨。汉宣帝听说不少关于霍显毒死许皇后的传闻,只是尚未调查,于是将霍光的女婿度辽将军、未央卫尉、平陵侯范明友调任光禄勋,将霍光的二女婿诸吏、中郎将、羽林监任胜调出京师,任安定太守。几个月之后,又将霍光的姐夫给事中、光禄大夫张塑调出京师,任蜀郡太守,将霍光的孙女婿之一、中郎将王汉调任武威太守。稍后,又将霍光的大女婿长乐卫尉邓广汉调任少府。八月戊戌(十四日),改由张安世为卫将军,未央、长乐两宫卫尉,长安十二门的警卫部队和北军都归张安世统领。任命霍禹为大司马,却不让他戴照例应戴的大官帽,而戴小官帽,且不颁给印信、绶带,撤销他以前统领的屯戍部队和官属,只使他的官名和霍光同样为大司马。又将范明友的度辽将军印信和绶带收回,只让他担任光禄勋一职。霍光的另一个女婿赵平本为散骑、骑都尉、光禄大夫,统领屯戍部队,如今也将赵平的骑都尉印信和绶带收回。所有统领胡人和越人骑兵、羽林军以及未央、长乐两宫卫所属警卫部队的将领,都改由汉宣帝所亲信的许、史两家子弟担任。
当初,汉武帝时,征调频繁,百姓困乏,穷苦之人触犯法律**,纷纷作乱,无法平息。于是,汉武帝命张汤、赵禹之类酷吏制定法令,定出有关“明知有人犯法而不举报”和“长官有罪,其僚属连坐”等惩罚条例。对犯有给人定罪过严或者栽赃陷害之罪的官吏,往往从宽处理;而对那些宽释犯人的官吏则加重惩处。以后,很多奸猾的官吏玩弄法律,转相引用比照苛刻的判例,使法网日益严密,律令更加繁苛,法律文件堆得满桌满屋,主管官员根本看不过来。因此各郡、国在引用法令时出现混乱,有的罪行相同而处罚各异,奸猾官吏借机进行交易,索取贿赂。想使罪犯活命,就附会能让他活命的法令;想致其于死地,就引用使其非死不可的条文。人们议论法律,都认为冤屈太多而感到悲伤。
廷尉史钜鹿人路温舒上书汉宣帝说:“我听说,春秋时齐国出现姜无知杀死齐襄公之祸,却使齐桓公因此兴起;晋国发生因骊姬的谗言而造成的灾难,却使晋文公后来称霸于诸侯;近世我朝赵王不得善终,吕氏一家作乱,却使孝文皇帝被尊为太宗。从这些往事看来,祸乱的发生,往往能造就出贤圣之人。大乱之后,必然会出现与以往大不相同的变革措施,贤圣之人以此昭示上天的意旨。以前孝昭皇帝去世时,没有后嗣,昌邑王淫邪悖乱,这正是上天为造就至圣明君开辟道路。我听说,《春秋》将继承正统称作即位,因尊重正统,对开端必须慎重。陛下刚刚登上至尊之位不久,与天意正相符合,应当改正前代的失误,以显示是继承正统,删去繁杂琐碎的法令条文,解除百姓的疾苦,以顺应天意。我听说秦朝有十项重大失误,如今有一项尚存,即司法官吏的严苛。崐刑狱是天下重要的大事。处死的人不可能复生,截断肢体的人也不能再接上复原,所以《尚书》中说:‘与其杀死无辜的人,宁可偶尔失之宽纵。’如今司法官吏则并非如此,他们上下相争,都以苛刻为贤明,判刑严厉的,获得‘公正’的美誉,而执法平和的人,却往往多有后患。所以,负责司法事务的官吏都想将案犯定为死罪,并非憎恨犯人,而是保全自己的方法在于致人于死。因此,死人的鲜血在街市上流淌,受刑的囚犯一个挨着一个,处以死刑的人每年数以万计。仁慈圣明的人对此感到悲哀,太平盛世不能到来,都是由于这个原因。按照人之常情,平安时,就愿意活,痛苦则希望死,严刑拷打之下,什么口供得不到!所以当囚犯无法忍受痛苦时,审案官就修饰词语进行暗示;审案官为使囚犯的供词对自己有利,就干脆明白告诉他应如何招供;为了怕向朝廷奏报时遭到批驳,就想方设法使定案的理由充分完备周密。上奏之后,既使是古代以善于审案定罪著称的皋陶听了,也会认为该犯是死有余辜。为什么呢?因为屈打成招,罗织捏造的罪行既多且明。因此,俗话说:‘既使是在地上画一个圆圈作为监狱,也不能进去;将木头人做成审讯官,也不要去面对。’这些都是人们对严刑酷法痛心疾首的悲愤之词。希望陛下减省法令,放宽刑罚,太平之风才能呈现于当今。”汉宣帝认为他说得很有道理。
十二月,汉宣帝下诏书说:“近来,官吏们舞文弄法的现象越来越严重,这都是朕的错误。案狱处理不当,使有罪者愈发作恶,无辜者遭受严刑处罚,父子兄弟悲伤愤恨,朕对此甚为难过!如今派廷尉史参与各郡的司法事务,但职权小俸禄少,应再设置廷尉平四名,俸禄为六百石。务必使审判公平,以符合朕的心意!”于是每年秋天,当对一年中的案狱做最后决定时,汉宣帝经常到宣室殿,住那里实行斋戒,亲自裁决。从此,对各类刑罚案狱的判决号称公平。
涿郡太守郑昌上奏章说:“如今圣明的主上亲自对刑罚诉讼作最后的判决,即使不设廷尉平一职,司法也自会公正;但若想为后世确立规范,则不如从删改、修定法律条文着手。各项律令一经确定,百姓们知道怎样才能不触犯国家法律,奸猾官吏也就无计可施了。如今不从根本上加以纠正,只是靠设置廷尉平在末梢上补救,一旦朝政疏懈,陛下对判决案狱有所倦怠,则廷尉平将揽权弄法,成为祸乱天下的罪首。”
汉昭帝时,匈奴曾派四千骑兵以行围打猎为名前往车师国。后汉朝派五将军出击匈奴,在车师打猎的匈奴骑兵惊恐不安,撤兵而去,车师国再次恢复了与汉朝的联系。匈奴得知后大为恼火,召车师国太子军宿前往匈奴,打算扣为人质。军宿是焉耆王的外孙,不愿去匈奴充当人质,便逃往焉耆,于是车师王改立另一个儿子乌贵为太子。乌贵当上车师国王之后,与匈奴结成婚姻,并建议匈奴截断汉朝与乌孙的联系通道。
这一年,侍郎会稽人郑吉和校尉司马,率领被免除刑罚的罪犯在渠犁屯田,积存谷物,并征调西域各城邦国家的军队一万余人,会合二人率领的崐屯田兵卒一千五百人共同攻击车师国,结果车师国大败,车师王乌贵请求归降。匈奴听到消息后,派兵进攻车师,郑吉、司马率兵北进迎击,匈奴军不敢向前逼近。郑吉、司马便留下一名候率领二十名兵卒负责监视车师王,自己率兵返回渠犁。车师王害怕匈奴再派军队前来将他杀死,便轻骑逃往乌孙,郑吉便即将车师王的妻子、儿女接来,用驿马送往长安。匈奴改立车师王乌贵的弟弟兜莫为车师王,召集车师国余下的百姓向东迁徙。不敢再留居原来的地方。郑吉便开始派官吏士卒三百人到车师屯田,以充实该地。
汉宣帝自即皇位以来,多次派使者查访其外祖父家的消息。然而,因时间已相隔太久,查访到的人家,大多虽像而实际不是。这一年,找到了其外祖母王媪和王媪的儿子王无故和王武。汉宣帝赐王无故、王武关内侯爵。短短十天时间,对王家的赏赐就以万万计。
四年(乙卯,公元前66年) 春季,二月,汉宣帝赐其外祖母“博平君”称号,封其舅父王无故为平昌侯、王武为乐昌侯。
夏季,五月,山阳、济阴两地下了一场冰雹,如鸡蛋般大小,深二尺五寸,有二十多人被冰雹砸死,当地的飞鸟也全部丧生。 汉宣帝下诏书说:“从今以后,凡属儿子窝藏父母、妻子窝藏丈夫、孙子窝藏祖父母的,一律不治罪。”
汉宣帝立广川惠王的孙子刘文为广川王。
霍显和霍禹、霍山、霍云眼看霍家的权势日益被削弱,多次聚在一起痛哭流涕,自怨自艾。霍山说:“如今丞相当权,受到天子的信任,将大将军在世时的法令全部更改,还专门宣扬大将军的过失。再者,那些儒生大都为贫贱出身,从偏远的地方来到京中,衣食无着,却爱说狂言,不避忌讳,大将军一向痛恨他们,但如今皇上却专爱和这些腐儒谈话。他们每人都上书奏事,纷纷指责我们霍家。曾经有人上书说我们兄弟骄横霸道,言词十分激烈,被我压下没有呈奏。后来上书者越来越狡猾,都改成秘密奏章,皇上总是让中书令出来取走,并不通过尚书,日益不信任我。又听说民间纷纷传言‘霍氏毒死许皇后’,难道有这回事吗?”霍显吓坏了,便将实情告诉霍禹、霍山、霍云。霍禹、霍山、霍云大惊,说道:“果真如此,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们!皇上将霍家女婿都贬斥放逐,就是为了这个缘故。这是大事,一旦事发,必遭严惩,怎么办?”于是开始有反叛朝廷的阴谋。
霍云的舅父李竟有一位要好的朋友,名叫张赦,看到霍云一家人惊慌不安,便对李竟说:“如今是丞相魏相和平恩侯许广汉当权,可以让霍太夫人向上官太后进言,先将这两人杀死。废掉当今皇上,改立新君,全由皇太后决定。”后被长安男子张章告发,汉宣帝将此事交给廷尉和执金吾处理,逮捕了崐张赦等人。后来,汉宣帝下诏,命令不要抓人。霍山等更加慌恐,商议说:“这是皇上尊重太后,所以不深究,但已可看出苗头不妙,时间长了还会爆发。一旦爆发,就是灭门之祸,不如先下手为强。”于是命霍家女儿各自回家告知自己的丈夫,霍家各位女婿都说“大祸一来,我们谁也跑不了!”
正巧李竟因受指控结交诸侯王而被朝廷治罪,审问中供词涉及霍氏家族,汉宣帝因而下诏命令:“霍云、霍山不适合再在宫中供职,免职回家。”山阳太守张敞向汉宣帝上了一道秘密奏章,说道:“我听说,春秋时期,公子季友有功于鲁国,赵衰有功于晋国,田完有功于齐国,都受到本国的酬劳,并延及子孙。但是后来,田氏篡夺了齐国政权,赵氏瓜分了晋国,季氏则专权于鲁国。因此,孔子作《春秋》,追踪考察各国的兴衰存亡,严厉批判卿大夫世袭制度。当年,大将军霍光作出重大决策,使宗庙平安、国家稳定,功劳也不算小。周公辅政才七年,就归政于周成王,而大将军掌握国家的命运长达二十年之久。在他执掌大权的鼎盛时期,威严震撼天地,势力侵凌日月。应由朝臣明确提出:‘陛下褒奖、宠信已故大将军,以报答他对国家的功德,已经足够了。而近来辅政大臣专擅朝政,外戚势力过大,君臣之间没有明显的分别,请求解除霍氏三侯的官职,以侯的身份回家;对卫将军张安世,也应赐给几案与手杖,让他退休回家,以列候的身分充当天子的老师,由陛下时常召见慰问。’陛下则公开下诏表示对他们施恩,听从大臣所请。群臣再据理力争,然后陛下予以批准。这样一来,天下人肯定会认为陛下不忘旧勋的功德而群臣又知礼,霍氏一家也可以世世代代无忧无患。如今,朝中听不到直言,而使陛下自己下诏,这不是好策略。现在霍氏两侯已被赶出宫廷,人情大致相同,因此以我的心来猜度,大司马霍禹和他的亲戚僚属等必然会心怀畏惧。使天子的近臣恐慌自危,总不是万全的办法。我愿在朝中公开提出我的意见作为开端,只是身在遥远的山阳郡,无法实现,希望陛下仔细考虑。”汉宣帝对张敞的建议甚为欣赏,然而却没有召他来京。
霍禹、霍山等家中多次出现妖怪之事,全家人都非常忧虑。霍山说:“丞相擅自减少宗庙祭祀用的羊羔、兔子和青蛙,可以以此为借口向他问罪。”于是,密谋让上官太后设酒宴款待博平君王媪,召丞相魏相、平恩侯许广汉及其属下作陪,然后让范明友、邓广汉奉太后之命将他们斩杀,乘机废掉汉宣帝,立霍禹为皇帝。密谋已定,尚未发动,汉宣帝任命霍云为玄菟太守,太中大夫任宣为代郡太守。就在此时,霍氏的政变阴谋被发觉。秋季,七月,霍云、霍山、范明友自杀。霍显、霍禹、邓广汉等被逮捕,霍禹被腰斩,霍显及霍氏兄弟姐妹全部被当众处死,因与霍氏有牵连而被诛杀的有数十家。太仆杜延年因为是霍家旧友,也被罢免官职。八月己酉(初一),霍皇后被废,囚禁崐于昭台宫。乙丑(十七日),汉宣帝下诏,将告发霍氏政变密谋的男子张章、期门董忠、左曹杨恽、侍中金安上、史高封为列候。其中杨恽是前丞相杨敞的儿子,金安上是前车骑将军金日弟弟的儿子,史高是史良娣哥哥的儿子。 当初,霍氏一家骄横奢侈,茂陵人徐福就曾指出:“霍氏必亡。凡奢侈无度,必然傲慢不逊;傲慢不逊,必然冒犯主上;冒犯主上就是大逆不道。身居高位的人,必然会受到众人的厌恶。霍氏一家长期把持朝政,遭到很多人的厌恶,天下人厌恶,又作出大逆不道的事,怎么可能不灭亡呢!”于是,上书朝廷说:“霍氏一家权势太大,陛下既然厚爱他们,就应随时加以约束限制,不要让他们发展到灭亡的地步!”上书三次,天子听到了,未加采纳。后霍氏一家被诛杀,曾告发过霍氏的人都被封赏,有人上书汉宣帝,为徐福鸣不平说:“我听说,有一位客人到主人家拜访,见主人家炉灶的烟囱是直的,旁边又堆有柴薪,这位客人便对主人说:‘您的烟囱应改为弯曲的,并将柴薪搬到远处去,不然的话,将会发生火灾!’主人默然,不予理会。不久,主人家果然失火,邻居们共同抢救,幸而将火扑灭。于是,主人家杀牛摆酒,对邻居表示感谢,在救火中烧伤的被请到上座,其余则各按出力大小依次就坐,却没有请那位建议他改弯烟囱的人。有人对这家主人说:‘当初要是听了那位客人的劝告,就不用杀牛摆酒,终究不会有火灾。如今论功请客酬谢,建议改弯烟囱、移走柴薪的人没有功劳,而在救火时被烧得焦头烂额的人才是上客吗?’主人这才醒悟,将那位客人请来。茂陵人徐福多次上书说霍氏将会有叛逆行为,应预先加以防范制止。假如陛下接受徐福的劝告,则国家就没有划出土地分封列候的费用,臣下也不会谋逆叛乱,遭受诛杀的大祸。现在事情已然过去,而只有徐福的功劳没有受到奖赏,希望陛下明察,嘉许其‘弯曲烟囱、移走柴薪’的远见,使他居于‘焦头烂额’者之上!”汉宣帝这才赐给徐福绸缎十匹,后又任命他为郎官。
汉宣帝初即皇位时,前往汉高祖庙祭拜,由大将军霍光同车陪乘,汉宣帝心中十分畏惧,有如芒刺在背,很不舒服。后改由车骑将军张安世同车陪乘,汉宣帝这才觉得轻松从容,十分安全亲近。等到霍光死后,其宗族最终遭到诛杀,所以民间传说,霍家的灾祸早在霍光陪同汉宣帝乘车时就已萌芽了。十二年后,霍皇后又被迁到云林馆囚居,自杀身亡。
班固赞曰:霍光身受辅佐幼主的重托,掌握着汉朝的安危存亡,匡扶国家,安定社稷,维护汉昭帝,拥立汉宣帝,即使是周公、伊尹,又怎能超过!然而,霍光不学无术,不明大理,隐瞒妻子的邪恶逆谋,立自己的女儿为皇后,沉溺于过多的欲望,使覆亡的灾祸加剧,身死才三年,宗族就遭诛灭,实在令人悲哀!
臣司马光曰:“霍光辅佐汉朝,可以说是忠心耿耿,然而却终究未能庇护他的宗族,是什么原因呢?威严权柄,只有君王才能享有,如果由臣下享有,长期不归还君王,则很少能逃脱灭亡的命运。以汉昭帝的贤明,十四岁就能洞察上官桀的奸诈行为,原来可以亲理朝政了,更何况汉宣帝十九岁即皇位,聪明刚毅,了解民间疾苦,而霍光却依然长期专擅大权,不知引退,反在朝中广植私党,致使君王积蓄怨愤于上,官、民积蓄不满于下,咬牙切齿,侧目而视,都在等待时机发动。霍光自己能够免祸,已然是侥幸了,何况子孙更加骄横奢侈呢!尽管如此,假如当初汉宣帝专用官阶和俸禄赏赐霍光的子孙,使他们富有,让他们享用大县的收入,定期前来朝见皇帝,也就足以报答霍光的盛德了;而汉宣帝仍然让他们主持朝政,授以兵权,等到事态严重,这才对他们加以裁夺,以至他们恐惧怨恨,生出反叛朝廷的阴谋。这难道只是霍氏一家自己招致的灾祸吗?这也是汉宣帝酝酿而成的。春秋时,斗椒在楚国作乱,楚庄王灭其宗族,却赦免了担任箴尹的斗克黄,认为如果不让当初于国有功的斗於菟留下后代,就不利于勉励人们行善立功。以霍显、霍禹、霍云、霍山犯下的罪行,当然应诛灭全族,但立下大功的忠臣霍光却不可无人祭祀,汉宣帝竟将其全族老小全部处死,一个不留,也未免刻薄寡恩了!
九月,汉宣帝下诏降低天下盐价。又下令各郡、国,每年将本地因受刑或病饿而死的囚犯的县份、姓名、官爵和所居邑里呈报朝廷,由丞相、御史对地方官员考评,排出等级后奏报汉宣帝。
十二月,清河王刘年因被指控luàn伦,被废去王爵,贬居房陵。
这一年,北海太守庐江人朱邑,以治理地方政绩和个人品行排名第一,被调入朝中担任大司农,勃海太守龚遂也调入朝中担任水衡都尉。当初,勃海周围各郡遇到荒年,百姓饥馑,盗贼并起,二千石官员不能擒获制止。汉宣帝下令征选有能力治理的官员,丞相、御史举荐前昌邑国郎中令龚遂,于是汉宣帝任命龚遂为勃海太守。召见时,汉宣帝问龚遂:“你用什么办法来治理勃海郡,平息那里的盗贼呢?”龚遂说:“勃海郡地处海滨,远离京师,得不到圣明君主的教化,当地百姓为饥寒所困苦,而地方官吏却不加体恤,所以才使陛下的子民盗取陛下的兵器,在小池溏中耍弄罢了。如今陛下是打算派我镇压他们呢?还是安抚他们呢?汉宣帝说:“我征选贤良人才,当然是要安抚他们。”龚遂说:“我听说,治理作乱的百姓,就如同整理一团乱绳一般,不能操之过急,只有先将紧张的局势缓和下来,然后才能治理。我希望丞相、崐御史不要用严格的法令约束我的行动,准许我相机行事。”汉宣帝批准了龚遂的请求,并加赏黄金,派他前往。龚遂乘坐国家的驿车,来到勃海郡界,郡中官员听说新太守来到,派军队前往迎接。龚遂将军队全部遣还,并下达文书给所属各县,命令:“将所有负责缉捕盗贼的官吏一律撤销,凡是手持锄头、镰刀和其他农具的,一律视为良民百姓,地方官吏不得刁难,只有手持兵器的才算是盗贼。”然后,龚遂单人独车前往郡衙门就职。盗贼们听说新太守的命令后,立即解散,抛弃兵器弓弩,拿起镰刀、锄头,于是盗贼全部平息,百姓安居乐业。于是,龚遂下令打开官仓,赈济贫苦百姓,选派品行优良的官吏对百姓们进行安抚、管理。龚遂发现齐地风俗奢侈,人们喜欢经营工商业,不愿在田间劳作,便以身作则,提倡勤俭节约,劝导百姓从事农业生产,按各家人口的多少,规定必须种树若干,养家畜若干。凡百姓有带刀持剑的,让他们卖剑买耕牛,卖刀买牛犊,说道:“你为什么把壮牛和牛犊佩带在身上!”经过龚遂的辛勤劝勉,往来巡查,终于使勃海郡内各家各户都有了积蓄,刑狱讼案也大为减少。
嫁给乌孙国王的汉朝公主刘解忧的女儿是龟兹国王绛宾的夫人。绛宾上书汉宣帝说:“我有幸娶汉朝外孙女为妻,愿与公主的女儿同到长安朝见。”
元康元年(丙辰,公元前65年)
春季,正月,龟兹王及其夫人前来朝见汉宣帝。汉宣帝赐给他们印信、绶带,封其夫人公主称号,并给予十分丰厚的赏赐。
汉宣帝开始为自己修建陵墓杜陵,并将丞相、将军、列候、二千石官员以及拥有百万以上家财的人迁往杜陵。
三月,汉宣帝下诏,因有凤凰聚集于泰山、陈留一带,又有甘露降于未央宫,所以大赦天下。
有关官员再次进言:汉宣帝的父亲刘进应尊称为“皇考”。夏季,五月,建立皇考庙。
冬季,设置建章卫尉。
京兆尹赵广汉喜欢任用那些世代为吏者的子孙中刚开始在官府任职的年轻人,专门锻炼他们的强猛和锐气。他们办事雷厉风行,无所回避,大多有胆识,不知犹豫为难,但最终却因此而败亡。赵广汉出于私人的怨恨,将一名叫作荣畜的男子判处死刑。有人上书朝廷告发此事,汉宣帝命丞相、御史负责审查。赵广汉怀疑丞相魏相的夫人曾杀死婢女,便打算用此事来威胁丞相,但丞相却加紧了审查。于是,赵广汉亲自率领官吏、兵卒进入丞相府,召丞相夫人前来,跪在院中接受盘问,并抓走了相府奴婢十余人。丞相魏相上书汉宣帝为自己辩白,汉宣帝命廷尉负责处理。经调查证明,是丞相自己因一名婢女犯有过失,加以责打,送到外宅后才死去,并非像赵广汉说的那样。汉宣帝厌恶赵广汉的行为,下令将赵广汉逮捕,关押在廷尉狱中。官吏和百姓听说赵广汉被捕,纷纷守在皇宫门前号哭,达数万人之多。有人说:“我活着对皇上并无益处,情愿代崐替赵京兆去死,让他留下来照管小民!”然而赵广汉终于被腰斩。赵广汉身为京兆尹,廉洁明察,以威严抑制豪强,使小民各得其所,受到百姓的思念和歌颂。
这一年,少府宋畴因声称“凤凰飞集彭城,未到长安,不足以赞美”,受到指控,被贬为泗水国太傅。
汉宣帝征选通晓政务的博士、谏大夫充任郡太守和封国丞相,任命萧望之为平原太守。萧望之上书汉宣帝说:“陛下哀怜百姓,唯恐恩德不能遍及天下,将朝中谏官全部派到各郡、国掌管地方事务。但朝中缺少直谏之臣,就不能使陛下了解朝政的缺失,这正是所谓只忧虑末梢而忘记了根本。”于是汉宣帝征调萧望之担任少府。
东海太守河东人尹翁归,因治理郡务成绩优等,被调入京担任右扶风一职。尹翁归为人公正、廉洁、明察,对郡中官吏和普通百姓的好坏及奸邪之徒的罪状无不尽知。他对治下每个县的情况都有专门记载,亲自处理各县的政务。凡遇下属处理事务过于苛急,他便命其稍加平缓;如属下官吏办事稍有懈怠,他则亲自查阅有关记载督促。尹翁归逮捕罪犯,都在秋冬考核官吏大会中,或出巡各县之际,而不在平日无事时进行。他逮捕罪犯,目的在于以一警百。官吏和百姓全都敬服,心怀恐惧,改过自新。尹翁归出任右扶风,选用清廉公正、疾恶如仇的官员担任高级职务;待人接物注重礼节,无论自己喜欢还是厌恶,都同样对待;但对违抗命令者,也必加处罚。然而尹翁归为人温和谦虚,从不依恃自己的才能看不起别人,因此在朝中尤其受人赞誉。
当初,嫁与乌孙王的汉朝公主的小儿子万年受到莎车王的宠爱。莎车王死后,没有儿子,当时万年正在汉朝,莎车国人商议,既想托庇于汉朝,又想取得乌孙国的欢心,于是上书汉朝廷,请求立万年为莎车王。汉朝同意所请,派使者奚充国护送万年前往莎车。万年刚当上莎车国王,就非常残暴凶恶,莎车人深为不满。 汉宣帝命群臣举荐能够出使西域的人选。经前将军韩增举荐,上党人冯奉世以卫候身份充当使者,携带皇帝符节,护送大宛等国客人到达伊循城。正巧前莎车王的弟弟呼屠徵联合邻国势力一同杀死其王万年和汉朝使者奚充国,自立为莎车王。当时,匈奴再次出兵攻打车师城,未能攻下,撤兵而还。莎车国派使者扬言:“西域北路各国已归属匈奴了。”于是派兵攻打南路各国,与各国结盟,背叛汉朝,使西域自鄯善国以西全部与汉朝绝交。此时都护郑吉崐、校尉司马都在北路各国间,冯奉世与其副使严昌商议,认为如不立即攻击莎车,那么莎车将日益强盛,难以控制,必定危及整个西域。于是以皇帝符节告谕各国国王,征调各国军队,南北两路共一万五千人,进攻莎车。结果莎车城被攻克,莎车王自杀,首级被送至长安,改立前莎车王其他兄弟的儿子为莎车王,冯奉世率兵将各国全部平定,威震西域,然后罢兵,奏闻朝廷。汉宣帝召见韩增说:“祝贺将军,你举荐的人非常出色。”
冯奉世于是西至大宛,大宛王听说他杀死了莎车王,所以对他特别恭敬,与对别的使臣不同,大宛国向汉朝皇帝进献了一匹叫作象龙的名马,冯奉世将其带回长安。汉宣帝大为高兴,与朝臣商议,打算封冯奉世为侯。丞相、将军等都认为可以,只有少府萧望之表示反对,他认为:“冯奉世作为朝廷的使臣,有指定的任务,而他却违背使命,擅自用皇上的名义征调各国军队,虽然建立功勋,却不能让后人效法。如封冯奉世为侯,以后奉命出使的人将以他为榜样,争着征调各国军队,以图建功于万里之外,使国家在外族地区多生事端,此风不可渐长。因此,冯奉世不宜受封。”汉宣帝认为萧望之的话很有道理,于是任命冯奉世为光禄大夫,没有封侯。
二年(丁巳,公元前64年)
春季,正月,大赦天下。
汉宣帝打算立皇后。当时,馆陶公主的母亲华及淮阳宪王的母亲张、楚孝王的母亲卫都受到汉宣帝的宠爱。汉宣帝想立张为皇后,但迟迟不决,鉴于前皇后霍成君企图害死皇太子刘的教训,便挑选后宫中没有儿子且行为谨慎的人立为皇后。二月乙丑(二十六日),汉宣帝立长陵人王为皇后,命她作为皇太子的母亲,负起养育太子的责任;封其父王奉光为邛成侯。新皇后不受宠爱,很少能见到皇上。
五月,汉宣帝颁布诏书说:“刑狱,关系着万民的生命。只有能使生者不抱怨,死者不怀恨,才可以称得上是称职的官吏。如今却不是这样。有的官吏用诈使巧,玩弄法令,断章取义,对律文作出不同解释,判决案狱轻重不公,又不如实上奏,连朕也无法了解真相,四方万民还有什么仰仗、指望呢!二千石官员要分别督察自己的属下,不得任用这样的人。还有的官吏擅自征发徭役,装饰宾馆驿站,使过往使者和官员称心如意,超越职权,违反规定,以博取赞誉。这种情况,就如同踩在薄冰上等待太阳出来,岂不危险吗!现在天下不少地方有疾病瘟疫流行,朕十分怜悯,凡受灾重的郡、国,免除百姓今年的田租赋税。”
汉宣帝在诏书上还说:“听说,古代天子的名字,民间都不常用,容易避讳,所以我改名为刘询。” 匈奴国的大臣们都认为:“车师国土地肥沃,又靠近匈奴,如被汉朝得到,在那里大量垦田,积聚谷物,必为我国之害,所以不能不将车师从汉朝手中夺过来。”于是多次派兵袭击在车师屯田的汉人。郑吉率领在渠犁屯田的汉朝兵卒七千余人前来援救,为匈奴兵围困。郑吉派人向汉宣帝报告说:“车师距渠犁一千余里,在渠犁的汉军兵力单薄,难以援救车师,希望能增派屯田军队。”汉宣帝与后将军赵充国等商议,打算乘匈奴国力衰弱的机会,出兵袭击其西部地区,使其不能再骚扰西域各国。 丞相魏相上书汉宣帝劝阻说:“我听说,为人解救危乱,诛除凶暴,可以称之为‘义兵’,兵行仁义,称王于天下。如果受到敌人的侵略,不得已起而应战,则称之为‘应兵’,也可以取得胜利。为了一点细小的仇恨,忍不住愤怒而起兵,称之为‘忿兵’,忿兵往往失败。贪图别国的土地、财富而起兵,称之为‘贪兵’,贪兵将为别人所破。自恃国家强大,人口众多,企图在敌方面前显示自己的威力,称之为‘骄兵’,骄兵将会灭亡。这五种情况,不仅是人事,实为上天的意志。近来,匈奴曾向我国表明善意,得到汉朝的百姓,马上就将他们送回,未曾侵略我国边境。虽与我国争着在车师屯田,我认为不足介意。现在听说各位将军打算兴兵攻入匈奴境内,恕我愚昧,不知此兵名义何在!?如今边境各郡都很困乏,百姓们父子共穿一件狗皮或羊皮衣服,靠野草野果充饥,他们对自己的生存常常感到忧心,难以征调他们去当兵打仗!《老子》说‘军事行动之后,必然会出现灾年’。就是说百姓们以他们的愁苦怨恨之气伤害了天地间的阴阳谐调。所以一旦兴兵,即使取得了胜利,也会带来后患,恐怕灾变从此产生。如今各郡太守、各封国丞相多不称职,风俗尤为不正,水旱灾害不时发生。就在今年,儿子杀父亲、弟弟杀哥哥、妻子杀丈夫的共二百二十二人,我认为这种情况绝不是小事。现在陛下左右的人不为此事担忧,却想发兵到遥远的蛮夷之地去报复细小的怨忿,恐怕正如孔子所说‘我担心季孙氏的忧患,不在颛臾国,而在萧墙之内。’”汉宣帝接受了魏相的劝告,只派长罗侯常惠率领张掖、酒泉的骑兵前往车师,接郑吉及其所率将士还回渠。又召前车师太子、正在焉耆的军宿,立为车师王;将车师国百姓全部迁徙,让他们到渠居住,将原车师国地区让给匈奴。汉宣帝任命郑吉为卫司马,负责鄯善以西的南路地区的安全。
魏相喜欢阅读有关汉朝旧事的记载和前人提出改良建议的奏章,多次列举汉朝建国以来推行的于国有益的措施以及贤臣贾谊、晁错、董仲舒等人的建议,奏请汉宣帝批准实行。丞相府的官员因公事到郡国及休假从家回到相府,魏相都命他们将各地发生的奇闻异事报告给他。如果有的地区出现逆贼,或自然灾害,郡府不向朝廷报告,总是由魏相奏闻朝廷。魏相与御史大夫丙吉同心协力辅佐朝政,汉宣帝对二人都很倚重。
丙吉为人深沉忠厚,不夸耀自己的功劳。自汉宣帝即位以来,丙吉绝口不提以前对汉宣帝的恩惠,所以朝中无人知道他的功劳。正巧一个名叫则的掖庭所属宫婢让自己的老百姓丈夫上书朝廷,陈述自己对皇帝曾有抚育之功,汉宣帝命掖庭令负责查问此事,宫婢则在供词中提到丙吉了解当时的情况。掖庭令将宫婢则带到御史府来见丙吉,丙吉认识她,对她说:“你当年抚育皇曾孙时,因照顾不周,我还曾责打过你,你有什么功劳!只有渭城人胡组、淮阳人郭徵卿对皇曾孙有恩。”于是分别将胡组等当年共同辛勤抚养的情况上奏汉宣帝。汉宣帝下诏,命寻访胡组、郭徵卿,但二人已然去世,只有子孙尚在,都受到丰厚的赏赐。汉宣帝又下诏赦免则的官奴婢身分,使她成为平民,赐给她十万钱,并亲自召见,询问当年情况,这才知道丙吉对自己有旧恩,却一直不肯透露,对丙吉的贤德大为感动。
汉宣帝认为萧望之善于筹划,为人持重,很会分析议论,才能堪为丞相,打算仔细考察他处理政务的能力,便又任命他为左冯翊。萧望之本为少府,如今从宫廷被降到地方,担心皇上对自己有不满意之处,便上书汉宣帝,以有病为理由,打算辞去官职。汉宣帝知道后,派侍中成都侯金安上向萧望之解释自己的意思说:“这样做都是为了考察你治理百姓的能力。你以前当平原太守的时间太短,所以再调你到三辅地区试用,并非听到什么不利于你的议论。”于是萧望之立即起身处理政事。
当初,掖庭令张贺多次在其弟车骑将军张安世面前称赞皇曾孙的才干,并谈到与皇曾孙有关的一些奇异征兆。张安世总是禁止他说这些,认为上有年轻的皇上,不应称道皇曾孙。到汉宣帝即位时,张贺已然去世,汉宣帝对张安世说:“掖庭令当初无端地称赞我,将军制止他是对的。”汉宣帝追念张贺对自己的恩惠,打算追封他为恩德侯,为他设置二百人家守墓。张贺的儿子去世很早,收张安世的小儿子张彭祖为养子。张彭祖幼年时又曾与汉宣帝一起读书,所以汉宣帝打算封张彭祖为侯,先赐他为关内侯。张安世对张贺封侯之事坚决辞谢,又请求减少为张贺守墓的户数,逐渐减至三十户。汉宣帝说:“我本是为掖庭令,并不是为将军你!”张安世这才罢休,不敢再说。
汉宣帝心中对原昌邑王刘贺很是忌惮,赐给山阳太守张敞诏书,命他严防盗贼,注意察看来往的人,并命张敞不得将所赐诏书公布出去。于是,张敞一一奏报刘贺的起居行止,写明他被废黜后的反应,说:“原昌邑王肤色青黑,眼睛很小,鼻尖塌陷,胡须眉毛稀少,身材高大,有肢体痿弱的病,行走不便。我曾经与他交谈,想在说话时观察他的内心活动,便借用恶鸟引诱他崐说:‘昌邑地区猫头鹰很多。’原昌邑王说:‘是啊,以前我西至长安,一只猫头鹰也见不到;回来时,东行到济阳,才又听到猫头鹰的叫声。’我观察他的衣着、言语、跪下、起立的举止,就像一个糊涂的白痴。我曾经对他说:‘令尊昌邑哀王的歌舞宫女张等十人都没有儿女,留守在哀王的墓地,请你放她们回家吧。’他听后说道:‘宫女守墓,有病的不应医治,相互打架杀伤的也不应处置,我想让她们早早死去。太守为什么要放她们走呢?’可见其天性喜好走乱亡的路,到底不懂得什么叫作仁义。”于是汉宣帝知道刘贺不足忌惮。
三年(戊午,公元前63年)
春季,三月,汉宣帝下诏封原昌邑王刘贺为海昏侯。
乙未(初二),汉宣帝下诏说:“朕在平民时,御史大夫丙吉,中郎将史曾、史玄,长乐卫尉许舜,侍中、光禄大夫许延寿都对朕有旧恩。还有已故掖庭令张贺对朕辅导教育,使朕研习儒术,恩惠卓著,功劳最大。《诗经》上说:‘没有不应报答的恩情。’今特封张贺的养子侍中、中郎将张彭祖为阳都侯,追赐张贺谥号为阳都哀侯,丙吉为博阳侯,史曾为将陵侯,史玄为平台侯,许舜为博望侯,许延寿为乐成侯。”张贺有一孤孙名叫张霸,年仅七岁,被任命为散骑、中郎将,赐爵为关内侯。凡是汉宣帝从前的老相识,下至当初在郡邸狱中按刑律服劳役的妇女中,曾对他有抚育之恩的人,都被赐给官禄、土地、房屋、财物,分别按照恩德的深浅予以报答。
丙吉在受封时身患疾病,汉宣帝担心他一病不起,准备派人将博阳侯印信送到他的身边,让他能在生前受封。太子太傅夏侯胜说:“丙吉这次不会死!我听说,凡是积有阴德的人,必然能在生前受到回报,并延及子孙。如今丙吉尚未得到陛下的报答而病重,这个病不会死。”后丙吉的病果然痊愈。 张安世自认为父子都被封侯,权位太盛,便向汉宣帝请求辞去俸禄。汉宣帝命大司农所属都内衙门单独为张安世收藏这笔无名钱,达到数百万。张安世谨慎周密,每次与皇帝商议大事,决定后,他总是称病退出。等听到皇帝颁布诏令后,再假装大吃一惊,派人到丞相府去询问。所以既使是朝廷大臣,无人知道他曾参与此事的决策。张安世曾向朝廷举荐过一个人,此人前来道谢,张安世非常生气,认为:“为国家举荐贤能,难道可以私相酬谢吗!”从此与此人绝交。有一位郎官功劳很大,却没有调升,自己去求张安世为他说话。张安世对他说道:“你的功劳很大,皇上是知道的,作人臣子的,怎么能自说长短处!”坚决不答应他。不久,这位郎官果然升官了。张安世见自己父子地位尊显,内心深感不安,便为儿子张延寿请求出任地方官。汉宣帝任命张延寿为北地太守。一年多后,汉宣帝怜恤张安世年老,又将张延寿调回朝廷,担任左曹、太仆。 夏季,四月丙子(十四日),汉宣帝立皇子刘钦为淮阳王。皇太子刘年十二岁,已通晓《论语》、《孝经》。太傅疏广对少傅疏受说:“我听说‘知道满足的人不会受辱,知道适可而止的人不会遇到危险。’而今我们作官已到二千石高位,功成名就,这样再不离去,恐怕将来会后悔。”于是,当天,叔侄二人就一起以身体患病为理由,上书汉宣帝请求退休。汉宣帝批准所请,加赐黄金二十斤,皇太子也赠送黄金五十斤。公卿大臣和故人在东都门外设摆酒宴,陈设帷帐,为他们送行,前来相送的人乘坐的车辆达数百辆之多。沿途观看的人都赞道:“两位大夫真是贤明!”有人甚至为之感叹落泪。
疏广和疏受回到家乡,每天都命家人变卖黄金,设摆宴席,请族人、旧友、宾客等一起取乐。有人劝疏广用黄金为子孙购置一些产业,疏广说:“我难道年迈昏庸,不顾子孙吗!我想到,我家原本就有土地房屋,让子孙们在上面勤劳耕作,就足够供他们饮食穿戴,过与普通人同样的生活。如今再要增加产业,使有盈余,只会使子孙们懒惰懈怠。贤能的人,如果财产太多,就会磨损他们的志气;愚蠢的人,如果财产太多,就会增加他们的过错。况且富有的人是众人怨恨的目标,我既然无法教化子孙,就不愿增加他们的过错而产生怨恨。再说这些金钱,乃是皇上用来恩养老臣的,所以我愿与同乡、同族的人共享皇上的恩赐,以度过我的余生,不也很好吗!”于是族人都心悦诚服。
颍川太守黄霸命郡内驿站和乡官一律畜养鸡、猪,用以救济独身男子、寡妇和贫穷之人;后来又定立规章制度,设置父老、师帅、伍长,在民间推行,教育百姓行善防恶,务农养蚕,节俭用度,增加财富,种植树木,饲养家蓄,不要将钱财浪费在表面或无益之处。黄霸治理地方,既杂且细,开始时似乎繁琐细碎,黄霸却能集中力量贯彻推行。接见属下官吏、百姓时,从交谈中寻找红索,询问其分潜伏的问题以相参考。黄霸聪明而能够认识事情的真相,属吏及百姓们不知其所以然,都称赞他如神明一般,不敢有丝毫欺瞒。奸邪坏人纷纷逃到别的郡,颍川地区盗贼日益减少。黄霸对下属官吏首先进行教育和感化,如有人不遵教化,再对其施以刑罚,力求成就、保全他们。许县县丞年老耳聋,郡督邮禀告黄霸,打算将其斥逐不用。黄霸说:“许县县丞是个清廉官吏,虽然年老,但尚能下拜起立,送往迎来,只不过有些耳聋,又有什么妨碍!应好好帮助他,不要使贤能的人失望。”有人问他这样做的原因,他说:“频繁地变更重要官吏,会增加送旧迎新的费用,奸猾官吏也会借机藏匿档案记载,盗取财物。公私费用耗费过多,全要由百姓们承担。新换的官吏也未必贤能,或许是还不如原来的,就会徒然增加混乱。治理的方法,不过是去掉太不称职的官吏而已。”黄霸外崐表宽厚,内心明察,很得官吏百姓之心,郡内户口年年增加,政绩天下第一,汉宣帝征召他担任京兆尹。不久,因被指控违法,连续受到降级处分。后汉宣帝下诏让他重新回到颍川,以八百石的官秩充任颍川太守。
四年(己未,公元前62年)
春季,正月,汉宣帝颁布诏书说:“年纪在八十以上的人,除犯有诬告、杀人、伤人之罪以外,其他罪一概免予论处。”
右扶风尹翁归去世,家无余财。秋季,八月,汉宣帝下诏说:“尹翁归廉洁公正,治理百姓成绩优异,赐给尹翁归之子黄金百斤,作为祭祀之用。”
汉宣帝命有关部门查访汉高祖功臣的子孙中失去侯爵的人,共查出槐里公乘周广汉等一百三十六人,一律赐予黄金二十斤,免除其家徭役赋税,命其负责祖先的祭祀事务,世世不绝。
丙寅(十一日),富平侯张安世去世。
当初,扶阳节侯韦贤去世后,韦贤的长子韦弘因罪被逮捕下狱,韦家假托韦贤生前有令,以二儿子大河都尉韦玄成作为韦贤的继承人。韦玄成深知这并不是父亲的本意,便假装疯癫,躺在粪尿之中,胡言乱语,又笑又闹。安葬了韦贤之后,韦玄成应当继承扶阳侯爵位,但他却继续假装疯癫,不肯应召袭爵。大鸿胪向汉宣帝奏报此事,汉宣帝命丞相、御史核验是否属实。查办此事的丞相史便写信给韦玄成说:“古人辞让爵位的,都著有文章,说明自己的仁义行为,因此才能留芳后世。如今你却只是毁坏容貌,忍受耻辱而伪装疯癫,有如微细的光亮,照不了多远,你所能得到的名声是很小的。我一向愚昧浅陋,勉强为丞相办事,希望能稍微听到外界对你的议论。不然的话,恐怕你会因清高而受到伤害,我成了检举你的小人。”韦玄成的朋友、一个叫做章的侍郎也上书说:“圣明的君主为国尊崇礼让行为,应当优待韦玄成,不必违背他的意志,使他得以自安于清贫的生活。”而丞相、御史则以韦玄成本没有疯癫之病为理由弹劾他。汉宣帝下诏命不必弹劾,命领他来承袭爵位。韦玄成迫不得已,只得奉命袭爵。汉宣帝欣赏他的志节,任命他为河南太守。
车师王乌贵逃到乌孙后,乌孙将其收留。汉朝派使臣责问乌孙,乌孙将乌贵送往长安。
当初,汉武帝开辟河西四郡,隔断了羌人与匈奴联系的通道,并驱逐羌人各部,不让他们居住在湟中地区。及至汉宣帝即位,派光禄大夫义渠安国巡查羌人各部。羌人先零部落首领对义渠安国说:“我们希望能时常北渡湟水,到没有耕地的地方放牧。”义渠安国表示同意,并奏闻朝廷。后将军赵充国弹劾义渠安国“奉使不敬”,擅作主张。此后,羌人以汉使曾经许诺为借口崐,强行渡过湟水,当地郡县无力禁止。
久,先零部落与其他各羌族部首领二百余人解除相互间怨仇,彼此交换人质,共同盟誓。汉宣帝听说后,就此询问赵充国的看法。赵充国说:“羌人之所以容易控制,是因为其部落各自有首领,彼此间多次互相攻击,势力不统一。三十多年前,西羌背叛朝廷时,也是先解除自身内部的仇怨,然后合力进攻令居,与汉朝对抗,历时五六年才平定。匈奴多次引诱羌人,企图与羌人联合进攻张掖、酒泉地区,让羌人在那里居住。近年来,匈奴西部地区受到困扰,我怀疑他们又派使者到羌中与羌人部落联合。我恐怕西羌事变并不局限于此,他们还会和其他部族再次联合,我们应提前做好准备。”一个多月以后,羌人首领、羌侯狼何果然派使者到匈奴去借兵,企图进攻鄯善、敦煌,隔断汉朝通往西域的道路。赵充国认为:“狼何不可能独自订出此计,我怀疑匈奴使者已经到达羌中,先零、、等羌人部落才解除仇恨,订立盟约。一到秋季马匹肥壮之时,必有事变发生。应派出使臣,巡视边塞防御情况,预先备好敕令,设法阻止羌人各部落解除仇恨,瓦解他们的联盟,以揭露他们的阴谋。”于是丞相、御史再次禀明汉宣帝,派义渠安国巡视羌人各部,区分各部的善恶。
这时,因农业连年丰收,一石谷物的价格是五钱。
《资治通鉴》汉纪·汉纪十八 起上章涒滩,尽玄黓阉茂,凡三年。
中宗孝宣皇帝中神爵元年(庚申,公元前六一年)
春,正月,上始行幸城甘泉,郊泰畤,三月,行幸河东,祠后土。上颇修武帝故事,谨斋祀之礼,以方士言增置神祠;闻益州有金马、碧鸡之神,可醮祭而致,于是遣谏大夫蜀郡王褒使持节而求之。
初,上闻褒有俊才,召见,使为《圣主得贤臣颂》。其辞日;“夫贤者,国家之器用也。所任贤,则趋舍省而功施普;器用利,则用力少而就效众。故工人之用钝器也,劳筋苦骨,终日矻矻;及至巧冶铸干将,使离娄督绳,公输削墨,虽崇台五层、延袤百丈而不溷者,工用相得也,庸人之御弩马,亦伤吻、敝策而不进于行;及至驾啮膝、骖乘旦,王良执靶,韩哀附舆,周流八极,万里一息,何其辽哉?人马相得也,故且絺绤之凉者,不苦盛暑之郁燠;袭貂狐之暖者,不忧至寒之忄妻怆。何则?有其具者易其备。贤人、君子,亦圣王之所以易海内也。昔周公躬吐捉之劳,故有圉空之隆?黄牖干柰廌侵瘢视锌锖现戉镠S纱斯壑巠瑣君人者勤于求贤而逸于得人。人臣亦然。昔贤者之未遭遇也,图事揆策,则君不用其谋;陈见悃诚,则上不然其信;进仕不得施效,斥逐又非其愆。是故伊尹勤于鼎俎,太公困于鼓刀,百里自鬻,宁子饭牛,离此患也。及其遇明君、遭圣主也,运筹合上意,谏诤即见听,进退得关其忠,任职得行其术,剖符锡壤而光祖考。故世必有圣知之君,而后有贤明之臣。故虎啸而风冽,龙兴而致云,蟋蟀俟秋吟,蜉蝤出以阴。《易》曰:‘飞龙在天,利见大人。’《诗》曰:‘思皇多士,生此王国。’故世平主圣,俊艾将自至。明明在朝,穆穆列布,聚精会神,相得益章,虽伯牙操递钟,逢门子弯乌号,犹未足以喻其意也。故圣主必待贤臣而弘功业,俊士亦俟明主以显其德。上下俱欲,欢然交欣,千载壹合,论说无疑,翼乎如鸿毛遇顺风,沛乎如巨鱼纵大壑。其得意若此,则胡禁不止,曷令不行!行溢四表,横被无穷。是以圣王不遍窥望而视已明,不殚倾耳而听已聪,太平之责塞,优游之望得,休征自至,寿考无疆,何必偃仰屈伸若彭祖,呴嘘呼吸如侨、松,眇眇绝俗离世哉!”是时上颇好神仙,故褒对及之。
京兆尹张敞亦上疏谏曰:“愿明主时忘车马之好,斥远方士之虚语,游心帝王之术,太平庶几可兴也。”上由是悉罢尚方待诏,初,赵广汉死后,为京兆尹者皆不称职,唯敞能继其迹;其方略、耳目不及广汉,然颇以经术儒雅文之。
上颇修饰,宫室、车服盛于昭帝时;外戚许、史、王氏贵宠。谏大夫王吉上疏曰:“陛下躬圣质,总万方,惟思世务,将兴太平,诏书每下,民欣然若更生。臣伏而思之,可谓至恩,未可谓本务也。欲治之主不世出,公卿幸得遭遇其时,言听谏从,然未有建万世之长策,举明主于三代之隆也。其务在于期会、簿书、断狱、听讼而已,此非太平之基也。臣闻民者,弱而不可胜,愚而不可欺也。圣主独行于深宫,得则天下称诵之,失则天下咸言之,故宜谨选左右,审择所使。左右所以正身,所使所以宣德,此其本也。孔子曰:‘安上治民,莫善于礼,’非空言也。王者未制礼之时,引先王礼宜于今者而用之。臣愿陛下承天心,发大业,与公卿大臣延及儒生,述旧礼,明王制,驱一世之民跻之仁寿之域,则俗何以不若成、康,寿何以不若高宗!窃见当世趋务不合于道者,谨条奏,唯陛下财择焉。”吉意以为:“世俗聘妻、送女无节,则贫人不及,故不举子。又,汉家列侯尚公主,诸侯则国人承翁主,使男事女,夫屈于妇,逆阴阳之位,故多女乱。古者衣服、车马,贵贱有章;今上下僭差,人人自制,是以贪财诛利,不畏死亡。周之所以能致治刑措而不用者,以其禁邪于冥冥,绝恶于未萌也。”又言:“舜、汤不用三公、九卿之世而举皋陶、伊尹,不仁者远。今使俗吏得任子弟,率多骄骜,不通古今,无益于民,宜明选求贤,除任子之令;外家及故人,可厚以财,不宜居位。去角抵,减乐府,省尚方,明示天下以俭。古者工不造雕彖,商不通侈靡,非工、商之独贤,政教使之然也。”上以其言为迂阔,不甚宠异也。吉遂谢病归。
义渠安国至羌中,召先零诸豪三十馀人,以尤桀黠者皆斩之;纵兵击其种人,斩首千馀级。于是诸降羌及归义羌侯杨玉等怨怒,无所信乡,遂劫略小种,背畔犯塞,攻城邑,杀长吏。安国以骑都尉将骑三千屯备羌;至浩亹,为虏所击,失亡车重、兵器甚众。安国引还,至令居,以闻。
时赵充国年七十馀,上老之,使丙吉问谁可将者。充国对曰:“无逾于老臣者矣!”上遣问焉,曰:“将军度羌虏何如?当用几人?”充国曰:“百闻不如一见。兵难遥度,臣愿驰至金城,图上方略。羌戎小夷,逆天背畔,灭亡不久,愿陛下以属老臣,勿以为忧!”上笑曰:“诺。”乃大发兵诣金城。夏,四月,遣充国将之,以击西羌。
六月,有星孛于东方。
赵充国至金城,须兵满万骑,欲渡河,恐为虏所遮,即夜遣三校衔枚先渡,渡,辄营陈;会明毕,遂以次尽渡。虏数十百骑来,出入军傍,充国曰:“吾士马新倦,不可驰逐,此皆骁骑难制,又恐其为诱兵也。击虏以殄灭为期,小利不足贪!”令军勿击。遣骑候四望峡中无虏,夜,引兵上至落都,召诸校司马谓曰:“吾知羌虏不能为兵矣!使虏发数千人守杜四望峡中,兵岂得入哉!”
充国常以远斥候为务,行必为战备,止必坚营壁,尤能持重,爱士卒,先计而后战。遂西至西部都尉府,日飨军士,士皆欲为用。虏数挑战,充国坚守。捕得生口,言羌豪相数责曰:“语汝无反,今天子遣赵将军来,年八九十矣,善为兵;今请欲壹斗而死,可得邪!”初,罕、幵豪靡当儿使弟雕库来告都尉曰:“先零欲反。”后数日,果反。雕库种人颇在先零中,都尉即留雕库为质。充国以为无罪,乃遣归告种豪:“大兵诛有罪者,明白自别,毋取并灭。天子告诸羌人:犯法者能相捕斩,除罪,仍以功大小赐钱有差;又以其所捕妻子、财物尽与之。”充国计欲以威信招降罕、幵及劫略者,解散虏谋,徼其疲剧,乃击之。
时上已发内郡兵屯边者合六万人矣。酒泉太守辛武贤奏言:“郡兵皆屯备南山,北边空虚,势不可久。若至秋冬乃进兵,此虏在境外之册。今虏朝夕为寇,土地寒苦,汉马不耐冬,不如以七月上旬赍三十日粮,分兵出张掖、酒泉,合击罕、幵在鲜水上者。虽不能尽诛,但夺其畜产,虏其妻子,复引兵还。冬复击之,大兵仍出,虏必震坏。”
天子下其书充国,令议之。充国以为:“一马自负三十日食,为米二斛四斗,麦八斛,又有衣装、兵器,难以追逐。虏必商军进退,稍引去,逐水草,入山林。随而深入,虏即据前险,守后厄,以绝粮道,必有伤危之忧,为夷狄笑,千载不可复。而武贤以为可夺其畜产,虏其妻子,此殆空言,非至计也。先零首为畔逆,它种劫略,故臣愚册,欲捐罕、幵闇昧之过,隐而勿章,先行先零之诛以震动之,宜悔过反善,因赦其罪,选择良吏知其俗者,拊循和辑。此全师保胜安边之册。”天子下其书,公卿议者咸以为“先零兵盛而负罕、幵之助。不先破罕、幵,先零未可图也。”上乃拜侍中许寿为强弩将军,即拜酒泉太守武贤为破羌将军,赐玺书嘉纳其册。以书敕让充国曰:“今转输并起,百姓烦扰,将军将万馀之众,不早及秋共水草之利,争其畜食,欲至冬,虏皆当畜食,多臧匿山中,依险阻,将军士寒,手足皲瘃,宁有利哉!将军不念中国之费,欲以岁数而胜敌,将军谁不乐此者!今诏破羌将军武贤等将兵,以七月击罕羌。将军其引兵并进,勿复有疑!”
充国上书曰:“陛下前幸赐书,欲使人谕罕,以大军当至,汉不诛罕,以解其谋。臣故遣幵豪雕库宣天子至德;罕、幵之属皆闻知明诏。今先零羌杨玉阻石山木,候便为寇,罕羌未有所犯,乃置先零,先击罕,释有罪,诛无辜,起壹难,就两害,诚非陛下本计也。臣闻兵法:‘攻不足者守有馀。’又曰:‘善战者致人,不致于人。’今罕羌欲为敦煌、酒泉寇,宜饬兵马,练战士,以须其至。坐得致敌之术,以逸击劳,取胜之道也。今恐二郡兵少,不足以守,而发之行攻,释致虏之术而从为虏所致之道,臣愚以为不便。先零羌欲为背畔,故与罕、幵解仇结约,然其私心不能无恐汉兵而罕、幵背之也。臣愚以为其计常欲先赴罕、幵之急以坚其约。先击罕羌,先零必助之。今虏马肥、粮食方饶,击之恐不能伤害,适使先零得施德于罕羌,坚其约,合其党。虏交坚党,合精兵二万馀人,迫胁诸小种,附著者稍众,莫须之属不轻得离也。如是,虏兵浸多,诛之用力数倍。臣恐国家忧累,由十年数,不二三岁而已。于臣之计,先诛先零已,则罕、幵之属不烦兵而服矣。先零已诛而罕、幵不服,涉正月击之,得计之理,又其时也。以今进兵,诚不见其利。”戊申,充国上奏。秋,七月,甲寅,玺书报,从充国计焉。
充国乃引兵至先零在所。虏久屯聚,懈驰,望见大军,弃车重,欲渡湟水,道厄罕;充国徐行驱之。或曰:“逐利行迟。”充国曰:“此穷寇,不可迫也。缓之则走不顾,急之则还致死。”诸校皆曰:“善。”虏赴水溺死者数百。降及斩首五百馀人。虏马、牛、羊十万馀头,车四千馀两。兵至罕地,令军毋燔聚落、刍牧田中。罕羌闻之,喜曰:“汉果不击我矣!”豪靡忘使人来言:“愿得还复故地。”充国以闻,未报。靡忘来自归,充国赐饮食,遣还谕种人。护军以下皆争之曰:“此反虏,不可擅遣!”充国曰:“诸君但欲便文自营,非为公家忠计也!”语未卒,玺书报,令靡忘以赎论。后罕竟不烦兵而下。
上诏破羌、强弩将军诣屯所,以十二月与充国合,进击先零。时羌降者万馀人矣,充国度其必坏,欲罢骑兵,屯田以待其敝。作奏未上,会得进兵玺书,充国子中郎将卬惧,使客谏充国曰:“诚令兵出,破军杀将,以倾国家,将军守之可也。即利与病,又何足争?一旦不合上意,遣绣衣来责将军,将军之身不能自保,何国家之安!”充国汉曰:“是何言之不忠也!本用吾言,羌虏得至是邪!往者举可先行羌者,吾举辛武贤;丞相御史复白遣义渠安国,竟沮败羌。金城、湟中谷斛八钱,吾谓耿中丞:‘籴三百万斛谷,羌人不敢动矣!’耿中丞请籴百万斛,乃得四十万斛耳;义渠再使且费其半。失此二册,羌人致敢为逆。失之毫厘,差以千里,是既然矣。今兵久不决,四夷卒有动摇,相因而起,虽有知者不能善其后,羌独足忧邪?吾固以死守之,明主可为忠言。”
遂上屯田奏曰:“臣所将吏士、马牛食所用粮谷、茭稾,调度甚广,难久不解,役不息,恐生它变,为明主忧,诚非素定庙胜之册。且羌易以计破,难用兵碎也,故臣愚心以为击之不便!计度临羌东至浩亹,羌虏故田及公田,民所未垦,可二千顷以上,其间邮亭多坏败者。臣前部士入山,伐林木六万馀枚,在水次。臣愿罢骑兵,留步兵万二百八十一人,分屯要害处,冰解漕下,缮乡亭,浚沟渠,治湟峡以西道桥七十所,令可至鲜水左右。田事出,赋人二十畮;至四月草生,发郡骑及属国胡骑各千,就草为田者游兵,以充入金城郡,益积畜,省大费。今大司农所转谷至者,足支万人一岁食,谨上田处及器用簿。”
上报曰:“即如将军之计,虏当何时伏诛?兵当何时得决?孰计其便,复奏。”
充国上状曰:“臣闻帝王之兵,以全取胜,是以贵谋而贱战。‘百战而百胜,非善之善者也,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蛮夷习俗虽殊于礼义之国,然其欲避害就利,爱亲戚,畏死亡,一也。今虏亡其美地荐草,愁于寄托,远遁,骨肉心离,人有畔志。而明主班师罢兵,万人留田,顺天时,因地利,以待可胜之虏,虽未即伏辜,兵决可期月而望,羌虏瓦解,前后降者万七百馀人,及受言去者凡七十辈,此坐支解羌虏之具也。臣谨条不出兵留田便宜十二事:步兵九校、吏士万人留屯,以为武备,因田致谷,威德并行,一也。又因排折羌虏,令不得归肥饶之地,贫破其众,以成羌虏相畔之渐,二也。居民得并田作,不失农业,三也。军马一月之食,度支田士一岁,罢骑兵以省大费,四也。至春,省甲士卒,循河、湟漕谷至临羌,以示羌虏,扬威武,传世折冲之具,五也。以闲暇时,下先所伐材,缮治邮亭,充入金城,六也。兵出,乘危徼幸,不出,令反畔之虏窜于风寒之地,离霜露、疾疫、瘃堕之患,坐得必胜之道,七也。无经阻、远追、死伤之害,八也。内不损威武之重,外不令虏得乘间之势,九也。又亡惊动河南大幵使生它变之忧,十也。治隍峡中道桥,令可至鲜水以制西域,伸威千里,从枕席上过师,十一也。大费既省,繇役豫息,以戒不虞,十二也。留屯田得十二便,出兵失十二利,唯明诏采择!”
上复赐报曰:“兵决可期月而望者,谓今冬邪,谓何时也?将军独不计虏闻兵颇罢,且丁壮相聚,攻扰田者及道上屯兵,复杀略人民,将何以止之?将军孰计复奏!”
充国复奏曰:“臣闻兵以计为本,故多算胜少算。先零羌精兵,今馀不过七八千人,失地远客分散,饥冻畔还者不绝。臣愚以为虏破坏可日月冀,远在来春,故曰兵决可期月而望。窃见北边自敦煌至辽东万一千五百馀里,乘塞列地有吏卒数千人,虏数以大众攻之而不能害。今骑兵虽罢,虏见屯田之士精兵万人,从今尽三月,虏马羸瘦,必不敢捐其妻子于它种中,远涉山河而来为寇;亦不敢将其累重,还归故地。是臣之愚计所以度虏且必瓦解其处,不战而自破之册也。至于虏小寇盗,时杀人民,其原未可卒禁。臣闻战不必胜,不苟接刃;攻不必取,不苟劳众。诚令兵出,虽不能灭先零,但能令虏绝不为小寇,则出兵可也。即今同是,而释坐胜之道,从乘危之势,往终不见利,空内自罢敝,贬重以自损,非所以示蛮夷也。又大兵一出,还不可复留,湟中亦未可空,如是,徭役复更发也。臣愚以为不便。臣窃自惟念:奉诏出塞,引军远击,穷天子之精兵,散车甲于山野,虽亡尺寸之功。偷得避嫌之便,而亡后咎馀责,此人臣不忠之利,非明主社稷之福也!”
充国奏每上,辄下公卿议臣。初是充国计者什三;中什五;最后什八。有诏诘前言不便者,皆顿首服。魏相曰:“臣愚不习兵事利害。后将军数画军册,其言常是,臣任其计必可用也。”上于是报充国,嘉纳之;亦以破羌、强弩将军数言当击,以是两从其计,诏两将军与中郎将卬出击。强弩出,降四千馀人;破羌斩首二千级;中郎将卬斩首降者亦二千馀级;而充国所降复得五千馀人。诏罢兵,独充国留屯田。
大司农硃邑卒。上以其循吏,闵惜之,诏赐其子黄金百斤,以奉其祭祀。
是岁,前将军、龙頟侯韩增为大司马、车骑将军。
丁令比三岁钞盗匈奴,杀略数千人。匈奴遣万馀骑往击之,无所得。
中宗孝宣皇帝中神爵二年(辛酉,公元前六零年)
春,二月,以凤皇、甘露降集京师,赦天下。
夏,五月,赵充国奏言:“羌本可五万人军,凡斩首七千六百级,降者三万一千二百人,溺河湟、饥饿者五六千人,定计遗脱与煎巩、黄羝俱亡者不过四千人。羌靡忘等自诡必得,请罢屯兵!”奏可。充国振旅而还。
所善浩星赐迎说充国曰:“众人皆以破羌、强弩出击,多斩首、生降,虏以破坏。然有识者以为虏势穷困,兵虽不出,必自服矣。将军即见,宜归功于二将军出击,非愚臣所及。如此,将军计未失也。”充国曰:“吾年老矣,爵位已极,岂嫌伐一时事以欺明主哉!兵势,国之大事,当为后法。老臣不以馀命壹为陛下明言兵之利害,卒死,谁当复言之者!”卒以其意对。上然其计,罢遣辛武贤归酒泉太守官,充国复为后将军。
秋,羌若零、离留、且种、儿库共斩先零大豪犹非、杨玉首,及诸豪弟泽、阳雕、良儿、靡忘皆帅煎巩、黄羝之属四千馀人降。汉封若零、弟泽二人为帅众王,馀皆为侯、为君。初置金城属国以处降羌。诏举可护羌校尉者。时充国病,四府举辛武贤小弟汤。充国遽起,奏:“汤使酒,不可典蛮夷。不如汤兄临众。”时汤已拜受节,有诏更用临众。后临众病免,五府复举汤。汤数醉句羌人,羌人反畔,卒如充国之言。辛武贤深恨充国,上书告中郎将卬泄省中语,下吏,自杀。
司隶校尉魏郡盖宽饶,刚直公清,数干犯上意。时上方用刑法,任中书官,宽饶奏封事曰:“方今圣道浸微,儒术不行,以刑馀为周、召,以法律为《诗》、《书》。”又引《易传》言:“五帝官天下,三王家天下。家以传子孙,官以传贤圣。”书奏,上以为宽饶怨谤,下其书中二千石。时执金吾议,以为“宽饶旨意欲求禅,大逆不道!”谏大夫郑昌愍伤宽饶忠直忧国,以言事不当意而为文吏所诋挫,上书讼宽饶曰:“臣闻山有猛兽,藜藿为之不采;国有忠臣,奸邪为之不起。司隶校尉宽饶,居不求安,食不求饱;进有忧国之心,退有死节之义;上无许、史之属,下无金、张之托;职在司察,直道而行,多仇少与。上书陈国事,有司劾以大辟。臣幸得从大夫之后,官以谏为名,不敢不言!”上不听。九月,下宽饶吏。宽饶引佩刀自刭北阙下,众莫不怜之。
匈奴虚闾权渠单于将十馀万骑旁塞猎,欲入边为寇。未至,会其民题除渠堂亡降汉言状,汉以为言兵鹿奚鹿卢侯,而遣后将军赵充国将兵四万馀骑,屯缘边九郡备虏。月馀,单于病欧血,因不敢入,还去,即罢兵。乃使题王都犁胡次等入汉请和亲,未报。会单于死。虚闾权渠单于始立,而黜颛渠阏氏。颛渠阏氏即与右贤王屠耆堂私通,右贤王会龙城而去。颛渠阏氏语以单于病甚,且勿远。后数日,单于死,用事贵人郝宿王刑未央使人号诸王,未至,颛渠阏氏与其弟左大将且渠都隆奇谋,立右贤王为握衍朐鞮单于。
握衍朐鞮单于者,乌维单于耳孙也。握衍朐鞮单于立,凶恶,杀刑未央等而任用都隆奇,又尽免虚闾权渠子弟近亲而自以其子弟代之。虚闾权渠单于子稽侯犭册既不得立,亡归妻父乌禅幕。乌禅幕者,本康居、乌孙间小国,数见侵暴,率其众数千人降匈奴,狐鹿姑单于以其弟子日逐王姊妻之,使长其众,居右地。日逐王先贤掸,其父左贤王当为单于,让狐鹿姑单于,狐鹿姑单于许立之。国人以故颇言日逐王当为单于。日逐王素与握衍朐鞮单于有隙,即率其众欲降汉,使人至渠犁,与骑都尉郑吉相闻。吉发渠犁、龟兹诸国五万人迎日逐王口万二千人、小王将十二人,随吉至河曲,颇有亡者,吉追斩之,遂将诣京师。汉封日逐王为归德侯。
吉既破车师,降日逐,威震西域,遂并护车师以西北道,故号都护。都护之置,自吉始焉。上封吉为安远侯。吉于是中西域而立莫府,治乌垒城,去阳关二千七百馀里。匈奴益弱,不敢争西域,僮仆都尉由此罢。都护督察乌孙、康居等三十六国动静,有变以闻,可安辑,安辑之,不可者诛伐之,汉之号令班西域矣。
握衍朐鞮单于更立其从兄薄胥堂为日逐王。
乌孙昆弥翁归靡因长罗侯常惠上书:“愿以汉外孙元贵靡为嗣,得令复尚汉公主,结婚重亲,畔绝匈奴。”诏下公卿议,大鸿胪萧望之以为:“乌孙绝域,变故难保,不可许。”上美乌孙新立大功,又重绝故业,乃以乌孙主解忧弟相夫为公主,盛为资送而遣之,使常惠送之至敦煌。未出塞,闻翁归靡死,乌孙贵人共从本约立岑娶子泥靡为昆弥,号狂王。常惠上书:“愿留少主敦煌。”惠驰至乌孙,责让不立元贵靡为昆弥,还迎少主。事下公卿,望之复以为“乌孙持两端,难约结。今少主以元贵靡不立而还,信无负于夷狄,中国之福也。少主不止,繇役将兴。”天子从之,征还少主。
中宗孝宣皇帝中神爵三年(壬戌,公元前五九年)
春,三月,丙辰,高平宪侯魏相薨。夏,四月,戊辰,丙吉为丞相。吉上宽大,好礼让,不亲小事,时人以为知大体。
秋,七月,甲子,大鸿胪萧望之为御史大夫。
八月,诏曰:“吏不廉平,则治道衰。今小吏皆勤事而俸禄薄,欲无侵渔百姓,难矣!其益吏百石已下俸十五。”
是岁,东郡太守韩延寿为左冯翊。始,延寿为颍川太守,颍川承赵广汉构会吏民之后,俗多怨雠。延行改更,教以礼让;召故老,与议定嫁娶、丧祭仪品,略依古礼,不得过法。百姓遵用其教。卖偶车马、下里伪物者,弃之市道。黄霸代延寿居颍川,霸因其迹而大治。延寿为吏,上礼义,好古教化,所至必聘其贤士,以礼待用,广谋议,纳谏争;表孝弟有行,修治学官,春秋乡射,陈钟鼓、管弦,盛升降、揖让;及都试讲武,设斧钺、旌旗,习射、御之事;治城郭,收赋租,先明布告其日;以期会为大事。吏民敬畏,趋乡之。又置正、五长,相率以孝弟;不得舍奸人,闾里阡陌有非常,吏辄闻知,奸人莫敢入界。其始若烦,后吏无追捕之苦,民无箠楚之忧,皆便安之。接待下吏,恩施甚厚而约誓明。或欺负之者,延寿痛自刻责:“岂其负之,何以至此!”吏闻者自伤悔,其县尉至自刺死。及门下掾自刭,人救不殊,延寿涕泣,遣吏医治视,厚复其家。在东郡三岁,令行禁止,断狱大减,由是入为冯翊。
延寿出行县至高陵,民有昆弟相与讼田,自言。延寿大伤之,曰:“幸得备位,为郡表率,不能宣明教化,至令民有骨肉争讼,既伤风化,重使贤长吏、啬夫、三老、孝弟受其耻,咎在冯翊,当先退。”是日,移病不听事,因入卧传舍,闭阁思过。一县莫知所为,令、丞、啬夫、三老亦皆自系待罪。于是讼者宗族传相责让;此两昆弟深自悔,皆自髡,肉袒谢,愿以田相移,终死不敢复争。郡中歙然,莫不传相敕厉,不敢犯。延寿恩信周遍二十四县,莫敢以辞讼自言者。推其至诚,吏民不忍欺绐。
匈奴单于又杀先贤掸两弟;乌禅幕请之,不听,心恚。其后左奥鞬,王死,单于自立其小子为奥鞬王,留庭。奥鞬王贵人共立故奥鞬子为王,与俱东徙。单于右丞相将万骑往击之,失亡数千人,不胜。
汉纪·汉纪十八 翻译 中宗孝宣皇帝中神爵元年(庚申、前61)
汉纪十八 汉宣帝神爵元年(庚申,公元前61年)
春季,正月,汉宣帝第一次前往甘泉宫,在泰祭祀天神。三月,前往河东郡,祭祀后土神。汉宣帝颇仿照武帝旧例,小心谨慎地遵守斋戒祭祀之礼,又采纳方士的意见增修神祠。汉宣帝听说益州有金马神和碧鸡神,可以通过祭礼请到,于是派谏大夫蜀郡人王褒携带皇帝符节前去寻找。
当初,汉宣帝听说王褒很有才干,召见他,命他作了一篇《圣主得贤臣颂》。文中说到:“贤才,是国家的工具。任用的官吏贤能,办事进退简易,又能普遍获得良好的功效;使用的工具锋利,花费很少的力量就能取得很多的成果。所以,如果工匠使用的工具不够锋利,即使劳筋动骨,终日辛苦;而使用精巧的工具,则能铸造出‘干将’宝剑。假使派眼神好的离娄负责测量,鲁班砍削木材,测量百丈面积,修建五层高台也不会失误,这是因为用人得当。蠢人骑劣马,即使勒破马嘴,抽坏马鞭,也不能前进;而由精于骑术的王良骑乘名种良驹,由善于改进车辆的韩哀侯驾驶快疾的宝马拉着马车周游天下,即使是万里之遥,也不过喘口气的工夫就能到达,为什么这么快呢?因为人马相得益彰之故。所以,身穿凉爽的麻布衣的人,不苦于盛夏的暑热;身穿温暖柔软的貂、狐皮衣的人,不担忧严冬的寒冷。原因何在?因为他们拥有相应的工具而易于防备。贤人、君子,也正是圣明的君王易于治理天下的工具。从前,周公为了接待宾客,吃一顿饭要停顿三次,沐浴一次要束起三次头发,所以才会出现监狱空闲的盛世;齐桓公在庭中燃起火炬,为的是不分昼夜地接待贤士,所以才能九合诸侯,称霸天下。由此看来,作为君王,只有首先不辞辛苦地访求贤才,然后才能享受所得贤才给他带来的安逸。作为人臣也是如此。过去,贤能的人在没有受到君王的赏识之前,贡献策略,君王不用;陈述建议,君王不听;作官不能施展他的能力,遭斥逐也并非有什么过失。所以,伊尹曾经背着饭锅菜板去做厨师,姜太公曾经操刀杀牛,百里奚曾经自卖,宁戚曾经喂牛,都经历过忧患及至遇到圣主明君,出谋划策都符合主上的心意,规劝进谏立即被主上接受,无论进退都能显示其忠心,担任官职也能施展其本领,接受君王赐给的封爵、土地,光宗耀祖。所以,世间必须先有圣明智慧的君王,然后才有贤能的臣子。虎啸而兴风,龙飞而生云,蟋蟀到秋天才鸣叫,甲虫在阴湿崐处才会出现。《易经》上说:‘飞龙在天,有利于选拔贤才。’《诗经》上说:‘济济贤才,生于周国。’所以,世道太平,君主圣明,才俊之士自会来临。君王勉力于上,人臣恭谨于下,聚精会神,相得益彰,即使用伯牙演奏他的‘递钟’名琴,逢蒙使用他的‘乌号’神弓也不足以比喻君臣之间的融洽。所以圣主必须等待贤臣来辅佐,才能光大功业;贤臣只有等待圣主的赏识,才能显示才干。上下互相需要,彼此欣悦,这是千年一次的际遇,言论见解无所猜疑,犹如羽毛遇到顺风,巨鲸纵横大海,如此得意,那么何禁不止,何令不行?圣贤的教化,必将传播四方,永无穷尽。所以,圣主不必处处窥望就已看得明白,不必时时侧耳就已听得清楚,使天下太平的责任已经尽到,安乐悠闲的愿望已经实现,祥瑞自然降临,寿命自然无疆,何必像彭祖那样俯仰屈伸,像王侨、赤松子那样呼吸吐纳,去寻觅与世隔绝的仙境呢!”此时,汉宣帝颇喜好神仙之术,所以王褒在文中特别提及。
京兆尹张敞也上书规劝汉宣帝说:“希望明主经常忘掉乘车骑马的嗜好,疏远方士的虚言妄语,留心于帝王之术,太平盛世可望出现。”于是汉宣帝将担任待诏的方士全部罢斥。最初,自赵广汉死后,担任京兆尹一职的人都不称职,只有张敞能继续赵广汉的政绩,他的谋略、聪明虽不如赵广汉,但能以儒家经术加以辅助。 汉宣帝颇注重修饰,其宫室、车马、服饰都超过汉昭帝之时。外戚许、史、王氏家族尊贵受宠。谏大夫王吉上书汉宣帝说:“陛下以圣明的资质总揽万方事务,专心思虑天下大事,将实现太平盛世。每次颁下诏书,百姓们就如同生命重新开始一样欢欣鼓舞。我想,这种情况可以说是陛下对百姓的最大恩德,却不能说是为政的根本。想使国家大治的圣主并不经常出现,而如今的公卿大臣有幸遇到圣主出现,言听计从,但未能制定出建立万世基业的长远规划,未能辅助圣明君主创立可与夏、商、周三代媲美的太平盛世。当今的政务主要着眼于朝会、财政报告、审判、处理讼案而已,这并非建立太平盛世的基础。我听说,老百姓虽然软弱,却无法战胜他们;虽然愚昧,却不可欺骗他们。圣主独处深宫,所作的决定,恰当则受到天下人的称颂,失当则被天下人纷纷议论,所以应小心地挑选身边的助手,审慎地择用执行命令的官员。使身边的助手能够帮助君王端正自身,执行命令的官员能够宣示圣德,这才是君王的根本要务。孔子说:‘使君王平安、百姓得到治理,没有比推行礼更好的了。’这不是一句空话。作为君王,在尚未制定出新的礼仪之前,应引用古代圣明君王制定的、与当今情况相适应的礼付诸实施。我希望陛下能上承天心,发展崐大业,与公卿大臣以及儒生一起研究古代的礼仪制度,推行圣王的制度,使全体百姓都能达到仁义、福寿的境地。果真如此,风俗怎会不如周成王、周康王之时,寿命怎能不像殷高宗武丁!谨将我看到的当前人们所追求的不合于正道的现象分别列出,奏明陛下,请陛下裁决。”王吉认为:“当今世俗,娶妻、嫁女的费用没有节制,使贫苦的人无力承担,以至于不敢生孩子。再有,列侯娶天子的女儿,称为‘尚公主’,国人娶诸侯王之女,称为‘承翁主’,让男子事奉妇女,丈夫屈从妻子,颠倒了阴阳之位,所以才多次发生女人为乱的情况。古人在衣服、车马方面,严格规定了尊卑贵贱的区别;如今却上下不分,混乱一团,人人各随自己的喜好制作,所以贪图财物,追求利禄,甚至连死都不怕。周朝之所以能不用刑罚而使天下大治,是因为他们都将邪恶禁绝在发生之前。”又说:“舜、汤不用三公、九卿的后代而遴选皋陶、伊尹,不仁之人自然远去。如今却使庸俗官吏的子弟因其父兄的关系得以担任官职,这些人大多骄横傲慢,不通古今,无益百姓。应公开征选贤能人才,废除保荐子弟为官的‘任子令’;陛下的外家和故旧,可以赏赐丰厚的财物,却不宜让他们身居重要官位。除去‘角抵’游戏,减少乐府艺人,节省尚方用度,在天下人面前明确表示提倡节俭。古代的工匠不雕刻细致的装饰,商贾不贩卖奢侈物品,并非古代的工匠和商贾唯独贤明,而是政令教化使他们如此的。”汉宣帝认为王吉的话迂腐可笑,并不重视,于是王吉以有病为借口,辞职回乡。 义渠安国到达羌中,召集先零部落众首领三十余人前来,将其中最为桀骜狡猾者全部杀死,又纵兵袭击先零人,斩首一千余级。于是引起归附汉朝的各羌人部落和归义羌侯杨玉的愤怒怨恨,不再信任、顺服汉朝,于是劫掠弱小种族,侵犯汉朝边塞,攻打城池,杀伤官吏。义渠安国以骑都尉身分率领二千骑兵防备羌人,进至浩,遭到羌人袭击,损失了很多车马辎重和武器。义渠安国率兵撤退,到达令居,奏闻朝廷。 此时,赵充国年纪已七十有余,汉宣帝认为他已老,派丙吉前去问他谁能担任大将。赵充国回答说:“谁也不如我合适。”汉宣帝又派人问他说:“你估计羌人会怎样?应当派多少人?”赵充国说:“百闻不如一见,行兵打仗之事难以遥测,我愿赶到金城,画出地图,制定方略,再上奏陛下。羌人不过是戎夷小种,逆天背叛,不久就会灭亡,希望陛下将此事交给老臣来办,不必担忧。”汉宣帝笑着说:“可以。”于是调发大兵前往金城。夏季,四月,派赵充国率领金城军队进攻西羌。
六月,东方天空出现异星。
赵充国来到金城,等骑兵集结到一万名时,打算渡过黄河,怕遭羌军拦击,便于夜晚派出三名军校悄无声息地先行偷渡,渡河后立即设立营阵,正巧天色已明,于是大军依次全部渡过黄河。羌军约百名骑兵出现在汉军附近,赵充国说:“我军现在兵马劳乏,不能奔驰追击,这都是敌人的精锐骑兵,不易制服,又怕是敌人的诱兵。我们此战的目标是要将敌军全部消灭,不能贪图小利!”下令全军不准出击。赵充国派人到四望峡侦察,发现峡中并无敌兵。崐夜晚,赵充国率军穿过四望峡,抵达落都山,召集各位军校、司马说道:“我知道羌人不懂用兵之法了。假如羌人派兵数千,堵住四望峡,我军怎么进得去呢!”
赵充国经常注意向远处派出侦察兵,行军时一定做好战斗准备,扎营时一定使营垒坚固,他特别老成持重,爱护士卒,必先制定好作战计划,然后再进行战斗。他率军向西来到西部都尉府,每天都用丰富的饮食让将士们饱餐,将士们都愿意为他所用。羌军多次挑战,赵充国坚守不出。汉军从抓到的羌军俘虏口中得知,羌人各部首领多次相互责备说:“告诉你不要造反,如今天子派赵将军率军前来,赵将军已然八九十岁了,善于用兵,现在我们就是想一战而死,办不到吗!”最初,、两部首领靡当派其弟雕库来报告西部都尉说:“先零部企图造反。”几天后,先零部果然造反。雕库同族的人有不少在先零部中,于是都尉将雕库留为人质。赵充国认为雕库无罪,便将其放回,让他转告羌人各部首领说:“大兵前来,只杀有罪之人,请你们自相区别,不要与有罪者一同去死。天子要我告诉各部羌人,犯法者只要能主动捕杀同党,就可免罪,仍按功劳大小赐给数量不同的钱财,并将捕杀之人的妻子儿女和财物全部赐给他。”赵充国打算先以威信招降、及其他被先零部胁迫的羌人部落,瓦解羌人联合叛汉的人计划,等到他们疲惫不堪时,再发动攻击。
此时,汉宣帝已征发内地郡国的军队达六万人。酒泉太守辛武贤上奏说:“各郡军队都屯扎在南山,使北部边疆空虚,其势难以长久。如等到秋冬季节再出兵,那是敌人远在边境之外的策略,如今羌人日夜不停地进行侵扰,当地气候寒冷,汉军马匹不能过冬,不如在七月上旬,携带三十日粮,自张掖、酒泉分路出兵,合击鲜水之畔的、两部羌人。虽不能全部剿灭,但可夺其畜产,掳其妻子儿女,然后率兵退还,到冬天再次进攻。大军频繁出击,羌人必定震恐。”汉宣帝将辛武贤的奏章交给赵充国,命他发表意见。赵充国认为:“每匹马要载负一名战士三十日的粮食,即米二斛四斗,麦八斛,再加上行装、武器,难以奔驰追击。敌人必然会估计出我军进退的时间,稍稍撤退,追逐水草,深入山林。我军随之深入,敌人就占据前方险要,扼守后方通路,断绝我军粮道,必使我军有伤亡危险的忧虑,受到夷狄之人的嘲笑,这种耻辱千 年也无法报复。而辛武贤认为可以掳夺羌人的畜产、妻子儿女等,这怕是一派空话,不是最好的计策。先零为叛逆祸首,其他部族只是被其胁迫,所以,我的计划是:舍弃、两部昏昧不明的过失,暂时隐忍不宣,先诛讨先零,以震动羌人,他们将会悔过,反过来向善,再赦免其罪,挑选了解他们风俗的优秀官吏,前往安抚和解。这才是既能保全部队,又能获取胜利、保证边疆安定的策略。”
汉宣帝将赵充国的奏章交给公卿大臣们讨论,大家都认为:“先零兵力强盛,又依仗、的帮助,如不先破、,就不能进攻先零。”于是汉宣帝任命侍中许延寿为强弩将军,就地任命酒泉太守辛武贤为破羌将军,颁赐诏书嘉勉辛武贤的建议,并写信责备赵弃国说:“如今到处都在向前方输送军粮,使百姓受到烦扰,将军率领大军一万余人,不及早利用秋季水草茂盛的时机,争夺羌人的牲畜、粮食,却要等到冬季再行出击,但那时羌人都会积蓄粮食,多数藏匿于深山之中,据守险要,而将军士卒寒苦,手足皲裂,难道会有利吗!将军不念国家耗费巨大,只想拖延数年而取胜,哪位将军,不愿这样!现在诏令破羌将军辛武贤等率兵于七月进击、,将军率兵同时出击,不得再有迟疑!”
赵充国上书汉宣帝说:“陛下上次赐我书信,打算派人劝谕部羌人,大军将会前来,但汉朝并不是要征讨他们,以此来瓦解羌人联合叛汉的计划。所以我派部首领雕库去宣示天子盛德,、两部羌人都已听到了天子的明诏。如今先零羌首领杨玉凭借山中树木岩石自保,并寻机出山骚扰,而羌并无冒犯行为,却放过有罪的先零,先打无辜的羌,一个部族起来叛乱,却给两个部族留下伤害,实在违背陛下原来的计划!我听说兵法上讲:‘不足以进攻的力量,用于防守却能有余。’又说:‘善于打仗的人,能主动引诱敌人,而不被敌人所引诱。’如今羌企图进犯敦煌、酒泉,本应整顿兵马,训练士卒,等待敌人前来,坐在那里,用引诱敌人的战术,以逸击劳,这才是取胜之道。现在唯恐二郡兵力单薄,不足防守,却出兵进攻,放弃引诱敌人的战术,而被敌人所引诱,我认为不利。先零羌打算背叛我朝,所以才与、化解怨仇,缔结盟约,但其内心深处不能不害怕汉军一到而、背叛他们。我认为先零时常希望能先为、解救危急,以巩固他们的联盟。先攻羌,先零肯定会援助他们。现在,羌人的马匹正肥,粮食正多,攻击他们,恐怕不能造成伤害,而正好使先零有机会施德于羌,巩固其联盟,团结其党羽。先零巩固其联盟之后,会合精兵二万余人,胁迫其他弱小部族,归附者逐渐增多,像莫须部羌人之类的弱小部族,要想脱离其控制就不容易了。果真如此,则羌人兵力逐渐增多,要征讨他们,就需增加几倍的力量,我恐怕国家的忧烦困扰,当以十年计,而不只二三年了。按我的计划,先诛杀了先零,则、之流不必再劳烦军队,就可顺服。如先零已经诛杀,而、等仍不肯屈服,等到明年正月再攻击他们,则不但合理,而且适时。现在进兵,实在看不到有什么利益!”戊申(二十八日),赵充国奏闻朝廷。秋季,七月甲寅(初五),汉宣帝颁赐诏书,采纳赵充国的计划。
于是赵充国率兵进抵先零地区。羌人屯兵已久,戒备松懈,忽见汉军大兵来到,慌忙抛弃车马辎重,企图渡过湟水,道路狭窄,赵充国率军缓缓前行,驱赶羌军。有人对赵充国说:“要取得战果,推进速度不宜迟缓。”赵充国说:“这是走投无路的敌兵,不可逼迫太急。缓慢追击,他们只逃跑不回头;逼迫太急,则回头死战。”各位军校都说:“有理。”羌人掉入水中淹死数百人,投降及被汉军所杀达五百余人,汉军缴获马、牛、羊十万余头,车四千余辆。汉军行至地,赵充国下令不得焚烧羌人村落,不得在羌人耕地中牧马。羌听说后,高兴地说:“汉军果然不打我们!”其首领靡忘派人前来对赵充国说:“希望能让我们回到原来的地方。”赵充国上奏朝廷,未得到回音。靡忘亲自前来归降,赵充国赐其饮食,派他回去告谕本部羌人。护军及以下将领都说:“靡忘是国家叛逆,不能擅自放走!”赵充国说:“你们都只是为了文墨之便,自我营护,并不忠心为国家着想!”话未讲完,诏书来到,命靡忘将功赎罪。后羌终于未用兵而平定。
汉宣帝下诏书命破羌将军辛武贤、强弩将军许延寿率兵前往赵充国屯兵之处,于十二月与赵充国会合,进攻先零。当时,羌人投降汉军已一万有余了,赵充国估计羌人肯定要失败,打算撤除骑兵,以步兵在当地屯垦戍卫,等待羌人因自身疲惫而败亡。奏章写好,还未上奏,恰于此时接到汉宣帝命其进兵的诏书。赵充国的儿子中郎将赵感到害怕,便让幕僚去劝赵充国说:“假如出兵会损兵折将,倾覆国家,将军坚持己见,防守不出也还可以。而如果只是利与弊的区别,又有什么可争执的呢?一旦违背了皇上之意,派御史前来责问,将军本身不能自保,又怎能保证国家的安全!”赵充国叹息说:“这话是多么不忠!若是原来就采纳我的意见,羌人能发展到这一步吗!当初,推荐先去西羌巡行的人选,我推荐了辛武贤;而丞相、御史又奏请皇上,派义渠安国前去,结果败坏了大事。金城、湟中地区谷价一斛八钱,我曾对司农中丞耿寿昌说:‘只要我们购买三百万斛谷物储备,羌人就不敢轻举妄动了。’而耿寿昌请求购买一百万斛,实际只得四十万斛而已,义渠安国再次出行,又用去一半。这两项计划都未实现,才使羌人敢于叛逆。正所谓失之毫厘,差以千里!如今战事长期不能结束,如果四方蛮夷突然动摇,借机相继起兵造反,即使高明的人也无法收拾,岂只是羌人值得忧虑!我誓死也要坚持我的意见,皇上圣明,可以向他陈述我的忠言。”
于是,赵充国上书请求屯田说:“我率领的将士、马牛食用的粮食、草料须大范围地从各处征调,羌乱长久不能解除,则徭役不会止息,又恐发生其他变故,为陛下增加忧虑,确实不是朝廷克敌制胜的上策。况且,对羌人之叛,用智谋瓦解较易,用武力镇压则较难,所以我认为进攻不是上策!据估计,从临羌向东至浩,羌人旧有的私田和公田,民众没有开垦的荒地,约有二千顷以上,其间驿站多数颓坏。我以前曾派士卒入山,砍伐林木六万余株,存于湟水之滨。我建议:撤除骑兵,留步兵一万二百八十一人,分别屯驻在要害地区,待到河水解冻,木材顺流而下,正好用来修缮乡亭,疏浚沟渠,在湟以西建造桥梁七十座,使至鲜水一带的道路畅通。明年春耕时,每名屯田兵卒分给三十亩土地;到四月草木长出后,征调郡属骑兵和属国胡人骑兵各一千,到草地为屯田者充当警卫。屯田收获的粮食,运入金城郡,增加积蓄,节省大量费用。现在大司农运来的粮食,足够一万人一年所食,谨呈上屯田区划及需用器具清册。” 汉宣帝下诏询问赵充国说:“如按照将军的计划,羌人叛乱当何时可以剿灭?战事当何时能够结束?仔细研究出最佳方案,再次上奏!”
赵充国上奏说:“我听说,帝王的军队,应当不受什么损失就能取得胜利,所以重视谋略,轻视拚杀。《孙子兵法》说:‘百战百胜,并非高手中的高手,所以应先使自己立于不败之地,再等待可以战胜敌人的机会。’蛮夷外族的习俗虽与我们礼义之邦有所不同,但希望能躲避危害,争取有利,爱护亲属,惧怕死亡,则与我们一样。现在,羌人丧失了他们肥美的土地和茂盛的牧草,逃到遥远的荒山野地,为自己的寄身之地而发愁,骨肉离心,人人都产生了背叛之念。而此时陛下班师罢兵,留下万人屯田,顺应天时,利用地利,等待战胜羌人的机会。羌人虽未立即剿灭,然可望于一年之内结束战事。羌人已在迅速瓦解之中,前后共有一万七百余人投降,接受我方劝告,回去说服自己的同伴不再与朝廷为敌的共有七十批,这些人恰是瓦解羌人的工具。我谨归纳了不出兵而留兵屯田的十二项有益之处:九位步兵指挥官和万名官兵留此屯田,进行战备,耕田积粮,威德并行,此其一。因屯田而排斥羌人,不让他们回到肥沃的土地上去,使其部众贫困破败,以促成羌人相互背叛的趋势,此其二。居民得以一同耕作,不破坏农业,此其三。骑兵,包括战马一个月的食用,能够屯田士兵维持一年,撤除骑兵可节省大量费用,此其四。春天来临,调集士卒,顺黄河和湟水将粮食运到临羌,向羌人显示威力,这是后世御敌的资本,此其五。农闲时,将以前砍伐的木材运来,修缮驿站,将物资输入金城,此其六。如果现在出兵,冒险而无必胜把握;暂不出兵,则使叛逆羌人流窜于风寒之地,遭受霜露、瘟疫、冻伤的灾患,我们则坐着得到必胜的机会,此其七。可以避免遭遇险阻、深入追击和将士死伤的损害,此其八。对内不使朝廷的崐威严受到损害,对外不给羌人以可乘之机,此其九。又不会惊动黄河南岸大部落而产生新的事变,增加陛下之忧,此其十。修建隍中的桥梁,使至鲜水的道路畅通,以控制西域,扬威千里之外,使军队从此经过如同经过自家的床头一般容易,此其十一。大费用既已节省,便可不征发徭役,以防止出现预想不到的变故,此其十二。留兵屯田可得此十二项便利,出兵攻击则失此十二项便利,请陛下英明抉择!”
汉宣帝再次回复说:“你说可望于一年之中结束战事,是说今年冬季吗?还是何时?难道你不考虑羌人听说我们撤除骑兵,会集结精锐,攻袭骚扰屯田兵卒和道路上的守军,再次杀掠百姓,我们将用什么来制止?将军深入思考后再次上奏。”
赵充国再次上奏说:“我听说,军事行动以谋略为根本,所以多算胜于少算。先零羌之精兵,如今剩下不过七八千人,丧失了原有的土地,分散于远离家乡的地区,挨饿受冻,不断有人叛逃回家。我认为他们崩溃败亡的时间可望以日月计算,最远在明年春天,所以说可望于一年中结束战事。我看到,北部边疆自敦煌直到辽东,共一万一千五百多里,守卫边塞的官吏和戍卒有数千人,敌人多次以大兵攻击,都不能取胜。现在即使撤除骑兵,而羌人见有屯田戍卫的精兵万人,且从现在开始,到三月底,羌人马匹瘦弱,必不敢将妻子儿女丢在其他部族,远涉山河前来侵扰;也不敢将其家属送还家乡。这正是我预计他们必将就地瓦解,不战自破而制定的策略。至于羌人小规模的侵扰掳掠,偶尔杀伤百姓,原本就无法立刻禁绝。我听说,打仗如无必胜的把握,就不能轻易与敌人交手;进攻如无必取的把握,就不能轻易劳师动众。如果发兵出击,即使不能灭亡先零,但能禁绝羌人小规模的侵扰活动,则可以出兵。如果今天同样不能禁绝,却放弃坐而取胜的机会,采取危险的行动,到底得不到好处,还白白使自己内部疲惫、破败,贬低国家威严而损害自己,不能这样对付蛮夷外族。再者大兵一出,返回时便不可再留,而湟中又不能无人戍守,如果这样,则徭役又将兴起,我认为实无益处。我自己思量,如果尊奉陛下的诏令出塞,率兵远袭羌人,用尽天子的精兵,将车马、甲胄散落在山野之中,即使立不下尺寸之功,也能苟且避免嫌疑,过后还能不负责任,不受指责。然而,这些个人的好处却是对陛下的不忠,不是明主和国家之福!”
赵充国每次上奏,汉宣帝都给公卿大臣讨论研究。开始,认为赵充国意见正确的人为十分之三,后增加到十分之五,最后更增至十分之八。汉宣帝诘问开始不同意赵充国意见的人为什么改变观点,这些人都叩首承认自己原来的意见不对。丞相魏相说:“我对军事上的利害关系不了解,后将军赵充国曾多次崐筹划军事方略,他的意见通常都很正确,我担保他的计划一定行得通。”于是汉宣帝回复赵充国,嘉勉并采纳了赵充国的计划,又因破羌将军辛武贤、强弩将军许延寿多次建议进兵攻击,所以也同时批准,下诏命两将军与中郎将赵率部出击。许延寿出击羌人,招降四千余人;辛武贤斩首二千级;赵斩首及招降也有二千余人;而赵充国又招降了五千余人。汉宣帝下诏罢兵,只留下赵充国在当地负责屯田事务。
大司农朱邑去世。汉宣帝因他是个奉职守法的官吏,感到怜惜,下诏赐其子黄金一百斤,作为祭祀之用。
这一年,汉宣帝任命前将军、龙侯韩增为大司马、车骑将军。
丁令国连续三年出兵劫掠匈奴,杀死及掳掠数千人。匈奴派遣骑兵一万余人前去攻击丁令国,但没有收获。
二年(辛酉,公元前60年)
春季,正月,因有凤凰飞集长安,并有甘露降落,所以大赦天下。
夏季,五月,赵充国上奏说:“羌人部众和军队本约五万人,前后被斩首共七千六百人,投降三万一千二百人,在黄河、湟水中淹死以及饿死的有五六千人,计算起来,剩下跟随其首领煎巩、黄羝一起逃亡的不过四千人。现已归降的羌人首领靡忘等自己保证可以擒获这些人,所以我请求罢除屯田部队。”汉宣帝批准所奏。赵充国整顿部队返回。
赵充国的好友浩星赐前往迎接赵充国,对他说:“大家都认为破羌、强弩二将军率兵出击,多有斩获、招降,所以才使羌人败亡。然而,有见识的人则认为羌人已到穷途末路,即使不发兵出击,也会很快自行投降。将军见到皇上时,应归功于破羌、强弩二位将军率兵出击,你自己并不能与之相比。这样做对你并无什么损失。”赵充国说:“我年岁大了,爵位也到头了,岂能为避免夸耀一时功劳的嫌疑而欺骗皇上!军事措施是国家大事,应当为后人立下榜样。我如不利用自己的余生专为皇上明白分析军事上的利害,一旦去世,谁能再对皇上说这些呢!”终于将自己的想法奏明汉宣帝。汉宣帝接受了他的意见,免除辛武贤破羌将军职务,派其仍回酒泉太守原任。赵充国恢复了后将军职务。
秋季,羌人若零、离留、且种、库共同将先零首领犹非、杨玉斩杀。羌人各部首领弟泽、阳雕、良、靡忘都分别率领煎巩、黄羝所属四千余人归降汉朝。汉宣帝封若零、弟泽二人为帅众王,其他人都被封侯、封君。开始设置金城属国,安置归降的羌人。
汉宣帝下诏命保举能够担任护羌校尉一职的官员。此时赵充国正在生病,丞相、御史、车骑将军、前将军共同保举辛武贤的小弟弟辛汤。赵充国听说后崐,急忙从病床上起来,上奏说:“辛汤酗酒任性,不能派他负责蛮夷事务,不如派辛汤的哥哥辛临众担任此职。”此时辛汤已拜受了护羌校尉的印信和皇帝符节,汉宣帝下诏,命改任辛临众。后辛临众因病免职,丞相、御史、车骑将军、前将军、后将军再次保举辛汤。辛汤多次在酒醉之后虐待羌人,使羌人再度反叛,到底同赵充国预料的一样。辛武贤深恨赵充国,上书朝廷,告发赵充国之子中郎将赵泄露中枢机密,赵被交付狱吏审讯,自杀而死。
司隶校尉魏郡人盖宽饶刚直清正,数次昌犯汉宣帝。此时,汉宣帝正注重刑法事务,信任由宦官担任的中书官。盖宽饶上了一道秘密奏章说:“如今圣贤之道逐渐衰微,儒家经术难以推行,把宦官当作周公、召公,把法律当作《诗经》、《尚书》。”又引用《易传》说:“五帝将天下视为公有,三王将天下视为私有。视为私有则传给子孙,视为公有则传给圣贤。”奏章呈上,汉宣帝认为盖宽饶恶意诽谤,将其奏章交中二千石官员处理。当时,执金吾认为:“盖宽饶是想让皇上将皇位禅让给他,大逆不道!”谏大夫郑昌怜悯感伤盖宽饶忠直忧国,因议论国事辞不达意而遭文墨之吏诋毁陷害,于是上书为盖宽饶鸣冤说:“我听说,山中有猛兽,人们因此而不敢去摘采野菜;国家有忠臣,奸邪之辈因此而不敢抬头。司隶校尉盖宽饶,居不求安,食不求饱,进有忧国之心,退有死节之义;上无陛下亲属许、史两家的庇护,下无作为皇家近侍的金、张两家的支持;而身负监察职责,秉公行事,所以仇人多而朋友少。他上书陈述对国事的意见,却被有关官员弹劾,处以死刑。我有幸能跟随在各位大夫之后,身为谏官,不敢不说出自己的看法!”汉宣帝不听。九月,盖宽饶被交付狱吏审判。盖宽饶用佩刀自刎于未央宫北门之下。人们无不怜惜。
匈奴虚闾权渠单于率领十几万骑兵沿汉朝边塞进行围猎,企图侵入汉境掳掠。大军到达之前,正好有一个名叫题除渠堂的匈奴人逃到汉朝来归降,将此事报告汉朝,汉宣帝封他为“言兵鹿奚鹿卢侯”,并派后将军赵充国率骑兵四万余人屯驻于沿边九郡以防备匈奴。一个多月之后,单于身患吐血之病,因而不敢入侵汉境,于是返回,随即罢兵。匈奴又派题王都犁胡次等来到汉朝,请求和亲,尚未得到答复,单于去世。虚闾权渠单于初即位时,贬黜了颛渠阏氏,颛渠阏氏便与右贤王屠耆堂私通。右贤王参加龙城大会后离去,颛渠阏氏告诉他单于病重,暂时不要远离。几天后,单于去世,掌权的贵族郝宿王刑未央派人召诸王前来,尚未到达,颛渠阏氏与其弟左大将且渠都隆奇商议,立右贤王为握衍朐单于。握衍朐单于是乌维单于的曾孙。
握衍朐单于即位后,凶恶残暴,杀死刑未央等人,任用且渠都隆奇,又将虚闾权渠单于的子弟近亲全部罢免,用自己的子弟代替。虚闾权渠单于的儿子稽侯未能当上单于,逃到岳父乌禅幕那里。乌禅幕本为康居、乌孙之间一个小国的国王,因多次受到侵略,便率其众数千人归降匈奴,狐鹿姑单于将自己弟弟之子日逐王的姐姐嫁给乌禅幕为妻,命其统领原来的部众,居住在西部地区。日逐王先贤掸的父亲左贤王本当为单于,而让位给狐鹿姑单于,狐鹿姑单于曾许诺将来再传位给左贤王,因而匈奴人大都说日逐王先贤掸应当做单于。日逐王平时就与握衍朐单于有矛盾,便打算率其众归降汉朝。他派人前往渠犁,与骑都尉郑吉取得联系。郑吉征发渠犁、龟兹等国五万人前往迎接日逐王率领的一万二千人、小王将十二人,跟随郑吉来到河曲。途中有很多人逃亡,郑吉派人追杀了他们,于是带领日逐王等来到京师长安。汉宣帝封日逐王为归德侯。
郑吉攻破了车师国,招降了日逐王,威震西域,于是兼管车师以西的西域北路,所以号称“都护”。汉朝设置都护一职,即从郑吉开始。汉宣帝封郑吉为安远侯。郑吉于是在西域中部设立幕府,修筑乌垒城,离阳关二千七百余里。匈奴愈发衰弱,不敢与汉朝争夺西域,从此便取消统治西域的僮仆都尉。汉西域都护负责督察乌孙、康居等三十六国动静,如发生事变,则奏闻朝廷,能安抚则安抚,不能安抚便进行讨伐,从而使汉朝的号令得以颁布于整个西域。
握衍朐单于改立其堂兄薄胥堂为日逐王。
乌孙昆弥王翁归靡通过长罗侯常惠上书汉朝廷说:“愿以汉朝外孙元贵靡为继承人,希望能让他再娶汉公主为妻,结成两代婚姻,与匈奴断绝关系。”汉宣帝下诏命公卿大臣商议此事。大鸿胪萧望之认为:“乌孙在极为遥远的地方,难保不发生变故,不能答应。”汉宣帝赞赏乌孙新立大功,又毅然断绝了与匈奴的老关系,便封乌孙公主刘解忧的妹妹刘相夫为公主,赐给她丰厚的嫁妆,命她嫁往乌孙,派常惠护送她到敦煌。尚未出塞,听说翁归靡去世,乌孙贵族共同依从原来的约定,立岑娶之子泥靡为昆弥王,号称“狂王”。于是常惠上书说:“希望将少公主暂时留在敦煌。”常惠赶到乌孙,责问为何不立元贵靡为昆弥王,并宣称,如不立元贵靡,则将少公主接回长安。汉宣帝命公卿大臣商议此事,萧望之再次提出:“乌孙骑墙动摇,难以约束结交。如今少公主因元贵靡未被立为单于而回,并没有对不起夷狄,而是我国之福。少公主如不回来,又将兴起徭役。”汉宣帝接受了萧望之的意见,召还少公主。
三年(壬戌,公元前59年)
春季,三月丙辰(十六日),高平侯魏相去世。夏季,四月戊辰(疑误),丙吉被任命为丞相。丙吉崇尚宽大,讲究礼让,一般小事并不过问,当时人认为他识大体。 秋季,七月甲子(二十六日),大鸿胪萧望之被任命为御史大夫。
八月,汉宣帝下诏书说:“官吏如不清廉公正,国家就不能得到治理。现在低级官吏的事务繁忙,而薪俸却很微薄,若想不让他们侵夺、敲诈百姓,实在很难!从今以后,百石以下官吏增加俸禄十分之五。 这一年,东郡太守韩延寿被任命为左冯翊。当初,韩延寿担任颍川太守时,颍川郡在前任太守赵广汉鼓励人民相互告发之后,民间多结怨仇。韩延寿改变作法,教导百姓们讲究礼让,又征召年纪大、阅历丰的长者,与他们共同研究、决定嫁娶、丧葬、祭祀的礼仪,基本上依照古礼,不许超过规定。百姓们都遵从韩延寿的教导。凡贩卖纸车纸马以及其他陪葬用的各种假器物者,将其物品没收,抛弃于街市之上。后黄霸代韩延寿为颍川太守,继续遵循韩延寿的方法,将颍川治理得非常出色。韩延寿为官,崇尚礼义,爱好古人古事,推行教化,每到一地,必定聘请当地贤士,以礼相待,以广泛地听取建议,采纳他们的批评意见。韩延寿还注意表彰孝顺父母、友爱兄弟的品行高尚之人,修建地方公立学校。每年春秋两季,都要进行古代的“乡射”之礼,用比赛射箭的办法选拔人才。届时,赛场上陈列钟鼓、管弦,举行隆重的仪式,人们上下赛场时,都相互作揖礼让。到每年检阅地方武装的“都试”举行时,在考场上设置斧、旌旗,命将士们演练骑马射箭之事。修理城池,收取赋税,都于事前明白布告日期,把按期集合作为一件大事。官吏和百姓非常敬服畏惧,都奔走前往。又在民间设置“正”、“伍长”等管理人员,督率百姓孝顺父母,友爱兄弟,禁止收留奸邪之人,街巷、村落之中如有不寻常之事发生,官吏立即就会闻知,所以奸邪之人不敢进入韩延寿管辖地界。开始时,各项事务似乎有些繁琐,但后来官吏却因此而不受追捕盗寇之苦,百姓也因此而不必担忧遭受杖责,所以都感到安全便利。对待下级官吏,既施以十分深厚恩德,又加以严格约束。如有人欺瞒、辜负韩延寿,韩延寿就痛切自责:“难道我有什么事对不起他,否则他怎会如此!”属下听说后,都深自愧悔,其所属某县尉甚至因此而自杀。有一位门下官吏也因此而自刎,被人救活,韩延寿感动得流下眼泪,派官吏和医生探视医治,并大大地减免他家的赋税徭役。韩延寿在东郡三年,有令必行,有禁必止,刑狱大为减少,因此而调入京师任左冯翊。
韩延寿出外巡视各县,来到高陵县,百姓中有两兄弟,因争夺田产而相互控告,分别向韩延寿申诉。韩延寿为此深感悲伤,说道:“我有幸被摆在左冯翊这一职位上,是全郡的表率,而今却不能宣明教化,致使民间出现亲骨肉因争夺产业而相互控告的事,既伤风化,又使贤德的地方长官及啬夫、三老、孝弟等民间乡官蒙受耻辱,过错在我,我应首先退下。”当天就自称有病,不再崐处理公事,躺在客舍中闭门思过。全县官员见韩延寿如此,都不知如何是好,县令、县丞、啬夫、三老也都自己把自己关了起来,等待处罚。于是诉讼的两兄弟同宗族的人相互责备,两兄弟也深自悔恨,都自己剃去头发,袒露身体,前来谢罪,表示愿将土地让给对方,终生不敢再争。全郡上下一片和睦,都传播此事,互相告诫劝勉,不敢犯同样的错误。韩延寿的恩德威信遍及所属二十四县,无人敢自己挑起诉讼争端。韩延寿以至诚待人,官吏和百姓都不忍心欺骗他。 匈奴单于又杀死先贤掸的两个弟弟。乌禅幕为其求情,遭到单于拒绝,因此心怀怨恨。后匈奴左奥王去世,单于立自己的小儿子为奥王,留居王庭。奥部落贵族共同拥立已故奥王之子为王,同他一起率部众向东迁徙。单于派右丞相率骑兵万人前往追击,损失数千人,未能取胜。
《资治通鉴》汉纪·汉纪十九 起昭阳太渊献,尽玄黓涒滩,凡十年。
中宗孝宣皇帝下神爵四年(癸亥,公元前五八年)
春,二月,以凤皇、甘露降集京师,赦天下。
颍川太守黄霸在郡前后八年,政事愈治;是时凤皇、神爵数集郡国,颍川尤多。夏,四月,诏曰:“颍川太守霸,宣布诏令,百姓乡化,孝子、弟弟、贞妇、顺孙日以众多,田者让畔,道不拾遗,养视鳏寡,赡助贫穷,狱或八年亡重罪囚,其赐爵关内侯、黄金百斤、秩中二千石。”而颍川孝、弟、有行义民、三老、力田皆以差赐爵及帛。后数月,征霸为太子太傅。
五月,匈奴单于遣弟呼留若王胜之来朝。
冬,十月,凤皇十一集杜陵。
河南太守东海严延年为治阴鸷酷烈,众人所谓当死者一朝出之,所谓当生者诡杀之,吏民莫能测其意深浅,战栗不敢犯禁。冬月,传属县囚会论府上,流血数里,河南号曰“屠伯”。延年素轻黄霸为人,及比郡为守,褒赏反在己前,心内不服。河南界中又有蝗虫,府丞义出行蝗,还,见延年。延年曰:“此蝗岂凤皇食邪?”义年老,颇悖,素畏延年,恐见中伤。延年本尝与义俱为丞相史,实亲厚之,馈遗之甚厚。义愈益恐,自筮,得死卦,忽忽不乐,取告至长安,上书言延年罪名十事;已拜奏,因饮药自杀,以明不欺。事下御史丞按验,得其语言怨望、诽谤政治数事。十一月,延年坐不道,弃市。
初,延年母从东海来,欲从延年腊。到洛阳,适见报囚,母大惊,便止都亭,不肯入府。延年出至都亭谒母,母闭阁不见。延年免冠顿首阁下,良久,母乃见之,因数责延年:“幸得备郡守,专治千里,不闻仁爱教化,有以全安愚民。顾乘刑罚,多刑杀人,欲以立威,岂为民父母意哉!”延年服罪,重顿首谢,因自为母御归府舍。母毕正腊,谓延年曰:“天道神明,人不可独杀。我不意当老见壮子被刑戮也!行矣,支汝东归,扫除墓地耳!”遂去,归郡,见昆弟、宗人,复为言之。后岁馀,果败,东海莫不贤智其母。
匈奴握衍朐鞮单于暴虐,好杀伐,国中不附。及太子、左贤王数谗左地贵人,左地贵人皆怨。会乌桓击匈奴东边姑夕王,颇得人民,单于怒。姑夕王恐,即与乌禅幕及左地贵人共立稽侯犭册为呼韩邪单于,发左地兵四五万人,西击握衍朐鞮单于,至姑且水北。未战,握衍朐鞮单于兵败走,使人报其弟右贤王曰:“匈奴共攻我,若肯发兵助我乎?”右贤王曰:‘若不爱人,杀昆弟、诸贵人。各自死若处,无来污我!”握衍朐鞮单于恚,自杀。左大且渠都隆奇亡之右贤王所,其民众尽降呼韩邪单于。呼韩邪单于归庭;数月,罢兵,使各归故地,乃收其兄呼屠吾斯在民间者,立为左谷蠡王,使人告右贤贵人,欲令杀右贤王,其冬,都隆奇与右贤王共立日逐王薄胥堂为屠耆单于,发兵数万人东袭呼韩邪单于,呼韩邪单于兵败走。屠耆单于还,以其长子都涂吾西为左谷蠡王,少子姑瞀楼头为右谷蠡王,留居单于庭。
中宗孝宣皇帝下五凤元年(甲子,公元前五七年)
春,正月,上幸甘泉,郊泰畤。皇太子冠。
秋,匈奴屠耆单于使先贤掸兄右奥鞬王,与乌藉都尉各二万骑屯东方,以备呼韩邪单于。是时西方呼揭王来与唯犁当户谋,共谗右贤王。言欲自立为单于。屠耆单于杀右贤王父子,后知其冤,复杀唯犁当户。于是呼揭王恐,遂畔去,自立为呼揭单于。右奥鞬王闻之,即自立为车犁单于。乌藉都尉亦自立为乌藉单于。凡五单于。屠耆单于自将兵东击车犁单于,使都隆奇击乌藉。乌藉、车犁皆败,西北走,与呼揭单于兵合为四万人。乌藉、呼揭皆去单于号,共并力尊辅车犁单于。屠耆单于闻之,使左大将、都尉将四万骑分屯东方,以备呼韩邪单于,自将四万骑西击车犁单于。车犁单于败,西北走。屠耆单于即引兵西南留闟敦地。
汉议者多曰:“匈奴为害日久,可因其坏乱,举兵灭之。”诏问御史大夫萧望之,对曰:“《春秋》,晋士逾帅师侵齐,闻齐侯卒,引师而还,君子大其不伐丧,以为恩足以服孝子,谊足以动诸侯。前单于慕化乡善,称弟,遣使请求和亲,海内欣然,夷狄莫不闻。未终奉约,不幸为贼臣所杀;今而伐之,是乘乱而幸灾也,彼必奔走远遁。不以义动兵,恐劳而无功。宜遣使者吊问,辅其微弱,救其灾患。四夷闻之,咸贵中国之仁义。如遂蒙恩得复其位,必称臣服从,此德之盛之。”上从其议。
冬,十有二月,乙酉朔,日有食之。
韩延寿代萧望之为左冯翊。望之闻延寿在东郡时放散官钱千馀万,使御史案之。延寿闻知,即部吏案校望之在冯翊时廪牺官钱放散百馀万。望之自奏:“职在总领天下,闻事不敢不问,而为延寿所拘持。”上由是不直延寿,各令穷竟所考。望之卒无事实。而望之遣御史案东郡者,得其试骑士日车服侍卫奢僭逾制;又取官铜物,候月食铸刀,效尚方事;及取官钱帛私假徭使吏;及治饰车甲三百万以上。延寿竟坐狡猾不道,弃市。吏民数千人送到渭城,老小扶持车毂,争奏酒炙。延寿不忍距逆,人人为饮,计饮酒石馀。使掾、史分谢送者:“远苦吏民,延寿死无所恨!”百姓莫不流涕。
中宗孝宣皇帝下五凤二年(乙丑,公元前五六年)
春,正月,上幸甘泉,郊泰畤。
车骑将军韩增薨。五月,将军许延寿为大司马、车骑大将军。
丞相丙吉年老,上重之。萧望之意常轻吉,上由是不悦。丞相司直奏望之遇丞相礼节倨慢,又使吏买卖,私所附益凡十万三千,请逮捕系治。秋,八月,壬午,诏左迁望之为太子太傅;以太子太傅黄霸为御史大夫。匈奴呼韩邪单于遣其弟右谷蠡王等西袭屠耆单于屯兵,杀略万馀人。屠耆单于闻之,即自将六万骑击呼韩邪单于。屠耆单于兵败,自杀。都隆奇乃与屠耆少子右谷蠡王姑瞀楼头亡归汉。车犁单于东降呼韩邪单于。冬,十一月,呼韩邪单于左大将乌厉屈与父呼累乌厉温敦皆见匈奴乱,率其众数万人降汉;封乌厉屈为新城侯,乌厉温敦为义阳侯。是时李陵子复立乌藉都尉为单于,呼韩邪单于捕斩之;遂复都单于庭,然众裁数万人。屠耆单于从弟休旬王自立为闰振单于,在西边;呼韩邪单于兄左贤王呼屠吾斯亦自立为郅支骨都侯单于,在东边。
光禄勋平通侯杨恽,廉洁无私;然伐其行能,又性刻害,好发人阴伏,由是多怨于朝廷。与太仆戴长乐相失。人有上书告长乐罪,长乐疑恽教人告之,亦上书告恽罪曰:“恽上书讼韩延寿,郎中丘常谓恽曰:‘闻君侯讼韩冯翊,当得活乎?’恽曰:‘事何容易,胫胫者未必全也!我不能自保,真人所谓“鼠不容穴,衔窭数”者也。’又语长乐曰:‘正月以来,天阴不雨,此《春秋》所记,夏侯君所言。’”事下廷尉。廷尉定国奏恽怨望,为訞恶言,大逆不道。上不忍加诛,有诏皆免恽、长乐为庶人。
中宗孝宣皇帝下五凤三年(丙寅,公元前五五年)
春,正月,癸卯,博阳定侯丙吉薨。
班固赞曰:古之制名,必由象类,远取诸物,近取诸身。故《经》谓君为元首,臣为股肱,明其一体相待而成也。是故君臣相配,古今常道,自然之势也。近观汉相,高祖开基,萧、曹为冠;孝宣中兴,丙、魏有声。是时黜陟有序,众职修理,公卿多称其位,海内兴于礼让。览其行事,岂虚虖哉!
二月,壬辰,黄霸为丞相。霸材长于治民,及为丞相,功名损于治郡。时京兆尹张敞舍鹖雀飞集丞相府,霸以为神雀,议欲以闻。敞奏霸曰:“窃见丞相请与中二千石、博士杂问郡、国上计长史、守丞为民兴利除害,成大化,条其对。有耕者让畔,男女异路,道不拾遗。及举孝子、贞妇者为一辈,先上殿;举而不知其人数者,次之;不为条教者在后。叩头谢丞相,虽口不言,而心欲其为之也。长史、守丞对时,臣敞舍有鹖雀飞止丞相府屋上,丞相以下见者数百人。边吏多知鹖雀者,问之,皆阳不知。丞相图议上奏曰:‘臣问上计长史、守丞以兴化条,皇天报下神爵。’后知从臣敞舍来,乃止。郡国吏窃笑丞相仁厚有知略,微信奇怪也。臣敞非敢毁丞相也,诚恐群臣莫白,而长史、守丞畏丞相指,归舍法令,各为私教,务相增加,浇淳散朴,并行伪貌,有名亡实,倾摇解怠,甚者为妖。假令京师先行让畔、异路、道不拾遗,其实亡益廉贪、贞淫之行,而以伪先天下,固未可知也。即诸侯先行之,伪声轶于京师,非细事也。汉家承敝通变,造起律令,所以劝善禁奸,条贯详备,不可复加。宜令贵臣明饬长史、守丞,归告二千石,举三老、孝弟、力田、孝廉、廉吏,务得其人,郡皆以法令检式,毋得擅为条教;敢挟诈伪以奸名誉者,必先受戮,以正明好恶。”天子嘉纳敞言,召上计吏,使侍中临饬,如敞指意。霸甚惭。
又,乐陵侯史高以外属民侍中,贵重,霸荐高可太尉。天子使尚书召问霸:“太尉官罢久矣。夫宣明教化,通达幽隐,使狱无冤刑,邑无盗贼,君之职也。将相之官,朕之任焉。侍中、乐陵侯高,帷幄近臣,朕之所自亲,君何越职而举之?”尚书令受丞相对,霸免冠谢罪,数日,乃决。自是后不敢复有所请。然自汉兴,言治民吏,以霸为首。三月,上幸河东,祠后土。减天下口钱;赦殊死以下。六月,辛酉,以西河太守杜延年为御史大夫。置西河、北地属国以处匈奴降者。广陵厉王胥使巫李女须祝诅上,求为天子。事觉,药杀巫及宫人二十馀人以绝口。公卿请诛胥。
中宗孝宣皇帝下五凤四年(丁卯,公元前五四年)
春,胥自杀。
匈奴单于称臣,遣弟谷蠡王入侍。以边塞亡寇,减戍卒什二。
大司农中丞耿寿昌奏言:“岁数丰穰,谷贱,农人少利。故事:岁漕关东谷四百万斛以给京师,用卒六万人。宜籴三辅、弘农、河东、上党、太原郡谷,足供京师,可以省关东漕卒过半。”上从其计。寿昌又白:“令边郡皆筑仓,以谷贱增其贾而籴,以利农,谷贵时减贾而粜,名曰常平仓。”民便之。上乃下诏赐寿昌爵关内侯。
夏,四月,辛丑朔,日有食之。
杨恽既失爵位,家居治产业,以财自娱。其友人安定太守西河孙会宗与恽书,谏戒之,为言“大臣废退,当阖门惶惧,为可怜之意;不当治产业,通宾客,有称誉。”恽,宰相子,有材能,少显朝廷,一朝以晻昧语言见废,内怀不服,报会宗书曰:“窃自思念,过已大矣,行已亏矣,常为农夫以没世矣,是故身率妻子,戮力耕桑,不意当复用此为讥议也!夫人情所不能止者,圣人弗禁,故君、父至尊、亲,送其终也,有时而既。臣之得罪,已三年矣,田家作苦,岁时伏腊,烹羊,炰羔,斗酒自劳,酒后耳热,仰天拊缶呼乌乌,其诗曰:‘田彼南山,芜秽不治;种一顷豆,落而为萁。人生行乐耳,须富贵何时?’诚淫荒无度,不知其不可也。”又恽兄子安平侯谭谓恽曰:“侯罪薄,又有功,且复用!”恽曰:“有功何益!县官不足为尽力。”谭曰:“县官实然。盖司隶、韩冯翊皆尽力吏也,俱坐事诛。”会有日食之变,驺马猥佐成上书告“恽骄奢,不悔过。日食之咎,此人所致。”章下廷尉,按验,得所予会宗书,帝见而恶之。廷尉当恽大逆无道,要斩;妻子徙酒泉郡;谭坐免为庶人,诸在位与恽厚善者,未央卫尉韦玄成及孙会宗等,皆免官。
臣光曰:以孝宣之明,魏相、丙吉为丞相,于定国为廷尉,而赵、盖、韩、杨之死皆不厌众心,惜哉,其为善政之累大矣!《周官》司寇之法,有议贤、议能。若广汉、延寿之治民,可不谓能乎!宽饶、恽之刚直,可不谓贤乎!然则虽有死罪,犹将宥之,况罪不足以死乎!扬子以韩冯翊之愬萧为臣之自失。夫所以使延寿犯上者,望之激之也。上不之察,而延寿独蒙其辜,不亦甚哉!
匈奴闰振单于率其众东击郅支单于。郅支与战,杀之,并其兵;遂进攻呼韩邪。呼韩邪兵败走,郅支都单于庭。
中宗孝宣皇帝下甘露元年(戊辰,公元前五三年)
春,正月,行幸甘泉,郊泰畤。杨恽之诛也,公卿奏京兆尹张敞,恽之党友,不宜处位。上惜敞材,独寝其奏,不下。敞使掾絮舜有所案验,舜私归其家曰:“五日京兆耳,安能复案事!”敞闻舜语,即部吏收舜系狱,昼夜验治,竟致其死事。舜当出死,敞使主簿持教告舜曰:“五日京兆竟何如?冬月已尽,延命乎?”乃弃舜市。会立春,行冤狱使者出,舜家载尸并编敞教,自言使者。使者奏敞贼杀不辜。上欲令敞得自便,即先下敞前坐杨恽奏,免为庶人。敞诣阙上印绶,便从阙下亡命。数月,京师吏民解驰,枹鼓数起,而翼州部中有大贼,天子思敞功效,使使者即家在所召敞。敞身被重劾,及使者至,妻子家室皆泣,惶惧,而敞独笑曰:“吾身亡命为民,郡吏当就捕。今使者来,此天子欲用我也。”装随使者,诣在公车上书曰:“臣前幸得备位列卿,待罪京兆,坐杀掾絮舜。舜本臣敞素所厚吏,数蒙恩贷。以臣有章劾当免,受记考事,便归卧家,谓臣五日京兆。背恩忘义,伤薄欲化。臣窃以舜无状,枉法以诛之。臣敞贼杀无辜,鞠狱故不直,虽伏明法,死无所恨!”天子引见敞,拜为冀州刺史。敞到部,盗贼屏迹。
皇太子柔仁好儒,见上所用多文法吏,以刑绳下,尝侍燕从容言:“陛下持刑太深,宜用儒生。”帝作色曰:“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奈何纯任德教,用周政乎!且俗儒不达时宜,好是古非今,使人眩于名实,不知所守,何足委任!”乃叹曰:“乱我家者,太子也!”
臣光曰:王霸无异道。昔三代之隆,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则谓之王。天子微弱不能治诸侯,诸侯有能率其与国同讨不庭以尊王室者,则谓之霸。其所以行之也,皆本仁祖义,任贤使能,赏善罚恶,禁暴诛乱。顾名位有尊卑,德泽有深浅,功业有巨细,政令有广狭耳,非若白黑、甘苦之相反也。汉之所以不能复三代之治者,由人主之不为,非先王之道不可复行于后世也。夫儒有君子,有小人。彼俗儒者,诚不足与为治也,独不可求真儒而用之乎?稷、契、皋陶、伯益、伊尹、周公、孔子,皆大儒也,使汉得而用之,功烈岂若是而止邪!孝宣谓太子懦而不立,闇于治体,必乱我家,则可矣;乃曰王道不可行,儒者不可用,岂不过甚矣哉!殆非所以训示子孙,垂法将来者也。
淮阳宪王好法律,聪达有材;王母张婕妤尤幸。上由是疏太子而爱淮阳宪王,数嗟叹宪王曰:“真我子也!”常有意欲立宪王,然用太子起于微细,上少依倚许氏,及即位而许后以杀死,故弗忍也。久之,上拜韦玄成为淮阳中尉,以玄成尝让爵于兄,欲以感谕宪王。由是太子遂安。
匈奴呼韩邪单于之败也,左伊秩訾王为呼韩邪计,劝令称臣入朝事汉,从汉求助,如此,匈奴乃定。呼韩邪问诸大臣,皆曰:“不可。匈奴之俗,本上气力而下服役,以马上战斗为国,故有威名于百蛮。战死,壮士所有也。今兄弟争国,不在兄则在弟,虽死犹有威名,子孙常长诸国。汉虽强,犹不能兼并匈奴。奈何乱先古之制,臣事于汉,卑辱先单于,为诸国所笑!虽如是而安,何以复长百蛮!”左伊秩訾曰:“不然,强弱有时。今汉方盛,乌孙城郭诸国皆为臣妾。自且鞮侯单于以来,匈奴日削,不能取复,虽屈强于此,未尝一日安也。今事汉则安存,不事则危亡,计何以过此!”诸大人相难久之,呼韩邪从其计,引众南近塞,遣子右贤王铢娄渠堂入侍。郅支单于亦遣子右大将驹于利受入侍。
二月,丁巳,乐成敬侯许延寿薨。
夏,四月,黄龙见新丰。
丙申,太上皇庙火;甲辰,孝文庙火;上素服五日。
乌孙狂王复尚楚主解忧,生一男鸱靡,不与主和,又暴恶失众。汉使卫司马魏和意、副侯任昌至乌孙。公主言:“狂王为乌孙所患苦,易诛也。”遂谋置酒,使士拔剑击之。剑旁下,狂王伤,上马驰去。其子细沈瘦会兵围和意、昌及公主于赤谷城。数月,都护郑吉发诸国兵救之,乃解去。汉遣中郎将张遵持医药治狂王,赐金帛。因收和意、昌系琐,从尉犁槛车至长安,斩之。
初,肥王翁归靡胡妇子乌就屠,狂王伤时,惊,与诸翎侯俱去,居北山中,扬言母家匈奴兵来,故众归之。后遂袭杀狂王,自立为昆弥。是岁,汉遣破羌将军辛武贤将兵万五千人至敦煌,通渠积谷,欲以讨之。
初,楚主侍者冯,能史书,习事,尝持汉节为公主使,城郭诸国敬信之,号曰冯夫人,为乌孙右大将妻。右大将与乌就屠相爱,都护郑吉使冯夫人说乌就屠,以汉兵方出,必见灭,不如降。乌就屠恐,曰:“愿得小号以自处!”帝征冯夫人,自问状。遣谒者竺次、期门甘延寿为副,送冯夫人。冯夫人锦车持节,诏乌就屠诣长罗侯赤谷城,立元贵靡为大昆弥,乌就屠为小昆弥,皆赐印绶。破羌将军不出塞,还。后乌就屠不尽归诸翎侯民众,汉复遣长罗侯将三校屯赤谷,因为分别其人民地界,大昆弥户六万馀,小昆弥户四万馀。然众心皆附小昆弥。
中宗孝宣皇帝下甘露二年(己巳,公元前五二年)
春,正月,立皇子嚣为定陶王。
诏赦天下,减民算三十。
珠厓郡反。夏,四月,遣护军都尉张禄将兵击之。
杜延年以老病免。五月,己丑,廷尉于定国为御史大夫。
秋,九月,立皇子宇为东平王。
冬,十二月,上行幸萯阳宫、属玉观。
是岁,营平壮武侯赵充国薨。先是,充国以老乞骸骨,赐安车、驷马、黄金,罢就第。朝廷每有四夷大议,常与参兵谋、问筹策焉。
匈奴呼韩邪单于款五原塞,原奉国珍,朝三年正月。诏有司议其仪。丞相、御史曰:“圣王之制,先京师而后诸夏,先诸夏而后夷狄。匈奴单于朝贺,其礼仪宜如诸侯王,位次在下。”太子太傅萧望之以为:“单于非正朔所加,故称敌国,宜待以不臣之礼,位在诸侯王上。外夷稽首称籓,中国让而不臣,此则羁縻之谊,谦亨之福也。《书》曰:‘戎狄荒服,’言其来服荒忽亡常。如使匈奴后嗣卒有鸟窜鼠伏,阙于朝享,不为畔臣,万世之长策也。”天子采之,下诏曰:“匈奴单于称北潘,朝正朔。朕之不德,不能弘覆。其以客礼待之,令单于位在诸侯王上,赞谒称臣而不名。”
荀悦论曰:《春秋》之义,王者无外,欲一于天下也。戎狄道理辽远,人迹介绝,故正朔不及,礼教不加,非尊之也,其势然也。《诗》云:“自彼氐、羌,莫敢不来王。”故要、荒之君必奉王贡。若不供职,则有辞让号令加焉,非敌国之谓也。望之欲待以不臣之礼,加之王公之上,僭度失序,以乱天常,非礼也!若以权时之宜,则异论矣。
诏遣车骑都尉韩昌迎单于,发所过七郡二千骑为陈道上。
中宗孝宣皇帝下甘露三年(庚午,公元前五一年)
春,正月,上行幸甘泉,郊泰畤。
匈奴呼韩邪单于来朝,赞谒称籓臣而不名。赐以冠带、衣裳,黄金玺、盭绶,玉具剑、佩刀,弓一张,矢四发,棨戟十,安车一乘,鞍勒一具,马十五匹,黄金二十斤,钱二十万,衣被七十七袭,锦绣、绮縠、杂帛八千匹,絮六千斤。礼毕,使使者道单于先行宿长平。上自甘泉宿池阳宫。上登长平阪,诏单于毋谒,其左右当户群臣皆得列观,及诸蛮夷君长、王、侯数万,咸迎于渭桥下,夹道陈。上登渭桥,咸称万岁。单于就邸长安。置酒建章宫,飨赐单于,观以珍宝。二月,遣单于归国。单于自请“愿留居幕南光禄塞下;有急,保汉受降城。”汉遣长乐卫尉、高昌侯董忠、车骑都尉韩昌将骑万六千,又发边郡士马以千数,送单于出朔方鸡鹿塞。诏忠等留卫单于,助诛不服,又转边谷米Я,前后三万四千斛,给赡其食。先是,自乌孙以西至安息诸国近匈奴者,皆畏匈奴而轻汉,及呼韩邪单于朝汉后,咸尊汉矣。
上以戎狄宾服,思股肱之美,乃图画其人于麒麟阁,法其容貌,署其官爵、姓名。唯霍光不名,曰“大司马、大将军、博陆候,姓霍氏”。其次张安世、韩增、赵充国、魏相、丙吉、杜延年、刘德、梁丘贺、萧望之、苏武。凡十一人,皆有功德,知名当世,是以表而扬之,明著中兴辅佐,列于方叔、召虎、仲山甫焉。
凤皇集新蔡。
三月,己巳、建成安侯黄霸薨。五月,甲午,于定国为丞相,封西平侯。太仆沛郡陈万年为御史大夫。
诏诸儒讲五经同异,萧望之等平奏其议,上帝称制临决焉。乃立梁丘《易》、大、小夏侯《尚书》、《穀梁春秋》博士。
乌孙大昆弥元贵靡及鸱靡皆病死。公主上书言:“年老土思,愿得归骸骨,葬汉地!”天子闵而迎之。冬,至京师,待之一如公主之制。后二岁卒。
元贵靡子星靡代为大昆弥,弱。冯夫人上书:“愿使乌孙,镇抚星靡。”汉遣之。都护韩宣奏乌孙大吏大禄、大监皆可赐以金印紫绶,以尊辅大昆弥。汉许之。其后段会宗为都护,乃招还亡叛,安定之。星靡死,子雌栗靡代立。
皇太子所幸司马良娣病,且死,谓太子曰:“妾死非天命,乃诸娣妾、良人更祝诅杀我。”太子以为然。及死,太子悲恚发病,忽忽不乐。帝乃令皇后择后宫家人子可以娱侍太子者,得元城王政君,送太子宫。政君,故绣衣御史贺之孙女也,见于丙殿。壹幸,有身。是岁,生成帝于甲馆画堂,为世缊皇孙。帝爱之,自名曰骜,字大孙,常置左右。
中宗孝宣皇帝下甘露四年(辛未,公元前五零年)
夏,广川王海阳坐禽兽行、贼杀不辜,废,徙房陵。
冬,十月,丁卯,未央宫宣室阁火。
是岁,徙定陶王嚣为楚王。
匈奴呼韩邪、郅支两单于俱遣使朝献,汉待呼韩邪使有加焉。
中宗孝宣皇帝下黄龙元年(壬申,公元前四九年)
春,正月,上行幸甘泉,郊泰畤。
匈奴呼韩邪单于来朝;二月,归国。始,郅支单于以为呼韩邪兵弱,降汉,不能复自还,即引其众西,欲攻定右地。又屠耆单于小弟本侍呼韩邪,亦亡之右地,收两兄馀兵,得数千人,自立为伊利目单于;道逢郅支,合战,郅支杀之,并其兵五万馀人。郅支闻汉出兵谷助呼韩邪,即遂留居右地;自度力不能定匈奴,乃益西,近乌孙,欲与并力,遣使见小昆弥乌就屠。乌就屠杀其使,发八千骑迎郅支。郅支觉其谋,勒兵逢击乌孙,破之;因北击乌揭、坚昆、丁令、并三国。数遣兵击乌孙,常胜之。坚昆东去单于庭七千里,南去车师五千里,郅支留都之。
三月,有星孛于王良、阁道,入紫微宫。
帝寝疾,选大臣可属者,引外属侍中乐陵侯史高、太子太傅萧望之、少傅周堪至禁中,拜高为大司马、车骑将军,望之为前将军、光禄勋,堪为光禄大夫,皆受遗诏辅政,领尚书事。冬,十二月,甲戌,帝崩于未央宫。
班固赞曰:孝宣之治,信赏必罚,综核名实。政事、文学、法理之士,咸精其能。至于技巧、工匠、器械,自元、成间鲜能及之。亦足以知吏称其职,民安其业也。遭值匈奴乖乱,推亡固存,信威北夷,单于慕义,稽首称籓。功光祖宗,业垂后嗣,可谓中兴,侔德殷宗、周宣矣!
癸巳,太子即皇帝位,谒高庙,尊皇太后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
汉纪·汉纪十九 翻译 中宗孝宣皇帝下神爵四年(癸亥、前58)
汉纪十九 汉宣帝神爵四年(癸亥,公元前58年)
春季,二月,长安有凤凰飞集、甘露降落,因而大赦天下。
颍川太守黄霸在颍川郡前后八年,郡中事务治理得愈加出色。当时,凤凰、神雀多次飞集各郡国,其中以颍川郡最多。夏季,四月,汉宣帝颁布诏书说:“颍川太守黄霸,对各项诏令都明确宣示,大力推行,属下百姓向往礼义教化,孝顺父母的子女、相互友爱的兄弟、贞节的妇女、尊敬老人的孙子日益增多,田界相连的农民相互谦让,在路上遗失的东西无人贪心拾取,奉养照顾孤寡老人,帮助贫苦穷弱,有的监狱连续八年没有重罪囚犯。赐黄霸关内侯爵位,黄金一百斤和中二千石俸禄。”对颍川郡中孝顺、友爱和其他具有仁义品行的百姓,以及三老、力田等乡官,都分别赐予不等的爵位和财帛。几个月后,汉宣帝又征调黄霸担任太子太傅。
五月,匈奴单于派其弟呼留若王胜之前来朝见汉宣帝。 冬季,十月,十一只凤凰飞集杜陵。
河南太守严延年治理郡务阴狠酷烈,众人认为应处死罪的,被他突然释放;众人认为无死罪的,却被他无端处死。属吏、百姓谁都无法探知其心意如何,所以大家都战战兢兢,不敢违犯其禁令。每到冬季,严延年将所属各县的囚犯传到郡衙集中,进行审判,血流数里,所以河南郡百姓都称其为“屠夫长官”。严延年素来轻视黄霸的为人,及至在相邻的郡担任太守,见朝廷对黄霸的褒奖赏赐反倒超过自己,内心不服。河南郡中出现蝗虫,名叫义的府丞出外巡视蝗灾,回来后,去见严延年。严延年说:“这些蝗虫岂不正好是凤凰的食物吗?”义年纪已老,有些糊涂,平时对严延年就很畏惧,生怕遭到严延年的中伤陷害。本来,严延年曾与义一起当过丞相史,实际上对他很亲厚,这次又送给义非常丰厚礼品。但义却更加恐惧,自己占卦,得到“死卦”,于是闷闷不乐,请假前往长安,上书控告严延年十大罪状。呈上奏章后,便喝毒药自杀,以表明自己不欺骗朝廷。此事被交与御史丞调查核实,查出严延年有在言谈话语中对朝廷心怀怨望,诽谤朝政等几桩罪名。十一月,严延年以“大逆不道”的罪名被斩首示众。
当初,严延年的母亲从东海郡来看儿子,打算跟随严延年一起进行腊祭。到洛阳时,正遇到处决囚犯。其母大吃一惊,便留在驿站中,不肯进府。严延年来到驿站谒见母亲,其母紧闭房门,不肯见他。严延年摘 下帽子,在门外崐叩头,过了很长时间,其母才与他相见,并一再责备严延年说:“你有幸当了郡太守,独自管辖方圆一千里的地区,没听说你以仁爱教育、感化百姓,使百姓们得到安定和保全,反而利用刑罚,大量杀人,企图借此树立威严,这岂是作百姓父母官的本意?”严延年再次叩头,表示服罪,并亲自为母亲驾车回到住所。其母在腊祭完毕以后,对严延年说:“天道悠悠,神明在上,杀人者必将为人所杀。想不到我到了暮年,却将看到正当壮年的儿子遭受刑戮!我要走了,离开你东归故乡,打扫墓地去了!”于是离去。回到东海郡,见到严延年的兄弟和族人,又将上面的话说与他们。一年多以后,严延年果然被杀,东海郡人无不赞叹其母的贤明、智慧。
匈奴握衍朐单于暴虐凶残,好杀人,全国上下都离心离德。太子、左贤王又多次诬陷东部地区的贵族,这些人全都感到怨恨。正在此时,乌桓派兵袭击居于匈奴东部边疆的姑夕王,获得大批人口,单于很恼怒。姑夕王害怕单于降罪,便与乌禅幕及东部地区贵族一同拥立稽侯为呼韩邪单于,并征发东部地区军队四五万人,向西进攻握衍朐单于,直抵姑且水北岸。尚未交战,握衍朐单于的军队已先行败逃,派人通知其弟右贤王说:“匈奴人一起攻击我,你肯发兵帮助我吗?”右贤王说:“你不爱惜别人,屠杀兄弟和各位贵族,你就死在自己那里吧,不要来玷污我!”握衍朐单于感到愤恨,自杀而死。左大且渠都隆奇逃到右贤王住地,属下部众全部归降呼韩邪单于。呼韩邪单于回到王庭。数月之后,将军队遣散,命各回本地,找到在民间的兄长呼屠吾斯,立为左谷蠡王,并派人煽动右贤王属下贵族,打算命其杀死右贤王。这年冬天,都隆奇与右贤王共同拥立日逐王薄胥堂为屠耆单于,发兵数万向东进攻呼韩邪单于,呼韩邪单于军队败逃。屠耆单于返回本地,立其长子都涂吾西为左谷蠡王,小儿子姑瞀楼头为右谷蠡王,命二人留居单于王庭。
五凤元年(甲子,公元前57年)
春季,正月,汉宣帝前往甘泉,在泰祭祀天神。
皇太子刘举行加冠典礼。 秋季,七月,匈奴屠耆单于派先贤掸的哥哥右奥王与乌藉都尉各率二万骑兵屯驻于东部地区,以防备呼韩邪单于。此时,匈奴西部呼揭王前来与唯犁当户合谋,一同陷害右贤王,说他想自立为单于。屠耆单于杀死右贤王父子,后得知右贤王冤枉,便又将唯犁当户杀死,于是呼揭王心中害怕,叛逃而去,自立为呼揭单于。右奥王听说后,便自立为车犁单于。乌藉都尉也自立为乌藉单于。于是匈奴一共有了五位单于。屠耆单于亲自率兵向东进攻车犁单崐于,派都隆奇率兵进攻乌藉单于。乌藉、车犁两单于战败,向西北方向退走,与呼揭单于合兵一处,共四万人,乌藉、呼揭都去掉单于称号,共同全力辅助车犁单于。屠耆单于听说后,派左大将、都尉率领骑兵四万分别屯驻于东部,以防备呼韩邪单于,自己亲率骑兵四万向西进攻车犁单于。车犁单于兵败,向西北方向退去。屠耆单于遂即率兵转向西南,留居敦地区。 汉朝群臣议论匈奴的形势,多数人认为:“匈奴为害多年,可乘其衰败内乱的机会兴兵将其灭亡。”汉宣帝下诏向御史大夫萧望之询问,萧望之回答说:“《春秋》上记载,晋国士率兵征伐齐国,听说齐侯去世的消息,便率兵撤回。君子重视的是,不乘敌国丧乱的机会去进攻,认为恩足以使孝子心服,义足以使诸侯感动。匈奴前任单于仰慕汉朝的礼仪教化,一心向善,自称是汉的小弟弟,派使臣请求和亲,使天下人感到欣慰,四方夷狄外族无不知晓。不幸的是,尚未最后缔约,他已被奸臣所杀。如今若去征伐匈奴,是乘人之危,幸灾乐祸,他们肯定要向远方逃遁。我们兴此不义之师,恐怕会劳而无功。应派使者前去吊丧慰问,并扶助他们于衰弱之中,为之解救灾患,四方外夷听说后,都会尊敬中国的仁义。假如能使匈奴人因汉的恩德复位,必定会对我朝称臣服从,这才称得上是天子的盛德。”汉宣帝听从了萧望之的建议。
冬季,十二月乙酉朔(初一),出现日食。
韩延寿代替萧望之担任左冯翊。萧望之听说韩延寿在东郡太守任上,曾发放官府之钱一千余万,便派御史前去调查,韩延寿听到消息,也派人调查萧望之在左冯翊任内发放属于廪牺令掌管的一百多万钱之事。萧望之上奏说:“我的职责是总领天下监察事务,听到有人检举,就不敢不闻不问,却受到韩延寿的要挟。”汉宣帝因此认为韩延寿不对,命分别调查到底。结果指控萧望之动用官钱一事并无事实根据,而萧望之派到东郡的御史却查出韩延寿在考试骑兵之日,奢侈豪华,超过规定;又动用官铜,仿照尚方铸造御用刀剑之法,等到月食时铸造刀剑;还动用官钱,私自雇用管理徭役的官吏;并加装自己车辆的防箭设施,花费在三百万钱以上。韩延寿竟因此被指控犯有“狡猾不道”之罪,斩首示众。行刑时,官吏和百姓数千人送他到渭城,人们扶老携幼,攀住韩延寿的囚车车轮不放,争相进奉酒肉。韩延寿不忍拒绝,一一饮用,共计喝酒一石有余,并让原属下官吏分别向前来送他的百姓致谢,说道:“辛苦各位远程相送,我死而无恨!”百姓无不痛哭流涕。
二年(乙丑,公元前56年) 春季,正月,汉宣帝前往甘泉,在泰祭祀天神。
车骑将军韩增去世。五月,将军许延寿被任命为大司马、车骑大将军。
丞相丙吉年事已高,汉宣帝很尊重他。萧望之常轻视丙吉,汉宣帝对此很不高兴。丞相司直上奏弹劾萧望之,说他对丞相时傲慢无礼,又曾派属下官吏给自己家买卖东西,被派者私下贴钱共十万三千,请求将萧望之逮捕治罪。秋季,八月壬午(初二),汉宣帝下诏将萧望之降为太子太傅,任命太子太傅黄霸为御史大夫。
匈奴呼韩邪单于派其中弟右谷蠡王等向西进攻屠耆单于的军队,斩杀、掳掠一万余人。屠耆单于闻知后,立即亲自率领骑兵六万袭击呼韩邪单于。结果屠耆单于兵败自杀。都隆奇便与屠耆单于的小儿子右谷蠡王姑瞀楼头逃到汉朝归降。车犁单于向东归降呼韩邪单于。冬季,十一月,呼韩邪单于属下左大将乌厉屈与其父呼累乌厉温敦见匈奴内乱不止,率领部众数万人归降汉朝。汉宣帝封乌厉屈为新城侯,乌厉温敦为义阳侯。此时,李陵之子又拥立乌藉都尉为单于,被呼韩邪单于捕杀。于是,呼韩邪单于重新定都单于王庭,但部众只有数万人。屠耆单于的堂弟休旬王在匈奴西部边疆自立为闰振单于;呼韩邪单于的兄长左贤王呼屠吾斯也在东部边疆自立为郅支骨都侯单于。
光禄勋平通侯杨恽,廉洁无私,但爱夸耀自己的才干,为人尖刻,好揭人隐私,所以在朝中结怨很多。杨恽与太仆戴长乐不合,有人上书控告戴长乐之罪,戴长乐怀疑是杨恽指使,便也上书控告杨恽说:“杨恽上书为韩延寿辩护,郎中丘常对杨恽说:‘听说你为韩延寿辩解,能救他一命吗?’杨恽说:‘谈何容易!正直的人未必能保全!我也不能自保,正如人们所说:“老鼠不为洞穴所容,只因它嘴里衔的东西太大。”’又曾对我说:‘正月以来,天气